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夜奇谭Ⅰ:艾泽拉斯陈年情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4 08:12:41

点击下载

作者:红酥手贱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百夜奇谭Ⅰ:艾泽拉斯陈年情事

百夜奇谭Ⅰ:艾泽拉斯陈年情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百夜奇谭Ⅰ:艾泽拉斯陈年情事作者:红酥手贱排版:汪淼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0-01ISBN:9787559421890本书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001  艾泽拉斯陈年情事

在广袤的艾泽拉斯大陆的最南端,有个小岛因风光旖旎而闻名遐迩,人们亲切地称它为“渔人码头”。——摘自《艾泽拉斯自驾指南》

咳咳,渔人码头上啊,有一间小小的杂货店——对,就是挂着黄底红边酒旗那家——那就是俺的产业了。

俺叫纳特,是个自产自销的鱼贩子——对,俺就是那个纳特·帕格——千万别客气,叫俺老纳就行了。人们总说俺是艾泽拉斯一等一的钓鱼大师,其实钓鱼这事,没什么难的,只要手熟、能静下心来,几十年后,你也能成一把好手。

俺写过几本钓鱼的书,也带过几个徒弟。不过,现在俺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岛上的游客来来去去的很多,想跟俺学一招半式的也很多,但都没什么耐性——不是钓不上来鱼诅咒乱发脾气,就是钓上一条就大呼小叫,把俺正要上钩的鱼全吓跑了。

小红不一样。

她来的时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偷张望,俺一下子就发现了她——这事说出来不好听,俺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是个挺有名气的贼,不过,俺早就金盆洗手了——小红一直等到俺的鱼上了钩进了桶,才怂恿她的宠物来搭讪。

那是一只通体金黄的小水蚤,摇着两根须子可爱得紧。后来小红说,这小畜生是她在潘达利亚极高极高的一个山顶的大湖边驯服的,俺是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俺游历潘达利亚这么多年,连哪儿有个能洗澡的小水泡子都知道,竟有个山顶的湖俺没听说过?

小红见俺逗小水蚤,笑嘻嘻地背着弓箭跑了过来——她是个小猎人。这妮子自来熟地说,这小水蚤有个绝妙的地方,说完就念了个咒。

小水蚤浑身一抖,把一个法术儿抖在了小红身上。俺没拦住,这妮子大长腿一步就迈进了水里——只见她的双脚踏在水面上,转了几个圈,再跑两步,跳几下,竟像是踏在实地上一样来去自如。

这样显摆俺可不依。俺一声呼哨,召来了俺的坐骑——一只碧蓝色的、威风凛凛的大水蚤。俺骑上水蚤,飞也似的在水面上溜了一圈回来。小红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大水蚤,这牲口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小红跟俺打听哪儿能买到这种坐骑,俺笑了——全艾泽拉斯独一份儿,只有俺老纳卖这玩意儿。

妮子马上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俺又笑了——这玩意儿可不轻易卖!嗯,先得给俺钓七种鱼,每种一百条;还得再给俺做一百顿饭,一天一顿,不能不好吃,也不能有重样儿的菜;最后,再一个子儿不少地拿三千个金币来,才能买到一只。

俺以为小红会和打听这坐骑的其他人一样,听完就吓跑,没想到她问清了要钓什么鱼和在哪儿钓,转身拿着在俺的小店新买的鱼竿就去了。

这妮子有意思!过了半个时辰,俺拎着半桶夜光虫坐到了她旁边。一看,她的桶里空空如也。俺把夜光虫递给她,她接了,穿到鱼钩上,不好意思地笑了,小酒窝一闪。

到了晚上,她把钓上的河豚切了片拌了醋给俺,让俺生吃。说这是她老家的吃法儿。俺不能露怯啊,捞起一片丢进嘴里,闭着眼睛硬嚼了两下——嗯?嘿!真香!一盘子生鱼片儿,不到一分钟,俺就吃了个风卷残云。

吃完了第十七盘,俺打了个饱嗝问,你老家在哪儿啊?

她说:在东北,黑龙江边儿上。

俺想了半天,艾泽拉斯有这地儿吗?俺老纳可是号称无所不知,再一想,哦——一定是编的,鬼妮子!

俺逗她:你那个什么江,那边都吃生肉啊?

她说:唔。好吃吧?

俺连忙说:好吃!好吃!

第二天俺还没起床,她就来买鱼饵——妮子学得挺快。俺们并排坐在渔人码头的岸边,一边钓鱼一边瞎扯。她给俺讲着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叫闪金镇的地方遇到一名联盟的军官,拿着他给的介绍信到了暴风城,又是怎么响应国王的号召,一次次参加保卫联盟的战斗的。说着她还换上一身军装给俺看,嗯,穿上锁子甲的她,有点儿英姿飒爽的意思。

说实话,俺不太喜欢打打杀杀。太血腥。俺要是杀个人,得有一个礼拜钓不上好鱼。鱼的鼻子灵,它闻到俺身上杀气重,再怎么用香饵诱惑,也都没用了。

妮子马上说,她也好久没杀过人了。世道风调雨顺,她说,现在的她,只想收集些坐骑,有时间再驯服些小宠物。她说,大叔你知道吗?在艾泽拉斯有个排行榜,上面排第一的人有几百头坐骑,几千只宠物。

俺说,俺怎么没听过,再说,妮子你有那么多钱吗?

小红莞尔一笑,说起了她一夜暴富的故事。那时候,她的功夫还很一般,有个好心人指点她去希利苏斯历练历练,于是她就去了。刚翻过菲拉斯的群山,到了一个叫鹿盔岗哨的地方,就遇到了一个自称暮光信徒的家伙。三言两语不合,打了起来,她一失手就把他杀了。这人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她一时兴起翻了翻,发现里面有个纯金打造的盒子,打开一看,一件能亮瞎人眼睛的纯钛合金打造的盔甲躺在里面。

莫不是光荣腿铠?俺问。

就是啊!大叔你怎么知道?她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

在艾泽拉斯,能让普通人一夜暴富的宝贝,就那么几件。俺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卖了这宝贝——整整七十万金币。我把钱托管在地精商会,现在每周的利息都有一两万。

那你可是个大财主了!俺笑了。

她说着,又开始显摆她已经到手的坐骑。一个呼哨接着一个,折腾得人仰马翻。不过,她那星骓——一头长着翅膀的、通体透明的独角兽——俺着实喜欢得紧。

就这样,俺跟她钓了一百天的鱼,也聊了足足一百天。

七百条鱼她其实两个多月就钓够了——说实话,俺真心想收她当徒弟,她比俺收过的任何徒弟都更有钓鱼的天分,但是明着暗着提了几次,她一点儿不接俺这茬儿,还是就想着到处弄坐骑。

而且,她真的做了一百道菜给俺吃,当然有很多重样的,不过都是俺强烈要求的,比如烤大章鱼腿儿、清蒸鲍鱼、虎皮鱼头,还有螃蟹汤——特别是螃蟹汤,是用本地特产的钳爪蟹做的,雪白的蟹腿儿肉和红艳艳的蟹膏淹没在浓浓的奶白汤汁里,那味道,绝了,别说喝一百次,一万次都喝不够。

那天,吃完了第一百顿饭,她就拿出了钱袋子。俺说,给你打个折吧,她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俺把一只长得最威风、驯养得最服帖的大水蚤从牲口棚牵出来,她一下子跨了上去,在水面上跑了好几圈,乐得快要开了花儿。俺还来不及问她什么时候再回来看俺,她就收起了大水蚤,跨上她的星骓绝尘而去,只留下越来越远的一句话:

——大叔,保重!后会有期!

