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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7:2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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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菲茨杰拉德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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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茨杰拉德作品全集:新潮女郎与哲学家

菲茨杰拉德作品全集:新潮女郎与哲学家试读:

对经典的呼唤——《菲茨杰拉德全集》总序

吴建国一 引言“经典”(canon)一词,源自希腊文kanon,原为用于丈量的芦苇秆,后来其意义延伸,表示尺度,并逐渐演化为专指经书、典籍和律法的术语。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经典开始进入文学、绘画、音乐等范畴,成为所有重要的著作和文艺作品的指称。如今人们所说的文学经典,一般指得到读者大众和批评家公认的重要作家和作品。

文学经典的形成(canonization),始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对文学原理以及史诗和悲剧的界定。由于文学经典边界模糊,不确定因素颇多,随着时代的发展,会不断有新的优秀作家和作品纳入其中,已被认定为经典的作家和作品则永远会受到时代的挑战,有些会逐渐销声匿迹,有些则会被重新发现并正名为经典。二十世纪后半叶以来,尤其在文化多元化的氛围下,人们对文学经典和对“入典”标准的质疑,已成为批评界热衷讨论的重要话题。事实上,文学经典的形成往往会经历一个复杂而又漫长的过程,会受到特定时代的意识形态、文化模式、读者情感诉求等诸多因素的介入和影响,“一部作品或一个作家能否真正成为经典,需要经历起码一个世纪的时间考验”[1]。美国小说家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1896~1940)的批评接受史,便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这一界说。“在美国现代小说家中,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是排在福克纳和海明威之后的第三号人物。”[2]然而大半个世纪以来,菲茨杰拉德的文学声誉却经历了一个从当初蜚声文坛,到渐趋湮没,到东山再起,直至走向巅峰的演变过程。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文坛掀起的“菲茨杰拉德复兴”(Fitzgerald Revival),终于将他稳稳推上了经典作家的高位。他的长篇小说《人间天堂》(This Side of Paradise,1920)、《漂亮冤家》(The Beautiful and Damned,1922)、《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1925)、《夜色温柔》(Tender Is the Night,1934)和《末代大亨》(The Last Tycoon,1941),以及他的四部短篇小说集:《新潮女郎与哲学家》(Flappers and Philosophers,1920)、《爵士乐时代的故事》(Tales of the Jazz Age,1922)、《所有悲伤的年轻人》(All the Sad Young Men,1926)和《清晨起床号》(Taps at Reveille,1935),已被列入文学经典之列。如今,人们已不再怀疑,菲茨杰拉德是二十世纪世界文坛上的一位杰出的社会编年史家和文学艺术家。

回望菲茨杰拉德在我国的批评接受史的发展走向,我们不难看出,这位在美国极负盛名的小说家,在我国却经历了一个从全盘否定,到谨慎接受,再到充分肯定的曲折过程,这其中所包含的诸多错综复杂的原因,值得我们认真分析和反思,从中找出经验或教训,供后人记取。二 被“误读、曲解”的一代文豪

如果我们以美国文学评论家M.H.艾布拉姆斯所提出的“文学四要素”,即世界、作家、作品、读者,及其所构成的关系作为参照,来考量文学作品的接受状况,即可看出,实用主义文学观在中外文学史上长期占据着主导地位。实用主义文学观强调的是作品与读者之间的效用关系,即作品应当是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从事某种事情的工具,并以作品能否达到既定目的作为判断其价值的标准,即所谓文学的功能应当是“寓教于乐,既劝谕读者,又使他喜欢,才能符合众望”[3]。各文化群体对外族文学作品的取舍和译介也概莫能外。我国对美国现当代文学的译介已有百年历史。自“五四运动”以降,尤其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就已有不少作品被翻译成中文出版,如杰克·伦敦、德莱塞、马尔兹、萨洛扬、刘易斯、海明威、斯坦贝克等作家,都是我国读者较熟悉的名字,他们的作品曾对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开展和民族救亡斗争起过一定的促进作用。然而菲茨杰拉德却一直未能引起我国学人的注意,菲茨杰拉德的作品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里也未能在中国找到合适的市场。从总体上说,在新中国成立以前,菲茨杰拉德的作品在我国几乎没有译介,这位作家的名字在我国读者中较为陌生。

五十年代初,刚刚摆脱了连年战祸的新中国百废待兴,恢复经济建设、重整社会秩序是这一年代的主调,对美国现代文学的译介和研究则相对较为迟缓。但是,在不少有识之士的努力下,我国在五十年代中、后期和六十年代初期在美国现代文学研究方面仍取得过突破性的成绩。然而受当时主流文化的影响和历史条件的制约,菲茨杰拉德在中国受到的依旧还是冷遇。虽有不少通晓美国文学的专家、教授开始关注这位作家,但尚无评介文章出现,他的作品也没有正式出版的中文译本,他的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甚至被称为“下流的坏书”。著名学者巫宁坤由于将他从美国带回中国的英文版《了不起的盖茨比》借给学生,竟受到了严厉批判,并背上“腐蚀新中国青年”的黑锅近30年。菲茨杰拉德当年在我国的接受状况由此可见。

1966年至1977年这10余年间,我国对美国现代文学的译介和研究基本处于停顿状态。1978年后,美国文学中的一些重要作品开始重返我国学界。但及至七十年代末,菲茨杰拉德的作品在中国大陆仍无中文译本,他的文学声誉在我国仍很低迷。受“极左”思想的束缚,我国学术界对这位作家依然持批判、否定的态度,他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被误读、曲解了。例如,在一部颇具权威性的学术专著中,就有如下这段评述:

……二十年代文艺作品日趋商业化和市侩化,当时的畅销书有费茨杰拉德的小说《爵士乐时代的故事》(1922年出版),内容是宣扬资本家的嗜酒、狂赌和色情生活,他的另一作品《伟大的盖茨比》(1925年出版),把这个秘密酒贩投机商吹捧成英雄人物,加以颂扬。费茨杰拉德是二十年代垄断资本御用的文艺作者的典型代表,是美化美国“繁荣”时期大资本家罪恶勾当的吹鼓手。及至1929年严重经济危机爆发,使美国经济的“永久繁荣”落了空,也暴露了菲茨杰拉德的丑恶灵魂。[4]

这一评说在当时的中国学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客观地说,在那个非常时期,人们或许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点明菲茨杰拉德“资产阶级文艺作者典型代表”的身份,姑且先简略介绍一下他的代表作和“畅销书”。至于这位作家本身以及他的作品所包含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只好留待后人去分析和评说。这其中的缘由与苦衷是十分微妙的。在30多年以后的今天来看,这种现象自是荒诞无稽,但我们仍能感觉到当年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非常政治”对学术界的严重干预和影响。三 对经典的呼唤

