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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3:4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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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儒勒·列那尔,王阿俊,秦璐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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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落在草丛里的一点月光啊

这落在草丛里的一点月光啊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这落在草丛里的一点月光啊作者:(法)儒勒·列那尔,王阿俊,秦璐排版:吱吱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1-01ISBN:9787539994000本书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部自然记事月下休憩的当儿

一地的月亮清辉,他把猎枪搁在树杈上,之后便循着一段树根坐了下来。在如此静谧的夜晚,森林也沉入了清幽的梦境,唯有他还在细细聆听周遭的一响一动。在那有些凉意的清辉里,一棵棵树木仿佛成了有血有肉的躯体,以近乎永恒的姿态站立着。停下休憩的当儿,他的整个世界都悄然静了下来。在这偌大的静谧之中,仿佛不见了岁月的跌宕,倏忽间他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位饱经沧桑之后淡然处世的长者,恬淡祥和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

他望着月亮,莞尔一笑,月亮也对这个流连于林间迟迟不肯离去的人报以笑靥。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从树杈上取下猎枪,放在近旁。紧接着,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地弹动着,像是在演奏一支曲子,一边弹一边不禁微微颔首,仿佛在为手指的上下起伏打着拍子。这个温柔的猎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林间的小兔子在月亮地里跳着小步舞曲。他的心头一片安然恬静,绝没有因错失猎取时机而有些许的悔恨之意。形象的捕捉者

天际稍稍绽出一点熹微的晨光,他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循着往日的惯例,他必是要等到神志爽朗、心头清净、身子轻得仿若夏衣一般的时候才出门。他一点儿吃的东西都不带。

一路上,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沁人心脾。清晨特有的雾气也氤氲着,裹挟着,他只消张开口鼻,畅快淋漓地呼吸这健康的气息。他把猎具留在家里,这次他只须睁开眼睛,静静地领略大自然赋予的万般景象——且把这双眼作网,所有形象便会前来自投罗网。

首先捕捉到的是乡间小径的形象。它夹在沉甸甸地结满了野梅与桑葚的两道篱笆之间,道上星星点点地嵌着骨头般光溜溜的石子以及那斑斑如破裂的血管似的车辙。

走过这条小径,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弯小河。它在每一处拐弯的地方起着白沫;在有杨柳爱抚的地方沉入甜美的梦乡,那样子颇似做着酣梦的婴儿。偶尔一尾鱼顽皮地翻转它的白肚,小河便像是有人扔进去一枚银光闪闪的钱币似的泛着波光。一下起毛毛细雨,它就又像起了成片的鸡皮疙瘩。

猎人继续一路嗅着大自然的气息,捕捉它色彩斑斓的景象。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一架相机,成片起伏的麦浪,绿得诱人的四叶草,溪流绕过的一望无际的牧场,所有这一切都一一定格在他这架微型相机里。他走走停停,偶然间有一只云雀或金翅雀斜着掠过头顶上方的那角天空,他便迅速按下快门,撷取它们那份自在且欢愉的姿态。

牧场的尽头是一片密林。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竟被赋予如此细腻的感觉。很快他便像是沉浸在气息的海洋里,任何微弱的声息在他听觉的雷达下都无所遁形。而且,他的血管好似树叶的叶脉一般,如果你在林间漫步时巧遇他,你也很难分清那个影影绰绰的一瞥是树呢,还是他呢。

不久,他心间颤栗,觉得有些不安。因着一下子被如此多的东西裹挟、冲击,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发酵了似的,他开始慌乱起来,于是便急急地出了林子。稍远处,他看到砍柴工三三两两地往村子里赶,想必这一天又将结束了。

出了林子,他整个人便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那赶路的夕阳,在天地交接的地方,褪去她华丽耀眼的衣裳;在这夕阳的余晖里,晚霞似大团花簇般肆意狂乱地堆在天边,要作临别前的最后绚烂一舞。他凝视着这谢幕前的肆意与狂乱,不觉间眼睛看得有些发花。

最后,脑袋里的那个“相机”装得满满的,他怡然自得地回到家中。捻灭油灯,爬上床,白天的激荡感还未褪去,他将网罗到的那些形象一一拿出,细数良久。

白日里的那些形象,乖乖地呆在某个地方,只等着记忆的召唤。只消一声轻呼,它们便接踵而至,鱼贯而出。就在重拾记忆的当儿,还有一群群泛着磷光的新的形象加入,与白日看到的那些形象相映生辉,就像是白日里被驱逐而东分西散的成群山鹑,只在暮色降临、脱了险的时刻,才在田畔洼地里啼叫着,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彼此呼应似的。

慢慢地,他眼睑微合,欣然入梦。即便是梦里也尽是白日里吐着白沫的小河、无垠的牧场,还有那青翠欲滴的四叶草……母鸡

一大清早,主人刚给她开门,她便并着双脚,从夜里憩息的鸡埘上跳了下来。

我亲爱的读者们,可别太期待哦!她就是只寻常母鸡,普普通通,中规中矩,更不会生什么金蛋。

被外头突然的亮光照得有些眼花,她一时晕眩,在庭院里趔趄了几步。

接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到灰堆旁,她每天清晨都要在那儿扑腾上一番。

她把头埋进灰堆,在灰堆里打着滚儿,跟着耸着羽毛,只见她剧烈地扇动着翅膀,似乎想要抖掉夜里惹上的虱子哩!随后,她像是渴了,便朝着浅口盘子那里走去。因为刚下过一场暴雨,盘子里贮满了水。

她喝的只是水。

她在浅口盘边上稳了稳身子,用力伸长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水。

解了渴了,她便四下寻觅吃的。嫩草,小虫,还有散落的谷粒,这些都是她觅到的美味。

她东啄啄,西挠挠,庭院里的每一寸地儿都有她寻找过的痕迹。看她啄的这劲儿,俨然一副不知疲倦的样子。

时不时地,她会突然停下来,倾听着周遭的声响。

当她侧耳倾听的时候,头上绛红的峨冠,仿若革命者飘扬的旗帜。她挺直脖颈,一双小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她尖而长的嘴巴噘着,俨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仔细看吧,她还不时地歪着脑袋,轮流用这边的耳朵听听,再用那边的耳朵听听。

一番侦查后,好像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她便又重新觅食去了。

过了一会儿,像突然犯了痛风似的,她抬起僵直了的脚,接着又用力地张开脚趾,小心翼翼地重又将脚放回地上,轻得没有一丝声音。

这时的她看上去简直像在赤着脚走哩!公鸡一

这家伙,人们从未听他打过鸣,也不曾见他在鸡埘里呆过一宿。这么悠长的岁月,他孑然一身,一个情人都不曾拥有过。

他的整个身子都是木头的,但肚子正中的地方,则孤零零地生着一只铁脚。他伫立在一座古老的教堂顶上,云卷云舒,风吹雨打,无人知晓他这样站了多少年日。而他夜夜栖息的这座教堂,如今像个迟暮的老人,老态尽露,青筋暴突,它再也听不到人们从附近村子里赶来做礼拜时忙乱交叠的步履声,还有熟人碰面时的寒暄问候声了。可就是这样一座教堂,即便是今天的石匠站在它的脚下,也不免自愧弗如,慨叹彼时工匠的巧夺天工。乍一看,这座教堂极像贮粮的谷仓,那屋顶的瓦楞笔直得跟牛脊梁骨似的。

这当儿,教堂低下去的那个方向来了一伙石匠。

木公鸡正饶有趣味地盯着他们看呢,忽地一阵风刮来,他只得忿忿地别过身去。

之后,每当起风的日子,他转过身来回头看时,都会发现多了一些新砌上去的石头,他眼前的视线被一点一点地遮去了。

还没多久呢,一天,他猛地抬头,突然发现一座钟楼砌成了,钟楼的尖顶上,多了只年轻的公鸡。他纳闷着:咦,他打哪儿冒出来的?早上还没在呢!这个新来的家伙,高耸着尾巴,嘴巴张得大大的,双翅还搁在腰眼上,看这架势,像是在打鸣哩!瞧,正午的日头下,他浑身新簇簇的,很是晃眼呢!