后来,俺好久都没见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担心她。

留心打听,她的消息倒有很多——在艾泽拉斯,想要打听一个人的消息,交些金币就能进入英雄大厅去查了。

小红的大名叫“红酥手贱”,这名字俺觉得很是能惹是生非——下次见到她,得劝她改了。俺递给守门的地精十个金币,报上她的名字,在他的指点下打开卷了边儿的羊皮卷,翻找着她的消息。

自从小镇一别,她果然还在到处收集坐骑,已经一连弄到了几十个——连胸毛人从不卖给异族的飞龙都被她弄到手了。

她的英雄事迹最近一次被收录,还是攻破了北方昆莱雪山之巅的一个古老宫殿——不用说又是为了坐骑去的,不过,事迹里并没有提到她已经弄到了那里的坐骑——俺决定去那儿等她。

两周后的一个星期四晚上,俺终于等到了她。

大叔!你怎么在这儿?她惊喜地问,笑得好看极了。

……俺愣住了,总不能说俺是专门在这儿等她的吧。俺只好说,俺在找一种特别的鱼,找到了这里。

接下来,俺跟着她好几个星期。借口找了太多,蹭了太多顿饭,最后俺都不好意思了,她说,大叔,你是不是最近手头儿紧啊,我可以借给你钱。

刚要说不,俺想了想,就从她那儿借了万把金币。钱也借了,俺再不能跟着她了。突然俺灵光一现,怎么忘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呢?俺可是个贼啊!

从那天起,她一出门,俺就穿上隐身衣跟着她。

有天她回了暴风城,在拍卖行后院的马厩里,反反复复看着那几头珍稀的坐骑。有一匹相传地狱男爵生前骑过的马,威风极了,她忍不住爱抚着。马厩的管理员翻着白眼报出一个价,俺倒吸一口冷气——得卖一百头大水蚤,才买得起这匹马。

她突然就回了头,望着俺定定地问,大叔,你说我到底买不买?

俺傻了,穿着隐身衣,她是怎么发现俺的?俺只好钻了出来,跟她说,买吧,俺给你出钱。

她拍拍钱袋子,笑了。

后来她讲起,教她射箭的师父,也曾教她一个古老的法术——在艾泽拉斯,猎人和贼可是死对头——专门用来破贼的隐身法儿的。俺听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再后来,加尔鲁什那个魔鬼就打了回来,千疮百孔的艾泽拉斯又开始打仗了。小红跟千千万万联盟的子民一样,修起了军事要塞。听到她的要塞在招勇士的消息,俺第一个就跑去了。

俺终于又能跟她朝夕相处了。要塞里的其他人总是窃窃私语,可是俺根本不在意。俺跟着她驰骋在德拉诺的雪原上,并肩杀敌。俺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那天,她杀了一个祸害百姓的双头怪,一箭正中心窝。不料她翻检战利品的时候,那怪物突然蹿了起来,俺来不及拔出匕首,只好用胸口挡了过去。那怪物一口咬在俺的肩上,撕下一大片肉。她回过神来,一连射了怪物七箭,直到它死透了,然后着急地查看着俺的伤势。

俺感觉自己的血都要流光了。她从包里拿出珍贵的疗伤药水,一瓶又一瓶喝水似的喂给俺。

她哭了。

过了一会儿,看俺好点儿了,她说,大叔,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

俺不甘心,问,为什么。

她说,她不是艾泽拉斯的人。在艾泽拉斯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那里才是她的故乡。她在那里也不是猎人,而是一个画家。

一个蹩脚的画家,她叹了口气说,有时候,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

说完这话没几天,小红就在艾泽拉斯消失了。

俺像疯了一样找她,找了很久很久。一个灵媒告诉俺说,她已经被驱逐出了艾泽拉斯,因为她不是这里的人,而是来自一个叫“地球”的遥远地方,“地球”那地方的居民把俺们这儿叫“魔兽世界”,是他们来游历探险的地方。她在艾泽拉斯游历的每一分钟,都要给联盟交钱——但是在地球她已经破产了。

俺猛然想起她的话——我家在东北,黑龙江。

俺给了灵媒好多钱,问他,有什么办法能让小红回来。

灵媒苦笑着说,艾泽拉斯的钱,跟小红的“地球”是不能通用的。想要兑换,只能找黑市。

俺去了黑市,一个膘肥体壮的胸毛大婶接待了俺。可是,听完俺的要求,她直摇头。她说,我这儿是能换钱,但是只能给地球人换艾泽拉斯的钱,不能给这儿的人换地球的钱。

俺又去见灵媒,俺问他,俺怎么才能去地球。他傻了,说这种事从泰坦开天辟地,就没有人做成过。

他这么一说,俺突然想起了一个术士。他长着一双阴森森的绿眼睛,皮肤也是绿的,来找俺的时候可把俺吓坏了。他一开口,更是吓人:让俺把驯养大水蚤的法子卖给他,他可以答应俺的任何要求。他说,泰坦能做到的他就能做到。

俺把他赶走了。那人好像叫——古尔丹!对,就是这个名字。

三个月后,俺终于在德拉诺找到了古尔丹。他让人用羊皮卷仔仔细细记下俺驯养大水蚤的法子——忒仔细了,连饲料的配方都精确到了克。

然后,抬起他泛绿光的小眼睛,盯着俺问,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去那边要经过一个隧道,把你的骨头都揉碎了重新装上,你能受得了?

——能。

到了那边你也不能跟她说话,只能远远看看她。还愿意?

——愿意。

有可能你就回不来了,还要去?

——要去。

他终于不再吓唬俺了,叹了口气,手里渐渐聚集了暗绿色的黏稠光芒,他施起法来。

——好疼!

——真疼!

——太疼了!

——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

好像疼了一天一夜那么久,俺终于到了地球。

这地方的风景一点儿也不好看,没有几棵树,只有些灰突突的好高的楼,都大得出奇。俺在这些楼中间飞来飞去——对了,俺怎么没上坐骑也会飞了呢?飞起来还有响声,地球这地方真是邪性。俺拿着古尔丹给俺的小纸条,到处找她的门牌儿。

终于找到了。俺飞到了她的窗前,太好了,窗户开着,俺飞了进去。

马上俺就看到了小红。俺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俺变小了还是她变大了,小红的一个眼珠子都比俺大。她趴在桌子上,对着一个黑乎乎方楞楞的板子,头也不抬地画着。

俺飞近了一些,她突然抬起头来。

啊!她惊叫一声。

突然,她举起手边的一本巨大的书对着俺打了过来,俺一下就蒙了。晕过去之前,俺听到她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绿头苍蝇?