法国启蒙主义思想家德尼·狄德罗曾说:“任何一个民族总有些偏见有待抛弃,有些弊病有待革除,有些可笑的事情有待排斥,并且需要适合于他们的戏剧。假使政府在准备修改某项法律或者取缔某项习俗的时候善于利用戏剧,那将是多么有效的移风易俗的手段啊!”[5]

1978年后,在“洋为中用”思想的指导下,我国文艺理论界卓有见识的学者们认真审视了过去几十年我国在外国文学批评领域的得失,详细制定了今后的研究计划、路径和方法,使我国的外国文学研究得以迅速而健康地开展起来。在此同时,我国学界对菲茨杰拉德的评价也已有所转变。一些学者撇开仍很敏感的政治话题和过去已形成的定论,以新的视角对菲茨杰拉德的创作思想和艺术特色进行了实事求是的讨论和分析,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董衡巽的观点和研究方法。早在学术研究刚刚开始复苏的1979年初,董衡巽就指出:“外国现代资产阶级文学,像外国古典文学一样,有它的价值,有它的思想意义。不过,我认为除了这两条,还应该承认它在艺术上的成就。我们所说的思想是通过一定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的思想;我们所说的艺术是指包含一定思想内容的艺术。它们难能分家。”“评价外国文学,最好两头都能照顾到,既分析思想内容,又顾及艺术特征……”[6]董衡巽分析了菲茨杰拉德的创作思想和文体风格,第一次为这位美国作家在中国大陆恢复了他应有的声誉和地位:

一位作家之所以不会被读者忘记,是因为他有自己的特色。

如果说他在思想上没有告诉我们新的东西,艺术形式沿用老一套,那么他凭了什么活在读者的记忆中呢?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不多,可是当代美国人喜欢读,他的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已经成了一部现代文学名著。人们通过他的作品重温美国绚丽奢侈的二十年代,那种千金一掷的挥霍、半文不值的爱情,那种渴望富裕生活却又幻灭的心情,清醒了又无路可走的悲哀……引起读者的共鸣。今天的美国,贫富的鸿沟依然存在,凡是存在贫富悬殊的地方,“富裕梦”总是有人做的,但是,幻灭恰似梦的影子,永远伴随着做梦的人们。菲茨杰拉德去世将近40年,他的作品在美国还是那么走红,除了这个思想上的原因,他那优美而奇特的文体也是美国读者不能忘怀的一个因素。[7]

可以这样说,在菲茨杰拉德研究中,我国最具权威的学者当数董衡巽。他是中国大陆研究和介绍这位美国作家的第一人。他的观点、研究思路,以及他的若干专论,对我国的菲茨杰拉德研究具有重要而深刻的影响。

1983年,由巫宁坤翻译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正式出版,与菲茨杰拉德的八篇短篇小说一同收录在《菲茨杰拉德小说选》里。这是中国大陆首次正式出版的这位美国小说家的中文译本,是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的“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的一种,为我国的美国现代文学研究填补了一项空白,使我国读者对这位“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有了直接的感性认识。巫宁坤在译本“前言”里高度评价了菲茨杰拉德的艺术成就和他的作品所包含的思想意义,称他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美国小说家之一”。[8]

1986年出版的《美国文学简史》,是一部具有开创意义的史学著作。董衡巽在这部专著中第一次向我国读者全面评述了菲茨杰拉德的文学生涯、创作思想和艺术特色,同时也阐明了对这位作家展开研究的意义所在。从此,我国对菲茨杰拉德的译介和研究正式拉开了序幕。

在整个八十年代期间,我国正式发表的专题评论菲茨杰拉德的文章并不多,且大都集中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上,但我国学者已从他的作品中发现了远比他所描绘的那个年代更为重要的价值,认为他既是战后美国年轻一代的典型代表,又是“喧腾的二十年代”的批判者。他的创作标志着十九世纪浪漫主义传统向二十世纪现代主义文学的过渡,他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为“美国梦想”和“爵士乐时代”奏起的一首无尽的挽歌。“他是美国小说家中最精湛的艺术家。他的最佳作品在内容上体现了高度的精确性,在语言上表现了高度的简练性。”[9]在这一时期,我国出版的各类美国文学教材,也使菲茨杰拉德走进了高校课堂,并成为不少院校的学位课程。至八十年代后期,全国已有近10篇以菲茨杰拉德为研究对象的硕士学位论文,如刘欣的《菲茨杰拉德〈人间天堂〉及〈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对幻想破失与灭败的社会批评》(1986)、左晓岚的《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象征手法的作用》(1989)等。这充分表明,这位作家开始已引起我国学人的高度关注。

及至九十年代末,菲茨杰拉德在我国的接受状况已大有改观。最为明显的例证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在中国大陆出版了8种中文译本和两种中文注释或中英文对照本;《夜色温柔》有5种中文译本。除此之外,还有3本“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说选”译本问世。我国学者在这10余年间发表的专论菲茨杰拉德的文章在数目上也有明显增加。我国在这一时期出版的美国文学专著,如王长荣的《现代美国小说史》(1992)、常耀信的《美国文学史》(1995)、史志康的《美国文学背景概观》(1998)等,也都对菲茨杰拉德予以了高度的肯定。杨仁敬在《二十世纪美国文学史》中指出:“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作为‘荒原时代’的历史记录,今天已显得越来越重要了。”[10]这是我国学界在沉寂多年之后对这位经典作家的呼唤。四 关于菲茨杰拉德作品的译介与研究

1.关于《了不起的盖茨比》。至七十年代初,台湾已有4种中文译本。由于种种原因,这些译本很少为大陆读者所知。1982年,我国首次出版了这部小说的注释本《灯绿梦渺》。注释者在此书“前言”中说:“书名有译《伟大的盖茨比》者,似乎失之平淡;有译《大亨小传》者,但实非传记体,盖茨比也算不得大亨。仔细读来,盖茨比的经历颇富传奇性,小说情节又类‘言情’,作者用意当在批判,注释者姑译为《灯绿梦渺》。”[11]注释者还指出了作者独具匠心的象征手法的运用:“绿色实为盖茨比毕生梦想的象征。绿色代表生机,绿色使人欢快,绿色又是万能的美元钞票的颜色。出身农家的盖茨比抵抗不住财富和美色的诱惑,走上了一条典型的美国式的奋斗道路。黛西则象征着财富和美色的结合。此种象征手法书中屡见不鲜……但其着力点不在机械地比附,而在气氛的烘托……书尾处的安慰激励之词亦不能稍减其渺茫之感。盖茨比凄凉的下场是美国生活的悲剧。”[12]在评价这部小说的语言特色时,注释者说:

作者遣词造句朴素真挚,极少十九世纪小说中的冗长繁缛,也没有当时已萌芽的现代主义的奇奥艰深。可是他行文并不单调平直。他时而后退三步,描绘中夹着若隐若出的讽刺和淡淡的幽默;他时而又置身其中,情不自禁地激昂动情;他时而又诗意盎然,不乏华丽之词,是浪漫气质的自然流露。[13]

