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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2 10: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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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吉川英治

出版社:哈尔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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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秀吉(四)

丰臣秀吉(四)试读:

第七卷

铜钱与信长

安土的信长和中国地区战场上的秀吉分别之后,心有灵犀的主从二人肯定也朝夕望着远方心神交会吧。作为一项军务,秀吉和往常一样不厌其烦地给安土报信。信长不出家门就可以俯瞰毛利的版图,他想只要有秀吉在,他就可以对那边的策略很放心。秀吉返回中国地区之后,在安土迎接新年的信长比其他时候还要繁忙。确切地说,是他自己制造了繁忙的景象。

天正十年,壬午正月。邻国的大名小名、近亲族人、其他前来贺年的人从百百之桥进城,人群庞大,瓦顶板心泥墙被踩破,人与石头一同坠下,有人死亡,伤者无数,持枪的年轻武士失去了刀枪,给很多人带来了麻烦……(《信长公记》)

一进正月,前来拜年的客人就这样拥入安土城。为了给信长说一句贺年的话,总见寺山的宽阔的石阶路上,像煮饺子般挤满了人。不知应该说是信长的威望还是人气,人心所向这东西甚至让人觉得恐怖。竟然都到了出现伤亡的程度了,今年的拜年确实有些特殊,并非每年都是如此。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骚动呢?事情起因于信长在除夕夜的吩咐:“元旦那天来拜年的客人,不管是谁都要收一百文贺年税。眼下能够平安度日,有幸迎来新春,能够谒见我并说新年贺词也是上天保佑,征收一百文贺年税也不为过吧。堀久太郎、蒲生右兵卫,你们俩明天负责这事。”除此之外,信长还允许参观了,他说道,“既然征收了贺年税,就打开平日不对人们开放的城中的楼台殿阁,让他们尽情参观吧。”要说人气,这也可以说是人气增加的原因。

从数日前开始,大名小名、有资格的商人、儒学家、医师、画师、工匠等各个阶层的人就在安土城中订了旅舍,等待谒见。有的大名小名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全家出动,一起朝山上奔来,这如何能够承受。满山一片混乱,甚至出现了人员伤亡。然而人们并不后悔,认为来得有价值。来谒见的人首先在总见寺毗沙门天王所在的平台处赏景,然后从表之门进入三之门,再从接待处到铺有白沙的院子里,在此陈述新年贺词。

虽说如此,可院子里人潮拥挤,后面又不断有人拥来,根本看不到最想见的信长。“那就是三位信忠卿。”“刚刚走过去的是织田源五大人。”“正朝着这边笑的不是北畠中将信雄卿吗?”人们能从远处遥望一下高官显贵,也就心满意足了。一般人不仅是满足,甚至感激地跪拜。因为他们没想到今天能够在安土城参观闻所未闻的“行幸间”。安土城中有“行幸间”一事,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如今人们才知道信长的用意,他暗暗期待着有一天主上临幸安土。喧闹的人群来到这里自然就变得肃静起来,各自在台阶下、走廊边叩拜。有人说:“如今能够亲眼看到天子宝座,毕恭毕敬地叩拜,真是一生的回忆,实在感激不尽。”

拜年的人群就这样在殿中的各个房间参观,有的人伫立在狩野永德的隔扇画前,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纭裥绣和高丽织的榻榻米包边,有人因为精心打磨的金墙感到震惊。城中将士指着通道说:“请大家从厨房的门出去。”于是众人沿着青竹扎成的篱笆走向厨房,从马厩的出口拥出去。结果,没想到信长和他的近侍们站在新做的席子上说:“不要忘记留下贺年税啊。每人一百文。”他亲自接过铜钱扔向身后。

无数群众伸出来的无数只手里拿着无数铜钱,信长一个人不可能接得过来,堀久太郎的部下、近侍们都来帮忙,接过钱扔向身后。然而,群众自然是想挤到信长面前来。虽然仅仅是一百文税金,如果能够由信长亲手接过去的话,这也是一辈子的光荣,因为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此信长身后瞬间堆起了几座铜钱的小山。走卒马上把它们装到草袋中,很快又有人将装满铜钱的草袋搬到城下的衙门,衙门的人寻访安土城中的贫民,让饿着肚子的贫民在正月里吃上了饱饭。

因此,这个正月陋巷的每个角落都没有饥饿的面庞。一想到这里,信长也感到了一种欢乐,他觉得自己的正月过得慷慨大方。后来他自豪地问堀久太郎:“怎么样?贺年税很有意思吧?”

堀久太郎最初接到命令时有些担心,身为天下霸主的右大臣家怎能做出平民般的行为呢?然而民众的声音却与自己的忧虑完全相反,于是他极口称赞道:“真是个好主意啊。来拜年的人也很高兴,说这是一生的话题。那些贫民收到您赏赐的礼钱,听说了消息,都说这和普通的铜钱不一样,是右府信长大人摸过的,不能白白浪费,说要用这个当本钱,维持生计到明年……听到这些话,连衙门里的人也很开心。我觉得这样的善事,明年正月以及再往后的每个年头都可以作为好的惯例办下去。”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信长摇摇头冷冷地说:“再也不做了。如果让贫民习惯了这种喜悦,反倒是执政者的过错。”

正月中旬,森兰丸被派去公干,如今完成使命,从岐阜城回来了。“我回来了。”“是阿兰啊。辛苦了!岐阜金库里的铜钱一万六千贯,全部重新穿好了。还有搬出仓库的事,有没有详细委托给中将啊?”“是,一切都按您的意思。”信长听后满意地点点头。

兰丸出使织田中将信忠驻守的岐阜城,是因为很久以前那里的金库存放了一笔巨额的金钱,因为长年累月堆积在那里没动过,信长吩咐道:“估计穿铜钱的绳子都烂了吧。去把全部绳子都换成新的。”

土墙仓库里穿铜钱的绳子用几年怎么会烂掉呢?就连这事信长都了然于胸,兰丸从内心感到非常敬畏。他想:“人们只知道主公的军事才能,不怎么认同他的经济头脑……先不说经济,什么事儿都别想瞒过这位主公。”每次发出这种惊叹,他就会担心母亲妙光尼过去犯下的错误,把铃木重行藏匿在家中的明智光秀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不放心。话虽如此,其实那只是兰丸自己心中的阴影,或者不过是幻觉,也许是他想多了。这里的问题性质本就不同。

听了他出使要办的事情,那些最下等的用人在背后议论说:“真是小气的大将军。着眼之处就不一般。这件事交给兰丸办是最合适的。”不久后他们更深地了解了事实真相,忍不住要掐自己的嘴。

本来民间就有很多评论说信长表面上非常豪放阔绰,本性却很吝啬。实际上也可以举出来很多疑似的例证。也许是因为所谓的用人秉性,这次重新穿钱的事马上就被他们以那样的口吻议论着。谁知道那之后据说岐阜城的金钱很快就被陆陆续续搬出金库得见天日了,而且那些钱通过海路和陆路都被运往了伊势。

仔细想来,伊势大神宫最近三百年未迁移神殿,神殿荒废的样子也令人目不忍睹,全国的祭神仪式也中断许久了,信长想要建造一座新宫,于是从去年开始就让人着手此事。负责建造新宫的人说预计费用要一千贯。

临近年末时,信长说:“以前我劝布施建造八幡神宫时,本来预算是三百贯,结果花费超出了一千贯。这次又建造伊势神宫,费用岂止是三倍,应该需要数倍吧,不要节省费用!”他把以前存在岐阜仓库以备不时之需的金币献了出来。信长的小气是这种小气。对于武士爱财这一流言蜚语,他问心无愧。

教会学校

正月过去一半了。门口装饰的松竹都撤去以后,安土的市民发现一个现象:“怎么回事呢?每天都有船开出去,还装满了货物。”那些船无一例外都是从湖南开往湖北。同时又有一列车马载着数千袋大米沿陆路蜿蜒前行,也是一直沿着湖岸向北走。

过了正月二十安土的繁荣景象也不见衰减。往返的旅客、拜府以及返程的诸侯依然忙忙碌碌,街上每天都能看到使者的快马以及缓缓而行的他国使臣。“濑兵卫,你不去吗?”“去哪里?”“去放鹰。”“我最喜欢啦!请一定让我陪您去!”“三助也来吧!”