两年过去了。俺在古尔丹的大帐里,养了两年的伤。

古尔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一直劝俺试试他的邪能疗法,俺一直没有答应。这地方是要待不下去了。

俺做了个梦,梦见了小红。这是两年来俺第七百三十九次梦见她。俺梦见她站在暴风城的邮箱那里,读着俺写给她的信,读了一封又一封。

正在这时,有个人找到了俺,说他是受灵媒所托,告诉俺一件事。

他说:小红回来了!有人在暴风城见到了她!

俺一个激灵爬起来,拿出很久不用的披风,一溜烟跑去了暴风城。

真不敢相信俺的眼睛,小红就站在邮箱那里,不过她没有看信,而是吆喝着:哪位英雄能带我去英雄本长长见识,给一千个金币的酬劳!

俺走上前去,对她说:小红,好久不见。

她白了俺一眼:老头,你认错人了吧,这是我刚买的账号!

俺背过身擦了下眼泪,说:你上次借给俺万把金币,俺现在有钱了,还给你!

她接过沉甸甸的一袋金币,笑了,小酒窝还是一样好看。

她把钱揣起来。

她说,这样啊,谢了,大叔! 002  蚌精

我小时候很喜欢喝蛤蜊汤。那种旧版一角硬币大小的蛤蜊,花灰的外壳,家乡人称为“ben”,不知道这个读音对应的是怎样一个字,很多乡音只能是口口相传的。

那时我不过七八岁,瘦得正面像竹竿,侧面像纸片,但是我很能吃,简直嗜蛤蜊如命。一开饭先咕嘟咕嘟灌下去两大碗汤。盛在青花大盆中的白汤,餐餐都是用蛤蜊和葱花炝了锅,有时放一两片豆腐,有时甩进一个鸡蛋,舅妈的手艺清淡到极致,却又无比鲜香。那时的汤都是比着家里的人口做的,至今我不知道自己餐餐多喝的那碗汤,是谁让给我的。可能是外公外婆,也可能是舅妈,但绝不可能是小表哥。

我和小表哥简直不共戴天。他不过大我两岁,对于一个剥夺了他老幺地位和全部宠爱的小丫头,怎么能不恨之入骨?我们一天要打上几百架。小表哥比我还要瘦,掰腕子常常输给我,高出我一个头的优势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只有午后那场雨过后,我们才会有短暂的和平时光。去游泳。这是家长们明令禁止的。海边长大的孩子,水性都不会差。可是,危险往往来自大意。在对街小阿丽溺水后,家长们管得更严了。但是再严,他们也是要歇午觉的。十次有八次,我们能从舅妈那半开半闭的眼皮底下溜出来。

小表哥水性极好,一口气能憋几十分钟,至今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小时候他骗我说自己长着鳃,可以在水里呼吸,我深信不疑。

我的泳衣是鲜红色的,只有那一件。从水里出来,找块干净的石头把它铺上去,几分钟就干透了。抖抖上面的盐花儿,第二天继续穿。那时不知道海水是有腐蚀性的,慢慢地,红色褪了,布料也变得像用旧的抹布一样萎靡不振了。

那泳衣是母亲从城里带给我的,四根长长的交叉绑带,是小渔村没有的洋气。母亲很少回来,人们都说她在城里做着大生意,外婆一家的开销,多多少少是仰仗着她的。我有些怕她。她总是穿着套装,画着红嘴唇,见我要往她身上猴,就轻轻地皱眉头。

我的水性并不好。很多年后,我在朋友们的怂恿下,跳进了儿童泳池,浮力一袭来,我顿时四肢僵硬,灌了一肚子水,最后还是被救生员拖出来的。

算起来,八岁生日后我就再没有下过水。

那一天,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午后那场雨,下得时间长了点儿,雨后虽然放了晴,阳光却有些疲懒。

那天我有着奇怪的遭遇:早上我醒来时,胳膊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非常粗壮的蚱蜢腿,捋直了比我的手掌还要长。断掉的地方甚至还渗着透明的体液。按小渔村的说法儿,这是要遇到白事的征兆。我的心怦怦直跳。外婆的气喘病已经拖了很久,我那天早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不过,到底是孩子心性,到了午饭后,我就把早上的奇怪事件忘了个一干二净。

照例溜去游泳。系泳衣带子的时候,一根带子被我扯断了,半天绑不上。小表哥已经下了水,我索性把所有带子在身后胡乱一挽。

那天的水,比平常要凉一点,但是绝对不刺骨,反而是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小表哥教我在水下睁眼睛,我已经学了很久而不得要领,可是那天突然就开窍了,一个全新的水底世界让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们潜泳到了一排排巨大的网格箱那里,那是邻村黎伯养珍珠蚌的地方。这地方是被大人们明令禁止接近的,据说有着蚌精守护。可是又有什么能阻挡小孩子的好奇心呢?

珍珠蚌很大,肉很厚,可惜是不能吃的。有时候我的背上晒破了皮,舅妈就从黎伯那里讨来一点珍珠粉末,和蛋清一起和匀了给我涂上,一两天就痊愈了,而且也不留疤。

有一个网格箱破了一个大洞,很新的洞口,应该是刚被大鱼咬过。小表哥钻了进去。我也在后面跟了进去。午后的珍珠蚌,都半敞开了壳晒着太阳。我和小表哥数着里面的珍珠,一排排的很难数清。

过了一会儿,我得去换气了,于是就向破口游过去。突然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破口不见了,我们被关在了网格箱里!慌乱中,我一下子吐出一大串空气,顿时感到一阵窒息。小表哥游了过来,显然他也发现了破口不见了,眼睛瞪得溜圆,也是一下吐出一大串空气。

我的眼睛又酸又胀,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就在这时,小表哥扳着我的脸,给我度了一口气。他照例促狭地指指耳后,意思是告诉我他在用鳃呼吸。

又能看清东西了,这时我才发现破口就在那里,而我身后的泳衣带子,和破口的绳子死死地搅在了一起。

小表哥用力地脱着我的泳衣,我感觉到他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背。终于,泳衣脱了下来,我从破口游了出去。

一转身,我看到了这辈子最不能理解的一件事:破口又不见了,小表哥在网格箱里,朝我咧嘴笑着,打着手势让我赶紧去换气。

来不及多想,我飞快地游上去,在肺泡破裂前,呼吸到了救命的空气。缓了十几秒,我又一次潜到了水底,虽然我感觉自己是直直下去的,可是水下的景象却大有不同:网格箱仿佛在几百米之外,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片轮廓。

我从来没有游过那么快。等游到了地方,我完全傻了:我的泳衣缠在网格箱上飘着,根本没有什么破口,也没有了小表哥。

我在那片网格箱附近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感觉到有些抽筋了,才不得不向岸上游去。

家里的屋檐已经能够看到了,我想象着小表哥也许已经自己回了家,现在正在被舅妈罚跪。

罚跪,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我愿意替他跪上七天七夜。

可是那时的我也明白,他是不可能不等我自己回家的。

看到披头散发满身血痕赤身裸体的我,家里人都惊呆了。我顾不得这些,声嘶力竭地问他们:寸寸呢?寸寸回来没有?