注释者还将此书与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作了比较,认为:“这本书决不仅是‘负心女子痴情汉’的恋爱悲剧。从中读者可以触摸到美国社会生活的脉搏,可以看到美国一个历史阶段的文艺画卷。”[14]这些话语足见注释者的慧眼识金和对这部小说的喜爱。他的观点也代表着我国读者对这位美国作家的接受态度。

巫宁坤也在《了不起的盖茨比》“译后记”中指出:

菲氏并不是一个旁观的历史家。他纵情参与了“爵士乐时代”的酒食征逐,也完全融化在自己的作品之中。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栩栩如生地重现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生活气息和感情节奏。但更重要的是,在沉湎其中的同时,他又能冷眼旁观,体味“灯火阑珊,酒醒人散”的怅惘,用严峻的道德标准衡量一切,用凄婉的笔调抒写战后“迷惘的一代”对于“美国梦”感到幻灭的悲哀。不妨说,《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爵士乐时代”的一曲挽歌,一个与德菜塞的代表作异曲同工的美国的悲剧。[15]

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我国学者对这部经典之作的叙事艺术和文本结构的挖掘也在深化。例如,程爱民认为:“从叙述的角度看,叙述者尼克的故事似乎是条主线,从头至尾时隐时现地贯穿于整个小说;而盖茨比的故事只是尼克的故事的一部分。但从故事的内容和重心来看,盖茨比的故事实际上才是小说的主体。如果采用‘红花绿叶’比喻的话,那盖茨比的故事毫无疑问是红花,尼克的故事只是扶衬的绿叶。因此,小说的叙述主线只是作为一个背景,一个舞台,实际上演的是盖茨比的‘戏’。这种叙述手法的安排及产生的艺术效果是颇具匠心的。”“这部作品并不局限在使用单一视角上……小说不时地变换叙述视角和叙述者,有时还采用视角越界等手段,使得叙述呈多元化展开。不同的侧面展示组合在一起,仿佛不同镜头的变换,构成了一幅反映盖茨比故事的立体图像。”[16]程爱民还分析了菲茨杰拉德与亨利·詹姆斯之间在叙述者和人物设计上的相同和不同之处:“菲茨杰拉德的独特或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创造了尼克这个‘一半在故事里、一半在故事外’的存在,并利用这一人物的特殊位置把(作者自己的)两种不同的看法统一在了《大人物盖茨比》这部作品之中……起到了传统的第一人称叙述或第三人称全知叙述均不能起到的作用,产生了独特的艺术效果。”[17]

时至今日,我国已出版50余种《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中译本(包括台湾地区)。我国研究者在各类学术刊物上发表的专论《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文章已达130余篇;以这部作品为研究对象的硕士和博士学位论文有40余篇。由此可见我国读书界对这部经典作品的接受程度和研究的深度。

2.关于《夜色温柔》。《夜色温柔》是一部“令人越读越感到趣味无穷的小说”(海明威语)[18],但中文译本1987年才在中国大陆首次出现,然而我国学者对这部曾经受到冷遇的作品的艺术构造和思想意义的解读却颇有独到之处。王宁等认为:“若是将小说的结构与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以及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的结构相比,我们便不难发现,《夜色温柔》仍是一部以现实主义传统手法为主的小说,远没有前两位意识流大师那样走极端。因此,若想从结构上来贬低这部小说的重大价值,看来是难以令人接受的。”[19]

陈正发等在论及这部作品错综复杂的叙事结构时也指出:“我们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作者颇具匠心的艺术处理……菲茨杰拉德善于在叙述中一而再、再而三地中断,或是场面骤然更替,而内中又有逻辑上的必然联系。这样读者便可渐渐不受作者的主观影响,化被动为主动,独自对作品做出自己的阐释。”[20]

不管这些评论是否准确,都足以表明,我国学者对这部作品已有自己的认识和理解,并在学术上开始逐渐走向了成熟。

继《了不起的盖茨比》后,《夜色温柔》也引起了我国读者浓厚的兴味。如今,《夜色温柔》在我国已有16种中文译本(包括台湾地区);从不同角度探讨这部作品的专题研究论文有30余篇,以这部作品为研究对象的硕士和博士学位论文近20篇。目前,我国学者对这部作品的研究仍在不断深入。

3.关于菲茨杰拉德的短篇小说。九十年代后期是我国菲茨杰拉德译介和研究规模空前的时期。在这一时期,我国出版了3部《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说选》的中文译本,他的160多篇短篇小说中,有23篇被翻译成中文正式出版。不少研究者认为,他的短篇小说“情节生动,用词遣句流畅舒展,字里行间充满诗情画意,艺术感极强……塑造和记录了生活在已逝去的那个特定时间和特定空间里的一批特定的人物……弥漫着一种梦幻色彩,充满敏感和颖悟,令读者不得不紧张地同他一起去品味和感受人生与世界。”[21]他“是美国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最具代表性的作家”,[22]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美国主要短篇小说家”,“他的作品在风格上与欧·亨利很接近”,“会使人想起克莱恩的嘲讽手法和藏而不露的用语技巧,”如“《重访巴比伦》的叙事技巧可说是天衣无缝,炉火纯青,思想上也很有深度。这使它成为传世之作。”[23]

时至今日,菲茨杰拉德的四部短篇小说集已有三部被译成中文,尽管受各种条件所限,目前的研究尚不够深入,评价的方法和观点仍可进一步商榷,我国学人对他的短篇小说的阅读和研究兴趣正在与日俱增。五 “回声嘹亮”“文学作品并不是对于每一个时代的每一个观察者都以同一种面貌出现的自在的客体,并不是一座自言自语地宣告其超时代性质的纪念碑,而像一部乐谱,时刻等待着阅读活动中产生的、不断变化的反映。只有阅读活动才能将作品从死的语言中拯救出来,并赋予它现实生命。”“文学作品的历史生命力没有接受者能动的参与是不能想象的。”[24]

纵观我国对菲茨杰拉德的批评接受史,我们可以看出,我国对这位美国小说家的译介和研究相对较晚,真正意义上的研究高潮期出现在本世纪以来这10余年间,以《菲茨杰拉德研究》(2002)为标志。据文献检索,仅在近10年来,《了不起的盖茨比》在我国就有42种风格各异的中译本,《夜色温柔》有15种中译本,《人间天堂》有4种中译本,《漂亮冤家》有4种中译本,各类短篇小说集有18种;我国学者发表的各类学术论文有241篇,硕士和博士学位论文72篇。在近10年出版的美国文学论著中,如王守仁等的《新编美国文学史》(2002)、虞建华等的《美国文学的第二次繁荣》(2004)等,都以较大篇幅评述了菲茨杰拉德的文学生涯,分析了他的创作思想和艺术成就,并肯定了“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作为青年文化的文化英雄的历史地位”[25]。这位小说家如今已受到我国越来越多的读者的喜爱和评论家的广泛重视。虽然现有的译文质量参差不齐,某些论文或论著也有拾人牙慧之嫌,但目前在我国读书界出现的“菲茨杰拉德研究热”却足以表明,我国对这位经典作家的研究正方兴未艾。

