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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2 07: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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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培凯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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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言与俗语

雅言与俗语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雅言与俗语

作者:郑培凯

排版:JINAN ENPUTDATA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03-01

ISBN:9787549550401

本书由北京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自序都是仓颉惹的祸

十多年前,初来香港,应《明报》编辑的邀约,在报端开辟专栏,写了一批文史知识与古典文献解读的短文,对象是中学语文老师以及修读文史专业的大学生。最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帮我辑成一书,要我写一篇序,我就想到以前写过一篇爱森斯坦论汉字的文章,《仓颉蒙太奇》,正好可以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谈。反正只要是讨论中国传统的文史知识,不可避免,就要涉及汉字的特性,这一切都是仓颉惹的祸。

研究古汉语典籍,属于传统“小学”的范围,掉进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领域。《汉书·艺文志》说:“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许慎《说文解字》讲到六书,则说,“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用词稍有不同,意思是一样的。汉代学者明确指出,每个人学习文化,首先是要“识字”,不识字就是文盲,根本不可能传承前人累积的知识,踏入文化领域,也就一生懵懵懂懂,远离了文明的进程。朱熹在《大学章句序》中说,“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之下,至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因此,想了解中国传统文史,第一步是要有点“小学”知识。

然而,这个涉及文字训诂的“小学”,可是与今天小学生一大清早背着大书包,在街上摇摇晃晃,苦着脸去上的小学不同,是现代人眼中非常艰深古奥的学问,连专业学者学起来都感到十分吃力的。还记得我在台湾大学读书的时候,对一切文化知识的探求,如饥如渴,只要是文史哲的课程,没有不去旁听的,唯独不肯去听文字训诂的课,认定了那是“迷恋骸骨”的学问,是与知识的木乃伊为伍。倒是因为喜欢唐诗宋词,对文字的韵律有兴趣,听过半个学期的音韵学,看着近视到几乎半盲的许世英(许寿裳的儿子)老师在助教的协助下,摸摸索索上了讲台,以董同龢的《汉语音韵学》为课本,闭着眼睛告诉我们第几页第几行哪几个字印错了,要改正过来。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兴趣是文学想象的审美翱翔,是文字如何协律押韵的音声之美,不是汉语音韵嬗变的轨迹,不想知道高本汉如何探索上古音的脉络,也就半途而废了。能够在班上支撑了半个学期,不是因为这门学问对我的吸引,而是老师的敬业精神让我感动。许老师喜欢板书,大段大段的引证写满了整个黑板,擦掉了再写,却因为视力太差,擦不干净也不知道,再写的文字就覆盖在擦不干净的字迹上,整个黑板一片模糊,有似纽约街头巷尾的涂鸦。同学都暗自偷笑,我却感动莫名,时常觉得胸中块垒,压得我喘不过气。总之,我在大学时代远离了文字训诂的“小学”,避之唯恐不及。直到上了研究所,认真研究中国历史文化,必须洞彻古典文献的诠释,这才理解了“读书必先识字”的真谛。

汉字的出现,大约是在三四千年之前,由甲骨文演变为古籀文、大篆。到了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虽然以小篆统一了文字,却因为经历过一两千年的传移摹写,发展的轨迹相当纷繁,理解先秦古籍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汉代经师解读秦火劫余的古代典籍,有古文学派,就专注于释读小篆之前的古文字,企图揭示古代典籍的原始面貌。王国维曾经说,两汉的古文学家与今文学家不同,大多数是“小学家”,精通文字训诂,特重文献的考据,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从汉代到今天,又增加了两千多年的汉字文化累积,其中反映了许多聪明才智的展现、悲欢离合的体会,都值得我们重新审视,丰富我们自身的生命追求。

这些专栏文章,虽是有感而发,却都是随意为之,信手拈来,并没有一以贯之的脉络。真要追索起来,只有一个不变的主题,就是谈论古往今来的“雅言与俗语”,如果说其中真的有“雅”“俗”之分,追根结底,也都是仓颉惹的祸。每况愈下释中国一

大约有二十年了吧,读到于省吾先生的一篇文章《释中国》,印象深刻,至今仍然萦回脑际。于先生是古文字大家,解释“中国”两字,与众不同,让我这个不通小学的人,茅塞顿开,但又同时感到迷惘,莫如所从。王国维说这种心境是开创大事业的肇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无限惆怅,眼前只是有待追索的漫漫长路。二十年后,我还是无限惆怅与迷惘,想到“中国”两字,依然不知确解。

先说于先生是怎么解释的。

我们一般总以为“中”字和“上”、“下”一样,是个示意字,当中有一片或方或圆的面积,一条直线贯穿正中,就是“中”了。这应当与先民最原始、最基本的方向感有关,前后左右中,上下中,东西南北中(古代还没有“发、白”,不要乱想)。于先生说不对,甲骨文及金文的“中”,都是“有旒之旂”,也就是有旌旒的旗帜。当中贯穿的直线,其实是旗杆,环绕着旗杆的一圈,是扶持旗杆的手臂。因此,“中”是权力的表象,权威的中心。“國”字,按《说文》:“或,邦也,从□(音围)从戈以守一。一,地也。域,或又从土。”是说國字本来作“或”,可以分剖成三部分。一是□,指包围的范围,有疆域才有國;二是戈,指武力,有武力才能保家卫國;三是一,指土地,更直接了,有土斯有國。于先生说,全错了。按周代的金文资料,或字不从戈,而是从弋,后来写成戈字是讹写。或字分三部分,一是口,二是包围口的上下两横(或上下左右四横),三是弋。前面两部分合起来是古“邑”字,最右边的“弋”是注音。因此,或(國)就是邑。

中國,就是权力中心的邑,就是发号施令的中央。原来,政治挂帅是古已有之。

我不明白的是,难道中国人在看到旌旗飘飘之前,没有“中”字的想法?没有基本的方向图像观念?一定要看到“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才能创出中字?难道不可能先有个方向示意的中,后来才有旌旗飘飘的中?二

一个简简单单的“中”字,一旦探究本源,就成了极其复杂的问题。古文字学家说,“中”字在甲骨文与金文中出现的时候,一般都写成,作旌旗飘飘状,而不是我们今天所写的“中”字。唐兰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出版的《殷虚文字记》,就说“中”字在甲骨文里指的是旗帜,作旌旗飘飘状,而现在写的“中”字是省略变形的结果。“中”字的本源,不是简单的“中间”之义,而是由旌旗转变出来的衍生义,实在令人感到奇怪,简直就有点不合情理。以普通常识来推断,古人造字,应当就近取义,以日常身边最基本、最直截的意思造为文字。“中间”当然比“旌旗”要根本,是任何人最早要认识的概念之一,因为是空间方位最基本的观念。原始人的生活,一定会接触到这个基本生存概念,总是应该早于旌旗的出现吧?唐兰一定也觉得,“中”字先有复杂的旌旗飘飘之义,后有“中间”之义,是个怪现象,因此自问:“中为旂旐之属,何由得为中间之义乎?”