起初那会儿,两只公鸡还在斗,瞧谁转得快。可是很快,旧的那只公鸡便没了劲儿,落了下风。独脚下的屋梁眼见就要塌了,他也岌岌可危,僵直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向前倾,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屋顶上跌落下来似的。他吱吱嘎嘎地响了响,而后就再也没动了。

这时,来了几个木匠。

教堂的一角被虫子蛀了,朽了,木匠们推倒了它。木公鸡也被拆了下来,末了,哥儿几个扛着他向村子里走去。只要哪家给点东西,出点小钱,都可以摸他一下。有的人从自家筐里掏了个蛋,有的人拿出一个苏1,而洛里奥特太太则拿出了一块银币,她可是村子里大庄园家的厨子,那出手,低门小户没得比哩!

得了钱,木匠们跑去酒馆,天知道喝了几杯之后,他们开始为抢那只木公鸡争得面红耳赤,无法定夺之下,最后只得决定把他烧掉。

他们先用干草跟木柴替他做了个鸡窝,生了火,将木公鸡扔了进去。

木公鸡哔哔剥剥地燃烧着,火焰冲天,他好像是上了天堂呢!站了这么些年,他是该好好歇息了。二

公鸡每天清晨从鸡埘上跳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望望对手是否还在那儿——他还在!

地上已没有哪个可以与他抗衡,为此他很是炫耀,可是,独独这个对手,远在他够不着的地方,可是个不容易打败的主儿。

公鸡伸长脖子,不停地啼鸣,不断发出挑衅。好家伙,他想以自己的淫威吓退对手呢!可是,他的对手也是个傲慢的主儿,一动不动地,好像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应几声,很是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公鸡蓬松着羽毛,高傲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还别说,他还真有炫耀的资本:他的羽毛,蓝色与银色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很是晃眼哩!可是他的对手,在一片苍穹之下,却发出更加耀眼的金色光芒。

公鸡把他的母鸡们全都叫了来,他带头走在前面,那架势,俨然出征的将士。看吧,小样!她们全都是属于他的,她们个个爱慕他,顺从他,敬畏他——可抬头一看,嗬,高空中的那个家伙,不知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居然引得燕子们都对他倾心不已。

公鸡是个滥情的家伙,他处处留情,乱标爱的句点,为着那些微不足道的事,也会扯着嗓子高喊,发出尖锐的声音——可是,就在这当儿,他的对手,正迎娶着他的新娘。静谧的村子里,婚礼的钟声在天空中回荡,经久不息。

公鸡嫉妒得发了疯,他铆足了劲儿,似乎想来个最后决战。他尾巴高耸着,像极了撩起的斗篷后幅,这架势,俨然是藏了一把利剑。鸡冠红红的,充了血。他躁动着,狂妄着,似乎要向天空中的所有公鸡发起挑战——可是他的对手,在暴风骤雨里也丝毫不露惧色,今天的柔风,可是小巫见大巫,仿佛他的玩物一般。这个时候,他的对手正戏着微风,别转身去。

一直到日落时分,公鸡还是窝着满肚子的火。

不早了,他的母鸡们一个个都回去了。一点一点暗下来的院子里,只有他独个儿留着,嗓子哑了,身子也乏了——可是他的对手,仍沉浸在夕阳温暖的余晖里,静谧地泛着光。教堂的晚钟响起,他也应和着,以清冽的声音唱着和平的晚祷。鸭子一

母鸭两脚一拐一拐地,摇摇摆摆地在前头走着,她这是要到天天去的水洼子里洗泥水澡呢!

公鸭跟在后头,翅膀尖儿反剪在背上,也是一瘸一拐地,跟着母鸭朝水洼走去。

一路上,母鸭和公鸭默默地走着,不知道的人哪,还以为他们是去赶着参加一个神秘约会呢!

好容易才到了水洼边,母鸭便径直滑到了泥水里。这个水洼哦,漂满了羽毛、干鸟粪、葡萄叶儿还有稻草秆儿。母鸭刚滑到泥水里,几乎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不一会儿,她便在泥水里肆意地舒展着,尽情地扑打着,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伙伴的加入。

这回轮到公鸭下水了。绚丽的彩色羽毛一下子没入水中,只有他的小脑袋和屁股上的卷毛还露在水面上。他们俩就这样徜徉着,慵懒地晒着太阳。洼里的水也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在他们的记忆里,这水洼好像从来没有干涸过,下雨的日子,水洼甚至满得溢出来,为这里带来一些新鲜的水源。

公鸭用他那扁扁的嘴,轻轻地挠着母鸭的颈儿,跟着,把她的脖颈扣得紧紧的。他们连连在泥水里扑腾了几下,可水稠腻得竟然连涟漪都没起。很快,一切便又静了下来,黑绿绿的水面映出晴空的一角。

母鸭和公鸭都不再动了,他们慵懒地让太阳烘着,昏昏地沉入暖洋洋的梦境。这两个家伙,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人打旁边走过恐怕都不会留意到呢,只有偶尔冒上来的几个泡泡破开,才告诉人家他们在那儿偷得半日闲哩!二

折腾了一天,身子也乏了,他们卧在门口,呼呼睡去,活脱脱像谁家太太探望生病的邻居,临进屋前脱在门口的那双木屐。火鸡一

她在院子中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就像是过着帝王的日子一般。

院里别的家禽呢,除了睡觉之外,只管东啄啄西挠挠地觅着吃食。这家伙可不同,她吃食儿还有固定的时间点。其他的时候,就一个劲地为自己的仪态操心,生怕自己有失庄重。她的羽毛,仿佛是上了浆的宫廷贵妇的百褶裙似的,干净又笔直。而且走路的时候,还用翼尖在地上划着痕,仿佛是要把自己走的路线给划下来似的。地上留下的这条道儿像是要告诉人家:这是我中意的道儿,谁也甭和我抢!

食道整日里都是鼓鼓的,碍着了眼,所以她还从来不曾瞧见过自己的脚哩!

她还有十分自大的毛病,所以当我走近这家伙时,她还以为我是前来向她致敬的!

看哪,她早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得意,咕噜咕噜地叫开了。“啊,高贵的火鸡,”我对她说,“您要是一只鹅该多好,那么,我将借用您的一根羽毛,一如布封2那样,来写对您的赞词。可是您不过是一只火鸡啊,小里小气,又呆头呆脑的……”

想来一定是我的言辞刺痛了她吧。瞧,血一股脑儿地涌到她头顶,嘴下也堆着愤怒的褶。她气呼呼地,“啪”地一声把扑棱开的尾扇一合,这个臭娘们一个转身把屁股朝向着我。二

那天,我从火鸡寄宿学校路过。

每天,无论天气怎样,她们照例都要散一会儿步的。

日头大大的,她们也不怕,因为火鸡出门没听说有不带她们那彩色的遮阳帽的;就是下雨的日子,她们也不肯无趣地窝在屋里,循着往日的惯例,还是要出门走一遭的。这时候她们会小心翼翼地撩起裙裾,不给粘上一丁点的泥泞,那驾轻就熟的样子,比贵太太还像样哩。珍珠鸡

她是我们院子里的驼子。因为驼背,她像因青春痘而自卑的少女一样,敏感多疑,自怨自艾。

母鸡们可什么也没说,她却蓦地扑过去挑事。

接着,瞧,她垂着脑袋,俯着身子,对准火鸡开着的屏扇,瘦削的两腿像箭一般地冲过去。

这个装腔作势的婆娘可把她给惹火了。

就这样,脑门青紫,须发高耸,她仿佛好战的武士似的,从早到晚“呲呲”地冒着火气。而且还无缘无故地寻衅滋事,可能是因为她觉得别人都在嘲弄她的身材、她的秃顶,还有她那耷拉着的尾巴。

听哪,她那刺耳的尖叫,仿佛利剑划破长空一般的鸣响。

有时,她会跑出院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这时候,院子里的家禽才得以有片刻的安宁。可是,溜了一圈回来之后,她变得比之前更好斗、更挑衅了。

而且,还疯疯癫癫地满地打着滚儿。

这婆娘究竟抽哪门子风呢?