初春的一个早上,信长离开了安土。随从人员前一晚就定好了,正好中川濑兵卫也在,就邀请了他。池田胜三郎信辉的儿子池田三助也加入了队伍。

八只鹰由八名驯鹰师拿着,随行的近侍也都骑马,朝着爱智川附近出发,也算是出了趟远门。据说信长的爱好是骑马、角力、放鹰和茶道,可见狩猎也是他的兴趣之一。佑笔曾这样记录道:每日放鹰于野外,从不计辛劳。诸人皆感叹其气力之强大。那些狩猎助手和随从人员皆沉溺其中,可以消愁解闷。

狩猎助手和持弓箭的人因此累得筋疲力尽。说到兴趣爱好,听上去只是聊以消闲,然而信长的兴趣爱好却不那么马马虎虎。比如说相扑,如果他想在安土观看,那么就会从江州、京都、浪华以及其他遥远的地方召集一千五百多人,盛大地举办。与诸侯、民众一起观看,天黑了还没看够,又从家臣中挑出几组,让他们登上舞台,吩咐道:“堀久太郎和蒲生忠三郎,你们俩比吧!”

忠三郎就是后来的蒲生氏乡,久太郎就是有名的堀秀政。毫不忌讳地让这些当代的英雄和勇将登上舞台,看他们搏斗肯定是别有一番乐趣。总之,即便是在戎马倥偬之中,该玩的时候他还是玩得很尽兴。即使在游玩之中也显示了他成天下事的气概。

然而这个正月的爱智川之行却极为简单。也没怎么放鹰,只是在野外策马奔腾了一阵,取出携带的茶具在野外喝了一杯茶,就下令回程。结果,这一天,信州木曾一族的苗木久兵卫不带随从只身一人前来拜访信长。

信长从久兵卫手里接过书简,读了一遍之后回答说:“我已经明白义昌及其他人的意向了,在你们送合适的人质来安土之前,我很难答复行还是不行。”他让家臣菅屋九右卫门留下来继续协商,自己先走了。

今天放鹰狩猎的主要目的也许是在此会见木曾的使者。不一会儿,菅屋九右卫门追上来了。信长马上把他叫到身边小声询问一番,心满意足地连连点头说:“是吗?是吗?”

狩猎的一行人进入了安土城,在回去的路上,信长勒住马,仰望掩映在树丛中的异国风情的建筑。从那边窗户里传来小提琴声。他突然下马,只带几名随从走进去。

池田三助先行几步,推开门,对着楼上喊道:“右府大人驾到!”楼梯下的走廊上有个大型裸男雕像,三助也不知道是基督像还是什么,很好奇地看了一圈。“啊……”楼上传来应答声,有些像老牛发出的。两三名传教士匆匆忙忙下楼来了。信长已经站在房内。“哦,主公大人!”传教士表情很夸张,既包含了最大的敬意,又显示出意料之外的惊愕。

这里是和附近的教堂共同创建的附属耶稣学校。信长也曾参与捐赠,高山右近等皈依的大名们捐献了很多东西,包括木材和校舍里的物品。“我想看看授课情况。孩子们都在吧?”

听了信长的心愿,传教士们欣喜若狂地说他们何等荣幸,信长也不管他们说什么,径自上楼去了。

一名传教士非常狼狈地先跑进教室,通知学生们这位高贵的不速之客要来参观。小提琴声戛然而止,窃窃私语声也荡然无存。信长站在讲台上扫视了一圈,脸上的表情似乎想说:“真是罕见的私塾啊!”教室的桌椅全都是西式风格,每人桌上放着一本教科书。不愧是诸侯大将家的子弟,他们见到信长后严肃地鞠了一躬。

十岁左右到十三四岁的儿童居多,其中也有戴冠前后的少年。这种华丽的欧式课堂和城中的日式私塾有天壤之别,然而哪种方式更能熏陶出真正的人才呢?信长脑海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因此,他没有过度感叹或吃惊。他从附近桌上拿起一本学生的教科书,默默翻了几页,马上还给学生,问道:“刚刚拉小提琴的是谁啊?”

听到信长这么问,一名传教士又转而问学生。信长马上察觉到,刚才教室里没有教师。学生也觉得这样挺好,有人摆弄西洋乐器,有人闲聊,有人嬉笑喧闹。“是伊东塞罗姆大人。”学生们从四面八方把目光投向一个人。信长沿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是的,在那里,是塞罗姆。”传教士指了一下,那少年羞红了脸低下了头。信长觉得似曾见过,又问道:“塞罗姆是谁?谁家的孩子?”

传教士身为孩子们的老师,严肃地对那名学生说:“塞罗姆,站起来回主公大人的话!”

那学生站起来了,在两张课桌之间,站得很端正,对信长鞠了一躬说:“是,刚刚在此拉小提琴的是我。”语言也很清晰,眼神中没有自卑,很有贵族子弟的气势。信长向他投去了严厉的目光,可是少年并不低眉顺眼。“是你拨弄小提琴的?”“是的。”“你拉的是什么曲子?西洋乐也有乐谱吧?”“有,我刚刚拉的是以色列人民离开埃及的大卫的赞美诗。”少年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回答得很流畅,简直就像一直在等待回答这样的问题一样。“是跟谁学的?”“是师父范礼安教的。”“哦,是范礼安啊!”“您也很熟悉吧?”少年反问道。“见过”,信长点点头问道:“范礼安现在在哪里?”“直到这个正月还在日本,也许已经离开长崎,从妈港回印度了吧。我堂兄写信说估计二十日左右开船。”“你堂兄是?”“伊东安西奥。”“我没听说过什么安西奥,没有日本名吗?”“伊东义益的侄子,叫义贤。”“哦,是那个日向饫肥的城主,伊东义益家的人啊。那你呢?”“是,我是义益的儿子。”

信长心中激起一种很奇妙的滑稽的感觉。因为他看着这个在天主教文化的花园里接受教育的老成的美少年,联想到他父亲伊东义益那粗鲁的大胡子脸。九州大名中的大友、大村、有马也好,这个伊东义益也好,在日本西部沿海的城市里,近年来似乎有了越来越多充满浓厚的欧式文化的产物。铁炮、火药、望远镜、医药品、皮革、染织品、日用器具等等,信长都会毫不吝惜地迎进来。

特别是对医学、天文、军事的物品更是如饥似渴。而且多少伴随一些弊病也都囫囵吞下,就当是一种无奈的陪衬。然而,他的牙齿不肯咀嚼、消化器官也坚决拒绝的东西就是宗教和教育。可是,如果不将这两种东西交给传教士的话,他们就不带来武器、医学及其他物品。

信长将赌注压在文化上,豁出去在安土的一角允许他们建设教堂和学校。他就这样违心地让他们办学,看着这些已经发芽、含苞待放的球根和苗木,他开始忧虑这些子弟的将来,一下子又想:“这下麻烦了,不能就这么任由其散漫下去。”

信长从教室走出去,在传教士们的引领下来到华丽的休息室。靠在一把金煌煌的椅子上,似乎那是专门为贵人准备的。传教士们还拿出他们珍藏的本国茶叶和烟草,招待这位大贵宾。信长碰都未碰,问道:“刚刚那个伊东义益的儿子说,范礼安正月底要乘船离开日本,已经回去了吗?”