他倒是有清楚的答案:“余谓中者,最初为氏族社会中之徽帜,古时有大事,聚众于旷地,先建中焉,群众望见中而趋赴。群众来自四方,则建中之地为中央矣。……然则中本徽帜,而其所立之地,恒为中央,遂引申为中央之义,因更引申为一切之中。”徐中舒主编的《甲骨文字典》完全赞同此意,并指出,甲骨卜辞多有“立中”之辞,如“卜夬贞王立中”(人九七二)、“己亥卜夬贞王勿立中”(粹一二一八)、“丙子其立中亡风八月”(存二·八八),可以确知旌旗飘飘就是“建中”、“立中”,是中央的原义,真的是“政治挂帅”,“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

再看看容庚编的《金文编》,所举的几十个中字之例,都是旌旗飘飘。引申作为“仲”字,才简化成“中”。

难道“中间”、“中央”这种方位空间的概念太抽象,不易为古人掌握,非得有了政权,有了象征权威的旗帜,先有了权力的中央,才逐渐出现抽象的方位的中央?止戈为武

中国文字,象形指事,有一种特殊的意指魔力,可以让人发挥想象,由文字的造型,联想出哲学概念。本来是字源学的探索,是语意学的分析,也可以转为哲思的体会,甚至使字义的诠释变成天经地义的本体权威。

许慎《说文解字》说“武”字,引《左传》宣公十二年(公元前五九七年)楚庄王说:“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这是在解释字义的时候,找到一个历史典故,把字分解开来,赋予本质性的意义,把一个与斗争、较力、征伐、战斗相关的字,提升到更高的道德范畴:止戈为武,“武”有目的性,和平止战才是“武”的真谛。

许慎这样解释“武”,已经不是字源学或语意学的解释,而是道德哲学的诠释了。至于“武”字的本源,于省吾《释武》是这样解释的:“武从戈,从止,本义为征伐示威。征伐者必有行,‘止’,即示行也。征伐者必以武器,‘戈’即武器也。”

然而,许慎的解释,虽然不合文字训诂的正规,却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哲理:光靠武力是不行的。真正的“武”,最高境界的“武”,是止戈,是和平,而不是战争。因此,中国人才会说“不以其道,胜之不武”。武侠传统中的武侠,也不是力气最大,武器最锋利,只会打架而没有理想的莽夫。

许慎引楚庄王那一段话的原文,其实不止说了“定功戢兵”,而是说了“武有七德”:“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也就是说,不要使用暴力、放下刀枪武器、保持国势强大、巩固国家功业、让人民安居乐业、使庶众和平相处、让百姓发家致富,如此才使子孙后代不会忘记伟大的功绩,永垂不朽。

止戈为武,是一个民族经历过长期战争痛苦所提炼出来的智慧。春秋时期,晋楚反复争战,让楚庄王打赢了之战,却说出了这一番深刻的道理。此后又有战国纷争,秦王称霸,楚汉相争,使得许慎编一本字书,都充满了历史的感喟:止戈为武。选贤与能《礼运·大同篇》记载孔子的政治理想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为了实践理想,“选贤与能”是必要的条件,然而,什么是“贤”,如何“选”,就成了历代争议的重点。

儒家思想强调道德教化,因此,“贤”当然指的是有德行,如《周礼·地官》论及乡大夫之职,就说:“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郑玄注:“贤者,有德行者。”

然而,古代的字书并不如此“道德挂帅”。《说文》就把“贤”字列在“贝”部,也就是列在“财货”一类:“贤,多才也,从贝。”《六书故》顺这个理路解释:“贤,货贝多于人也。”这是说,财货比人多的就是“贤”了。套用音转释义之法,“才者,财也”,多才是贤,多财就是贤。也难怪现代学者杨树达在《释贤》一文中,大为感慨:“以臤为贤,据其德也;加臤以贝,则以财为义矣。”杨先生的感慨,证之中国古代社会,其实是过虑了,因为传统社会“封建专制”,选贤与能,从来不以财多为标准。他的感慨,倒适合先进的现代民主制度,选举全看财力雄厚与否,若不是有亿万家财,就是有一批“金主”。《说文》虽然把“贤”字列在“贝”部,但说“贤,多才也”却不一定指财货多,也可能指才能多于人。另一部字书《玉篇》就说:“贤,能也。”诸葛亮在《便宜十六策》中说:“贤不必圣人,要以智通。”强调的就是能力与才干。诸葛亮的对手曹操,更是明白区分了“才能”与“德行”,认为“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就是说,有德行的未必有才能,有才能的未必有德行。曹操求贤若渴,而他心目中的“贤”,则包括了“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的人。听起来,像是在说今天的政治人物。每况愈下

自从鲁迅在《从胡须说到牙齿》一文里,批评章士钊沿袭古人,把“每下愈况”误用作“每况愈下”,就开始有人要“拨乱反正”,给“每下愈况”一词平反。因此,现代的文章里,遇到形容情况愈来愈糟,就时常有人一反习惯用法,写成“每下愈况”。另有些人习而不改,仍用“每况愈下”。于是情况愈来愈糟,年轻人愈来愈糊涂,不知道是“每下愈况”呢,还是“每况愈下”?

其实,说章士钊用错了典故,未免有点吹毛求疵。古人与章士钊把“每下愈况”用作“每况愈下”,也并非误用,只是颠倒字序,转来表达不尽相同的意义。换言之,“每下愈况”和“每况愈下”的意思不完全相同,用对用错要看情况而定,不是正误关系,不能搞什么“平反”。“每下愈况”出自《庄子》:东郭子问“道”在何处,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不甘心,还要继续追问,庄子也有问必答,说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愈说愈低下。东郭子只好闭嘴,庄子便说:“你所问的,根本没有接触到实质。……市场上检查大猪肥瘦之法,是去踩踏猪腿,愈往低下愈明情况(每下愈况)。”因为猪腿愈往下,肉愈少,是验测肥瘦情况的好方法。因此,“每下愈况”的本意,虽然暗含愈下愈瘦之意,却不是明指情况愈来愈糟。

碰到这样的困扰,查查《辞源》、《辞海》,基本上是可以解决的。可是,有些人以为鲁迅既然批评了章士钊,其中必定有文章,“每况愈下”的用法总是有毛病的,不如还是用“每下愈况”吧。那就上了大当了。

请回去读读鲁迅的原文,他的确是在批评章士钊,自己却按习惯用了“每况愈下”,只是说明了要把错“栽”在章士钊身上。雅与俗之间

汉代的赋,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很有特色的。刘勰的《文心雕龙》说赋的特性,是“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就是长于铺陈事物,用夸张的笔墨形容物体。一般而言,汉赋文辞华美堆砌,多用不常见的字,令读者感到深奥艰难。如司马相如的《上林赋》、班固的《两都赋》,有些段落就像辞典中的“难字表”,难以卒读。