寸寸是小表哥的小名。

全村人找了十几天。黎伯甚至把所有的网格箱都捞了出来仔细查看。我的红泳衣终于证明了我没有说谎。

小表哥就这样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外婆是一个多月后走的,外公紧随其后。

接着,舅妈的脑子慢慢地不太清楚了,常常忘了时间,呆坐在海边。

母亲把舅妈送去了医院,把我接回了身边,我的童年结束了。

我坐在城里明光瓦亮的六层楼的教室里,手里拿着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想着小表哥和他最后的笑,我终于明白了,人是没有鳃的。 003  被嫌弃的小黄的一生

四年后,我开车去L市办事,路过当年学车的那个驾校。

昔日的驾校已经成了一片荒地,草长得齐腰高了。

车速其实挺快的,我也不知怎的,余光一瞥,就看到了好像是小黄,蹲在驾校门口。我条件反射地急踩刹车,后面的车一下子怼了上来。

一个女司机从后面车上下来,尖着嗓子骂我。我下了车,没理她,赶紧喊着小黄的名字。已经夹着尾巴跑远的小黄听见我的声音,转身箭一样蹿了过来。

两条白色的八字眉,还是熟悉的逆来顺受的神情,半截尾巴摇得飞快。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滴在了地上——小黄是当年驾校养的一条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小土狗,同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跟那女司机查看着两车接吻的地方,我的车尾装了保险杠,因此毫发无损,她的两个前大灯都碎了。

数了两千块给那女的之后,我抱着小黄上了车。两千块够买多少个你了?我打趣它。它却仿佛听懂了,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

当年,我找小黄找了有小半年。贴了无数启事,还在报纸上悬赏了。周围人都说我魔怔了,慢慢的,我也觉得自己确实仁至义尽了。在我心底早已默认它是死了,还写了篇文章悼念它。可是如今,它就活生生地坐在我的副驾上,目视前方,一副老司机的样子!

四年前,不,应该是六年前了,我还在L市混日子。去那个驾校学车,不过因为那里是全市最便宜的地方。场地烂透了,教练骂起人来凶得不可一世。我安慰自己:一分钱一分货。

驾校里养着一只藏獒。很大很威风,但可能是拴得太久了,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除了喂大它的校长,见了其他人都总是挣着链子流口水。我也算是爱狗的人,也养狗,可是每次见到它都绕着走。

小黄还是我发现的。我练直角拐弯,车轮陷进了地上的大坑。下车一看,旁边一个箱子,一窝小狗崽正在里面乱爬。一只纯黑,一只四蹄踏雪,一只玳瑁,还有一只纯黄。从这些毛色我马上判断出了它们的出处——千金小姐和流浪汉在一次街角偶遇后的野合,副产品们被有心遮掩这桩丑事的主人偷偷扔在了这儿。

前面三只都很快被领走了,只剩了小黄。这是唯一的一只小母狗,难以看家护院——还长着两条半耷拉的小白眉毛。我有心要养它,但是当时的室友有洁癖,只能作罢。不过,小黄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地儿——它被驾校看门大爷撵了一圈儿,就躲到藏獒身后去了,大爷不敢接近,只能作罢。

小黄就这样活下来了,藏獒也愿意分它一口饭。它渐渐长大,慢慢地显示出母系高贵遗传的特征——腿长。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像马戏团的小马那种高抬腿的步伐,走得还很有节奏感。虽然驾校的教练们对它的态度总是很恶劣,不是吼几句就是踢一脚,但来学车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它。它靠着模特步和摇得欢脱的尾巴,也混到不少吃食。

太阳出来的时候,它就往藏獒背上爬,藏獒眯着眼睛,一副慈父的样子,也不流口水了。校长见藏獒被带得转了性,也就默认了,反正小黄饭量也不大。

小黄非常聪明,哪里会过车、哪里会走人,它都门儿清。你要是迎面走过来了,它马上往旁边一让,低眉顺眼地。虽然驾校里的烂路和马路杀手们常常碰撞出一些火花,但小黄从来没受过一点儿伤。

后来吧,大概我科目二第二次挂掉的时候,小黄突然不对劲了。肚子往地上拖。那时它不过七八个月吧,我们都说不可能,可是它就是怀上了。藏獒这慈父终于露馅了,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藏獒怎么也有三四个小黄大,我望着小黄那血管狰狞、大得要炸开的肚子,担心极了。教练们还是踢它,可是下脚也有了些分寸,都避开了肚子往腿上屁股上招呼。

等我科目二再次挂掉,小黄也生了。一连生了好几天。它不停地哀叫,我们几个学员就给它做了个箱子,搬到不碍事的地方,水啊粮啊给它放好。到了第三天吧,终于生下来了,四只小藏獒,三只活的——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小黄为什么能生出纯种的藏獒来。那几年藏獒正火,满月后三只小狗崽一共卖了小两万,校长那几天高兴得走路都颠了起来,破天荒给小黄买了一堆酱骨头店剔过肉的骨头。

小黄却不领情,一直护着那只死掉的小狗崽。这是它第一次护东西,自然遭到了毒打。校长的小舅子挥着铁锨冲它乱拍,一不小心铲在了它的尾巴上。一开始只是折断了,耷拉着,后来,断掉的那半截就慢慢地坏死了,一碰它就尖叫。

我特意去宠物医院问了,那个说话不停眨眼的狗大夫告诉我,得全麻,让我准备好一千块再带它来处理伤口,我绞着手离开了。好在一个月后,坏死的半截脱落了,它就只剩半截尾巴了。不过,它好像并不在意,又开始摇得欢脱。曾令它伤心欲绝的分娩和夭折,仿佛都被它遗忘了。

那天我感冒了,开始还坚持着轮番练倒库,后来就有点昏昏沉沉。不知怎的,我就站在了练半坡起步那个大坡的下面。上面有个叫吴芬的女学员正在一遍遍熄火。她的教练站在半坡的最高处叉着腰粗着嗓子不停骂她,越骂越过分,都带上了祖宗。

突然她尖声哭起来,我抬头一看,她已经从车里出来了,用力一甩车门,捂着嘴哭喊着要去找校长。

下一秒我就看见她那辆车从坡上遛了下来,直直对着我冲过来。我一下子傻了。这时,小黄从远处箭一样蹿了过来,跳起来把我扑倒了。那车擦着我的鞋底溜了下去,嘭地撞在了围墙上,顿时,整个车尾都瘪了。

我站起来,看到小黄卧在车刚过去的地方,一动不动。我颤抖着手去碰了一下它。它却马上站起来,摇着尾巴。我仔细检查过,发现它跟我一样毫发无损。我高兴得把它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我想好了,要收养它,大不了跟室友闹掰,反正我也受不了他的龟毛了。可是校长却不让,说这是驾校的狗。争了半天差点吵起来。后来还是我的教练点醒了我,他说,你傻啊,小黄是他的摇钱树!