一名传教士回答说:“不是,这次师父去欧洲不是为了私事,而是为了日本文化,是作为日本使节的向导随同前去的。”“使节是指?”信长有些疑惑,九州还不在他的管辖之内,但对于九州诸大名与海外的交友及通商,他也非常关注。“您还没听说吗?实际上是范礼安的提议,他极力游说欧洲各国的国王,甚至教皇,说想请日本最有希望的子弟看一看欧洲文明,不然就无法开始真正的通商和外交。他们同意了,现在终于要正式迎接从日本来的这些使节了。当选为使节的各位以十六岁的少年为首,都还是年幼的少年。”然后详情禀告了那些人的名字。几乎都是九州大藩的子弟,伊东义益的侄子伊东安西奥的名字也在其中,还有大村、有马一族的子弟。“那真是很勇敢。”以十六岁的少年为首的使节们远渡欧洲,这让信长发自内心地高兴。同时他又想:“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见那些少年,在他们饯别之时讲述一些自己的思想,灌输到他们的信念中。”

为什么欧洲的各位国王以及范礼安师父如此热心地要将大名的子弟们带到欧洲参观呢?文化交流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同时信长也充分洞察到他们的巨大野心。信长总是望着安土城中的地球仪思考着这两方面。“范礼安去年离开京都时,很惋惜地提到了安土主公大人您。”“哦,说什么?”“说安土主公大人似乎随时准备接受洗礼,一旦正式提出来,却又不肯轻易点头。这次最终也没能给您施行洗礼,就要回到欧洲去了,这是唯一的遗憾……”“哈哈哈,是吗,他那么说的吗?”信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着身后手里持鹰的随从说:“不知不觉在中途耽搁了,回去吧。”说完大步下楼,很快来到门外呼唤马匹。刚才拉小提琴的伊东塞罗姆和其他学生在校园里列队欢送。

古府·新城

韭崎新府的城堡已经全部落成,包括夫人小姐们住的内室。“同样是迎接新年,还是在新城迎接好。”虽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四,武田胜赖还是从父祖数代的古府——甲府的踟蹰崎搬到了新府。

搬家时的壮观无法用语言形容,沿途的百姓到了新年还在不停地议论。胜赖与夫人、众多女官、姑太太们、小姐们以及京都的叫某某御前的女性,光是他们的车辇与轿子就有数百辆。一族的老武士、年轻武士以及大将、近侍和他们各自的侍者,还有金银马鞍、镶着螺钿、描金的撑开的伞、合起来的伞、弓与箭袋、一排排大炮的炮筒、一根根红色枪杆的长枪……队列绵延不绝,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武田重代的法性之旗,上面写着“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十三个字,大红的底布上闪着金光,另一面旗是人们所熟知的写有信玄座右铭的军旗,是蓝色底布精致的长条旗,上面写着两行金字:

疾如风,徐如林。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众所周知,这是与信玄有深交的法师——惠林寺的快川和尚亲笔所书。

甲府领地的居民心中都有一种类似哀愁的感觉。他们想:“唉!那面旗帜的灵魂,对于舍弃踟蹰崎的府邸搬迁一事,难道就不感到可惜吗?”而且他们不由得怀念起永禄前后的那段时期,当时这面孙子之旗和十三字旗每次从这里出发奔赴川中岛,回来的时候,那些归来的勇士和领地居民都是群情激昂、泪眼婆娑、欢声雷动、嗓子都要嘶哑了。旗帜确确实实是同样的旗帜,只是那时候的孙子之旗和今天看到的孙子之旗,总是感觉有些不同。

除了一族人的车驾金鞍,搬去韭崎新府的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军需资材等,牛车与车辆排列起来长达几十里。见此情景,他们不由得意志强大起来,心想:“甲州还是个强国啊。”信玄的自负心不仅传给了众将士,还传给了领下的居民。

搬到新府后不久,一进二月,以前就栽种在这里的白梅、红梅已经开始绽放。胜赖正和叔父武田逍遥轩一起穿过梅林,从内殿走向正殿,他们顾不上听黄莺的歌声,不停地谈论着什么。胜赖说:“今年拜年他也没有露面,说是有病在身,叔父大人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他们谈论的是胜赖的妹夫穴山梅雪入道,他驻守的骏河口的江尻城,对武田方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南方要冲。这半年以来他都没来问安,无论任何事都称病不肯露面,这让胜赖感到担心。“没有,好像是真的生病了。梅雪入道是个诚实的人,不至于装病吧。”逍遥轩跟他的亡兄信玄脾气有些相似,是个老好人,因此这一回答并未让胜赖完全放下心来。

逍遥轩闭上了嘴巴,胜赖也不说话了,两人默默前行。正殿与内殿之间有个长着杂树丛的狭小的山谷,也有溪流,左右悬崖上的梅花含苞待放。他们来到山谷的小桥上时,一只黄莺不知被什么吓到了,翻飞着逃走了,几乎要掉到地上。同时,梅树那边的悬崖上传来声音说:“老爷,您在那边吗?大事不好!”迹部大炊的儿子、担任近侍的迹部源四郎脸色大变,前来通禀。

逍遥轩呵斥道:“源四郎,举止要谨慎!大事不好这种话,武士不应该随便说出来。”不仅是为了教训年轻的近侍,逍遥轩看到胜赖惊愕的表情,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来宽慰他。因为胜赖一反平日刚毅勇猛的样子,大惊失色。

然而,源四郎却说:“属下不敢随便乱说,真的是发生了大事。”他已经从山崖旁的小道跑过来,跪拜在桥旁,一口气说:“刚刚信浓高远的仁科五郎大人快马来报,说木曾义昌将军有叛逆之心。”“啊?木曾吗?”武田逍遥轩的话中带有惊愕和半信半疑的语气。胜赖也许是早有预感,此时只是咬着嘴唇俯视眼前的近侍。逍遥轩似乎很难平静下来,仍然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信呢?信呢?”他向近侍索要快马带来的仁科五郎信盛的手书。

源四郎回答道:“因为事出紧急、刻不容缓,仁科五郎大人的手书会让第二匹快马送来。刚刚到达的信使让我将口信带给老爷,他刚说完就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已经让他服下汤药安心休息了。”