一九九三年,在连云港市东海县尹湾村发掘的汉墓中,发现了竹简《神乌赋》。这篇赋不见文献记载,是过去完全不知道的一篇汉代作品。风格也与我们熟知的“铺采摛文”大不相同,用词浅近通俗,而且以叙述故事为主。有些学者指出,《神乌赋》是寓言文学;也有人称之为“白话赋”,还有人干脆称之为“民间文学”。

不管《神乌赋》从内容与文字风格上如何归类,它确确实实是篇汉赋,而且是篇通俗的赋,与我们过去所知的汉赋性质不大相同。所以,我们只能修正对汉赋的看法,承认汉代还有“俗赋”,而且不可能只有这一篇。

可能的情况是什么呢?是大文士如司马相如、班固、张衡,写着典丽华藻的“雅赋”,声名赫赫,有所传承。小文人也不甘寂寞,运思遣词,写出《神乌赋》一类的作品,只是不登大雅之堂,文献不载,后世就不知道了。《神乌赋》的作者是谁,现在已经难以推断,但总是西汉的小文人。是属于社会底层的呢,还是官吏写《神乌赋》只是偶一为之的游戏笔墨?也无从得知了。

可以得知的是,文化总是多元的,连汉赋也不例外。雅言与俗语

小时候读《水浒》,第一次见到“筯”这个字。初见之时,还不认得,觉得这个字颇奇怪,是“筋”字多一横。读小说,总是生吞活剥,跟着情节走,哪有时间去查字典?按照上下文,也就猜到“筯”便是筷子。让我清楚记住这个“筯”字的情节,是王婆贪贿说风情,西门庆到潘金莲处幽会,饮酒作乐之际,故意把一双“筯”拂到地面,然后假装拾筯,趁机捏了一把潘金莲翘起的小脚。

可能是这幕“诲淫”的情节写得生动,因此,作为道具的一双“筯”也就铭记在心。后来再读《水浒》,居然看到不同写法,有写成“箸”的。是“筯”,还是“箸”,无关紧要,反正就是筷子。我读的是《水浒》,是西门庆调戏潘金莲的故事,筯、箸、筷,在我眼前浮现的场景与道具,是同一回事。

读书渐多,接触到文字学,才知道有雅言,有俗语,有正式用词,有江湖隐语。所有的物什,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称呼会变,称呼背后所蕴含的文化意义也会改变。以一双筷子来说,因为从牙牙学语,我一直听的就是“筷”,总以为这是最正式、最典雅的名称。《水浒》是古代通俗小说,写的是江湖市井,因此,不免掺杂许多市井粗俗用语,那么,“筯”或“箸”大概就是古代的粗俗用词吧?而且,因为第一次读的版本印的是“筯”,以后才看到“箸”字,还以为“箸”是后起字,是“筯”的俗写。当然,这是自以为是,全弄颠倒了。

事实上,“筷”才是最后起的粗俗用语,而且大概起自明代贩夫走卒、船帮挑夫这一社会阶层。因为忌讳行船走马有所耽搁,因此,这双日用的吃饭工具就成了忌讳词,不能再说“箸”、“筯”了,否则发音为“住”,为“驻”,都让人行不得也么哥。所以为了讨个吉利,就用“快”字作为隐语,加上竹头,就成了“筷”字。这道理就跟广东人称猪舌为猪脷,是讳“蚀”(赔本)音,改用“利”字,再加上个肉(月)旁,是同样的心态。我从小就以为是个堂堂正正用词的筷子,原来是粗俗的江湖用语,是下九流的黑话,连西门庆与潘金莲都不用的。陆容的《菽园杂记》及赵翼的《陔余丛考》都记载了由箸而筷的变化,不信的可以去查查。更有趣的是,《王力古汉语字典》根本就没有收“筷”这个字,也就是说,不是古汉语,是后来的俗字,不登大雅之堂的。

至于“筯”与“箸”孰为正点—“点”这个字也是江湖行话—翻翻许慎的《说文》就知道了,原来《说文》上只有“箸”而没有“筯”,因此,“筯”是个后起的俗写字。《韩非子·喻老》:“昔日纣为象箸而箕子怖。”说的是商纣王用象牙筷子,奢靡淫侈,把公忠体国的箕子吓坏了,觉得国家前途堪虞。“箸”是竹头的,用象牙来做,的确是改变了本质,名实不符,有失古风。箕子的担忧,倒有些现代性意义。为保护濒临绝灭的象种,大家都应当“废象箸”。换句现代通俗说法、十分不正点的用词,就是:不要使用象牙筷。醍醐灌顶

武侠小说经常编造一些匪夷所思的情节,其中之一就是“醍醐灌顶”。一般总是写一位武功盖世的高僧或大侠,选中了传人,在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以“醍醐灌顶”之法,把毕生功力传送到下一代身上,顷刻之间就增加了几十年的功夫。写小说的因为是瞎编,所以从来讲不清“醍醐”是怎么“灌”的“顶”,只是望文生义,描写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如何伸出手掌,按着传人的头顶,好像现代医学输血那样,就可以隔着肌肤施展“特异功能”,把“醍醐”灌过去了。

读小说的人,读得津津有味,可知不知道“醍醐”是什么?

说得简单点,醍醐就是酥油,或者用港式西餐用语来解释,就是从“忌廉”(cream)提炼出来的奶油。《涅槃经·圣行品》就说:“譬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熟酥出醍醐,醍醐最上。”所以,这个词当然是从印度传来的舶来品,换成中国本土用语,就相当于不是乳制品的“精髓”。

佛教徒还认为用酥油(当然是冷的)浇在头顶,清凉舒适,譬喻佛家智慧灌输进头顶,使人彻悟。因此,“醍醐灌顶”本来是指大智慧的灌输传递,是佛法的领悟。只是到了武侠小说里,就莫名其妙地变成“法轮功”之类的特异功能了。

不过,近来有些研究电脑晶片与神经生物学的科学家指出,不久的将来,可以研制出超微的晶粒,植入脑神经。而且,还可以下载(download)大量的知识,千百倍增强人脑储存与记忆的容量。若真能如此,则武侠小说的醍醐灌顶,就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知识传递的法门了。

不晓得那时候还需不需要读书,需不需要学习?是不是只要盛赞武侠小说超时代的科学预见,可以醍醐灌顶,就行了?谁谓荼苦

有朋友从台湾来,送了我一罐高山茶,说是特级珍品。茶罐上还印了一段解说,讲了茶的古文献资料。这段文字先说茶字的本意是苦茶,并引了古代字书《尔雅》:“茶,苦茶也。”然后又举《诗经·北风》为例:“谁谓茶苦,其甘如荠。”