看吧,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是跟我们演戏哩!

是在企图掩盖她刚刚跑到野地里下蛋的事实!

说不准哪天我兴致上来了,就去野地里寻那只蛋呢!

她的滑稽剧还在上演,瞧,她像驼子似的在尘土里翻着滚儿。鹅

蒂恩内特是个乡下姑娘,她跟所有的乡下姑娘一样,梦想着有一天能去巴黎。可是,这个傻姑娘啊,她连会不会赶鹅都难讲呢。

说真的,与其说是这姑娘在赶鹅,倒不如说是她跟在鹅群后头晃荡哩。

瞧,她散漫地走在鹅群后头,一上一下地打着毛线针,把整个鹅群都托付给那只大孩子般乖巧懂事的图卢兹鹅图卢兹鹅,原产于法国西南部图卢兹镇,头大、喙尖、颈粗短、体宽而深,咽袋与腹袋发达,羽色灰褐色,腹部红色。

图卢兹鹅认得路,知道带领鹅群到哪儿能吃到鲜嫩的青草,而且还知道什么时候该回家。

她挡在前面,对付恶狗,保护他的姐妹们免遭伤害。这勇敢的劲头,就连那些公鹅也自愧不如,望尘莫及呢!她的脖颈颤抖着,紧贴着地面,仿佛蛇一般地扭动着,还发出嘶嘶的声响,跟着蓦地竖了起来。这情景可把蒂恩内特吓得够呛。等到恶狗跑开,图卢兹鹅见没事了,便得意洋洋地用鼻子哼起歌来:瞧,多亏了我才没出事儿,不然啊,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可是,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她坚信着,比这更具挑战性的事情他也能应付过来。

于是,一天傍晚,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嘴里喝着凉风,羽毛紧蹙着,昂首挺胸地踏上了离乡的征程。庄稼婆见到她,慌乱地躲个不及,都没有胆量把她拦下。因为她走得那样快,不禁让人有些发怵。

就这样,蒂恩内特被撇在了路上,她怔怔地望着图卢兹鹅渐行渐远的身影,和鹅群一样,被方才的情景骇住了。就在她发愣的当儿,图卢兹鹅来到了巴黎,这个蒂恩内特魂牵梦萦的城市。鸽子

他们在屋顶上隐隐地打着鼓。

或是从树荫处飞出,在碧空下翻着筋斗,斜着骤然插进阳光,再回到那阴凉地儿也好;

或是倏忽间掠过一束阳光,那颈儿,仿若佩戴在胸前的猫眼宝石似的,跟着忽明忽暗;

或是薄暮时分,橡树林深处,他们紧挨着打酣,远远地瞧去,像是橡树梢头结满了沉甸甸的彩色果实,眼看枝头就要不堪重负给折断了似的也好;或是那边枝头的两个突然间热烈聊将起来,不住地打着暗语,接着,像给缠住了似的抽搐着也好;或是流浪的游子,从异乡的天空,为心爱的人儿,捎回一片树叶。那份恨归的心情,跟所有羁绊远方的游子一样:恨生而不是和平鸽,没有他们敏捷的身姿,也不比他们飞越千山万水的体魄!(啊,这是多么美妙的爱的诠释啊!)

可是,就是这样的他们,起初倒还让人觉得有趣,末了,只是让人生出些厌烦来。

他们从来不能安安静静地呆上一小会儿。就是出远门,也是怎么个样子去,怎么个样子回,一点儿精明的样子也没有。

他们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着一辈子,甚至还有些傻气,满以为亲吻就能生下孩子。

而且,他们老是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咽也不是,这大概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毛病,久了,就不免使人生出些厌倦。孔雀

今天,他的婚礼总该举行了吧。

本来,昨天该是迎亲的日子。他穿上了最帅气的礼服,整好了衣角,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须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新娘了。可是她却没有来。没关系的,他自说自话,昨儿怕是临时耽搁了,今天她一定会来的,然后在众人的祝福里嫁给他,成为他最美的新娘。

今天他重又换上最美的华服,英姿绰约地在那儿踱着,好像一位带着丰盛礼物的印度王子,在等着他的娇娘。爱情让他那绚烂的衣裳,平添了几分耀眼的光芒;激动也使他头上的璎珞,颤动得如同竖琴的丝弦一样。

新娘还是没来。

他爬上屋顶,迎着太阳,眺望远方,夕阳下迸发出恶魔似的叫声:“莉亚!莉亚!”

就这样,他呼唤着他的新娘。可是,不见人来,也没有人回应。牧场里的家禽对这喊叫都习以为常了,也不见有谁抬头看上一眼。搁在以前,他们至少会赞美一下他的声音,可如今他们厌倦了赞美,也懒得去奉承了。他下了屋顶,重又跑到牧场里去了。自信如他:那么深信着自己的美丽,即使别人冷漠以对,也丝毫不存有半点的怨恨。

婚礼大概推迟到明天举行吧!

接着,他不知道如何消磨余下来的那段时光,只好茫然地往石阶那边走去。那样子,仿佛神殿的主祭似的,迈着庄严的步伐,一级一级,拾级而上。

他撩起他的裙裾,惹来无数艳羡的目光,仿佛这裙裾也承载了些目光的重量。

就这样,他又一个人将婚礼的仪式作了一次彩排,只是缺了新娘。天鹅

他在湖面上滑行着,仿佛雪白的雪橇似的在云影间悠悠地溜达着。望着棉花糖般的云彩在湖面上浮现、荡开,直至消逝,他多想撷取其中的一朵啊!他把嘴照准了一朵,雪白的颈子骤然插入水中。

跟着,他又将颈儿抽了出来,好像女人的手臂从袖子里褪出来一般。

可是,他什么也没捞到。

他凝视着,瞅着漂浮在湖面上的朵朵白云,看着它们一圈一圈地漾开,感到惊惶不已。

好在失落的心绪很快便化为乌有,因为白云重又回来了呢!瞧!就在那儿,涟漪渐渐消去的地方,一朵新的云影又在形成哩!

这时,他坐着他那轻飘飘的羽毛垫,悄悄地往那只云影划去。

这个一根筋的家伙,为着捞这虚幻的影儿,弄得一身的狼狈,还可能赔上小命哩!

哎呀呀,你瞧我在胡说什么呢!

原来这家伙每当脖子插入水里的时候,嘴巴都要在湖底营养丰富的淤泥里翻找一番,而且每回都能衔到一条美味的鱼呢!