胜赖大步走过跪着的源四郎身边,对身后的逍遥轩大声说:“不需要看五郎的手书,木曾的叛逆之心恐怕是事实。无论是他还是梅雪入道,近年都有很多可疑的征兆。叔父大人,有劳您再次出征,我随后就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新府城门的箭楼上响起战鼓声,城下吹起了出征的号角。山城春天的黄昏静悄悄的,白梅点点绽放,鼓声与号角声显得格外威严。当天就出发了,在韭崎的夕阳之下,急急赶往木曾方向的兵马最初有五千,到了夜里聚集了接近一万人。“很好!他公开了叛逆之心。不然我还不能讨伐这个忘恩负义的贼子。这一次不光是木曾,只要有二心的人全部肃清,一个不留,必须重整甲州军的军纪!”胜赖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在马上不停嘀咕。但是却很少有人和他共同愤怒、共同憎恨木曾不守信用。

胜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强硬。和北条断绝关系时,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一强大的后盾,心想:“北条算什么东西!”在周围将士的建议下,他将多年作为人质的信长的儿子送回安土,心中还轻视地想:“信长算什么呀!”对浜松的德川家康的态度更是如此,特别是经过长筱之战以后,他经常想:“等着瞧吧。”显露他要反击的决心。

强硬并非坏事,这是一种积极的精神状态。应当具有强硬的精神,尤其是在战国时期,因为强者占据绝对优势。然而这种状态绝对不能走错轨道,它需要文化方面的内省以及看似懦弱的沉着耐力。胡乱逞强不但不能够威吓到对方,反而会产生相反的效果。这几年,信长和家康通过观察,有了一种轻视胜赖的刚毅勇猛的倾向。不仅仅是敌对国,就连甲州内部,动不动就有人感叹:“要是信玄公在世的话……”一族之人、侍奉左右的人一遇事就思慕故主,这也证明他们如今非常空虚。

信玄坚持强大的军国政治,一族之人包括领下居民都拥有绝对的安全感,他们相信只要有这位主公在,就可以完全依靠他。到了胜赖这一代,兵役、征税和其他政事都是按照信玄的做法进行,但是缺少了某种东西。胜赖不明白到底缺少了什么。不,很遗憾的是,他根本没意识到缺少了什么东西。

和的精神与对中心力量的信任,缺少了这两样东西,强有力的信玄政治反倒破坏了一族之间的和气。不仅如此,信玄时代上下一心,人们可以自豪地声称:甲州之四境从未让敌人践踏一步。如今人们开始担心:这样下去的话……这种倾向在经历了长筱惨败之后越发显著起来。那次大败仗不仅是甲州军装备与战略上的失败,也让把胜赖当作靠山的士兵和一般民众对他性格上的缺点以及平日的强硬深感失望。他们突然意识到:胜赖终究不是信玄公。这也是以后的重大颓势的原因。

镇守木曾福岛的木曾义昌是信玄的女婿,却计划倒戈相向,也是因为他预计将来胜赖守不住甲州。他早在两年前就通过美浓苗木城的远山久兵卫与安土的信长私通。

甲州军的部队分为几组从诹访高原开往木曾福岛。去的时候都曾豪言壮语:“一仗就能踏平木曾的敌营!”然而,过了一段时日,传到诹访大本营的战况,没有一个能让武田四郎胜赖父子露出会心的笑容,全都是不顺利的战报:“木曾也挺顽强的。”“他拥有福岛的天险,利用险关巧设妙计,看来我们的先锋想要靠近他们也需要时日。”

胜赖每每听到这些汇报,都会咬着嘴唇想:“我得亲自到现场看看。”他心中那团怒火越烧越旺,焦急地看着毫无进展的战况。

大约二月四日,迄今为止最令人悲痛的消息传到诹访。此时的混乱与骚动,以及夺取武田方生气的惊愕,想来是信玄时代以来的甲州人从未经历过的。各个地方的快马及探子一起从诹访入口挤到这里的军营,异口同声地说:“据说安土的信长突然向织田军发布出征命令,他自己也已经离开江州了。”

又说:“德川家康的部队从骏河口、北条氏政的军队从关东口、飞驒方面有金森飞驒守遥相呼应,他们全都朝甲州赶来,信长信忠父子在伊那口兵分两路,据说已经攻入。登上高山远眺,东、西、南,都可以看到朦胧的轻烟。”“……信长!家康!就连北条氏政也……”胜赖愕然惊叫,几乎一屁股坐到地上。按照谍报所讲,自己如今已是瓮中之鳖。

不就是七十天以前的事吗?我一番好意,特意派人将信长的儿子送回安土。那时,信长对使者怎么说的?“放在武田家养着比放在我家还让人放心,给我养这么大又送回来,四郎胜赖的温情实在令人难忘。这件事一定会成为让两家永远亲和下去的纽带吧。”信长不是这么说的吗?

胜赖因为敌人的不守信用气得毛发直立,在这样的心情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反省的能力。然而他对信长的怒气还有处发泄。在乱哄哄的军营中,黄昏逼近之时,木曾前线传来消息:“以先锋武田逍遥轩大人为首,一条右卫门大夫、武田上野介大人全都会在晚上临阵脱逃,四散而去。”“不会吧?”胜赖不敢相信。但是,当天晚上,一次又一次急报让这些消息成为无法否认的事实。“怎么回事?”胜赖骂道,“木曾这种人早就该家破人亡了,父亲信玄认为他是旭将军以来的名门之后,还把女儿嫁给了他,给他同族人的待遇。”他一边对周围的人说道,一边像牢笼中的猛虎一样在营帐内踱来踱去,“逍遥轩也真是,身为我的叔父,又是一族长老,竟然不打招呼、临阵脱逃,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其他鼠辈只是不忠不义,说出来都怕脏了我的嘴……”他开始怨天尤人,却忘记怨恨自己。他平时也并非如此愚蠢之人,即便是相当有能力的人处于他的立场也会不由得惊慌失措。说起来胜赖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出无奈,既然如此,还是先撤兵吧。”在小山田信茂及其他人的劝谏下,胜赖紧急退出诹访。这是多么凄惨的情景啊,共计两万多人的兵力,还未交战就退回韭崎,跟随胜赖回去的将士不过四千人。也许是想排遣那无处发泄的郁闷,他派人请来了惠林寺的快川和尚。

霉运接踵而至,他回城以后也不断接到凶信。一族的穴山梅雪入道也公开反叛,不仅将自己驻守的江尻城交给敌人,还给德川家康引路,担任攻打甲州的先锋。就连自己的妹婿梅雪也公然反叛,还要逼迫自己灭亡,看到这一事实,他在苦闷之中不得不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另一方面,他那不服输的精神益发强烈,一面命人百般防备,一面派人去韭崎的新城迎接快川。虽然为时已晚,但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谨慎的自省的表现。

快川与他相对而坐,久久不肯说话。胜赖问道:“我父亲信玄去世整整十年,长筱之战过后仅仅八年,为何我们甲州的武将骤然失去了往日的节义?十年前的武将不是这个样子,他们懂得羞耻,爱惜自己的名声。父亲信玄在世之时,绝不会有人做出背叛主公的事情,何况是一族之人呢?”