就总体而论,我国对菲茨杰拉德的译介和研究远不及对海明威等同时代作家的研究那样有深度和体系化,譬如,我国学界对《人间天堂》和《漂亮冤家》以及《巴兹尔系列小说》等作品的评论文章,目前仍不多见,对这位作家复杂的文学生涯、创作思想、语言艺术、文学性等方面的深层特征,以及对他何以成为经典作家的文化和社会历史背景的剖析,也有待从理论上进一步深化。

作为“爵士乐时代”杰出的代言人和忠实的“编年史家,”菲茨杰拉德对他所处的那个特定历史时期原生状态社会生活和精神风貌的主要特征的准确把握、他独具匠心的叙事艺术、他那富有隐喻和象征意义的优美的语言风格,以及他隐埋在作品话语结构中的真切的感受、真挚的情感和真诚的理念,最大限度地拉近了作者——文本——读者之间的时空距离,使他作品中的那些人格被异化了的男女主人公的形象和虚幻的故事情节呈现出真实的人生历练和历史的可感性,能激发起读者对现实生活的联想和对人生意义的思考,在人们的心灵上产生共鸣。他的作品中所表现出的高度的艺术真实、所传达的精神价值取向和道德判断要素,具有一种令评论家难以还原到概念上来的持久的艺术张力。在大半个世纪已经过去的今天,在中国这个特定的文化语境下,我们发现,当今这个时代所出现的许多事物,当今这个世界所存在的诸多问题,早已在他那些优秀的作品里被生动形象地记录和描绘过了,因此,我们在重读经典时,依然能感到他的作品十分清新,具有历史理性与人文关怀之间的张力。他的作品的生命力已在中国这片大地上得到了延伸。六 并未终结的结语

文学从来就是生活和时代的审美反映。一个作家以什么样的姿态来从事创作,他的作品究竟是否能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和时代精神,要看这位作家是否真正走进了现实生活,获得了真切的体会,发现了真正闪光的思想和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作家光凭着自己极高的天赋、满腔的热情、良好的愿望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站在时代潮流的前列,以高度的使命感和强烈的忧患意识去贴近现实、观察社会、感受人生,以自己独特的写作姿态和艺术形式去如实反映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关系,去揭示和描绘时代的变迁对社会道德、文化习俗和人的个性发展所产生的深刻影响。唯有这样,才能写出“像样的”、有深度的、经得起时代考验的经典之作来。这是菲茨杰拉德留给我们的启示。

锐意进取,不断创新,羞于重复,格外重视个人的文体风格和独特的创作个性,这是名作家们之所以名不虚传的一个重要原因。“文体风格如同作家的专有印记,刻下了他独特的创作个性。”[26]凡是严肃的、对艺术有所追求的作家,都会以十足的劲头去探索新的艺术表现形式和具有个性特点的写作风格,而决不会与他人雷同。菲茨杰拉德与海明威、福克纳、沃尔夫、多斯·帕索斯等作家生活在同一个历史时代,但菲茨杰拉德笔下的世界一眼望去,便知是菲茨杰拉德的,绝不会与其他作家所创造的世界相混淆。这是因为他一生都在执着地追求具有自己独特个性的写作技巧和文体风格,力求以自己的方式来描绘现实,表现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性格特征,“像奴隶一样对每句话都进行艰苦细致的推敲”,“在每一篇故事里都有一滴我在内——不是血,不是泪,不是精华,而是真实的自我,真正是挤出来的。”[27]正因如此,他笔下的人物才那样栩栩如生,他创造的那个艺术世界才那样富有魅力,感人至深。这是他的作品之所以会引起历代读者和评论家兴趣的原因之一。

菲茨杰拉德在我国的批评接受史,恰好是对二十世纪文学史上出现的“菲茨杰拉德现象”的有力补充。在当前世界各地出现的“菲茨杰拉德研究热”中,相信我国学者对这位经典作家的研究将会有自己的声音,将会与国外学者的研究同步,得出更加深入、更加令人信服的成果来。“菲茨杰拉德有福了,他将以他不朽的诗篇彪炳千秋。”[28]

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都是我非常喜爱的美国作家,而主编、翻译、出版《菲茨杰拉德全集》,则是我多年的心愿。这套“菲茨杰拉德全集”,从最初的立意,到最后的正式出版,始终得到了上海海事大学领导、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实业有限公司领导、浙江文艺出版社领导方方面面的关心、鼓励和支持,得到了董衡巽教授的指点和勉励,尤其得益于邱小群女士的鼎力相助和精心策划。我谨借此机会,向他们致以深深的谢意。我衷心希望,“菲茨杰拉德全集”能够帮助我国读者更深入地了解这位二十世纪文学史上具有传奇色彩的重要作家,也希望我国学人能够在菲茨杰拉德研究方面出更多、更新的成果。吴建国于上海维多利书斋2013年12月29日

近海海盗

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故事是从一片海域上开始的,当时的那片海域简直就是一个蔚蓝色的梦境,流光溢彩的海面艳丽得犹如蓝色的丝袜,连俯瞰着海面的那一片天也是碧蓝碧蓝的,蓝得就像孩童眼中那蓝汪汪的虹膜一样。在西边的半拉天空中,太阳正羞答答地将一片片金黄色的小圆盘洒落在海面上——倘若你有足够的耐心凝神静气地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这些小圆盘在不停地从一个浪尖跃向另一个浪尖,直到汇入一个黄灿灿的大金币的辽阔光环里,这个黄灿灿的大金币还在吸纳着方圆半英里开外的光华,最终将会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夕照。约莫在佛罗里达海岸线与这道金黄色的光环之间,有一艘雪白的汽艇停泊在那儿,显得非常有朝气,也非常典雅,在艇艉处的一顶蓝白相间的遮阳篷下,有一个金发姑娘正斜倚在一张柳条编制的躺椅上,在读阿纳托尔·法朗士所作的那本《天使的叛变》[29]。

她芳龄大约有十九岁,身段苗条而又柔韧,天生一张娇惯任性、妩媚迷人的嘴,一双水灵灵的灰色眼眸里炯炯有神,洋溢着求知的渴望。她的那双脚,竟然没有穿长筒袜,那双蓝色缎面的拖鞋也并不是穿在她脚上,而是在点缀着她的那双脚,拖鞋在她的脚指头上还在若无其事地晃悠着,她占据着一张躺椅,却把一双脚搁在与她相邻的那张躺椅的扶手上。她一边看书,一边时不时地用舌头去浅浅地舔一下拿在她手里的一块只有半拉的柠檬,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儿。另外那半拉柠檬,因为早已被吸吮干了,此时就躺在她脚边的甲板上,随着几乎难以察觉到的潮汐的涌动,在优哉游哉地晃来晃去。

这第二块也只有半拉的柠檬几乎又吸吮不出什么汁水了,那道金灿灿的光环也令人惊奇地变得更加辽阔了,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笼罩在这艘游艇上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静谧气氛,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蓦然出现在舷梯口,他虽然满头华发,却梳理得纹丝不乱,身穿一袭白色的法兰绒西装。他在舷梯口稍稍停留了片刻,直到眼睛适应了这时的阳光,随后,当他一眼看见遮阳篷下的那个姑娘时,嘴里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颇有些埋怨的哼哼声。

倘若他想就此而得到什么起立、欠身之类的礼貌举动的话,那他注定要失望了。那姑娘镇静自若地把书翻了两页过去,随即又往回翻了一页,机械地把手中那块柠檬抬高到动动嘴即可品尝到的距离,接着便打了一个虽说非常微弱,却也笃定错不了的哈欠。“阿蒂塔!”那灰白头发的老者板着面孔说。

阿蒂塔细声细气地哼了一声,却无动于衷。“阿蒂塔!”他又连喊了几声,“阿蒂塔!”