果然让教练说中了,没过多久小黄又怀上了。中间我准备毕业论文,有几个月没去练车。听说生了四只小藏獒,都是活的,有一只铁包金卖了三万多。

——据说校长也曾想要用别的小母狗们跟他的藏獒配,先后弄来好几只。但是那藏獒不是一口把小母狗咬断气,就是生下来串到西伯利亚去了。

再去学车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一进驾校的大门,小黄就迎了上来,我惊讶于她的老态:不过一岁多,她的牙齿就快掉光了,腿也罗圈了,肚皮打着褶儿,几乎要拖在地上。那时我已经签了工作在培训,也有了单人间的宿舍,于是每天都给它把羊肝羊肺这些下水煮得稀烂,带到驾校喂它。那藏獒也蹭了不少,后来都躺下让我摸肚子了。

我甚至曾试图偷走它。它有时也走出驾校到附近转悠,不过,估计周围不友善的因素太多,它从不敢走远。我观察了几天,驾校的门口有好几颗监视摄像头,我不论在哪个方位行动都有可能被发现。后来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每天都去练车,我的科目二还是又挂了。我有些心灰意冷。那些日子每天去驾校,似乎学车已经成了附属物,主要是为了看看小黄,喂喂它。小黄是我这些天唯一的成果,它身上有了肉,毛色也变得油光水滑起来。不过,我很快就沮丧地发现——它又怀上了!

这次生得很顺利,还是四只。前两只都是铁包金的小藏獒,后面两只就明显能看出串的感觉了。校长和他的小舅子,背着小黄,一人拎了一只小串串,划着弧线甩出了驾校的围墙。

小黄发现的时候,两只小奶狗早已被过往的车辆压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片状物。我把它抱走,几个好心的学员把两坨小奶狗铲走了。它就挣脱了再去闻地上的血印子,然后把头仰起来,像狼一样对天嚎了起来。

之后,小黄就一点奶也没有了,它也不管那两只小藏獒,而是整日整日坐在驾校门口,仿佛在望着虚空。我把吃的摆在它面前,它就吃,吃完也不知道喝水。我把水沾在手指上,再抹在它的鼻尖,它才知道低下头喝水。喝完摇摇尾巴,弧度几不可见。

我难过极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它做点什么。我又一次找到校长,求他把小黄给我。我不白要,出钱。我愿意出五百。校长说,它一年两窝,就算每窝两只,一年就能卖两万,这畜生起码还能再生五六年。你给我五百?一屋子人都哄笑了起来,我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

后来听说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校长喝了点酒,大家劝着,倒劝出了他的火。他把自己那辆桑塔纳的油门踩得轰响,载着他的小舅子要去续场子。刚出驾校大门,远远一辆大货车正摇摇晃晃开过来。他准备抢在货车前面过去,不料刚一踩油门,小黄突然窜到了他车前。他条件反射地一踩刹车,后面的大车一边急打方向,一边发出巨大的急刹声,刚刚避过他的车头。这时小黄迈着马戏团的步子退到了墙根。大货车还是翻了,正压在校长那辆桑塔纳上面。

校长和小舅子当时就蹬腿儿了。小黄一溜烟儿跑了——再没回来。

驾校很多教练本来就是挂靠,顿时作了鸟兽散。我们这些学员被晾在了一边。后来找了晚报,媒体曝了光,才给我们重新安排了驾校。这次我学了三个星期就过了科目二——我终于发现原来我那个教练教的动作很多都是错的,就等着我们考不过去然后买课时!

不过这不是重点。这是小黄的故事,让我们继续说小黄。我找了它很久,直到我离开A市,我都没有放弃每个周末去找它。驾校方圆十里我都找遍了。每个垃圾堆、每个犄角旮旯,我都上手翻过。

我开着车走在高速上,不时摸摸小黄的头。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进了家门,我的小泰迪可可很不高兴,追着它咬。我直接把可可关在了笼子里。给小黄洗了澡,我惊异地发现,它身上新伤叠着旧伤,乳房又大又低垂,质感沉甸甸的,整只狗完全是皮包着骨头。我对它说,从今天开始,你的苦日子结束了。它听了摇着尾巴,舔舔我的手,然后抖了我一身水。

可是第二天,我接到领导任务,得去出差三天。推了很久推不掉。我把可可托给了朋友照料,小黄我放在了家里。给它准备了几大盆水和许多狗粮,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抱着它说了半天话,就走了。

等我回来,小黄不见了。狗粮没怎么动,水可能是蒸发了一些。地上也没有大小便。我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防盗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窗户走之前我开了一个,可是还有纱窗挡着呢,而且我住在四楼啊!

我在小区里找了很久,街上也找了很久。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了我的脑子,怎么也赶不走。

连夜开车回了L市,我打着强光手电,在驾校那断瓦残垣的破院子里,我找到了它——和它的两只小狗崽。它的姿势很是诡异——用前爪撑起身子,让小狗崽吃着奶。它见到我,发出一阵亲昵的呢喃,用前爪拖着身子,缓缓地向我爬了过来。我抱起它,它突然一阵尖叫——它的腰似乎是断了。

我家到A市,两个小时车程,我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带着它和它的小狗崽,我一家家宠物医院拍着门。终于有一家开了门。草草检查了一下,就告诉我,安乐吧。我揪着他的领子让他治。他开了个天价,我没还价就答应了。然后就把X光机打开。他让我自己看片子,说内脏都碎了,一肚子烂下水,救不活了。我哭得一脸鼻涕眼泪,那大夫递给我纸巾,又拍拍我的肩,说不要钱了,你走吧。谢过他,我终于抱着打过止疼针的小黄离开了。

找了个宾馆,我付了双倍的房价,才把小黄和它的小狗崽都带进了房间。

小黄没熬到天亮,它在我的臂弯咽了气。我血红着眼睛,想打人。

它的两只小狗崽,一公一母,公的长得像小金毛,朋友一眼看中要走了,那只母的,也长着小白眉毛,朋友也想一起要走,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谁也不给。 004  笔精

雪已经停了,街上人不多。

远处的巷子里传来零零星星的爆竹声,还有一些来自那些性急的孩子的笑闹声。

几个路人围着,他不停地写着。“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这是平常人家最喜爱的,雅俗共赏,加个“花好月圆”就齐活儿了。“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家里有老人的,偏爱这一幅,就是拿不定主意,是要“四季平安”还是“五福临门”呢?

他的手上满是冻疮,挑剔的女主顾提醒他,不要把手上的脓血弄到自家的春联上,他连忙拿起一旁的破布擦擦手背。

他一边写着,一边就有些神游了。如果要给自己写一副对子,应该怎么写呢?“半生飘零无片瓦遮身,一世糊涂有万般余恨”对得不工,但意思不错,再来个横批“罪有应得”,他想着,一大颗浑浊的泪滴“啪”地摔在了已经写了一半的春联上。

那女主顾顿时跳了起来,竖起眉毛把一堆脏字吐在了他的脸上。

他慌忙搁下笔,用衣袖去拂拭。女主顾已经扭着身子走远了。围观的路人们也仿佛生怕沾染到他笔下的晦气一般,突地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茫然地望着,突然发现那女主顾的棉袍背后,被甩了长长一道墨印子。他低头望向那慌乱中搁下的笔,那只笔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一定是神思昏沉的缘故。他飞快地收拾着摊子,盼望着能在那女主顾发现之前逃掉。

积雪很厚,他的鞋已经湿透了。他还穿着长衫,虽然补丁摞着补丁,到底是读书人的样子。

头发半白了,背有些弓。十年了,碧云走的那年,他是二十三。为什么就有了风烛残年的感觉了呢?