他身宽了,体重了,越来越像鹅了。狗

这样的天气,我们可不能把阿尖关在外面。屋外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嘶喊着,嗖嗖地直往门底灌,冻得阿尖也从门口的垫子上起身往里跑,想寻得一个温暖的地儿呢。他径直朝我们凑过来,可爱的小鼻子在椅脚间钻来钻去,他这是想挤进我们中间哩!可是我们几个人围着炉火,肘挨着肘,身子挤得紧紧的,好像没什么他落脚的地儿了。我朝他头拍了一下,爸爸用脚拨开他,妈妈也大声地呵斥着,妹妹还用空酒杯敲了一下他的头。

阿尖打了个喷嚏,转身跑去厨房,想看看我们是不是在里头。

接着,他又从厨房跑回来了。也不顾我们紧密促在一块儿的膝头,硬是要挤进我们这一圈里,末了,他终于挺到了壁炉的一角。

他在原地转了好一会儿,接着就把尾巴卷成圈儿,捡了个火钳旁边的地儿坐了下来,耷拉着耳朵,动也不动一下。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们,那眼神里写满了柔和与谦卑,竟叫我们有些不忍心,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便也就由他去了。可是,火钳刚用来挑火来着,这会儿通红通红的,还四处迸着火花呢,阿尖的屁股快要烧焦啦!

都这样了,阿尖还是赖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嗬,这家伙!“嘿,傻瓜,快跑啊!要烧焦啦!”

可是,他还是死守着那个地儿,一步也不肯挪。那些流浪的野狗们在凛冽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牙齿打颤时,而阿尖却暖暖和和地躺在屋子里,犹如烤箱里的土司一般,毛烧焦了,屁股也烫了。他张着嘴,一排黄牙,没有嗥叫,慢慢地挤出了一个微笑——可眼里早已贮满了泪水。德德矢死了

德德矢是我女儿养的格里芬犬,它体态娇盈,好似小绒球一般,我们家人别提有多喜欢它了!

他那随遇而安的性情,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能蜷缩成一团,眯着眼睛,打着酣。有一次,他竟然跳到餐桌上,呼呼大睡,瞧他当时的样儿,分明像是在舒舒服服的窝里美美地做着好梦呢!

开始的时候,他很喜欢轻轻地舔人的脸,渐渐地,仿佛觉察出人们对他的这种亲昵举动生出些厌烦来,也就改用爪子轻轻地抚摸着我们的脸颊。每每这个时候,我们只须轻轻地闭上眼睛便好了。

他还会笑哩!我们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在打喷嚏,原来他是在笑!

他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伤心的事,但有时也是会哭的。他的哭,也就是低沉的一点喉音,眼角的一滴清泪罢了。

他有时也会迷路,但每次都能找到回家的路。看着他平安归来,我们欢呼之余不禁对他生出些钦佩来。

唯一遗憾的是,他不能开口说话。为此女儿常常无限感慨地对他说道:“小家伙啊,你要是能张口说话那该多好啊!”

这时候,他总是直瞪瞪地望着她,身体里像憋着什么东西似的抽搐着,眼神里写满了与小主人同样的讶异。虽不能说话,可他却能用尾巴打着哑语。他动了动嘴,不是吠叫,因为此刻没陌生人经过。他好像能揣摩小主人的心思,知道她要的不只是他会叫唤,她要的是他能说话呀!可是他满腹的话,几乎都溢到嘴边了,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末了,他转念一想:是不是等我再长大一点,就能跟她说话了呢?

后来,他出事了。那天没有月亮,小家伙沿着小道去找他的朋友,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只大狼狗,上去就咬住这个柔弱的小绒球,残忍地蹂躏了好一会儿,接着重重地把他掷在地上,而后逃之夭夭了。

这个残忍的畜生!到底是哪个偷猎人的野狗,伤害了这么个可爱的家伙!可怜的女儿啊,如果让她看到那个罪魁祸首,一定会咬断他的喉咙,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让他在灰尘里窒息而死!

几天之后,被那野狗的毒牙咬伤的地方虽然开始愈合,可小家伙的背还是弓着,腿也颤栗着,哆哆嗦嗦的,眼睛里满是痛苦的哀求。

从那之后,他开始大小便失禁。在室外还好,虽说他像未拧紧的水龙头一样,到处撒尿,可毕竟不用我们收拾啊。问题是他即便是到了室内,也控制不住地到处小便,真是让我们头疼不已。你才一转身,他就对着椅子腿或柜子腿撒起尿来,接着就听到女儿大声地喊着那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快啊!快拿海绵、水还有硫磺来!”

我们气得牙痒痒的,厉声吼他,扬起手或操起物什作威胁状,可都不起什么作用。他拿他那清澈无辜的眼神望着我们,好像在说:“主人,我知道不该在家随地小便的,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控制不住啊。”

病了之后的他,还是和之前一样,那么温顺体贴、柔情款款。只是有时候他把脊背高高地拱起,恍忽间又像是那只猎狗獠牙下拼死挣扎的小家伙,那样的无助、绝望。

后来,他周身发出怪味,就是屋里最落寞寡言的人,也忍无可忍地骂骂咧咧起来。

甚至到最后,女儿也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样子。

德德矢必须要走了。

步骤很简单,只须将氰化钾和酒石酸两种粉末混合,倒入肉片切口处,然后用细线将切口缝合。先丢一个无毒肉圆,然后再丢这个。在肠胃消化吸收过程中,这两种粉末就会发生化学反应,生成氢氰酸(或美其名曰普鲁士酸)。就这样,他的生命就……

是谁把肉圆丢给他的?是谁实施了这可怕的判决?那天的情景,好像是脚不着地的梦境一般,我多么的不愿记起!

德德矢卧在小筐做成的窝里,静静地等着,眼里满是哀伤。一墙之外的我们,个个神色疲惫,颓然地耷拉在椅子里,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候着,警觉着隔壁的任何响动。

一刻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时间就这样静静地从身边淌过。终于有人说话了,声音很轻:“要不我去看看吧?”“再过五分钟吧。”

耳朵嗡嗡地响着,我仿佛听到了远远的地方一只狗的嗥叫声——是那猎人的狗!难道只有我一人听到了么?难道这只是我的幻听么?

后来我们里面最勇敢的那个出去了,不一会便回来了,他用一种异乎寻常的腔调说道:“他死了!”

女儿跑到房间的床上,絮絮地抽泣着。她每次哭鼻子都是这样,就像是有人本来只是想笑来着,一出声却变成歇斯底里的狂笑。

她把脸深埋在枕头里,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不要!我今天早上就是不要喝巧克力茶!”

接着话茬儿,妻子就开始数落她,这么大的姑娘还这样任性,以后怎么找丈夫。女儿却不以为意,咕哝着说她一辈子都不要嫁。

其他的人也都强忍着眼泪,因为怕一滴泪珠惹出来另一滴泪珠,到最后大家哭成一团,这可怎么是好。

他们都来安慰女儿,与其说是安慰她,不如说是安慰自己:“不要傻啦,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怎么不是大事呢?这可是一条生命啊!那么漫长且未知的路还没涉足他就陨灭了,就被我们扼杀了!

羞愧心使然,我们都枯坐着。为了不让彼此看出为着这个小生命的陨落自己内心深处隐秘的悲伤,我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着那些逝去的人,那些正在逝去的事,以及那些神秘的、难以捉摸的存在(那是一种黑暗又冰冷的存在)。

动手的那个人自言自语道:“我背叛了他,害死了他。”

他静静地站起身,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走到隔壁房间,去看看那个他亲手害死的小家伙。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他在德德矢仍有些温热的小小额头上亲了好久。“他走时眼睛是睁着的么?”“嗯,可是瞳孔已涣散了,想是已经看不见东西了。”“那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平静?有没有很痛苦?”“我想应该很平静。”“那他有没有挣扎?”“他只是将爪儿朝筐沿伸去,像是在最后一次向我们伸出他那小手。”猫一

我的猫不吃老鼠,他天生就不喜欢鼠肉的味道。

逮他们也不过是拿他们来玩玩罢了,等到玩腻了,便饶了他们,然后寻个别的地儿,坐在尾巴盘成的圈里,心无旁骛地沉入美美的梦乡。瞧他那头颅,俨然一个捏紧的拳头哩!