快川依旧闭目凝思。面对着死灰一样的对方,胜赖简直像一团火一样继续说道:“而且,去攻打那些叛逆的人,还没交战,就不待主公的命令四散而逃。就连上杉谦信也未能踏进川中岛以南的领土一步,甲州一族以及武士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士风的颓废到底是因为世间的罪恶还是他们自甘堕落?当然,马场、山县、小山田、甘糟以及其他宿将大多老的老,死的死,如今所剩的都是他们的嫡传子孙,和往年直属父亲的勇士们大不相同。”

快川还是不回答。这位长老也许觉得自己老了。快川与信玄交情匪浅,他如今已年过七十。如雪的眉毛下,他的双眼盯着信玄的后人想:“该变的总是要变的。”“长老,也许您觉得事已至此为时已晚,可是我正在苦苦思虑改革,如果是施政有误就改革政治,如果是军纪统率不行就大力整顿军纪……我听说长老是父亲的道友,教给父亲很多东西。请您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给我这个不肖的儿子传授良策吧。请您不吝赐教……请您毫不忌讳地指出这里不行,这样做,那样做!”

对方依然保持沉默。“那么,我来说说看。父亲去世后,为了加强国防、增强军备,我加大了河川关口及其他各种税款的征收力度,是这一点让人心离散了吗?”“否。”快川摇了摇头。

胜赖迫不及待地又问:“是不是我在赏罚分明方面有过失?”“哪里的话……”他只是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胜赖终于带着哭腔低下了头,这位豪放而又固执、自尊心超强的人在快川面前扭曲着身子哭了。“不要哭,四郎大人。您绝非不肖,不是不肖子孙。只是有一点过失,您没有意识到,”快川和蔼地劝慰并教诲道,“让您和信长共同生在这个世上是时代的无情啊。反正您不是信长的对手。人都说甲州离文化较远,信长获得了地利,不,重要原因不在于此。信长每打一仗、每发布一条政治命令,心中都不会忘记朝廷,作为朝廷官员坚守武将的本分。建造皇宫、请天子御览军马演练,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可以管中窥豹。不仅是甲州,群雄割据的局面都是大势已去。”

快川和尚在受聘于信玄、来到甲斐的惠林寺之前,在京都妙心寺出家,也在美浓的崇福寺待过。正亲町天皇深信禅宗,曾数次召妙心寺的愚堂等人到宫中参禅说法。因此,为朝廷效命的禅宗僧人的忠义气节比武士还要坚定。特别是快川,虽然身在千里之外,去年正亲町天皇还钦赐他大通智胜国师的称号。天恩浩荡,他感极而泣。

从快川的心境来看世间的大势所趋以及甲州的变迁,如今只有前面说的一句话能够回答胜赖迫切的提问。他与已故的信玄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信玄也格外尊崇他,他也深信信玄,在其七周年祭的祭文中,他评价故人时称赞道:人中龙象,天上麒麟。他绝不认为胜赖与其父相比是所谓的不肖子孙,他反倒对胜赖有些同情。

人们议论胜赖的缺点时总是说:“很难对他有期待啊,因为他父亲太厉害了。”

如果信玄能够活到今天,一定会后悔让自己的事业停留在甲斐一国,而没有在更具重大意义的事情上发挥其雄才大略。但是,时至今日,信长已经着眼于大处,要逐步纠正源平时代以后武将割据一方的状态,以皇室为中心,他自身也作为臣下以身垂范,奠定了自己在中央的重要地位。对于比信玄渺小的胜赖,快川已经完全不抱期望了。快川的心情一定是:“大势已去了。”

那么,让胜赖给织田军下跪投降、以保全信玄的尸骨吗?不能这样。他们是自新罗三郎以来的名门望族,信玄在天下也十分有名气,胜赖岂能甘心在信长膝下乞降。武田四郎胜赖也不是那么没有志气、不知羞耻的人。领下的庶民也有声音说现在比信玄时代的政治变差了,似乎征收重税是主要原因。然而在快川看来,胜赖这样做绝非是为了自己骄纵奢华,而是用于军事方面了。武器、兵法以及各种文化,中央自不必说,四邻各国这几年也取得了长足发展。光是购买枪与火药,靠信玄时代的支出,根本不能与那些国家相比。

不久,快川告辞说:“请您保重贵体。”

胜赖心中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但是他感觉即便是挽留对方也只能听到同样的回答,于是叩拜说:“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

快川也手持念珠叩拜说:“告辞。”然后回去了。

高远城

“喂,去甲州踏春赏樱采草,回来的路上到东海看看富士山吧。”信长说完这番话就从安土出发了。这次出征甲州似乎有十足的胜算,出门时显得从容不迫。

二月十日,已经进入信浓,在伊那口、木曾口、飞驒口等地安排妥当,关东方面催促北条家,骏河口方面催促同盟国德川家康发动进攻。跟姊川、长筱的战役相比,这次讨伐甲州,简直就像去自家田里采摘一样,信长镇定从容。敌国之中已经有了己方势力。苗木城的苗木久兵卫和木曾福岛的木曾义昌一直都在等待他的到来。

织田信忠、川尻与兵卫、毛利河内守、水野监物、泷川左近等人从岐阜进入岩村,一路所向披靡。武田方的城寨望风而降,武田一族镇守的松尾城和饭田城到了天亮已是空城。“伊那口方面进军几乎毫无阻力。”木曾口方面收到这样的信息,将士们谈笑说:“这样太不过瘾了吧。”这支队伍二月二十六日到达鸟居岭,与埋伏在这里的苗木久兵卫父子的军队会合,在奈良井附近遭遇到一小股反抗势力,一场小战役结束之后,埋葬了敌人遗弃的四十多具尸体。

马场美浓守信房的儿子昌房驻守的要害之地深志城也被瞬间攻陷了。织田长益、丹羽氏次、木曾义昌等合流后的军队如燎原之火,将甲州外围的城郭一一攻破。就连胜赖的叔父逍遥轩都丢下伊那口的城寨逃跑了,一条右卫门大夫、武田上野介同左马之助等偃旗息鼓、不知去向也就不足为奇了。是什么让他们变得如此脆弱?原因很复杂,但是也可以简单概括为一句话:这次甲州不保了。不知何时起,所有武田方的人都已放弃,认为必败无疑。甚至有一种等待这一天到来的想法。

然而,在此时,即便明知必败,“也要让你们知道有我在这里”。自古以来都会有这样英勇无畏的武士。信浓高远城的仁科五郎信盛正是这样的人物。

信盛是四郎胜赖的弟弟。此前几乎都是席卷而来,织田信忠估计此处也不难破,于是修书一封,命一名弓箭手把信绑到箭上,从城堡后门的山上射入城中。这当然是一封劝降书。结果城中马上射来回信。书信写得很威风,开头一句是:

芳函批阅,已知其意。最后写道:驻守城中的士兵一旦将身家性命交给胜赖方,就要报答其恩德,不要把我们当作胆小之辈,早日策马来攻吧。我要给你们看看信玄以来锻炼的武勇士兵的功绩,此致敬礼。

回信还带着墨香,写明了他们的决心。中将信忠奉信长之命来攻,“好,既然如此……”他下令强攻。

进攻方分成两队分别从正门和后门发动进攻。在这里才看到了真正的战役。仁科信盛率一千余名城中士兵拼死一战。甲州武士的勇武确实还没有衰退。二月到三月初,高远城的石墙被攻守双方士兵的鲜血染红了。离护城河约五十米处安设的第一道栅栏已经被攻破,护城河也被石头、野草、土木填埋,进攻方冲过护城河,敏捷地在贴在石墙上攀缘。“呦!”“上来试试!”城墙上敌人的无数双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城下。他们用枪刺、扔石块、泼油、滚圆木。