看了之后,只好大为摇头,因为这段解说有两重大错:一是字错,可以怪校对的人;二是知识性错误,就不能怪“手民之误”了。这种错误的知识随着茶罐到处流传,害人不浅,倒是需要辨正。《尔雅·释草》:“荼,苦菜。”说的根本不是茶。《诗经》没有《北风》,只有《邶风》;《邶风·谷风》也没有“谁谓茶苦”,只有“谁谓荼苦”。《毛传》的注解也很清楚:“荼,苦菜也。”古人使用“荼”字,意义很明确,指的是苦菜,不是茶。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指出,唐代以前没有“茶”字,也就是说,在唐代期间,人们才从“荼”这个概括“苦菜”的字,分出别类,创造了“茶”字。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既然唐代以前“茶”包括在“荼”字类下,《诗经》里提到的“荼”也有可能是茶呢?那就要具体来看了。绝不能说,苦菜类下也可能包括了尝起来有苦味的茶,因此苦菜就是茶。这是只要上过大一逻辑就该知道的基本思辨常识。《谷风》是一篇弃妇的怨辞。朱熹说,“妇人为夫所弃,故作此诗,以叙其悲怨之情”。诗中打的比方,“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谁谓荼苦,其甘如荠”,都是可以食用的蔬菜。葑是蔓菁,即大头菜;菲是萝卜;荼是苦菜,荠是带甜味的菜。一概与作为饮料的茶无关。

更需要指出的是,上古虽无“茶”字,而以“荼”字概括了“苦菜”、“茶”及其他的植物(如“荼蓼”),并不表示古人对这些不同的植物没有清晰的区别。别忘了《尔雅》的荼,是“释草”,列为草本植物,是苦菜。《尔雅》中还有“槚”字,“槚,苦荼”是“释木”,列为木本植物。因此,“荼”指苦菜,“苦荼”才是茶。有女如荼

古代没有“茶”字,只有“荼”字,因此,说到茶的时候,就写“荼”字。这造成了今天理解上古使用“荼”字的困扰;也使一些人在追溯饮茶起源时,以为《诗经》里已经说到了茶,一定就是今天的茶了。当然不是。

我已经说过,《诗经·邶风·谷风》的“谁谓荼苦”指的是草本的苦菜,不是木本的茶。《郑风·出其东门》里也提到了“荼”,是不是茶呢?

当然也不是。假如是的话,难道“有女如荼”要解释成“姑娘尝起来像茶叶一样苦”吗?那么,荼字在这首诗中是指的什么呢?

全诗不长,如下:“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聊可与娱。”前一段说,出了东门,看到姑娘多得像云彩一样,却都不是我思念的。我思念的姑娘,穿着皎白的衣服系着青巾,可以使我高兴。后一段是,出了城门,看到姑娘多得像“荼”一样,却都不是我所思恋的。我思恋的姑娘,穿着皎白的衣服系着绛巾,可以使我心娱。

这里的“荼”,是与前段的“云”相对应的,用来形容繁多茂盛。不但不是茶,也不是苦菜,而是荼蓼,也就是朱熹说的“荼,茅华,轻白可爱者”。指的是茅草开的白花,在郊野一片一片的,极为繁盛,可以拿来与云彩之多作比。

我们现在还时常使用一句成语“如火如荼”,形容情况热烈,方兴未艾,有蔓延甚或燎原的势头。这句成语里的“荼”,与“有女如荼”的“荼”是同样的字源,都是指白花花的茅草花,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因此,《诗经》或其他先秦典籍出现“荼”字,可以有不同的意义,千万不要认准了一个死理,以为“荼就是茶”,胡乱引申到饮茶起源的问题上去。

请问,古人说“如火如荼”,会是在说“像火焰一样,像茶叶一样”吗?莫须有与将无同

一般人都知道,岳飞死于冤狱,而秦桧置其于死地的罪名是“莫须有”。《宋史》记载韩世忠对岳飞之狱愤愤不平,质问秦桧。秦桧说,岳飞谋反之事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其事体莫须有”。韩世忠就说:“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小时读书不求甚解,以为“莫须有”就是“不须有”,秦桧说不需要证据就可以判岳飞死刑,真是旷世未有的大奸臣。后来,有学问的大人点拨,才知道“莫”是“或”的意思,是表达可能性的怀疑用语,“莫须有”就是“也许有”,属于“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之类。按照专制政权“宁枉勿纵”的规矩,虽然岳飞死得冤,却并非空前绝后的冤狱。二十世纪的“莫须有”,还不知有多少呢?而且,并非“也许有”之类,而是蛮横霸道的“不须有”。“将无同”也是我小时弄不清的词语,直到研读魏晋玄学资料,才算明白。《晋书》与《世说新语》都记载了这样的故事:身为宰辅的长者问青年才俊,儒家重名教,老庄明自然,是同还是异?青年回答:“将无同。”长者一高兴,就封了青年才俊一个官做,当时人说这是“三语掾”,就是“三个字的官”。

这“将无同”三个字为什么这样了不起,一说出来,就有官做,是说“将来会不同”吗?后来弄清楚了,“将无”是语助词,有反问肯定之意,也就是回答“不是同吗?”不回答同,也不回答异,回答得模棱两可,但又附和长者的心意,说“儒道不是同吗?”就可以有官做了。看来魏晋玄学也不怎么玄。

倒是中国文字的运用可以很玄,“莫须有”就会杀头,“将无同”就有官做。小时怎么会懂?漱石枕流《世说新语》有一则故事,记孙子荆年纪轻轻,就想归隐山林。他告诉王武子的时候,本来要说“当枕石漱流”。也就是想在林野间枕着山石,闲听松风吹起天籁,走下溪涧,以清澈的流水漱口,汰洗尘世的烦忧纷扰。没想到一开口,说错了,说成“漱石枕流”。王武子问:“流可枕,石可漱乎?”孙子荆回答:“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

这个孙子荆,可谓“死不改悔”派。不小心说错话,改正过来,不就行了?他偏不,偏要死咬着歪理,说“枕流”没错,因为要效法许由,听到有违清高的世间贪念,赶紧跑到河边去洗耳,算是袪除污秽。又说“漱石”也没错,因为要在林野隐居了,必需磨砺自己的牙齿,好吃粗粮。现代政治人物不讲诚信,不顾脸面,时常使用的手段是“硬拗”,颠倒是非黑白,还解说得振振有词,大概会引孙子荆为同志。台湾领导人自吹自擂,说执政以来做了不少好事,多到“罄竹难书”,被人指出用典有误,因为约定俗成的说法,是坏事做尽才“罄竹难书”。居然就有研究古代史出身的“教育部长”跳出来硬拗,说语出《吕氏春秋》,本来是好坏不分,都可以用的。

然而,我相信孙子荆一定会耻与为伍,说“漱石枕流”只是戏谑调笑的风雅话,并非颠倒黑白,不问是非,指鹿为马。我们也会接受这样的撇清,和《世说新语》的作者刘义庆一样,把孙子荆的言谈列在“排调”门,也就是调笑、开玩笑之类,甚至觉得特别有趣味,有境界。为什么?