可是,因为爪上的毒,老鼠最终还是死掉了。二

人们告诫他:“嘿,去抓老鼠,不要抓鸟啊!”可是,老鼠和鸟,怎么区分呢?怕是世上最精明的那只猫有时也会弄错哩!“水虻”

牧场的中间,孤零零地立着一棵橡树。牛儿们慵懒地躲着太阳,把树下的绿荫占了个精光。

他们垂着脑袋,牛角戳向天空。

要是没有虻,他们这样呆着,该有多惬意啊!

可是今天,那虻可真馋啊!他们成千上万地集结着,垂涎着眼前的美味。那些黑色的虻像一层煤似的粘在牛儿们的眼睛、鼻孔周围,胆儿大的甚至还落到他们嘴边。苍色的虻,则特别喜欢趴在新擦伤的创口上,吮吸着汩汩鲜血。

这当儿,不知是哪头牛抖了抖他的尾巴,蹄子在干地上跺了跺,虻云便嗡嗡地动起来,像是在发酵一般。

今儿的天气,闷热得让人觉得喘息都很困难。村里的老妇人倚着门边,仿佛嗅到了空气中暴风雨的味道,对来往的人们半开玩笑说道;“当心雷劈啊!”

那边,一道火舌般的亮光骤然划过天际,无声地将灰色的苍穹劈作两半。一滴雨落了下来。

牛儿们宛如从梦中惊醒似的,抬了抬头。他们慢慢地从橡树下走出来,静静地喘着气。

因为他们知道,好的“水虻”就要来轰赶坏的虻啦!

起初,雨疏疏落落的,一滴又一滴,后来愈来愈密、愈来愈急,铺天盖地地从雷电划破的天空倒落下来;碍于这般强势,敌人逐渐退缩,越来越少,最后四散不见了。

很快,“水虻”大获全胜。牛儿们在漫天的风雨里志得意满地扭动着。瞧,他们那短扁上翘的鼻子,还有平日里老甩来甩去的尾巴都淌着雨珠呢!母牛一

找啊找啊,大家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没能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字。因此还是就叫她最初的名儿——“奶牛”吧。这个名字最适合她不过啦!

再说了,起个什么名儿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吃的东西还在那儿就行了。

不管是青草还是干草,是蔬菜还是谷物,以至面包食盐,她都胡乱吃着。什么也不拘,给多少吃多少,而且还要倒嚼一回,因为她这是在反刍哩!

一瞧见我,她便踢踏着细碎的步子朝我奔过来。瞧哩,脚上穿着裂着缝儿的木屐,可她的步伐还挺轻快哩!腿上的皮也拉得紧绷绷的,像是穿了一双乳白色的束腿袜呢!她是认定我给她带来了什么好吃的才奔过来的呢。每次这样望着她,都很想说几句夸她的话,可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淡淡的一句:“喏,给你吃!”

可是,她吃下的是草,产下的却是奶,绝不是哪儿徒增的几斤肥肉。

到了一定的时间,她的乳房便撑得满满的,像是灌满了风的风袋一样。从没见她小气巴拉的,将乳汁藏着掖着,这样小气的牛可有的是哩。你只消轻轻地一挤,她那温软弹性的四只奶头便好似喷泉一般,把草化成的奶放个精光。每每这个时候,她只是静静地任由你做事,脚也不挪半步,尾巴也不动一下。只是用她那大而软的舌头,乐呵呵地舔着女仆的脊背。

虽说是独居,但她满心盘算着的都是吃的,哪还顾得着无聊啊。只是有时候隐隐想起自己刚生下不久的牛犊,还是会悲从中来,懊丧地叫唤几声,可这并不是常有的事儿。不过,要是有人来探望,她可高兴着呢!客人还在老远的地方,她就开始奋力地朝前探着身子,头上的犄角高耸着,嘴边还挂着一串口水与几根嚼剩的草茎。

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庄稼汉子,走上前去摸摸她那涨得眼见就要溢出奶来的肚子。一旁的女人们,则不禁纳闷,这么大的一只牲口竟会如此温柔,因此也就没了提防,只是笑吟吟地避着,不让她舔到自己的脸颊。看样子,今年一定能有个好收成!二

她喜欢我在她的犄角间挠来挠去。我稍稍往后退了退,因为她正高兴地朝我靠过来呢。这个温驯的家伙,就这样任由我挠着,最后,一个趔趄竟一脚踩到自己的粪便里!阿褐的死

菲里普走过来把我叫醒,说他夜里起身去看过她,呼吸还算平稳。

可是,早上开始,她的样子又让他不安起来。

给她添的草料,她动都没动。

于是,菲里普又给她添了点鲜嫩的青草。平日里阿褐可是最喜这些青草的,但今儿却几乎碰都不碰一下。她也不照顾她的小牛。小牛想吃奶,僵硬着腿站了起来。阿褐架不住小牛鼻尖的顶撞,好几次都颤悠悠的,几乎要倒下去。

这样子可不行!菲里普便想法子把他们母子分开,于是他把小牛抱到离他母亲远远的地方。孩子就这样被抱走了,但阿褐仍旧无动于衷。

因为阿褐的事情,菲里普整日蹙着眉头。大家也跟着担心起来,就连孩子们也吵着闹着要去看看阿褐。

不一会儿,兽医来了。他粗粗地诊断了一下,说是把她从牛房里牵出来。经过门口的时候,阿褐撞在了墙上,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倒在地上。于是我们只好又把她牵了回去。“她病得可不轻啊。”兽医神色凝重地说。

我们这一行人竟没一人敢问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于是兽医告诉我们,阿褐患的十之八九是产褥热,这可是个会要命的病,尤其是奶水足的奶牛最容易感染上。不过,他说自己之前看过几个患产褥热的奶牛,经他医治都康复了。只见他拿个小刷子,从玻璃瓶里蘸些药水,往阿褐的腰间搽了一遍。“这支药水有着起泡剂的功效,”他接着说,“具体是用什么配成的,我也不知道。这可是我从巴黎进的货。只要脑子还没感染到,给她搽了这药之后就会自己慢慢好起来的。要是还没起色的话,我只能试试冷水疗法了。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那些山野村夫们一听冷水疗法,都视之为洪水猛兽,不肯尝试。不过我知道您是有学问的,应该稍稍懂得一些。”“先生请便吧,按您的意思来。”

阿褐躺在稻草上,精神十分萎靡,但还能勉强抬起头。她不再嚼着嘴巴,而是屏住呼吸,像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拿羊绒毡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她的犄角还有耳朵好像都在慢慢变冷。“只要耳朵不耷拉下来,”菲里普说道,“还是有希望的。”

她两次挣扎着站起来,都是徒然。只听她呼吸声越来越重,一次较一次拉长了。

终于,只听钝重的一声,她的脑袋还是支撑不住地倒向了左肋。“这可怎么是好?”菲里普蹲在地上,喃喃自语道。眼里满是怜惜。

她铆足了劲儿重又抬起头来,旋即又落在了食槽边上。这一磕是那么的重,我们不禁为那钝钝的声响齐声“啊”了一下。

于是,我们在她周围垫了厚厚的稻草,这样她就不会把自己给磕到了。

她躺在那里,脖子和腿伸展着,身子拉得长长的,一如暴风雨的牧场上那伸展的姿势,可是缺了那份恣意与狂放的喜悦。如今的她,奄奄一息,与死亡渐行渐近。

兽医最后决定给她放血,可他不敢挨近阿褐。论本领的话,他和村上另一位兽医不相上下,可听人说胆量稍逊了点。

他站得稍远,打算用一个小木槌将刺血针插入阿褐的血管里。起初的那几槌敲下时,刺血针在血管上滑了开来。等到他拿捏准再来一槌之后,血便汩汩地涌向锡桶中。这只桶,平日里可是装着满到边沿的乳汁!