进攻方的士兵刚爬到七八分的位置,就伴随着石块、木材和污水掉下去了。但是掉下去的士兵越发勇猛,只要还清醒,马上弹跳起来说:“怕什么?”又继续攀援。后面的士兵看到他们如此毅然决然的雄姿,为他们送去欢呼,也争先恐后地往上爬。掉下来又爬,如此反复,奋勇猛进,势不可当。

然而守城一方团结一心、拼死奋战,绝不输给进攻方。他们站在土墙、瓦顶板心泥墙和城门上,露出半身或全身应战,城中也都是坚强的甲州武士。进攻方无从知晓,城内全城一心的团结精神更是催人泪下。

从开始困守城中之时起,前来避难的无数家人不分男女老幼,就连身怀六甲的孕妇,全都帮助将士们防御敌兵,拼命干活。年轻女子搬运弓箭,老人打扫烧坏的枪支、帮助伤员或者给士兵做饭,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也没有人指挥,却能保持一种秩序,没有人脸上带着抱怨。“反正不会马上攻陷。如果您说不惜一切的话也就罢了……”进攻方的一员大将河尻肥前守来到中将信忠面前,说强攻有困难,不应当在此造成太多牺牲。“死伤有点多啊!”信忠也在反省。

肥前守啧啧赞叹道:“而且他们依然守得固若金汤。”“没有什么计策吗?良策?”“我想城中士兵所依仗的是他们相信新府还有胜赖。把这里先放一放,先去进攻甲府、韭崎也是一个计策,不过这需要改变整个作战计划……最好是让城中将士相信新府已经攻陷,胜赖已死。”信忠点了点头。

三月一日早晨,进攻方射来的第二封信落在了城内。仁科五郎信盛读完之后笑着说:“这封捏造的书信如同儿戏,我似乎看到了他们疲于进攻的样子。”信中写道:

上个月二十八日,甲州府邸攻陷,胜赖将军自杀,一门之人或死或降,甲州中府已平定。你们的城堡不过是区区地方上的小城,再坚持武士道义也已经没有意义,早点打开城门,商量领地问题吧。织田中将信忠特此以情相劝。“想得太简单了吧。这种小伎俩一眼就能看出来,难道他们还以为是兵法吗?”当晚,五郎信盛摆下便宴,把那封信拿给家臣们看,并说道:“如果有人动摇了,不要客气,明天晚上之前从后面山谷逃出城外即可。”他们击鼓浅唱,非常开心地玩到深夜。那晚,各位大将的妻女也被叫到宴席上赏了一杯酒,这是在平时从未有过的事。因此,直觉告诉众人:“主人决定决一死战,今晚将是最后一个晚上。”

果然,第二天一早,五郎信盛手中拄着长刀,将草鞋绑在左边大腿上,拖着这条腿走到城楼处,吩咐道:“昨晚饮宴以后还留在城中相约今日在此相会的人都到这下面集合!”然后自己爬上了城楼,他让人摆上折凳,从城楼上扫视一番,除了城中的老幼妇人,不到一千名精锐将士几乎一人不少。他将头低下,似乎是在默默祈祷。他是在告慰父亲信玄的在天之灵:请您看啊!甲州军中还有这些不怕死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全军将士。

他不像哥哥胜赖长得那么饱满圆润,由于长期过着质朴的乡下生活,他根本不懂得奢侈浪费。他英姿飒爽,拥有一双如同在山野的风中长大的雄鹰般的眼睛。他今年三十四岁,跟其父信玄很像:多毛、眉毛长、嘴唇宽厚。

那天早上他说道:“还以为今天会下雨,没想到晴空万里,还能看到远山的樱花,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死去太可惜了。话虽如此,我们岂能为了浮云般的富贵舍弃名声?只是大家看到了,我在前天的防御战中一只腿受了重伤,行动不便。因此,我想先看着诸位打完最后一仗,慢慢等待敌人攻来,好好打一仗再走。把正门和后门打开吧,给他们看看山樱花轰轰烈烈地飘落的样子吧。”

那些勇猛的武士如暴风雨般回应着,异口同声地说遵命。众人都仰望着城楼上主人的身姿,现在就是最后一面了,同样的喊声持续了一会儿。不是生死关头,绝对是死路一条。城门被城中人毅然决然地打开了,一千余名将士呐喊着杀出城外。一队人从正门,一队人从后门。进攻方的第四道防线都被冲破了。一时之间,甚至织田信忠所在的中军都差点儿出现混乱。“撤!等会再打出来!”城中大将今福又右卫门看准时机,迅速撤回城中。小幡周防的队伍和春日河内守的队伍也效仿他们退回城中。他们将各自斩获的首级数了数,呈给城楼上的主公看。“喝杯热水再出去打。”话语中显示了从容不迫的气度。就这样,正门和后门都是休息一下再杀出去,杀得敌人乱了阵脚再撤回来,如汹涌的波涛般激战了六次,共斩获首级四百三十七个。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己方人数很明显减少,所剩的士兵也是满身创伤,几乎看不到安然无恙行走的人。

传来树木被烧着的噼噼啪啪声,熊熊大火渐渐逼近,进攻方已经从四面八方杀入城中。仁科五郎信盛还在城楼上看着己方士兵奋勇杀敌,目不转睛地守望着他们。“将军,将军!您在哪里?”家中的小菅五郎兵卫在城楼下东奔西闯。信盛从楼上叫道:“我在这里!”告知对方自己还健在,他窥视着下面想:“终于来了啊。也让我看看你们吧。”

五郎兵卫透过烟雾望着主公的身影气喘吁吁地禀告:“以小山田备中大人为首,我方将士大概都战死了。请将军准备自戕吧。”“五郎兵卫,你爬上来,帮我断头!”“是,马上来。”五郎兵卫大声回答,步履蹒跚地朝城楼的台阶走去。信盛始终不见他走上楼来,只有浓烟不停地从楼梯口升腾上来。信盛推开另一处炮眼的盖板,向下望了望,能看到的都是敌兵,只有一个自己人在众多敌人的包围下浴血奋战,而且是一名手持长刀的女性。“啊,是诹访胜左卫门的妻子……”信盛行将死去,却努力想要弄明白这让他感到意外的事情,“那妇人平日在人前别说拿长刀了,连话都讲不清楚,是个非常内向的人……”

如今他自己有急需要做的事情。他透过炮眼向敌人大声说道:“信长、信忠的手下,你们暂时清醒一下,听听空中的声音!世间千年在历史上也只是一瞬间。信长虽然现在称霸,没有不落的樱花,却有不燃的城堡。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是永远不落、不燃、不朽的东西。信玄家的五郎信盛给你们看看!”织田兵登上城楼之时,只看到一具尸体,肚子被切成十字花,首级不见了。这里在一瞬间就化成一根火柱,烤焦了春天的夜空。

春日骚动

韭崎新府一片混乱,似乎在宣告这个世界的终结。“高远城也陷落了,令弟信盛大人以及全城将士全都阵亡了。”

武田四郎胜赖听到家臣的汇报,不动声色地说:“是吗?”他知道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了,摆出一副已经放弃的样子。紧接着又有快马来报说:“织田中将信忠的士兵已经从诹访进入甲斐,一条右卫门大夫大人、清野美作大人、朝日奈摄津大人和山县三郎兵卫大人的儿子等,无论是战是降,都被毫不留情地杀掉,然后将他们的首级挂在路旁,织田中将信忠的士兵正在如潮水般过来。”