因为文学艺术不同于政治。文学创作所展现的艺术思维,可以超越现实,可以让王维画雪地芭蕉,可以让杜甫写出《古柏行》的句子:“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偶尔会有人,像沈括那样在《梦溪笔谈》提出疑问,说四十围是直径七尺,树高二千尺,柏树岂不太为细长,不合情理吧?我们听了,会一笑置之。也不知富有科学精神的沈括,是在那里“排调”,还是发挥科学实证精神?总之,大多数人会觉得,艺术上不合情理的“硬拗”,有其特殊的想象趣味,拆除了惯性想象的樊篱,让我们的心灵任意翱翔,海阔天空,鸢飞鱼跃。

政治话语则不同,因为牵涉的是国计民生,是具体真实的现实生活。来一个充满激情想象的“亩产万斤”,“一天等于二十年”,所造成的天灾人祸,真是罄竹难书,一点也“排调”不得。政治人物最好老老实实,是非分明,廉洁自守,不要天天想着做诗。下焉者也不要乱引古典,颠倒黑白,说错了就承认,做错了更该承认,鞠躬下台,不要硬拗。

因此,还是文学艺术领域好,说错了,还可硬拗。其实,“枕石漱流”是魏晋时人常用的话,形容隐逸的行为。但是,说成“漱石枕流”,不合常情,反倒成了千古佳句,连近代日本文豪夏目金之助都因此改名,成了夏目漱石。谐音的纠纷

汉字因为是单音,因此谐音字多,若再不管声调,则谐音的可能更多。民间禁忌与避讳,经常就环绕着谐音打转,使人动辄得咎,有口难言。广东人忌讳说“书”字,因与“输”谐音,所以,买书(输)不行,读书、看书都有损生意,教书之厄可以比之诲淫诲盗。有人说香港人不爱读书,有深层文化心理作祟,实在是怕书(输)。

假如我们觉得这种禁忌完全没有理性根据,就该一笑置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看看近年来香港书业颇为兴旺,书店愈开愈大,读书人似乎也在增加,希望是“书”与“输”的联系日浅,香港人的理性日增。

不幸的是,在泛政府化的台湾,居然有身居庙堂、为民喉舌的“立法委员”,以谐音的把戏玩弄政治手段。为了达到诋毁暨南大学的目的,竟然在“立法院”质询时,指责“暨南”谐音“妓男”。玩弄谐音的伎俩,台湾政坛所在多有,实无足怪。如讽刺蒋介石连任五届“总统”,就是用五位名人的谐音:蒋中正、于右任(余又任)、吴三连(吾三连)、赵丽莲(照例连)、赵元任(照原任)。无伤大雅,可博一笑。在“立法院”公开指责暨南大学为“妓男大学”,则是以污蔑的谐音为理据,纯属下流,说这种话的人实在不配“立法”。

暨南大学创于清末,旨在招收南洋一带华侨子弟回国深造。台湾的暨南大学复校,也以侨生为重点。“暨南”之名出自《尚书·禹贡》,其意指的是南方,选字典雅庄重,谁能料到会惹出如此不堪的谐音纠纷。不过,在台湾的“立法院”,什么事都会发生。谐音的吊诡

中国人对语文作为意指的态度,有时马马虎虎,有时却万分认真,甚至充满了畏惧,而产生很严密的忌讳。汉儒解经,“礼者,履也;义者,宜也”,因谐音就可论断出天经地义,虽然可说是“意必固我”的典范,是硬磞磞的思想封闭与僵化,但从思维的推理来看,态度却自由自在,随便得惊人。靠着谐音就可自由联想,海阔天空,鸢飞鱼跃。要说道理嘛,也有其“民族文化特殊性”的道理:“礼之为言履也,可践履而行。”(《白虎通》)也就是说,礼是双“鞋子”(履),穿上之后,便可循规蹈矩的行动。说得振振有词,也难怪直到今天,当权者给人小鞋穿,还嫌人不懂规矩(礼)。

鲁迅在《阿Q正传》里,说到阿Q的忌讳,反映了中国人对文字谐音认真的一面。大概是从古以来,老百姓就没忘记仓颉造字的传说,“天雨粟,鬼夜哭”,文字的发明泄漏了天机,其中暗藏无数神秘不可知的消息。因此,阿Q头上长癞,“讳说‘癞’以及一切近于‘赖’的音,后来推而广之,‘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烛’都讳了”。对谐音忌讳到这个地步,固然可怜又复可笑,却透露了人们心底的畏惧,怕暗藏在天地间的灾难,通过文字谐音的神秘感应,降祸于人。

对文字如此忌讳,又如此容易犯讳,真是动辄得咎。加上冬烘先生之无聊,从谐音再推进一步,努力发展形声音转之说,什么都可以“一音之转”,更是天才创造,不必深思就一切都得有圆满的解释。宋儒解释礼义,“礼者理也,义者谊也”,还会有错吗?当然没有错。如此直截简便的义理,还会有什么错?只是有碍理性思维而已。马上弹枇杷

琵琶从西域传入中国,至晚在汉代已经流行,文献可征。在古代文人的心目中,这种弹拨乐器的叮叮咚咚与铮铮琮琮,带着无限异域情调,引人遐思。王嫱下嫁匈奴,又有谁亲眼见到她在朔风中弹着琵琶,颠簸在坐骑上,慢慢隐入大漠的风沙呢?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其三:“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不但见到王昭君弹琵琶,还听到曲调作胡语,无限的哀怨。后世画昭君,舞台上表演昭君出塞(除了“临危受命”的曹禺),都是手抱琵琶,满脸哀怨,离开温馨的家园,翳入大漠风沙所代表的严酷冷漠与冰刀霜剑。好像琵琶是哀戚的化身,铮铮琮琮弹出来的都是女子的泣诉。

白居易的《琵琶行》当然加深了这种印象。琵琶女弹奏之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琵琶声起,已经引起白居易无限伤感,后来知道了琵琶女的身世,更使得江州司马青衫泪湿。

其实,琵琶作为乐器,弹拨时一批一把(外拨、内拨),可以作胡语,也可以作汉语,可以发哀声,也可以发欢声,并不是代表哀戚的乐器。汉朝人还有不知道这是从胡地传来的,如应劭《风俗通义》里说:“批把,此近世乐家所作,不知谁也。以手批把,因以为名。”还以为是一种新发明的乐器,称作批把,是因为弹奏时一批一把。《释名·释乐器》则知道这种木制乐器是胡人传来:“枇杷,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枇,引手却曰杷。”有趣的是,不称做琵琶,称枇杷。查查《说文解字》,亦不见“琵琶”,可见汉朝人还没有“琵琶”二字,只称为批把,或枇杷。因此,王昭君假如真是弹着琵琶出塞,当时人有所记载的话,弹的不是琵琶,而是枇杷。

到了明清时候,也不知是哪一位才子,看人把琵琶写枇杷,觉得写讹了,可笑,便作诗取笑:“枇杷不是此琵琶,劝君莫要误了他。但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鼓尽开花。”才子洋洋得意,讽刺别人无学,却不知王昭君抱的不是琵琶,是枇杷。大事不好

打开报纸,赫然看到一则新闻,斗大的标题,说某某政策“事在必行”。愣了一阵子,定了定神,再看,真的是“事”字,有鹌鹑蛋那么大,在报纸上印得油黑漆亮,瞪着我,好像在示威:怎么样,我就来“事”,你能拿我怎么样?