放完了血后,为了防止血继续往外喷射,医生将一枚钢针捅入血管。

随后,阿褐全身稍稍松弛了下来。接着我们拿了一条用井水打湿的布片将她从头至尾巴尖给掩起来,而且还要不断地将布片重新浸湿,因为她刚盖一会儿就变得热腾腾的了。这当儿,阿褐连哆嗦都没打一下。菲里普用力地扳住两只犄角,不让她的头再垂到她的左肋上。

阿褐渐渐乖了下来,不再乱动了。可我们也不知道她病情是变好了,还是变得糟了。

空气的每个罅隙都爬满了哀伤,可菲里普的悲伤,更像是一头牲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类受苦却无能为力的一种悲哀。

他的妻子给他端来了早餐的汤。他坐在凳子上,只是一口一口机械地送着,什么味道他竟都不知道。末了,还剩下大半没能喝下。“这下怕完了,”他说,“阿褐胀起来了!”

起初我们还不信,渐渐地,大家觉得菲里普说的确实是实话。我们眼见着她的身子胀了起来,却不见任何消下去的迹象。就像是空气进去了,再难出来一样。

菲里普的妻子问道:“她死了么?”“你看不出来吗?”菲里普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于是他的妻子转过身往院子里走去。“稍给我点时间,我给您弄个新的来。”菲里普对我说道。“一个什么?”我问道。“当然是一个新的阿褐啊!”“我说什么时候找,你再去找!”我用一种自己都惊到的主人口吻对他说道。

阿褐的死,我们个个心中难过,可却竭力说服自己我们此刻的感情是生气,不是难过。“阿褐死了。”我们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道,丝毫的遮掩与忌讳都没有。

可是,那天傍晚,我碰到了教堂里敲钟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使得我把快要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拿去吧,这儿是一百苏,去敲个丧钟吧,我们家里有人死了。”牛

今天早晨像无数个明媚的早晨一样,门才一打开,迦斯托尔就从他的小屋子里小步跑了出来,步伐轻快得如同春夜里那纤细的雨脚,绵密而又有踏踏的韵律。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石槽的一头,深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槽里昨日残存下来的料水。他并没有一饮而尽,而是留一部分给波吕克斯,这个家伙今天可起晚了!跟着,他心甘情愿、慢条斯理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到那老地方,乖乖地把身子套到车轭下面。

迦斯托尔双角缠着布条,脑袋一动不动,像是感受到了蚊虫的叮咬似的,身上的皮不住地打着褶。尾巴呢,懒洋洋地甩着,是在驱赶前来冒犯的小黑蝇。在等着波吕克斯的当儿,嘴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嚼动着。那样子,像极了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妈子,手上勾着扫帚,在慵懒的的阳光下打着瞌睡。

可是,院子那边一派嘈杂的景象:仆人们高声地吆喝着,骂着粗俗的话;狗儿也仿佛来了生人似的吠个不停。

波吕克斯这个家伙,不听从刺棒的指挥,东突西撞的,一头顶到了迦斯托尔的肋骨上,自己还反倒呼哧呼哧喘着气;就是套了车之后也不老实,还在那儿拼死挣脱,绳轭都被挣得格格地响。这个场面可是迦斯托尔头一遭碰到,这个倔家伙是那个素来服帖驯顺的波吕克斯么?

骚乱中没看仔细,等终于安静下来,迦斯托尔发现身边并不是他的老搭档波吕克斯,而是一个新来的家伙。

不见了昔日并肩作战的搭档,迦斯托尔顿觉空落落的。当他眼睛的余光瞥到身边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家伙那浑浊的牛眼时,嘴巴便停止了嚼动。

夕阳褪去了耀眼的衣裳,苟延残喘般的在天际将隐未隐。在这暮色温柔的田野上,耕牛们还在劳作着。他们拖着影子一样的轻犁,缓慢地向前走去。夕阳洒下最后一点余晖。公牛一

钓鱼的这人踏着轻快的步伐,沿着约纳河3的岸边向前走着。时不时地,他将手中的钓线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抛,那末端缚着的青蝇便仿佛蜻蜓般一逗一逗地点着水面。

之前看见那些被牲畜磨得光溜溜的杨树皮上叮着些青蝇,他便捉了一些去,想着充当鱼饵。

只见他利索地将钓线扔出去,而后又把它收回来。这一掷一收间,仿佛不见了岁月的跌宕。

每换一个地儿,他总觉得这个地儿最好。可是没多久,他还是离开了,继续寻找新的地儿。跨过低矮的篱笆桩,他转到了下一个牧场。

但是,当他穿过烈日炙烤的大牧场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就在那儿,就在那群安详地打着鼾的奶牛中间,一只公牛笨拙地站起身来。

这头公牛在方圆十里可出了名的。路上的行人,若事先不知晓,可是会被他魁梧的身躯给吓了一跳的。人们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望着他,为从未见过的这般雄壮的身姿而惊讶。虽然从来没听说他攻击过谁,可就怕哪天他突然耍起性子来,把放牛的人搭在他弓一般的牛角上,像放箭似的抛到半空中去。平日里,他的性子可比羊羔还要温顺哩,可要是有什么事情惹到了他,他就会突然地暴怒起来。所以在他身边,你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个渔夫拿眼睛的余梢斜盯着他,警惕着他的每个动静。

他算得上镇定,可心里也在没着没落地打着鼓:“要是我逃的话,说不定还没等我跑出牧场就被他追上了。要是我一个情急,跳进河里,可我不懂泅水,不得把自己给淹死嘛!要是我躺在地上装死的话,或许还能逃过一劫,因为据说公牛只嗅一嗅就会离开的。可这个听闻靠得住吗?要是这家伙老不走开怎么办?咦,想想都可怕!看来我还是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最好。”

于是,渔夫继续若无其事地钓着他的鱼,就好像那头牛不在那儿似的。他心底多希望就这样蒙混过去!

他戴了草帽,可还是隐隐觉得颈背像是烤着了似的。

他那双渴望狂奔的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狂奔的冲动。接着,他故作沉静,踏着牧草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时不时地,他还停了脚步,钓上一钓,又见那线端的青蝇一逗一逗地点着水。他还真敢哩!

嘿嘿,这有什么可慌张的哩!

那头公牛瞅都不瞅他,只顾着跟自己的母牛们躺在夕阳下惬意呢!