阿蒂塔懒洋洋地抬起手中的柠檬,在入口之前,舌尖上总算溜出三个字眼儿来。“啊,闭嘴。”“阿蒂塔!”“什么事?”“你能不能好好儿地听我说句话——否则,你要不要我叫个用人过来摁住你,好让你老老实实地听我说话?”

那块柠檬慢慢地、满不在乎地垂了下来。“把你要说的话写下来嘛。”“你能不能放规矩点儿,把那本讨厌的书收起来,把那块该死的柠檬丢开两分钟吧,行不行?”“啊,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清静一小会儿吗?”“阿蒂塔,我刚刚接到一个消息,是岸上用电话打来的——”“电话?”她这才首次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兴趣。“是的,电话里说——”“你的意思是说,”她颇为疑惑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让你在这里也拉了一根线,好与外面联络?”“是的,就在刚才——”“别的船会不会撞上这根电线啊?”“不会的。那根线是敷设在海底的。五分钟——”“哎呀,我真他妈的服了!天哪!科学如黄金啊,真是个了不起的东西——对吗?”“我刚开了个头,你先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快说吧!”“唔,事情好像是这样的——呃,我上这儿来就是想——”他欲言又止,心烦意乱地连着咽了好几回口水,“啊,是这么回事儿。你这少不更事的小女子啊,莫兰德上校又打电话来了,央求我务必要带着你去参加晚宴。他儿子托比专程从纽约赶来,就是为了想跟你见上一面,他还邀请了另外几个年轻人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愿不愿——”“不愿,”阿蒂塔简慢无礼地说,“我才不愿去呢。我这次乘着这条该死的游艇出来兜风,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要去棕榈滩[30]看看,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因此,我绝对不会去跟哪个该死的老上校,或者哪个该死的小托比见面的,也绝不会去跟那些该死的老气横秋的年轻人见面的,在这个狂热喧闹的州里,不管是哪一座该死的老城,我都绝对不会踏进一步的。所以,你要么带我去棕榈滩,要么就闭上你的嘴走人。”“好得很。这可是最后一根稻草啦。就你对这个男人的迷恋程度而言——这个因为过于放荡而声名狼藉的家伙,这个你父亲甚至都不许他过多提及你的名字的家伙——你已经表现得像个品行可疑的小暗娼一样啦,你哪儿像一个在上流社会里长大成人的大家闺秀啊。从现在起——”“我知道,”阿蒂塔挖苦地打断了他的话,“从现在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你知道的,我偏偏就喜欢这样。”“从现在起,”他信誓旦旦地大声宣布说,“就当我没有你这个侄女了。我——”“噢——噢——噢——噢唷!”阿蒂塔憋着嗓子挤出了一连串惊呼,声音中似乎含着丧魂落魄般的痛苦,“你别再烦我了,行不行!你赶紧走开吧,行不行!你干脆从船上跳下去淹死得了!你要不要我把这本书摔到你脸上去!”“要是你胆敢做出任何——”

哗!《天使的叛变》优雅地凌空飞来,在距离其攻击目标仅差短短一鼻之遥的地方跌落下来,喜笑颜开地躺在舷梯口。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了两步。阿蒂塔一跃而起——她身高足有五英尺四英寸[31]呢,她伫立在那儿,公然桀骜不驯地瞪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如同燃烧着熊熊怒火。“滚开!”“你好大的胆子!”他怒喝道。“因为我他妈的就高兴这样!”“你已经变得越来越叫人无法忍受了!你这脾气——”“我这脾气还不都是你培养出来的!没有哪个孩子生来就是坏脾气,还不都怪她的家庭教养有问题!不管我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她叔叔气得咬牙切齿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便背过身去,一边迈步向前走,一边大声命令起锚开船。接着,他又返身朝遮阳篷走来,而阿蒂塔这时已经重新泰然自若地端坐在那里,依然如故地把注意力放在那块柠檬上。“我要上岸去了,”他耐着性子说,“今晚九点我还要再出去一趟。等我回来,我们就立即动身返回纽约,一到纽约,我就立即把你交给你姑姑,由她来管束你那所谓正常、其实是极不正常的生活吧。”

他停顿了一下,朝她看了看,然而,面对她那纯然稚气未脱的美丽的容貌,他不禁又动了恻隐之心,满腔的怒火刹那间似乎又泄了气,犹如一只充足了气却被人一下子戳破了的轮胎,使他陷入了一种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全然呆若木鸡的境地。“阿蒂塔呀,”他并非不近人情地说,“我又不是傻瓜。我一生闯荡江湖,也算阅人无数了。我了解男人。因此,孩子啊,那些风流成性的浪荡子是不会改邪归正的,除非等到他们玩儿腻了为止——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他们这号人的本性——他们这号人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躯壳罢了。”他望着她,仿佛在期待她赞同他的说法似的,岂料,他得到的却只是漠无表情、缄口不语的反应,只好又接着说了下去,“也许那个男人现在还是爱着你的——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他爱过许多女人呢,而且他今后还会爱上更多的女人的。不到一个月前,就算一个月吧,阿蒂塔呀,他还在跟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咪咪·梅丽尔,打得火热呢,弄得臭名昭彰的;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把俄国沙皇赠给他母亲的那枚钻石手镯送给她呢。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你看过报纸上的那些报道。”“这些触目惊心的桃色事件居然出自一个疑神疑鬼的叔叔之口,”阿蒂塔打着哈欠说,“简直可以拿去让人家拍电影啦。居心不良的花花公子老是对着品行端正的时髦少女飞媚眼。结果是,品行端正的时髦少女禁不住诱惑,被他那渲染得过了头的传奇经历拖下了水。她千方百计地要到棕榈滩去跟他幽会。疑神疑鬼的叔叔却要处心积虑地从中百般阻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这样鬼迷心窍地偏要嫁给他这个人呢?”“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你啦,”阿蒂塔断然回答说,“也许是因为他是我认识的唯一的一个男子汉吧,不管是好是坏,反正他是一个有想象力、有胆识、对自己的信念坚信不疑的人。也许是为了摆脱那些精神空虚、无所事事、成天就知道满世界追逐我的幼稚的傻瓜蛋吧。不过,至于那枚尽人皆知的俄罗斯手镯,这一点,你就尽管放心好啦。他打算在棕榈滩把它献给我呢——你只要稍微动一动脑筋就明白了。”“那个——那个红头发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有六个月没有跟她见面了,”她很恼火地说,“难道你认为我就没有足够的自尊来关注这件事?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要是想对付哪个该死的男人,我是什么该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她高傲地抬起下巴颏儿,那模样如同那尊叫作《觉醒的法国》的雕塑[32]一样,然而她后来扬起那块柠檬的动作,却或多或少破坏了那个造型。“把你迷恋得神魂颠倒的就是那枚俄罗斯手镯吗?”“不是,我不过是想给你一个类似于这样的话题,好启发你动动脑筋罢了。再说,我还巴不得你赶紧走开呢,”她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了,“你明明知道,我从来就不会改变想法的。你真讨厌,已经烦了我整整三天了,弄得我简直都快要发疯啦。我不会上岸去的!绝不!你听见没有?绝不!”“算你狠,”他说,“那你也别想去棕榈滩了。在我所见过的那些自私自利、娇生惯养、无法无天、刁钻古怪、不可理喻的小丫头中,就数你最——”