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打电话给总编辑,责问他那一双揉不进沙子的眼珠,昨晚是否打了瞌睡,连头条标题出了“事”都视若无睹?还是问人事主管,这样的编辑是怎么聘任的,连“势在必行”这么简单的成语都会出别字,他到底是仗着“人事”,还是“人势”?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算了算了,由他去吧。翻开报纸,继续往下看。没看两页,突然又有一条大标题,说有什么社会活动,正在“大事宣传”。只好再揉揉眼,仔细看。真的,是“大事”的“事”,不是“肆无忌惮”的“肆”。看来编辑是把社会花边新闻,当作“国之大事”来处理了。现在的编辑大都是白话文学陶冶出来的,说白话,写白字,大概没听过《左传》上说的“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因此,歌星登台也可以称之为“大事”,标题也可写作“大事宣传”。

不由想到《西游记》中时常出现的情节,当孙悟空与猪八戒杀上妖魔的洞窟,小妖们跌跌撞撞大喊:“大王,不好了,祸事了。”香港报章传媒的文字水平,就跟那些小妖害怕的一样,不必大肆渲染,就已经是“祸事”,是“大事不好”了。

有人说香港年轻一代的文学水平低落,是因为中小学语文教学出了问题,从小没有严格的训练,稀里胡涂就过了没人把守的语文关。还有人说,不能只怪学校的教育,要怪就要怪整个社会文化风气低俗,满街都是以错别字、谐音字玩花样的广告招牌,电视综艺节目更是故意用错别字来逗趣。久而久之,年轻人耳濡目染,再也分不清正误,分不清对错,出现了许多现代仓颉,随意“假借”,甚至任意造字。

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因为文字揭示了宇宙的奥秘,把混沌化为知识的秩序,传递给人类后代,其功厥伟,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开创了文明的新章。到了二十一世纪,新新人类出现了一群现代仓颉,扮演了“后现代”的文化批判角色,随时随地以其无知与谬误,颠覆文化秩序与话语系统,像是十九世纪无政府主义者在大街上丢手榴弹,更像近年绑上自杀式炸弹的恐怖分子,吓得我们这些老实人心惊胆战,有世界末日之感,混沌再度降临,也不知是天下“大势”不好,还是天下“大事”不好了。

不久前走进深水埗一家小饭馆,打开菜单一看,见有“九王炒旦”、“九才花”、“牙才”、“有才”、“鸡亦”、“海哲”、“拌分皮”、“正反”等名目。想了半天才知道,是“韭黄炒蛋”、“韭菜花”、“芽菜”、“油菜”、“鸡翼”、“海蜇”、“拌粉皮”、“蒸饭”。这才是百家争鸣,大事不好。别字连篇

小时候听长辈说笑话,说众人谈论古典小说里的人物,其中一人说最喜欢“木许”里的季达。其余几位都感到茫然,不知是何书,也没听过这号人物。说的人只好再三形容:“就是那个手使两把大爹,有万夫不当之男的。”原来讲的是《水浒》中的李逵,手使两把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

近读明清笔记,见《嘻谈录》有这则笑话,才知长辈的笑谈居然还有出典。看来读别字是今昔皆然,鲁鱼亥豕,古已有之。今天的年轻人再荒唐,也不至于说出“手使两把大爹”,所以,不必过分苛责。

可是读别字到底是错,不责怪读错的人,只好责怪造字的仓颉,造出汉字这种繁复的书体。神话传说中的仓颉,有两对眼睛,无怪乎能通晓阴阳,创出这么难写又难认的书体。后世的“四眼”,大都是读书认字太过吃力,只好借助眼镜,并没有天眼通的宿慧,于是时常还会读别字。

明末冯梦龙编的《古今谭概》中,记宿儒在乡下村学,听到学童读《论语》,念的是“都都平丈我”。他一想,原来是“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意思是说,周代的典章制度有夏商二代为依据,丰富多彩,因此孔子要遵从周代制度。学童读别字,一连五个字全读错了,于是纠正,结果学童大吃一惊,吓得全跑光了。当时人做了这么一首打油诗:“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可见读别字的人,积非成是,要改起来还真不容易。

其实,我是很同情学童的。汉字实在难学,有时会写不会读,照说该查字典的,但也不可能人人随身携带工具书。只好“有边读边,无边读上下”,不过,这样的“土法识字”大多是要读别字的,实在莫可奈何。只盼不要像明代的学童,一连五个字都错,则汉字幸甚。不会写字

平常收到学生交的报告,总是打印出来,整整齐齐的。有的是仿宋体,有的是细明体,总之,有模有样,横平竖直,虽然说不上赏心悦目,至少都像政府公文一样四平八稳。直到你细读内容,才发现美观大方的外表之下,原来和大多数选美的女士一般,让你绞尽脑汁,也寻不出一丁半点内在美,不知如何想个理由,说三两句模棱两可的评语,勉强给他及格。

读期末考卷,情况就大不同了。因为是当堂考试,学生得在试卷簿上亲笔书写答案,留下墨宝真迹。这一下不得了,眼前看到的不再是选美的佳丽了,却像纳粹集中营劫后余生的犹太人,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前胸贴着后背的饿殍,景象十分吓人。读考卷上的字迹,要运用一切想象能力才可勉强辨识,有时会疑惑同学写的是契丹文还是西夏文,也时常感到徐冰创作的“天书”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同学都有类似的本事。

在一片断井残垣之中,找寻内容的姹紫嫣红,实在是对老师的极大考验。听到同事抱怨学期末了阅卷的痛苦,要在三五天内读完上百份试卷,还得公平打分,就想到同学们龙飞凤舞的字迹,以及既不是繁体也不是简体的独创性字体,可供国家语文改革委员会的专家来鉴定,作为将来汉字规范的新材料。