另一飞报传来说:“拥有信玄公血脉的盲人龙宝法师也落到敌人手里,惨遭杀害了。”

胜赖怒目骂道:“残忍的织田军!盲人法师何罪之有?又有何抵抗力?”然而如今他开始更多地思考自己的死。他抑制着心中的怒火,一动不动地咬着嘴唇想:“如果将这种愤怒表现出来,别人还以为我气昏了头,在家臣面前也显得不体面。”很多人认为他迟钝、心粗,觉得刚毅的外表就是他的全部,其实他就连对家臣也是非常细心的。因此,无论他心中的节义,还是作为主人的体面、反省,总的说来都过于狭隘了。他继承了父亲的遗风,也曾听快川和尚讲禅意。跟同一位师傅学同样的禅理,他却没能像信玄那样活用禅理。“是不是搞错了?我一直以为高远城还能支撑一个月或者半个月的。”他听说高远城陷落的消息,这样喃喃自语道。与其说这是防战上的失误,倒不如说他做人还不够老练。虽说他生来就有资质,但是这种资质还未磨炼好就遭遇了这样的时运。这几日,他所在的正殿,包括宽大的会议室,还有其他厢房的所有隔扇都被拆除了,就像在躲避持续发生的大地震一般,一门一族的人连同各位家臣共同起居生活,混住在一起。每时每刻,消息从大门经过中门直接沿着院子传到这里,胜赖隔着走廊就能听到快马禀报。

去年刚刚落成的建筑,还保留着木材的香气,镶嵌的金银、华美的家具,这一切在众人眼里已经是一种障碍和累赘了。“老爷在哪里?”将裙摆撩起来捆住、显得很利落的一名女官带着一名侍女,自称受夫人差遣,在混乱的院子里朝微暗的大厅中的人群张望着。

那里到处都是年老或年轻的武将,吵吵嚷嚷地各自谈论着。她是跟随夫人的女官,名叫茅村局。她来到胜赖面前,回禀夫人派她到此的用意:“毕竟内殿那边都是女子,与这里不同,她们哭泣不止、彷徨无策,无论怎么劝慰都止不住悲叹。夫人的意思是,反正最后都要一起死,不如让内殿的女子们也来这边,与众位武士待在一起的话,她们也能早点做好精神准备。您要是恩准的话,夫人的座驾马上就过来,您意下如何?”

胜赖听完后说:“那很好。搬到我身边来吧,把夫人和孩子们都带过来吧。”

当时,他身边还有今年十六岁的嫡子太郎信胜以及宿将真田昌幸、小山田信茂、长坂长闲等人,他们似乎正在商议事情。茅村局起身之前,信胜上前劝谏道:“父亲大人,这样不太好吧。”

胜赖有些不高兴,他竖起眉尖看着儿子问:“为什么不行?”“……女子们来到这里的话会碍手碍脚的,她们的悲叹会扰乱军心。”太郎信胜虽然年少,却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他坚持认为这里是新罗三郎以来的父祖之地,无论是战是死,都应当在祖先的地盘上坚持到最后,丢弃新府逃亡的话,会给武田家的名声带来莫大的耻辱。

而真田昌幸则进言说:“总之现在已经是四面楚歌了,甲州是个盆地,一旦敌人攻来,就像在湖底等待洪水袭来一样。既然如此,就应该先躲避到上州吾妻。如果躲到三国山脉的一角,往四面走都有国家,也有藏身之地,另外也方便召集我方将士东山再起。”

小山田信茂又献策说:“上州那边也都是多年来对甲州这边心怀不满的人,他们接受了织田的安排,展开攻势,堵住了通道。老爷随从众多,我想很难平安通过。不如到郡内的岩殿山暂避一时,来日再作打算。其间,流落四方的我军将士也会赶来聚集吧……”长坂长闲也表示同意,胜赖心中也倾向于这个意见。

胜赖将目光从信胜身上收回,默默转向茅村局,催促她说:“起来吧。”“那么,刚才那件事就依照夫人所愿……”“嗯,就那样吧。”茅村局离去了,这等于信胜的主张被父亲否决了。他默默坐回去,低下了头。所剩的问题就是逃往上州吾妻还是困守岩殿山。然而,无论做出哪种选择,都要丢下新府逃亡。胜赖和宿将们心中似乎都已放弃,把这件事当成了无法逃避的命运。

三月三日,正值桃花节,要是在往年,内殿应当非常热闹。如今胜赖的全家男女老幼在浓烟滚滚之中丢下新府落荒而逃。当然胜赖也出城了,追随他的武士们也一个不留地都来到了城外。然而胜赖回望整个队伍,不禁惊讶:“就这么多人吗?”那些宿老甚至同族的典厩信丰,不知何时都不见踪影了。一问才知道,今天天不亮,他们就趁着混乱带上各自的家臣逃回自己的城寨了。“太郎!在吗?”“在,父亲大人!”十六岁的太郎信胜靠近形单影只的父亲,与他并马前行。其他连同大将、侍卫、走卒都加在一起也不足一千人,而且大多是内眷以及女官,还有用衣服遮住脸行走的侍女、徒步的武士、驼背的人,看着令人心痛。“哦,烧起来了。”“烧得真旺啊!”那些依依不舍的女人离开韭崎二里地后都驻足回首。火焰与黑烟高高地升腾在清晨的天空中,新府的城堡即将烧毁。是他们在黎明卯时自己放火烧的。“我不想长寿,这是让我看到了什么样的结局啊。这就是信玄公府邸的下场吗?”

胜赖称作伯母的尼姑、信玄的孙女、一门中的妻女以及她们的侍女都靠在夫人的车辇旁哭个不停,她们或者抱头叹息,或者呼唤幼子的名字。金钗耳环与簪子都丢在路旁没有人看,脂粉珠玉都变得蓬头垢面也无人感到可惜,简直就像《长恨歌》里写的杨贵妃逃离长安时的情景,队伍行进得很慢。“快点!哭什么,这是世上常有的事。就不怕被乡亲们笑话吗?”胜赖加入到迟迟不前的车辇与轿子的队伍中,不停地鼓励她们,一直向东方逃去。他们经过旧宅,一路朝山里行进,去投奔小山田信茂的城寨。抬轿的庶民途中不知去向,拿行李的小厮以及拉车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逃跑了,不知不觉间人数减了一半,又减了一半。

来到胜沼边的山里时,总数两百人左右的队伍里,骑马的武士加上胜赖父子也不到二十人,人数骤减,令人同情。而且胜赖主仆历尽艰辛到达驹饲的山村时,他们唯一可以投靠的小山田信茂突然变心,切断了笹子岭的通道,拒绝接受胜赖他们,说:“请到别处去吧!”胜赖父子及众人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无可奈何地走上另一条路,朝一个叫田子的部落逃去。这里是

天目山

山麓,春色撩人,然而放眼望去,那些山野却不能成为临终之际的宽慰和依靠。如今只剩下这几十个穷途末路之人,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束手无策的胜赖。一群人紧靠在一起,茫然伫立在山风中。天目山