噼啪!那半拉柠檬击中了他的脖颈。与此同时,船舷边也传来了一声吆喝。“准备起航了,法纳姆先生。”

尽管满肚子里憋着太多的话要说,憋着太多的火要发,然而法纳姆先生却只是朝他的侄女狠狠瞥了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谴责,随后便转过身去,急匆匆地奔下了舷梯。二

五点钟的太阳从天边翻滚而下,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这片海域。那道金黄色的光环仍在不断扩大,已然化成了一座熠熠生辉的岛屿;一阵徐徐吹来的微风在乐此不疲地抚弄着遮阳篷上的流苏,也把一只悬在半空中晃悠着的蓝色拖鞋吹得左右摇摆。突然间,淡淡的风儿变得凝重起来,载着歌声飘然而至。那是一阵由好几名男性齐声合唱出的歌声,听上去非常和谐,而且还很有节奏感,为这歌声伴奏的是几只船桨划破这蓝色水域时的波浪声。阿蒂塔抬起头来,侧耳聆听着。

胡萝卜加青豆,

豇豆弯弯在膝头,

猪猡纷纷下海喽,

幸运的伙计们,加油!

送我们一阵微风吧,

送我们一阵微风吧,

送我们一阵微风吧,

把你的风箱拉起来。

阿蒂塔惊愕得蹙起了眉头。她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儿,带着迫切的心情仔细聆听着。这时,那合唱声中又响起了一段新的歌词:

洋葱加豇豆,

马歇尔[33]加系主任,戈尔德堡[34]加葛林[35]

加考斯特罗[36]。

送我们一阵微风吧

送我们一阵微风吧,

送我们一阵微风吧,

把你的风箱拉起来。

她不禁惊呼了一声,随即将手中的书本抛向了甲板,任由那本书呈叉开状摊在甲板上,然后急匆匆地朝船舷边奔去。在五十英尺开外的地方,有一条大划艇正朝这边驶来,船上共有七个男人,有六个人在划桨,另一个人则伫立在船艉,手持一根管弦乐队的指挥所使用的指挥棒,在为他们的歌声打着节拍。

牡蛎加石块,

锯木屑加短袜,

谁能用大提琴

打造出时钟来?——

领头的那个人突然将目光停落在阿蒂塔的身上,她这时恰好就倚在船栏边,半个身子探出了船栏外,出于好奇正看得如痴如迷。他把手中的指挥棒迅速挥动了一下,那歌唱声便立即戛然而止了。她发觉那条船上唯有他是白人——那六个划桨的全都是黑人。“噢嗬,‘水仙’号!”他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一路高呼着这么难听的号子究竟是什么用意?”阿蒂塔兴致勃勃地问,“难道这就是从乡下那所疯人院大学出来的划艇代表队吗?”

这时,那条划艇已经在刮蹭着这艘游艇的侧舷了,位于划艇最前端的一个高大肥硕的大块头黑人转过身去,一把抓起他身边的扶梯。紧接着,划艇尾部的那名头领也迅速离开了他所在的位置,还没等阿蒂塔弄明白他的意图,他已经飞身攀上扶梯,来到了甲板上,气喘吁吁地站立在她面前。“女人和小孩可以放过!”他简洁明快地说,“把所有哭哭啼啼的婴儿统统立即扔到海里淹死,所有的男人一律要用双股铁链捆起来!”

阿蒂塔紧张地把双手插进连衣裙的口袋里,瞪大眼睛怒视着他,惊愕得张口结舌。

此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生着一张爱嘲弄人的嘴,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如同健康活泼的新生儿的眼睛一样,深陷在一张黝黑而又敏感的脸上。他头发乌黑,湿漉漉地卷曲着——如同古希腊女神像上被风吹雨打、已经变成了深褐色的头发一样。他身材修长匀称,衣着整齐合身,神态也优雅得犹如一名头脑机敏的四分卫[37]。“嗯,我他妈的要变成枪口下的恶棍啦!”她一脸茫然地说。

他们彼此冷冷地乜斜着对方。“你肯放弃这条船吗?”“这是一句异想天开的话吧?”阿蒂塔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问道,“你是一个白痴呢——还是刚刚经人介绍加入了某个兄弟会?”“是我在问你呢,你肯不肯放弃这条船?”“我还以为全国上下都在禁酒呢,”阿蒂塔一脸不屑地说,“你一直在喝指甲油吧?你还是赶紧滚下这艘游艇为好!”“什么?”这小伙子说话的声音显然表明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赶紧滚下这艘游艇!我的话你听清没有?”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在琢磨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似的。“不,”他那张爱嘲弄人的嘴一字一顿地说,“不,我不会离开这艘游艇的。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立即放你下船走人。”

他奔向船栏边,发出一声简要的命令,划艇上的那群人便立即顺着扶梯纷纷攀爬上来,然后一字儿排开,站在他面前,队伍的这一头是一个黑得像煤炭、身躯高大结实的黑胖子,而另一头则是一个身材瘦小、身高只有四英尺九英寸[38]的混血儿。他们似乎是统一着装的,个个都穿着蓝色的、颇有点儿像戏装的衣服,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泥污,而且还破破烂烂;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搭着一只虽然很小、看上去却很沉重的白色的袋子,腋下还夹着一个很大的黑箱子,里面显然装的是乐器。“立——正!”小伙子发出一声口令,他自己先咔嚓一声并拢了脚后跟,“向右看齐!向前看!贝比,出列!”