碧云。他把两个字在唇齿间慢慢地咀嚼着,走得踉踉跄跄。

十年前,不,故事开始得要更早。那天,那桃园,那微风,那张桃花般绽放的笑脸,让他二十二年来的所有记忆都黯然失色了。

求着爹差人打听,名叫碧云,是个小绸缎商家的女孩,却是已经有了人家。他发火,摔了一屋能摔的东西。娘心疼独子,查清了许了的那家,磨着爹,使了许多手段,硬是叫退了婚。

爹说,当了这么多年宰相,干的最亏心的,就是这件事了。他不理,笑得像个傻子。

碧云要进门了,爹却说只能做偏房。原来皇帝早已乱点了鸳鸯谱。指给他的是兵部徐家的长女英华,大了他足足五岁。他又要闹,这次被爹捆起来揍了个半死。

后面的事每一件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他来不及思考。碧云进了门,成了二少夫人,虽然大少夫人还待字闺中,她也只能屈居第二。碧云的性情,却是极好的,爱笑,虽然是女孩,却也是从小请了先生,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他握着她的手写字,她爱娇地说,想被他永远握在手中。他的心满得要溢出来。

日子过得像踩在云上一样,轻飘飘的。可是不到三个月,徐英华就进了门。英华是极端庄的,他觉得新奇。讨她一笑,成了他的头等大事。渐渐地,英华爱笑了,碧云却没了笑容。

接着就是春闱,他莫名其妙就中了会元,开始准备殿试。什么英华、碧云,此时都成了浮云。爹给他请了名儒做先生,借口家里人多纷乱,把他送到了京郊的宅子里。

大家都盼着他连中三元。

皇帝的前两个题目,他都对答如流。可是就在皇帝出第三个题目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仿佛是碧云,又像是英华,他的心一下乱了。

最终只得了一个进士出身。

回到家,碧云不见了。

娘说,是得了急病。他去找,只找到一座新坟。

英华回了娘家,说是时气不好。

霎时间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开始整日地醉,爹打,娘哭,都没了用。

后来糊里糊涂就去了拈香楼。第一次去,手忙脚乱。事毕,伺候他洗漱的小丫头一抬头,他的酒顿时全醒了。正是碧云从娘家带来的采菊。

碧云还活着。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正妻英华,竟已让碧云一家家破人亡。

他终于找到了碧云,在她奶娘乡下的家里。他骑了好久的马,坐了好久的车,又翻了几座山。不料碧云反锁了房门不见他。

他求了又求,又急又怒。就在那时,兵部带人围了院子。“谋反”,他才知道,一个小绸缎庄的老板,竟被安上了这样的罪名。株连九族。碧云就是那漏网的鱼,也是英华最想要生啖的那一尾吧。

徐家来的是英华的二哥。一开口,他双腿就软了。他的爹娘,想当反贼还是宰相,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一念,他选了爹娘。

吱嘎一声,碧云反锁的房门开了,她走了出来。只见她整个人都枯萎了,只有肚子大得出奇。不待他说什么,碧云拿出背在身后的匕首,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肚子。一刀,一刀,又一刀,终于,她倒在了地上。

七天后,英华难产,血崩而亡。

妻、妾、儿、女,他差一点都要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

徐家难泄其愤,他的爹娘终于也“谋反”了。他的小厮拼了命送信给他,才逃过一劫。

从此,他隐姓埋名,落拓江湖。

入夜了。破庙里的人们划分好了地盘,终于相安无事了。他借着月光,从怀里掏出了那只笔,摩挲着。曾被她握在手中的它,曾被他握在手中的她。

那笔,总是温热的。

他的右手心,从不曾长过冻疮。 005  人生赢家

我老婆不爱我——以前这样想的时候,我还会给这句话加个“好像”,现在已经骗不了自己了。每天都像在流沙里跋涉,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小东和小西在泳池里笑闹着,我隔着起居室的玻璃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刺眼的阳光直直射进我的眼睛。

黄姨,你给孩子们涂防晒霜了吗?我突然想了起来。

今天涂了三遍了,先生。黄姨说着,顿了顿,还是又追了出去。她捉住小东,小西趁机往她身上泼水。我终于笑了。

快十一点了,阿智还在睡。说实话,结婚前我要是发现她这个毛病,很可能娶她的决心要大打折扣。阿智总说,这还是以前拍戏的时候落下的毛病,总觉得没睡醒。那两年她手里经常同时几个本子,各个片场打着“飞的”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也只有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能休息一下。

不过,她那时候真是红啊。我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三十一岁的她笑得充满了少女感。

结婚十二年了,她真是一点没有变。样貌、身材,完全没有老金、干沟他们的老婆那种已经带不出去的感觉。最近几年,我给人介绍这是我老婆,人家总是笑得暧昧。也罢,毕竟我已经挡不住自己中年发福的趋势了,低头看见肚子挡住脚尖,还计较什么呢!

两个孩子尖声笑着冲了进来,一身湿漉漉的就往我身上扑。我被扑倒在地上,手趁机就往他们的肋下探,笑闹了好一阵,直到脱力。

孩子们跟阿智是没有这么亲近的。小东和小西是头胎,双生的男孩子,前几天刚过了八岁生日。这两个捣蛋鬼让阿智吃了很大的苦头——高龄产妇,生了好几天,后来剖出来的。这样说一个母亲也许有失偏颇,但我觉得阿智好像并不真心喜爱这两个儿子。她一开始就拒绝哺乳,好说歹说、威逼利诱都没有用。

去年又生了小南和小北,这次是双生的女儿——这事说来,真是奇怪得紧,我们两人的家族都没有双胞胎的历史,老天爷对我黎某人的眷顾真有点让我心有戚戚——她对这一双女儿的态度更让我冒火,简直是连抱一抱都不肯了。

上个礼拜,丽丽请假回了老家,芳芳不会弄安全座椅的带扣,阿智弄了半天也不会,最后还是司机小李帮着扣好的。四个孩子的母亲,不会扣儿童座椅的带扣!小李告诉我的时候,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昨天跟老金他们聚,几个家伙还打趣我,说一桌的男人,属我最有福气——老婆漂亮,儿女成双成对。我笑得打颤,一杯杯酒喝水一样往肚子里灌。等小李扶我进了家门,静悄悄的好像没人。

我扶着墙,大着舌头喊:老婆,老婆,快来扶我一把,我喝醉了!

好半天,阿智才款款地走下楼来。

我试着往她身上扑,她果然又躲开了。伸着手,支出胳膊,远远扶着我。见我重心不稳,就赶紧躲开。我再试,果然趴在了地上。我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余光看见阿智跑去叫黄姨了。

心里顿时就冷得像冰窖一样。这几天我参加了一个心理班,讲肢体语言的。那老师就像认识阿智一样,每一条说的好像都是她。

哎呀!先生!摔疼了吗?黄姨用尽全身力气把我扶了起来,赶紧检查我的脸。我任由她扶着我去了客房。一回头,阿智抱着胳膊远远跟在后面。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头痛得要炸裂,却一丝睡意也没有。这起码是我今年第一百次睡客房了。说实话,这张小床比我们卧室里那张奇怪的什么人体学的大床要舒服得多。阿智拒绝跟我同床的理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回来晚了、喝酒了、肚子疼、打呼噜,这都是小儿科;我不洗澡说我臭,我洗了澡嫌我没擦干;更可笑的是,她常常说什么床要休息两天,恢复弹性!床——专门给人睡的床,居然每个月有两天不能睡!而且就我这边要休息,她那边就从来不需要休息!这他妈都是什么逻辑!