他刚才站起身子,想必是因为腿脚僵硬了而想动动吧,就像人们伸了个懒腰一样。

他脑袋上的毛打着卷儿,迎着晚风,柔柔地起着细浪。

眼睛半眯着,时而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地嗷叫几下。

他到底是倦了,影子般地立在那儿低声哞叫着;耳朵也半张着,像是在听他自己的哞叫声哩。二

女人一眼便能从那额头上的鬈毛认出他来。三“瞧,他铜铃般的牛眼在瞪着我看呢!”“担什么心呢,格劳瑞爱特。他怕是认生哩,一会儿就该知道你是个多么善良的人啦!”母马

到了割草的季节了。草仓堆得满满的,直堆到了屋脊瓦片处。工人们也都紧着手头的活儿,因为天公不作美,好像阴阴欲雨的样子。新割下的牧草要是被雨水打湿的话,也就没了用途,所以大家忙进忙出,想赶在暴雨到来之前把牧草全都收进来。

所有的车子都出动了,一时车辚辚、马萧萧,好一派繁忙与热闹。那边,几匹马刚把一车的牧草拉走,这儿,又来了一辆空车子,几个工人把一捆一捆的牧草装上。夜幕降临了,他们还在来回地奔波着。

拉车的母马嘶叫着,因为她的小马驹一整天都没喝奶了,这会儿正凄厉地叫着她呢!

她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车了吧。想着马上就能回到她的小马驹身边,她喜不自禁,使劲地往前拉着,居然忘了她是和她的搭档一起拉车的。到了草仓的墙边,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来了一人,给她们摘了套具。才脱了束缚,母马便一路小跑到栅栏边,那儿,她的小马驹正伸长脖子,呼唤着她呢!可这只是美好的幻想,才脱了缰,那人就将她紧紧擒住,因为他们还等着用她再拉最后一车呢。马

我的马,她不漂亮,甚至还有些丑。她身上有太多的凸起和洼陷。两肋瘦瘪瘪的,尾巴短得像老鼠,门牙甚至长得跟英吉利老女人的门牙似的。可是,她总在那儿陪伴着我,让我安心。

我老想不明白,我对她使唤来使唤去,她为什么还能毫无反抗地任我差遣,继续给我干活儿呢?

每次我把她套上车,我都在隐隐地期待着她对我说声“不”,然后一个猝然转身,弃我而去。

可是这样的事情,一次都没发生过,我的希望次次都落了空。她的大脑袋低了下去,跟着又抬了起来,像是头上有顶帽子,要给她重新戴正似的。她乖顺地向后退着,自个儿穿到辕轭中间去。

因而,我对她从来不吝惜粮食,燕麦啊,玉米啦,管她吃个够。我还经常给她刷毛哩,直刷得那毛亮得跟樱桃似的。

有时,我会梳梳她的鬃毛,给她那可怜的尾巴编个小辫儿。或是轻轻地抚摸她,对她说些赞美的话。或是用海绵洗洗她的眼睛,给她的蹄儿打点蜡。

对这种种表示,她心里会不会有触动呢?

没有谁知道。

只是偶尔她会放屁,这算不算她的一种回应呢?

尤其是当她拉车载我闲逛时,她温顺的性情,很是让我打心眼里钦佩。我一挥鞭,她便加快步伐。我一叫停,她便停住了脚。我把缰绳往左拉,她便顺着往左拐。她既没有拗着往右拐,也没有用蹄子踢我,把我蹬到沟里去。

她让我害怕,让我愧疚,也让我爱怜。

我老想着,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从半夜中醒来,以暴力夺权,把我按到了她现在的位置?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哎,她又放屁了。驴子一

什么事儿于他来说,都是无关轻重的。每天清晨,他轻盈地踏着小碎步,载着邮递员雅各在邻近的几个村子里穿来梭去,捎来人们在城里订购的各种物什:有时是几撮香料、一些面包;有时又是几斤肉、两三份报;有时还捎来一两封信。

这一圈兜下来之后,雅各和驴子便开始忙活他们自家的活了。这时,邮车便成了货车。他们一道去葡萄园,或去树林子,或去马铃薯地。有时候他们带回来蔬菜,有时则带回一些嫩绿的笤帚草,或这或那的,这要看当天的活而定了。

雅各连连喊着:“吁——吁——”他只是随意地吆喝着,可听起来却像是他打着鼾一般。有时,因为嗅到了蓟草的味道,或者一个念头突然攫住了他,驴子便停在半路,不再走了。

于是,雅各搂住他的脖子,推着他走。要是驴子还是倔着不走,这时候雅各就会使出杀手锏——咬他的耳朵。

饿了,他们在路边的沟坎里吃东西。主人吃干面包,就着洋葱;驴子则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随意吃着他爱吃的东西。

直至入了夜,他们才想到回家。他们俩的黑影,从一棵树上徐徐地移到另一棵树上。

月色迷蒙,在这如水般的寂静里,万物沐浴在其中,已然入梦。蓦地,不知哪来的声响搅动了这如水的寂静,引起了片刻的骚动。

这到底是谁家的媳妇,这么晚的时候,还在一满桶一满桶地打着水呀?井上那生锈的辘轳被她转得咯吱作响呢!

这时,驴子扯着嗓子嘶叫着,好像在说:“管她是谁,我才不关心呢。”等到辘轳咯吱的声音消失了,他才停止了喊叫。二

驴子——长大了的兔子。猪

你一路嘟嘟囔囔,见到人就贴近乎,好像我们都给你喂过食似的。鼻子一刻也不闲着,到处乱拱,那样子,就像同时用着腿和鼻子走路一样哩!

时不时,还将你那黑醋栗似的小眼睛藏在甜菜叶般的大耳朵底下。

哇,你像极了醋栗哩!瞧,你生着跟醋栗一般的便便大肚。

你有着跟醋栗一般的刺毛,醋栗一般光亮的皮肉,还有醋栗那打着卷儿的小尾饰哩!

可是,有些可恶的人居然喊你“龌龊的家伙”!他们说你虽然好养,对什么也不嫌恶,可你却使他们生厌,还说你光爱喝油腻腻的刷锅水、洗碗水!

可别被他们的诋毁搞得自惭形秽,那是他们故意说你的坏话呢!

他们要是能给你把脸洗洗干净,那你也是面若桃花、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哩!

你的邋里邋遢,与你无关,是他们的不对。

就像人家给你铺怎样的床,你就要怎样睡一样。邋遢只不过是你不得已的样子罢了。猪和珠子

人家才把他放到草地上,他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鼻孔可是一刻也不愿离开地面。

他可不是光拣肥美的牧草吃,而是近前有什么便吃什么。瞧他那总也闲不下来的鼻子,仿佛犁铧或瞎了眼的鼹鼠似的,漫无目的地东拱拱,西拱拱。

在他的生命里,唯一一件能让他上心的事情就是吃。天气怎样,他才没空理会呢。瞧他那已然腌菜桶般的肚子,好家伙,还在拼命地往里装食儿呢!

瞧,方才还是艳阳直落落地炙烤大地,身上的鬃毛仿佛刹那间就要燃着了似的。这会儿却是漫天的乱云翻滚,在草原上空迅疾铺陈开来,云里附着的冰雹粒也跟着迸裂开来,掉落在草原上。可是,他好像仍然不以为意的样子。

这当儿,一派紧张忙乱的景象。一只喜鹊像上了发条似的,从眼前一掠而过;火鸡也赶忙藏到了树篱底下;就连那初出茅庐、稚气未脱的小马驹也匆匆躲到橡树底下。

可是,猪还在草地里啃着青草,丝毫没有怯意的样子。

他继续啃着,一口也不想落下。

慌里慌张地,尾巴都没顾得摇一下。

末了,等冰雹粒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时,他才勉勉强强地嘟噜了一句:“又是哪些坏家伙在扔可恶的珠子?”母山羊

村公所的墙上贴了一张报纸,过往的行人没有一个停下脚步来看一看。

咦,我说错了,这只山羊可看得津津有味哩!

瞧,她站立着后腿,两条前腿则撑在公告栏的底端,头一会儿动到左边,一会儿又移回右边,犄角和胡须也跟着摆动着,就像一个老妇人在读报哩!