个头最小的那个黑人急忙向前迈出一步,并敬了个礼。“到——先生!”“听我的命令,到下面去,把那些船员统统抓起来,把他们一个个都捆结实了——只有那个轮机手除外。把他带上来见我。哦,顺便把那些袋子堆到船栏那边去。”“是——先生!”

贝比又敬了个礼,然后便迅即转过身去做了个手势,示意另外那五个人到他身边来集合。经过一番窃窃私语的商讨之后,他们排成一排,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走下了舷梯。“瞧,”小伙子扬扬得意地对阿蒂塔说,可她却被亲眼目睹的这最后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哑口无言了,“作为一个如此新潮的漂亮女郎,如果你愿意用你的名誉起誓——不过,你的起誓大概也不值多少钱——如果你能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之内把你那张被人娇惯坏了的小嘴紧紧闭上,你就可以自个儿划着我们的那条船上岸去了。”“要是我不答应,会怎么样?”“要是不答应,你就只好待在一条船上去海上漂泊了。”

由于一场危机已被圆满化解,那小伙子微微吁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刚才还是阿蒂塔占据着的那张躺椅上,展开双臂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他环顾四周,望了望那富丽堂皇、线条分明的遮阳篷,望了望那些锃亮的黄铜器材,望了望甲板上的那些奢华的陈设,他的嘴角总算松弛下来,用鉴赏的眼光浏览着这一切。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书上,接着又看到了那只被吮干了汁水的柠檬。“嗯,”他说,“‘石墙’杰克逊[39]曾经说过,柠檬汁对他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你的脑袋现在感觉很清醒吧?”

阿蒂塔一脸的不屑,懒得回答他。“因为五分钟之内,你必须做出清醒的抉择,到底是去还是留。”

他捡起那本书,好奇地翻开来看了看。“《天使的叛变》。听上去挺不错嘛,是法国人写的吧,呃?”他以新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你是法国人?”“不是。”“你叫什么名字?”“法纳姆。”“法纳姆是姓氏,名字呢?”“阿蒂塔·法纳姆。”“得啦,阿蒂塔,站在那儿把你满嘴的牙齿都咬掉了也没有用的。你应当趁着还年轻,赶紧改掉你那些神经质的坏习惯才对。过来吧,坐下。”

阿蒂塔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雕花的玉匣子,从中取出一支香烟来,并故作冷静地把香烟点燃,尽管她知道自己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地发抖;过了一会儿,她脚步轻盈、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来,然后对着遮阳篷吐出了一大口烟。“你不可能把我从这艘游艇上赶走的,”她从容不迫地说,“再说,如果你以为你抢了这艘游艇,就能驾着它远走高飞的话,那你也太自不量力啦。我叔叔会在六点半之前用无线电在整个这片海域布下天罗地网的。”“呣。”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他那张脸,只见他嘴角边浮现起一抹淡淡的沮丧,脸上也挂着明显的焦躁不安的神色。“对我来说,反正都一样,”她一边说,一边耸了耸双肩,“这又不是我的游艇。我也不在乎在海上漂泊一两个小时。我甚至还可以把那本书借给你呢,这样,当警方的缉私巡逻艇在押送你前往新新监狱[40]时,你也好在途中有东西可看呀。”

他揶揄地哈哈一笑。“如果这是一句忠告的话,那你就不必费心啦。这可是我们早已周密考虑好了的一项计划中的组成部分,只是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这艘游艇的存在。假如不是碰上了这艘游艇,那也会是我们在途中遇见的停泊在这一带海岸线上的其他船只。”“你们是什么人?”阿蒂塔出其不意地厉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你已经拿定主意不上岸了吗?”“这一点我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我们总共有七个人,”他说,“个个都小有名气,人家一般称我们是‘柯蒂斯·卡莱尔和他的六个黑人朋友’,近来出演过《冬季花园》和《午夜狂欢》[41]。”“你们是歌手吗?”“到今天为止,我们一直都是歌手。现在嘛,由于你看见的堆放在那边的那些白色袋子的原因,我们已经成了躲避法律制裁的逃犯啦,如果悬赏捉拿我们的赏金这时候还没有攀升到两万块钱的话,就算我猜错了。”“那些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阿蒂塔好奇地问。“嗯,”他说,“我们姑且把它叫作——泥土吧——佛罗里达的泥土。”三

在柯蒂斯·卡莱尔与那名惊恐万状的轮机手谈完话之后还不到十分钟,“水仙”号游艇就拔锚起航了,在一派温馨宜人的热带暮光中喷吐着蒸汽一路向南驶去。那个身材瘦小、名叫贝比的混血儿,看来是得到卡莱尔的绝对信任的,此时在全权指挥着整个局面。法纳姆先生的贴身仆人和那名厨师,这两人是目前船上除了那个轮机手之外仅有的船员,显然已经进行过反抗,结果却被人结结实实地绑在底舱的床铺上了,此时正在重新考虑对策呢。长号手摩西,就是那个块头最大的黑人,正提着一罐油漆忙得不亦乐乎,他想把船头上的“水仙”号字样抹掉,用“呼啦呼啦”号[42]取而代之,而其余的几个人则聚集在船艉,非常投入地玩儿起了双骰子赌博游戏。

吩咐好手下人赶紧去准备饭菜、并要求七点半钟准时在甲板上开饭之后,卡莱尔又重新回到阿蒂塔的身边,而且二话不说,直接就大大咧咧地在他那张躺椅上仰躺下来,半闭着眼睛,陷入了一种仿佛无比深邃、想入非非的状态中。

阿蒂塔小心翼翼地仔细打量着他——随后便立即在心里将他归类为一个很有浪漫色彩的人物了。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具有睥睨天下般的自信心的人,然而他的自信心是建立在一种微不足道的基础之上的——在他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的表象下,她都能察觉出有一份迟疑,这一点无疑与他嘴唇上的那种貌似傲慢的曲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照。“他跟我不是同一类人,”她暗暗寻思,“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儿差别的。”

由于是一个言必称“我”、自负到了极点的人,阿蒂塔心中常常想到的只有她自己;由于她的自我中心主义的表现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质疑,她便完全理所当然地我行我素了,何况她那无可挑剔的个人魅力丝毫也没有因此而有所降低。她虽然已芳龄十九,但她给人的印象依然还是一个性情活泼、身体发育早熟的小女孩,在她那洋溢着青春与美丽的光环中,她所认识的所有的那些男男女女,都只不过是在她那喜怒无常的性格所激起的涟漪中随波逐流的朽木片而已。她也结交过一些别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事实上,她觉得自私的人并不像无私的人那样让她感到乏味——但是,迄今为止,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到头来不被她所征服、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人呢。

不过,尽管她一眼就能看出,躺在她身边那张躺椅上的那个家伙,也是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可是她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要像往常那样去封闭自己的心扉,因为封闭心扉的目的是为了卸下包袱、轻装上阵、准备战斗;相反的是,她的本能告诉她,这个男人完全就是个外强中干、根本不堪一击的家伙。每当阿蒂塔公然向传统习俗发起挑战的时候——而且这一点近来居然已经成为她主要的消遣方式了——那完全是出于她要表现自我的强烈愿望,然而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恰好与她完全相反,他满脑子里装的都是该怎样去挑战自我。