四十年前我读大学时,还没有电脑可用,中文当然只能手写。英文打字机也买不起,英文也是工工整整用印刷体拼出,一笔一画,书写成篇。到美国留学,买了一台手提(非电动)Olivetti打字机,才算结束了手写英文报告的生涯,从此以机械替代了手工,步入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有好几位美国同学离开了打字机就不会写字了,不是拼错,就是“临表涕零,不知所云”。我时常笑一位朋友,地址都写不清爽,不要说英文字母拼写糊涂,连阿拉伯数字也让人看不明白,每次都得跟他确认上半天,还是疑惑重重。他说从小就用打字机,没有书写的习惯,拼出来的字母像蚯蚓一样,自己也会犯糊涂。他十分惊讶我居然可以使用印刷体,一丝不苟拼写一段文字,“像打字一样,简直是calligraphy”。我心想,你还没看过毛笔写的书法,那才是真正的calligraphy呢。

同学们不用毛笔,不写书法了,甚至连钢笔、圆珠笔都不用,字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了。要写字,有电脑,打印出来,整整齐齐。除了考试,书写试卷,只好出乖露丑。好在老师不是外人,休戚与共,荣辱一体,不会说出去。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老师不嫌学生不识字。

不会写字,大概也是现代化不可避免的现象,是时代进步的表征。会写字,是书法专业的要求。既然不靠书法吃饭,会不会写字也就无所谓了。仓颉蒙太奇

伟大的仓颉,传说中的文化英雄,中国人都知道。他创造了文字,让人类掌握了探知宇宙奥秘的工具,让知识得以累积与传承,让思想得以创造生发,利用厚生,巧夺天工。因此,“天雨粟,鬼夜哭”,人类成了自然的主宰。赋予我们血肉之躯的是父母祖先,赋予我们知识力量的就是神话中的仓颉了。

仓颉不仅造字,开创了文化,还是电影的先行者,是电影理论之父。怎么讲?是谁说的昏话?欧美电影学院的教授们听了,会不会斥之为胡说八道?

且慢,且慢。你知道是谁说的吗?是爱森斯坦,鼎鼎大名的电影艺术家、导演、理论家,以倡导蒙太奇理论与实践,影响了电影史的发展。他老先生说,仓颉造字的道理,就是电影蒙太奇的第一步。爱森斯坦的逻辑是这样的:电影制作最重要的就是蒙太奇,就是影像的交叠,而中国文字从象形到会意,正是影像交叠,并产生新的意义。因此,汉字的创造过程可说是开了电影蒙太奇的先河,而造字的仓颉当然也就成了电影理论之祖了。这种逻辑有点像近代说《易经》开启了相对论与量子力学,八卦及蓍卜是电脑科学的前驱。

说到底,只不过说,人脑构造与思维模式有相通之处,我们祖先和我们的物质基础是一脉相承的。不过,要是回到过去,回到每个行业都有行业神的时代,如木匠供奉鲁班,医生供奉华佗,则电影业可以供奉仓颉。每年世界各地举行电影节,如柏林影展、威尼斯影展、康城影展、奥斯卡影展,一开幕先上香,祭拜仓颉,那是多么有趣的场景。

爱森斯坦心仪仓颉,当来自初识汉字的惊喜,那种心境,与庞德(Ezra Pound)发现汉字如诗如画,都是心灵为之震撼,感到“天雨粟,鬼夜哭”的神谕召唤。真正的艺术家,经常是不管逻辑的,更不肯理会学者皓首穷经所写出的研究报告。他们只管心灵震撼,撼得山摇地动,撼到天地变色,咦,伟大的艺术就创作出来了。

爱森斯坦不但是艺术家,也是个深思笃学的人,发现中国文字如诗如画,便做了一番钻研,写了篇文章。他说,汉字从两个象形字并成一个会意字,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不是两个字的总和,而是一种新的产物,是另一个层次的东西。不再是简单的物,而成了观念,是一大飞跃。换成现代流行的广告语言,就是“一加一等于无限大”,有无穷的想象空间去遨游,有无穷的影像并合可以发挥蒙太奇的创造。

爱森斯坦举的例子,都是我们熟悉的日常用字。如“耳”字靠着“门”,就是“闻”,是听的行为;一条狗(犬)加一张口,是狗叫(吠);一张口加一只鸟,是鸣;一把刀加一颗心,是忍。诸如此类,“这就是蒙太奇!”他老先生极为兴奋,说这就是干电影所追求的,把镜头捕捉的影像,一个个单一的影像,化为思想意念叙述的结晶。

不知道爱森斯坦跟谁学的汉字,六书之中只学了“象形”与“会意”,就得到启发,开展蒙太奇的理论基础,要是他再学了“指事”、“形声”、“转注”、“假借”,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电影艺术呢。

不过,对艺术家来说,也许一知半解更好,更有利于集中精神,专攻一艺。否则,变成研究汉字的汉学家,恐怕连电影都拍不出来,也就不会有人奉仓颉为电影理论的先行者了。干卿何事中国无史诗

首先,要厘清一点,题目说“中国无史诗”,是因为题目不宜太长,只好简化。应该是:“中国古代无印欧民族咏唱叙事类型的史诗”,庶免误会,引起无端指责。

这年头,说话难。有些人享有了言论自由,充满民主精神,听到任何不顺耳或没听过的事,都要横加指斥,好像正义就在他手,公道自在他心。你说中国文化有优点,他就说你故意隐瞒秦始皇的暴虐;你说中国文化有缺点,就说你没有读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讨论中国绘画传统的特质,就说你不懂电脑绘图;你分析欧洲文艺复兴的文学与雕塑,就说你崇洋媚外。指东打西,一阵乱棒,非置你于死地不可。有时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外星人的先遣队,来地球上担任颠覆工作的?

不过,有外星人来捣乱,对人类文化思索也有好处。我们就必须想得细密些,写得清楚点,不可信口开河,自相矛盾。所以,我这里说的是,中国古代没有动辄几千几万颂的史诗,没有像印度《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希腊《伊利亚特》、《奥德赛》,以及冰岛、南斯拉夫等地咏颂英雄传说及神话的那种类型的诗体。

要指责的还是可以指责:为什么用西方的标准来衡量中国文学?为什么几千几万颂的叙事诗才算“史诗”?为什么《诗经》里的《玄鸟》叙述商代始祖传说、《生民》叙述周始祖传说就不算“史诗”?为什么《孔雀东南飞》叙述一般人民生活就不算史诗?是不是歧视人民大众?为什么清朝陈端生的《再生缘》不是史诗?难道清朝不算古代?