刚结婚的时候,我还跟她吵。可是阿智这个人,想跟她痛痛快快吵一架都很难。她当演员的时候,就是著名的冰山美人。没想到在生活中也一样。比如我问她,为什么就我这边的床需要休息,她就看我一眼不说话。再问,就把体重秤拿出来给我。我不得其解地站上去一称——一百七十斤,没毛病啊!半天才明白,她是说我太重!

就不说那方面的事了。说实话,这几年我清心寡欲得自己都害怕!每次都弄得像奸尸一样,我他妈又不是变态!干沟有次带我们去玩,说让我们这些土包子们开开眼界,小姑娘香喷喷的往我腿上一坐,我顿时感觉要出洋相,还是忍住了,回家以后狠了狠心弄醒阿智,她也不生气,就是让我先去洗澡。我洗完出来,她已经又睡着了!

唉,说来说去,还是追她的时候惯得毛病太多!真是年轻不懂事啊!

这些事,能说给谁听?我越想越生气,酒意突然冲上来,我冲到主卧,一把掀开阿智的被子。我骑在她身上,抓住她的手腕,大吼: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为什么要跟我生孩子!

阿智圆睁着双眼瞪着我,有些蒙了。当初追她,我最爱她这双大眼睛,眼神像孩子一样清澈。如今这眼睛里却有着异样的神色。

她开口了:你压到我的玉牌了!

我一看,她脖子上那个玉牌果然被我压住了。说起这个玉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说是妈妈临终给她的,可是我怎么都觉得像是哪个男人给她的信物,因为她从来就不摘下来,还不许我碰!

借着酒意,我一把抓住那玉牌,用力一拽,链子就断了。我把它往地上一摔,一地的玉沫子。

——啊!阿智突然尖叫起来,声嘶力竭,五官都变了形。我还从来没见她如此失态过。她赤着脚跳下床,双手徒劳地想把那些玉沫子恢复原状。她抬起头,充满悲愤地问我:你为什么要毁掉我的生活?为什么!

我被她眼睛里的绝望吓到了,酒也醒了一半,赶紧跑过去: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明天我给你买个新的!买十个!

她推开我,眼神空洞极了:这东西再也买不到了!

说完她站在窗前,伸手打开了窗户。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的腰。

她挣扎着:你干什么!我就是透透气!

我放开她,听她背对着我问:黎大力,你是觉得我年轻漂亮重要,还是爱你重要呢?

这他妈什么鬼问题!我不假思索地答:当然爱我重要了!人都会老的,谁能永远年轻漂亮啊!老婆你到底爱不爱我?

她又问:到底我年轻漂亮重要,还是爱你重要?

我再答:爱我,爱我比什么都重要!

她还问:你想好了,到底是年轻漂亮重要,还是爱你重要?

我吼道:不爱我,再年轻漂亮有什么用!

她说:那就是爱你重要了,黎大力,记住你今晚的话!

第二天起,阿智好像变了一个人。早上八点钟,我准时坐到餐桌边。一看,正在给我盛早饭的,不是黄姨,而是阿智!盘子端上来,鲜榨橙汁、喷香的蛋包饭,盘子边上还用番茄酱画了个笑脸。阿智也笑得好看极了,一个香吻重重地印在我的脸上。我偷偷拧了拧大腿——不是做梦。

我准备去公司了,阿智竟要跟我一起出门,说要带两个正放暑假的儿子去游乐场。小李把旅行车开出来,我们坐进去,阿智一路紧紧拉着我的手。小东和小西估计跟我一样被吓到了,坐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母子三人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三个人衣服被弄得五颜六色的,笑成一团冲了进来。不一会儿,我脸上也被涂满了油彩。

花了至少两个星期,我才适应了新的阿智。我暗自庆幸,老婆终于懂事了!真是不容易啊!我一得意,酒就没了量。到了家,阿智把我扶到主卧的床上,给我敷上毛巾,把醒酒汤一小勺一小勺喂给我,酸酸甜甜的,好喝极了。

半夜,我醒了过来,看到阿智平躺在那里,呼吸均匀极了。即使平躺着,美丽的胸部还是在睡衣下面拱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忍不住把手放了上去。阿智醒了,她笑了,一翻身压在我身上,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她却不依不饶地俯下身来。

可是这种天堂般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三个月。还是老金问我,这家伙心直口快,他说:最近嫂子好像没怎么保养啊,以前看着跟小姑娘似的!我回到家,仔细看阿智。他不说我还没注意:老婆好像一下子老了!她的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两颊斑斑点点!胸部也有了下垂的感觉,腰身好似一天比一天粗壮!

我小心翼翼地问:老婆,你最近怎么没去美容院啊?

阿智惊惶地看了我一眼,答:每天下午都去啊!说着咧嘴一笑,自嘲地:你老婆都四十三了,还能一直年轻漂亮?

我眼睁睁看着她那一笑,双下巴肥肥地露了出来。

一个大单要我亲自去谈,我出差走了两个月。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老婆带着两个儿子到机场接我。一开始我没认出她来——不过两个月,老婆就发了福,整个人像气吹的一样,那种灵动的少女感荡然无存了!我目瞪口呆地迎接着她的拥抱——有力极了,完全属于一个粗壮的中年女人!

晚上洗过澡,老婆非要关灯,我不让,说:不就是胖了吗?老公不会嫌弃你的!她挣了半天,妥协了。

可是衣服一脱,我就后悔了:她那肥满的肚皮肉把两次剖腹产的刀疤都撑得放大了几倍,看上去像个超级大的十字架被烙在她的小腹上。面对这个沉重的十字架,我顿时感觉索然无味了。

借口累了,我转过身睡了。半夜翻身,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要是以前,我肯定要抱着她哄半天,可是如今,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没了这份心境。

过了两天,干沟再叫我去开洋荤的时候,我没推脱。香喷喷的小姑娘,纤细的腰肢、紧致的胸脯,谁能拒绝呢?

有一次我玩过了时间,一晚上没回家。第二天提心吊胆,阿智也没说什么,还是早起给我做饭。也是,她一个黄脸婆,能说什么呢?还不是像干沟说的一样——任我摆布!

后来我就常常夜不归宿了。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可是我还能这么玩几年呢?等玩不动了,再守着黄脸婆好好过日子吧!

常一起玩的几个小姑娘里面,我最喜欢Coco,有几分年轻时候阿智的感觉——这姑娘好像没有中文名字,不过,出来玩的,谁用真名呢!但我最后还是知道了。

那天我一回家,就感觉气氛不对。一看,阿智和Coco坐在沙发上,面对面,正大眼瞪小眼——乍一看,倒像一对母女。我摇摇头,赶紧把这个荒诞的想法赶走。阿智把一张纸甩给我,我一看,妊娠报告单,上面的名字是——黄春芳。

我心怀侥幸地问:黄春芳是谁?

Coco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就是我!