这一带的居民都在议论说,织田与德川的联合军已经如怒涛般来到甲州城内。家康的队伍在穴山梅雪的指引下,从身延经文殊堂到市川口。织田信忠进攻了诹访,一把火烧了诹访明神及其他寺院,连沿途的民房都升起了黑烟。他们一路剿杀残余的敌兵,日夜兼程朝韭崎、甲州进军。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三月十一日早晨,前一晚到村里打探敌情的胜赖的近侍小原丹后回来后气喘吁吁地回禀说:“织田方的先锋,泷川左近、筱冈平右卫门已经率兵进入附近的村子,似乎从村里人那里得知老爷一家在这里,现在已经远远围住这里并切断了通道,看来很快就要攻打过来。”

最近几天,胜赖父子率残余侍卫四十一名、内眷女官五十人,在天目山中一个叫平屋敷的地方临时围起栅栏居住其中,听到消息后各自忙于准备赴死。其中,胜赖夫人面容如一朵白花,她一脸的平静,看似有些茫然,就像端坐在府邸的内殿一样。那些妾侍围在她身边嘤嘤哭泣、乱作一团。她们众口纷纭:“既然如此,还不如待在新府的府邸呢。真是太可怜了。这哪里像是武田家的夫人呢?”“生为北条家的千金小姐,被视为掌上明珠,嫁给武田四郎胜赖做正室啊……”“才十九岁……”她们悲叹不惜,最后竟有女官不顾众目放声大哭,“夫人,夫人!”

胜赖回头看着妻子催促道:“我让小原丹后给你备好马了。总是留恋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说是敌人已经逼到山脚下了。听说这里离相模的都留乡也很近,你赶紧走吧,翻过山回到相模的娘家府上。北条大人的骨肉们不会亏待你的。”

夫人眼中噙满泪水,默不作声,坚决不肯离去。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怨恨丈夫所说的话。“土屋,土屋右卫门!把夫人抱到马背上去!”“是!”

近侍土屋右卫门毕恭毕敬地走到夫人身旁,夫人突然擦干眼泪,对丈夫胜赖说道:“正如真正的武士不侍奉两位主公一样,嫁出去的女子哪里还有家可回?您让我独自离开这里回娘家去,看似慈悲,但是对我来说,实在太无情了。我不会离开这里,到死也要陪在您身边,黄泉路上也要与您作伴。”

此时,秋山纪伊守的家臣们来报:“敌人迫近了!”“已经来到山脚下的寺庙附近了。”

紧急报告一个个传来,如同燃眉之火。胜赖夫人呵斥侍女,严厉地说道:“现在可不是叹息的时候。赶紧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虽然这位夫人还不到二十岁,却越是死期临近越不失端庄,如水面般平静。丈夫胜赖倒是因为夫人的沉着冷静感到自责。“是……”侍女们站起身,取来素陶的酒杯与酒壶,放在胜赖父子面前。看来夫人早已事先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她默默将白木三宝的素陶酒杯递给胜赖。胜赖拿在手上饮了一口,递给嫡子太郎信胜,然后又给夫人斟了一杯。“将军,给土屋兄弟们也每人赐一杯酒吧。土屋,趁现在说一下临终告别的话吧。”

这也是夫人的关怀。近侍土屋惣藏和他的两个弟弟非常尽职尽忠。哥哥惣藏二十七岁,二弟二十二岁,小弟十九岁。兄弟三人一同从新府逃亡,一路守护不幸的主公到此,含泪侍奉至今。喝干了赏赐的酒,哥哥土屋惣藏看着弟弟们莞尔一笑。然后劝慰胜赖夫妇说:“这次时运不济,完全是由于一族人的叛离。将军与夫人在这段时间里一定是战战兢兢、不得安宁,认为人心难测吧?可是世间并非全都是那样的人。至少在临死前要相信,在这里的人都是一心同体的,相信世人、相信天下,果断、平静地准备身赴黄泉吧。”

惣藏毫无礼貌地站起身,走到女官中的妻子身旁。突然,听到孩子一声惊叫,胜赖从远处大声呵斥道:“惣藏,你昏了头吗?”惣藏的妻子也嚎啕大哭。他在妻子面前将五岁的儿子刺死了。

还未收起带血的刀,惣藏就在远处朝胜赖跪拜说:“您斥责我,我感到很遗憾。为了证明我刚刚说过的话,我不过是把碍手碍脚的儿子先送上黄泉之路而已。早晚我也要跟随主公赴死。虽有先后,也不过是相隔一刻。”

胜赖夫人以袖遮面,哀哀凄凄地哭着吟诵道:

暮春本应花落尽

先谢之花惹人哀

一名侍女也呜咽着吟道:

花开之时不争春

同在暮春化为泥

话音未落,已有几人从怀里抽出匕首来,刺向自己的胸口或咽喉,秀发全浸在血泊之中。先听到箭声嗖嗖地掠过附近,似乎周围的土被射中飞溅出去,随后远方传来了枪声。“来了!”“老爷,请准备好!”武士们全都站起来了。

胜赖向儿子太郎信胜问道:“准备好了吗?”

信胜边跪拜行礼,边回答说:“到死都不会离开您。”“那好!”

父子二人正要冲出去,夫人从身后大声对丈夫说:“我先走一步了!”“噢……”胜赖驻足凝望她的眼睛。她手持短剑,仰着头,露出她那宛如山边银月的洁白面庞,她闭上眼睛,平静地吟诵平日喜欢的《妙法莲华经》第五卷中的一章。“土屋,土屋!”“是!”“替她把头砍下来吧!”“……是……遵命。”

然而夫人不等大刀砍来,自己饮剑而亡。夫人向前栽倒的一刹那,一名女官鼓励剩下的人说:“夫人已经先去了。大家赶紧各自了断吧,不要让夫人在泉下久等。”说完就挥刀自尽了。“再见了。”“来吧。”

五十多名女子你呼我叫,有的横着倒下,有的脸朝下,也有互相抱住刺死对方的,悉数自尽,如同被大风吹乱的花田里的花儿。土屋惣藏将四个带孩子的母亲推上马,绑在马鞍上,斥责与孩子一起嚎啕大哭的母亲说:“你们逃离这里也不算不忠,至少可以保住命把孩子养大,可以祭奠可怜的故主一家。”他拿长枪使劲抽打载着她们的三匹马,马受惊之后载着母子狂奔而去。

土屋惣藏回头看了眼弟弟们,说:“好了,走吧。”

此时织田方的泷川左近、筱冈平右卫门的部下中已经有人爬上山来,胜赖父子最先被敌兵发现,在栅栏处被团团围住。惣藏正要上前救援,发现己方的迹部尾张守朝相反方向逃去,他勃然大怒,骂道:“叛贼!”首先追上去喝道:“迹部,哪里走!”从背后砍了一刀,甩一甩血,又冲进敌军中。

这是最后一战。对于武士来说,要舍弃对这个世界的依恋。“给我换把弓,土屋!给我换把弓!”胜赖两次弄断了弓弦,又换了新弓。惣藏寸步不离,成了主公的盾牌。每个人把所有箭射完之后,都扔掉弓,拿起大刀或者将长刀抡过头顶。当然,敌兵已经来到眼前,你杀我砍的白刃战也只会维持一瞬间,大局已定。“再见!”“将军,少将军,我先走了!”一个个呼喊着相继倒下。

胜赖的铠甲也已经被鲜血染红,他叫道:“太郎!”眼睛已经被血糊住,周围能看到的都是敌人。“将军!惣藏还在,还在您身边!”“是土屋啊!拿好皮褥子,该自戕了。”“您到这边来。”土屋惣藏让胜赖扶着自己的肩膀,退了约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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