且不要以为这些质问是学生在课堂上的发问,这些都是嘴上有了一把胡子的学者问的。当然,问得都有道理,但关键是为了说中国有“史诗”而重新为之定义,无视印度、欧洲、西亚文化传统中的一个特色。中学读《诗经》《诗经·郑风》有一篇《将仲子》,有趣极了,是少女的口吻,求她心爱的“二哥”(仲子),稍微收敛一点,不要让人发现他们的私情,使她难以做人。这首诗分三段,反复咏唱,是典型的民歌形式:“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首两三千年前的民歌,不但容易读,而且很有现实意义,与当前少男少女面临的感情问题与处境十分相近。那怀春的少女对“仲子”的爱恋,是如此的强烈,但又怕家人的指责、邻居的闲话,只好求求仲子,不要在她家附近出没,引得她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我觉得这首诗应当选入初中的国文课本,让少男少女读读,让他们了解两三千年前的少男少女也有同样的苦恼与困惑,让他们了解《诗经》的吟咏与他们的心灵是契合的,让他们了解原来读古书不是读死掉的、发霉的断烂朝报,而是读自己的心曲。

假如中学老师觉得《诗经》用字太古雅,学生看不懂,那就先译成白话说一遍,很容易懂的。此诗第一段是:“我的二哥呀,我求求你(将),不要跨进我家屋村,不要折我家柳树。不是我爱惜柳树,是怕我父母知道。我想念二哥,也怕父母说我。”第二段重复此意,求仲子不要爬过墙,不要折桑树,因为怕几个哥哥指责。第三段求仲子不要跨进后园,不要折檀树,因为怕邻居的闲言闲语。

若有学者跳出来,说《毛诗序》认为诗旨是“刺庄公也,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别去管他,那是上大学以后的学问,中学生不必知道。读《诗经》

一对男女睡在被窝里,恩恩爱爱。

女的说:“鸡叫了,该起床了。”

男的说:“天还没亮呢,等一会儿。”“你起来看看天色,启明星已灿烂在天边了。”“鸟群都要翱翔飞动了,是该起来去射野鸭、打大雁了。”“射到了鸟,我就做成好菜。好菜好酒,跟你过一辈子。你弹琴,我鼓瑟,日子多么美好。”

这可不是电视肥皂剧的台词,这是《诗经·郑风》里的一篇《女曰鸡鸣》:“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没读过《诗经》的,大概总以为这种经典一定枯燥无味,讲一堆道德修养,如何做人,孝敬父母,忠党爱国之类。其实,并不然。《诗经》大部分都是讲日常生活的,特别是《国风》,生动反映三千年前各阶层的起居生活及喜怒哀乐,读来十分亲切。像这首《女曰鸡鸣》,就是典型的例子。

读《诗经》,先读白文,千万不要先读汉唐学者的诠释与引申,否则一旦陷入他们所设的“微言大义”圈套,可就万劫不复了。《毛诗序》说这首诗:“刺不说(悦)德也。陈古义,以刺今不说德而好色也。”郑玄笺:“德谓士大夫宾客有德者。”孔颖达疏:“以庄公之时,朝廷之士不悦有德之君子,故作此诗,陈古之贤士好德不好色之义,以刺今之朝廷之人,有不悦宾客有德而爱好美色者也。经之所陈,皆是古士之义,好德不好色之事。”

朱熹的解释,稍微好一点,没搬出“朝廷之士”:“此诗人述贤夫妇相警戒之词。”但还是强调劝诫向德之义,读来大义凛然。

读《诗经》,最好就是读“文本”,先别去管古人那些高头讲章。仲子是男是女?

我曾说《诗经·郑风》中的《将仲子》一篇,可以作为中学读物,因为其中描写少女情窦初开,想见情郎,又怕父母兄长干涉,还怕邻里指点的情态,写得入情入理,栩栩生动。与今日少男少女成长过程所遭遇的心理挫折,颇有相通之处,必能引起共鸣。“将仲子”这个“将”字,是发语词,可以勉强译作“啊”、“哦”、“你呀”、“嗨呀”,多少带点乞求、希望的口气。“仲子”是老二,就勉强可译作“二哥”,用北方乡下的语气来说,可以用来指哥哥妹妹昵称的情郎。所以,“将仲子兮”,可以解作“我的二哥呀”,带点恳求的口气。

有读者来信,说“仲子”不是男的,是女的,因此,通篇不能作为描写少女心态的篇章。这篇诗章,是尹吉甫向仲氏求婚期间写的,因此,“仲子”是女性,有李辰冬《诗经通释》的研究为证。

李辰冬的研究,基本上是《诗经》猜谜,我们暂且搁下,以后再谈。这里仅就诗文的内证,也就是内在逻辑,来看看“仲子”是男是女。

假如照李辰冬的索隐猜谜解法,仲子是女的,那么这篇诗译成语体,就是:我的二妹妹呀,别走进我家屋村,别折我家杞树,岂是我爱惜杞树呢,是怕我父母。心里想着二妹妹,可是父母说话,我也怕啊。二妹妹呀,别爬过我家墙头,别折我家桑树,岂是我爱惜桑树呢,是怕我兄长。心里想着二妹妹,可是兄长说话,我也怕啊。二妹妹呀,别跨进我家后园,别折我家檀树,岂是我爱惜檀树呢,是怕别人。心里想着二妹妹,可是别人讲话,我也怕啊。

男子畏头缩脑,东怕西怕,少女则胆大泼辣,又爬墙,又折树,像话吗?写的周代少女,完全没有羞态,没有顾忌,比《儿女英雄传》里的十三妹还要豪放不羁,可能吗?当然有人会说,天下之大,没有不可能的事。可是,文学作品可以流传,可以不朽,总是因其相对的普遍性,而非不合情理的情态与现象。

硬要说仲子是女的,周代就是有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追求她心爱的男子,又爬墙,又折树,把男子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去,只好恳求她不要如此张扬,如此嚣张,我们也没办法,只好问证据何在?

没有证据,还要坚持说不通的怪论;不合情理,还要坚持天下就是有不合情理的情况,我们也只能说,聊备一说,恕不从命。有女怀春“有女怀春”是我们常用的成语,通常指的是少女情窦初开、春心欲动的情态,已形成一种固定的意指。一说“有女怀春”,大家心目中就会浮现少女两颊泛红、欲拒还羞、半推半就的形象。这种有点公式化的情态,也许出自戏曲舞台上的模拟,在《西厢记》的《佳期》一折,红娘揣想莺莺小姐心理的程式动作中,表露无遗。当然,《牡丹亭》的《游园惊梦》更有杜丽娘现身说法,让人得窥少女春心荡漾的旖旎风光。不过,再怎么评说戏曲模塑了过去的意识与想象范式,颇似今天传媒的洗脑作用,戏曲的程式毕竟是模仿生活,是从真实生活中“有女怀春”的情态而来。

古人很早就用“有女怀春”这四个字,简单明了,刻划了少女情动、难以自禁的情态。《诗经·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陈子展《诗经直解》译作白话:“野地里有一头死麕,洁白的丝茅包着它。这个少女思春,一个美男子诱着她。”朱熹说,麕就是獐,也就是獐鹿。白茅,应该是洁净的茅草。字面都好懂,意思也可以推测:野地里打了獐子,用洁净的白茅包好,送给怀春的少女。俊男如此引诱着她。

这首诗的结尾是:“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慢慢来,别弄乱了我的佩巾,别让狗乱叫。这是什么意思?是少女在推拒男子,叫他不要得寸进尺吗?送了獐鹿之后,出现了什么情况?是男女独处,少女半推半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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