她对他的关注程度,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对自己目前处境的关注,她的这种情感就好比一个十岁大的儿童在期盼一出即将上演的日场戏一样。她对自己的才干有绝对的信心,在任何情况下,不论是什么情况,她都能照顾好自己。

夜色愈加深沉了。一轮暗淡的新月露出了笑靥,透过梦幻般的薄雾俯瞰着这片海域,随着黑魆魆的海岸线越去越远,随着团团乌云被风儿刮得如同片片落叶飘向了遥远的地平线,游艇突然沐浴在一大片朦朦胧胧的月色中了,游艇飞速驶过的那条航道则如同一条布满闪闪发亮的铠甲的宽广大道展现在眼前。时不时地会有火柴燃起的耀眼的火光倏然亮起,那是有人点燃了香烟,不过,除了引擎发出的阵阵低沉的震颤声和冲刷在船艉周围的平稳的波浪声之外,这艘游艇宁静得如同一条载着满天繁星穿行在天堂中的梦幻之舟。萦绕在他们周围的是夜色笼罩下的大海的气息,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一种无比倦怠的感觉。

卡莱尔终于打破了沉默。“好一个幸运的姑娘啊,”他叹息地说,“我一直想成为一个有钱的人——能够买下所有这些漂亮的东西。”

阿蒂塔打了个哈欠。“我宁愿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她坦诚地说。“你宁愿——大概只能做一天吧。不过,作为一个新潮女郎,你好像真的很有勇气呢。”“我希望你不要这样称呼我。”“请原谅。”“至于勇气嘛,”她慢吞吞地接着说,“那正是我的一大特点,可以弥补很多不足呢。我可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唔,我就没有你那么大的胆子。”“若要懂得害怕,”阿蒂塔说,“一个人就得做到要么非常伟大、非常坚强——要么他干脆就做一个胆小鬼得了。我这个人两者都不是。”她停顿了片刻,随后,她说话的语气竟悄然变得热切起来,“可是,我很想听你说说你自己的情况。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呀——又是怎么干的?”“怎么啦?”他揶揄地说,“想写一部关于我的电影吗?”“说来听听嘛,”她怂恿地说,“借着这迷人的月光,编一个谎言给我听听吧。编出一个天花乱坠的故事来吧。”

有个黑人走了过来,揿亮了遮阳篷下由一串小彩珠组成的电灯,接着又去收拾好那张柳条桌,摆上了晚饭。当他们吃着从下面应有尽有的食品储藏柜里拿上来的冷鸡块、色拉、菊芋、草莓酱的时候,卡莱尔开始侃侃而谈起来,他起初还有些犹豫,但是一看到她那兴致盎然的样子,也就迫不及待地讲述起来。阿蒂塔几乎没碰过她自己的那份食物,只顾凝望着他那张黝黑而又年轻的脸庞——眉清目秀、面含讥讽,还有一丝淡淡的矜持。

他一来到这人世间就是一个穷孩子,家乡在田纳西州的一个小镇上,他说,那地方可真叫穷啊,就是因为太穷,他们居住的那条街上才唯独只有他们这一家是白人。在他的记忆中,周围从来就没有一个白人孩子——不过,他无论走到哪里,必定有十几个黑人孩子浩浩荡荡地跟在他后面,他们全都是他的热烈的崇拜者,他也乐得让他们屁颠屁颠地在后面跟着,因为他的想象力非常活跃,又总爱领着他们神出鬼没地到处惹是生非,闯下了不少祸。但是,话说回来,似乎也正是他与黑人孩子的这种交往,才把一种非同凡响的音乐天赋转入到一片奇异的领域里来的。

那时候,有一个黑人女子,名叫贝尔·波普·卡尔霍恩,她经常在专门为白人子弟举行的各种宴会上弹奏钢琴——参加宴会的都是些很有教养的白人孩子,每当他们从柯蒂斯·卡莱尔身边走过去时,总要冲着他擤一下鼻子。可是,这个衣衫褴褛、可怜兮兮的“白人小穷鬼”,却总是不失时机地坐在她的钢琴边,拿着一支别的孩子只能吹出嗡嗡声的卡祖笛[43],努力用它吹奏出中音萨克斯管的音调来,为她的钢琴曲伴奏。还不到十三岁,他就已经在纳什维尔[44]附近的几家小咖啡馆里挣钱谋生了,用一把破破烂烂的小提琴演奏出又生动又诙谐的拉格泰姆音乐[45]。八年后,拉格泰姆音乐的狂潮袭遍了全国,于是,他便带着六个黑人兄弟踏上了去奥菲姆[46]做巡回演出的旅程。他们中有五个人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男生;另外那一个,就是那个身材瘦小的混血儿,名叫贝比·狄凡恩,他在纽约一带做过码头工人,很久以前曾经在百慕大的一家种植园里当过帮工,直到他后来把一柄八英寸长的短剑捅进了他老板的脊背。在卡莱尔几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也会有鸿运当头的时候,人就已经来到了百老汇,于是,各种各样的聘书和邀约开始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赚来的钱多得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

大概就在那个时候,他的整个人生观开始发生转变了,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相当令人痛苦的转变。那时候,他忽然发觉,他是在虚度他人生中最宝贵的黄金岁月,成天围着某个舞台转,与许多黑人在一起叽哩哇啦地瞎胡扯。他的演出在同类节目中也算很出色的了——三个长号手、三个萨克斯管手,再加上卡莱尔自己的长笛——也正是由于他自己对音乐节奏具有奇特的理解,才使得这支乐队完全与众不同;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对演出变得越来越敏感了,一想到马上又要去登台亮相,他就开始怨恨起来,日复一日,他竟变得越来越害怕上台了。

他们一直在拼命赚钱——他每签订一份合同,要价都会比之前的那份高出很多——然而,当他跑去找那些演出经理们,告诉他们说,他想脱离他这支六重奏乐队,想改行做一名普普通通的钢琴师时,他们竟嘲笑他,说他一定是疯了——这样做简直等于是艺术自杀。后来,他常常嘲笑“艺术自杀”这一说法。那时候,人们都用这个词。

他们曾经以每晚三千元的价格在私人舞会上表演过六次,但是,这些演出却似乎反而将他对这种生活方式的厌恶感进一步具体化了。他们常去演出的是些俱乐部和私人会所,若是在大白天里,这些地方他是根本进不去的。说到底,他不过是在扮演着一只永恒不变的猴子的角色,一个似乎被理想化了的合唱队里的普通一员罢了。他讨厌剧院里的那种非常难闻的气味,他讨厌脂粉、口红的气味,也讨厌演员休息室里的那种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更讨厌剧院包厢里发出的那种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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