等到报纸读完了,因着这张纸透着一股子新鲜胶水的味道,很是好闻,她便将它扯下来吃了。

在这个小镇里,很多东西最终都会荒废,无人问津,可这并不是所有,瞧,这张报就没荒废掉啊!公山羊

他的臊味总是冲在他的前面,颇有种“朱唇未启笑先闻”的感觉,人们还没看见他,就先闻到他的那股子味了。

他领头向前走去,后面扑踏踏地跟着一群凌乱的绵羊,蹄蹴声纷纷沓沓,扬起了云一般的尘土来。

这家伙,毛长,一绺一绺地垂着,干巴巴的没有色泽。脊梁骨上还齐整地分披出一条道儿来。

他很少炫耀自己那长长的胡须,可那堂堂的体格,着实让他有些自负得找不到北。可是因为母山羊的下巴颌底下也长着同样的胡须,所以他没有了炫耀的资本。

当他打人前经过,有些人便赶忙捏住鼻子,但有些人却有个怪癖——还就爱闻它这个臊味。

他走路的时候,没有左看看右瞅瞅的习惯:瞧,他耳朵尖尖的,尾巴短短的,僵着身子,向前走去。就是人们把自己的罪过推到他身上,他也懵然无知,而且最经常的就是摆出老学究的样子,一路掉着念珠似的屎蛋儿。

亚历山大是他的大名。这个名儿可是闻名遐迩,连狗儿们都知道!

就这样,天色晚了,太阳隐了,他便和田里收割的人们一道赶回村子里去。他的两个犄角,因为上了年岁而鬈曲着,渐渐地拱成镰刀的模样。羊

夕阳染红了天际,他们便从麦茬田里归来。从清晨到日暮,他们就这样早出晚归,啃着田里的秋草。

牧羊犬是必须有的。懒散的牧羊人只消几个眼色,那牧羊犬便领会意思,忙不迭地去赶拢那离散的羊只。

他们将道儿挤得满满的,仿佛丝带似的从一个坳飘到另一个坳。在这条不宽的小路上,他们挤成一堆,仿佛快要溢出来的棉花糖似的,踩着老婆婆的碎步,踏踏地向前走着。不一会儿,羊群奔跑起来,那杂沓的脚步,发出风吹芦苇般的沙沙声;惊起的尘土,也仿佛被捣了的蜂窝似的飞扬着。

瞧,这个生着浓密卷毛的小羊,仿佛一团抛起的包裹似的,跟着羊群跳跃着。他那小螺号般的耳朵里还吊着糖果一样的耳屎哩!

羊群里还有一只,晕头转向的,脑瓜低垂到膝盖上,撞得咯咯地响。

他们蜂拥着涌入村庄、邻里巷陌,欢快地叫着,仿佛今日是他们的狂欢。

可是,他们打村里走过,没有驻留。瞧,那边,他们在那里呢!在那耀眼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他们的身影。他们云朵似的爬过低矮的小丘,轻盈地飘向斜挂的夕阳。他们挨着天边,慵懒地躺下来。

那些零星散落在后面的羊,在落日的辉映下,成了最后那意料不到的收尾。不一会儿,便赶着融入那毛线团般的大云朵里。

瞧,还有一团棉花糖似的小家伙散落着,在天边舞动着,起着白沫,渐渐地,化了烟,变了水汽,最后消失不见。

咦,还有一条腿伸在外面哩!

在落日的余晖里,那腿被光影愈拉愈长,仿若旧时的纱锭,愈来愈细,细到无穷亦无尽。

羊儿们蜷缩着身子,围着那夕阳,沉沉地睡去。这时,夕阳懒懒地摘下头上的峨冠,微醺地挂在天际,要落未落的样子。可怜的羊儿啊,明天太阳才能把它的光芒重新洒进你们的绒毛里呢!这漫漫的长夜,你们该如何捱过呢?两只兔子

在那只剩半截的酒桶里,住着小黑和小灰。他们将四脚暖暖和和地藏在皮毛底下,嘴里还不停地嚼着青草,活脱脱母牛吃食的样儿。他们虽说一天只吃一顿饭,可这顿饭吃的时间还真不短哩,起码要吃上个一整天。

如果主人一时忘了给他们扔些新的牧草,他们可是会把陈的那些啃到根,甚至连根也一并嚼了呢。

可是,就在刚才,一棵生菜掉在了他们跟前,紧接着,小黑和小灰便一起吃了起来。

他们鼻子对鼻子可劲地吃着,还不时地晃着脑袋,耳朵也跟着上下颠颤着。

吃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生菜叶子的时候,他们俩各自衔住一端,抢着看谁吃得快。

他们没笑,可人们知道他们是在闹着玩儿。等到叶子吃光了以后,他们还会像兄弟一般互亲着嘴唇。

可是今天,小灰却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打昨个起,他的肚子就开始发胀,胃里咕噜噜地泛着酸水。他这回可真是吃撑了。就这么一片生菜叶,就算不饿的时候也吃得下吧,可是他今天就是吃不动了。他望了望那叶子,动也没动,就在自己的屎蛋子上躺了下去,浑身哆哆嗦嗦地痉挛着。

这会儿,小灰僵直着身子,四脚摊开,就像是猎枪店打出的“一枪毙命,例无虚发”的广告画。

小黑一时间也不知所措地停住了嘴。然后,他像烛台一样端坐着,柔和地吸吐着气,嘴唇紧锁着,眼圈泛着玫瑰红,直愣愣地望着近旁痛苦的小灰。

小黑就这样端坐着,那样子就如同静坐冥想的巫师一般,解着人世的谜咒。

两只耳朵直直地竖着,仿佛是指向零点的时针似的。

跟着,它们便耷拉了下来。

末了,他独个儿把那片生菜叶吃了个精光。野兔

菲里普之前答应过我,说要带我去野外洞穴里看看野兔。

这可真难啊!到野外去看野兔,你需要有一双猎人的眼睛,而且是久经猎场的猎人的眼睛。

我和他一前一后,穿过留着麦茬的田地(这儿的人乡音浓郁,老是把éteule说成étoule)。这块地北边毗邻一座低矮的小丘,起到天然的屏障作用。

早上,一只野兔拣了个背风处,安了穴。即便是白天,只要风向变来变去的,小野兔还是一刻不离他的巢穴,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敢从洞穴里出来觅点吃食。

每次出去打猎,我都望着狗,望着树,望着低飞的云雀,还有那蓝得有些扎眼的天空。可菲里普每次都是盯着地面,仿佛要把地望穿个洞似的。他每个犁沟都要瞧上一眼,山洼里,斜坡上,全都看了个遍。有时候,一个石块,一团泥土,都让他小心翼翼。那会不会是野兔呢?于是,他便脚步轻缓地靠过去查实一下。

咦,这次还真被他逮个正着!“您要不要来试试手?”菲里普压低嗓音,对我说道。

我转过身,瞧见菲里普停在那儿,眼睛紧盯着土地,死盯着一个点。手里的猎枪缓缓地抬了起来,准备射击的样子。“您看到他了么?”菲里普问道。“在哪儿?”“那边,瞧,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呢!”“还是没看到。”“快看!那里!就在您前面。”“犁沟里吗?”“嗯,不过不是在你前面的第一行,是在第二行。”“可我什么也看不到啊。”

我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起了雾。用手轻轻揉了揉之后,继续看,可还是没瞅到那只野兔。这时,只见菲里普脸色苍白,可能是看到野兔,心间起了些惊惶。他近乎语无伦次,重复问道:“您没看到他么?就在那儿,真的没看到么?”

跟着,因为怕野兔突然惊醒逃跑,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用猎枪再给我指指看,菲里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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