Coco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阿智一定要我给个说法,那几天我头都大了。问老金,他支支吾吾说:现在的小姑娘,哪有真心的,还不是盯着你的皮夹!再问干沟,他说:黎老弟你怎么想不明白?不让两个人见面不就行了!

还是干沟点醒了我。我给Coco买了房子,让小姑奶奶安安静静先把孩子生下来。跟阿智说,断了。阿智也再没说什么。

可是好死不死,过了几个月,让阿智撞上我跟Coco这小妖精在商场买东西。一看见Coco那硕大的肚子,阿智的脸顿时变成了灰白色。她扭动着肥腰转身跑了。

我一夜没睡。阿智把自己关在洗手间,一直不出来。我真他妈烦透了。她要离婚。早上我头疼得要死,她好歹出来了,可一出来就把我扑倒,抓我的脸。

我发誓我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她的后腰撞在家具的尖角上,完全是碰巧。

阿智出院后,我们就离了婚,儿子归我,女儿归她。签协议的时候,我看到她两鬓都有了斑斑白发,心里有点后悔。

Coco难产,孩子没保住,后来我们也没有结婚。她从我这里狠狠捞了一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过了半年,我看电视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人好像是阿智,不,好像是年轻时候的阿智。我把声音调大,发现是个娱乐节目,介绍复出的女明星。再一看下面的名字,就是她!

我盯着屏幕里那张充满少女感的脸,镜头扫过她那高耸的胸部、纤细的腰肢——她怎么能又美回来了呢?

小东和小西兴冲冲从学校回来,说他们的妈妈新拍的电影要上映了,问我能不能请他们全班同学去看。我说:好!

托了至少一百个人,我才又一次见到了阿智。她打着呵欠,一副敷衍的神情。跟我讨价还价,让我把黄姨让给她。说小南和小北还是交给黄姨放心。最后我说,让小南和小北回家住吧,她却说,那算了吧。

她厌倦地一转脖子,我突然看见了什么——一个玉牌!跟我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玉牌!我忍不住要伸手,她皱着眉头打掉了我的手。

我没忍住,问她:你怎么又变年轻了?

点了一根细细的烟,她沉思良久,然后一笑:不爱,就不会老。

她站起身,走到露台上去。她问我:黎大力,你现在觉得是我年轻漂亮重要,还是爱你重要呢? 006  城北徐公翩翩来

这年头说起“见网友”恐怕要笑掉别人的大牙,特别是去见一个名字叫“城北徐公”的网友。小玉问,你就没先跟他视频一下?我白了她一眼,说,你懂什么呀,我们这是灵魂的碰撞,长相什么的全是浮云。

这么说着,可见到徐公我还是吓了一跳。我问他:你恐怕得有两米高吧?他笑了,伸手打掉我帽子上的雪——这动作我怎么都觉得像跟自己的宠物互动。

我说:你这也太名不副实了吧?

他说:我住在城北,姓徐,又是公的,怎么就名不副实了呢?

我笑弯了腰。

他又说:娜娜,你不是说想吃烤鱼吗?走吧。

——我的网名叫弥涅耳瓦,复古吧?这么有格调的名字,他一查,是雅典娜的意思,然后我就被叫成“娜娜”了,这个徐公真是够土的!

没等我细想,已经坐在了暖烘烘的烤鱼店里。一恍惚,热腾腾的咖啡已经端了上来,香草拿铁,正是我的最爱。再一恍惚,香喷喷的烤鱼已经在跟我的味蕾亲密接触了。徐公庞大的身躯缩在小小的卡座里,不考虑身高,他确实是一个很儒雅的男人。

我们最初是在一个文学论坛上认识的。那时的我,刚离了婚,又辞了职,正在过人生迟到十年的“间隔年”。百无聊赖中,我发了个帖子,打擂台对对子。帖子一发,闲散人士们都涌了进来,可是慢慢地,我出的对子就没什么人能对上了,帖子也沉了。过了小半年,我想起来那帖子,再去翻,发现每个对子都被人对了出来,没错,那人就是徐公。

后来就加了微信,天南海北地聊——一直用文字,都没有语音过——不过,徐公的声音出乎我意料的好听。我不出声,是因为害怕暴露自己——我曾经在这个城市里主持深夜的电台节目三年之久,现在偶尔打车,我一说话,还有老司机能马上听出来,连我离婚都知道,死活不要我的车费。可是,徐公这么浑厚磁性的声音为什么也躲起来呢?

这个问题他眨了半天眼,才说,文字比声音纯粹,更直击灵魂。

面对一桌狼藉的鱼骨头,谈灵魂真是有点不合时宜。我们很快换了话题,又聊得热火朝天了。我发现从文字切换到面对面的交谈,并没有影响我和徐公交流的流畅度,甚至可以说是更进一步了,因为除了声音,我们还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以及面部表情。

后来又约了几次。开始是一两个星期一次,后来两三天一次,再后来我们就天天见面了。他开着一辆小车子,每次都从城北风尘仆仆地过来。小玉得了他一包又一包零食,说,哪天你要是不要他了,记得转让给我——于是她被我打得直求饶。

过了些日子,我和徐公去了西安。从古城到西安,我们坐了十几个钟头的火车。不是买不起飞机票——离婚时我分到了前夫大半的财产,不过那完全是他出轨应付的代价;而徐公开着一个小文化公司,不算日进斗金也算很过得去——我们就是单纯的有火车情结。时值淡季,火车上没有几个人,然而阳光好得不得了。我们从卧铺转移到小桌边,两个人都用额头顶在车窗上,闭上眼睛感受着火车那不变的“哐当哐当”的节奏。笑得一塌糊涂。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在浴室里的时候我就这么想,出来看到穿着白睡袍的徐公已经躺在了床上,更是心里打起了鼓。

不过好在一切都很好。很唯美。

第二天我们去看华清池——居然那么小!又吃了羊肉泡馍——又烫又油腻!街道上人山人海,只有个大学的风景还不错,一层厚厚的雪盖在仿古的飞檐斗拱上,颇有些仙风道骨。

黄昏时分,徐公在雪地里叫我,我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地上一圈蜡烛围出大大的心形,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徐公拿着一大把玫瑰花,慢慢单膝跪了下来。

当时没怎么细想,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想来想去,我转身跑掉了。身后大学生们的倒彩经久不息。一直到坐在了返程的飞机上,我的心还是怦怦直跳。

我曾经跟他说过,结婚这种事,一辈子一次就够了。我历来奉行体验论的人生观,认为人生就是一个游乐场,有限的时间里,要多玩几个项目才不亏。他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项目是代指男人吗?我就笑出了眼泪——难道这些话他全忘了?

不过把他一个人丢在西安这件事,好像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关系——他还道歉说自己太心急了。很快我跟他又恢复了天天见面。

那天我在房间里大扫除——小玉什么都好,就是太懒——他来了,拎着一颗巨大的榴梿,自己去厨房找刀子开壳了。我喊,给小玉留一半啊,他探出头来,说,小玉能吃得了一半?我说,你让她放开量,她能吃一整个。

下一秒,他就把我的大乌龟从缸里拿了出来。

你干吗?我问。

你说它能吃一整个榴梿?徐公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是说小玉,不是说我的乌龟。我觉得他莫名其妙。

你的乌龟不是叫小玉?他好像比我更莫名其妙。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