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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4 12:4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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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滕洋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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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不会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你觉得不会发生的,一定会发生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你觉得不会发生的,一定会发生作者:滕洋排版:AGOOD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4-01ISBN:9787511359421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01Bū

Bū,对,前面是汉语拼音。具体怎么写,作者不知道。在中原部分地区,大多数时候,bū这个发音出现在大人逗小孩时,比如“妈妈bū bū”,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妈妈抱抱”。大概源自扑、捕、抱之类吧,一个人扑向另一个人、一个人捕获另一个人、一个人抱住另一个人。与此类似的还有“波儿”,在很多地方这两个字短促而迅速合成一个音念出来,变成一个类似英文bird去掉尾音“d”的发音[bɜ:r],在方言里代表吻或者弹脑门。

在使用这些方言的地区,人们在亲密而放松的私人场合使用这些发音。但有一种亲密关系却是例外的,你永不可想象两个人用这样的词谈情说爱。比如,“强波儿”之于“强吻”,“公主抱”之于“公主bū”,甚至是童谣里“爱我你就抱抱我”变成“爱我你就bū bū我”,也是很奇怪的事情。

也许跟经济发展情况有关——用港台地区方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语言谈情,都没那么难接受,但一想到用河南话、河北话、东北话、陕西话……演偶像剧,就会有点搞笑的意味。

杨强的,却悲壮地要打破这一规律。

杨强的,河北南部近河南某县,城中村人。大名叫杨二强,有个双胞胎哥哥。在他们那个地方,“的”可以代替北方方言里“子”的部分用法,比如一个姓李的人,人们可以称呼他“小李子”,在二强的家乡,通常会变为“小李的”。以此类推,在杨二强的家乡,一批“顺子”“强子”“狗子”变成了“顺的”“强的”“狗的”,幸好这里现在没有很多日本国际友人,不然想想排山倒海的“杏的”“桃的”“百惠的”……也是挺奇怪的。这里的省道、村道上,经常可以看到“杨的小卖部”“强的美容美发”“五的饭店”之类的招牌。

综上,强的从不认为自己的“杨强的大饭店”有什么命名上的错误。倒是他那个能把巴黎口音说得和普通话一样标准的哥哥,每次回家,都要建议他把饭店的名字改了,“强的”多土气啊,来县里的外地人看到这个名字肯定无法理解“的”的名词属性,只会认为饭店的老板叫杨强。

可强的有什么办法呢?从当年产道冲刺他没挤过他哥那天,他的人生好像就混入了奇怪的东西。单拿名字说,要不是担心重名的太多,当年他们这个地方父母给孩子取名恨不得简单到直接用阿拉伯编号。他们哥儿俩算是好的,至少除了数字还分到了不同的汉字,如果随村里主流命名法,他哥叫一风,他就应该随着他哥叫“二风”。一与二,一横之差,就有了云泥之别:“一”从发音到字形都是简洁美好的;“二”呢?简直是数字界的贬义词卧底,与三八、二百五不遑多让。人们更愿意按名字定义的性格判断这两兄弟,虽然长了一模一样的脸,但朗诵比赛、国旗下的献礼这类严肃场合一般都喜欢叫一风去,过年捡鞭炮崩数学老师家厕所则少不了二强。

强的也很努力地抗争过,试图打造自己严肃沉稳的形象,不分寒暑在县政府大街十字路口蹲守,终于在小学升初中的暑假,成功活捉一名跌倒老人,并扭送就医,获得了在初中第一学期第一周国旗下讲话的机会。

尽管在被窝里偷偷想象了无所次,但当校长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念出“下面有请杨二强同学为我们演讲”的句子时,二强还是感觉有点奇异陌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一直到他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讲完自己的稿件全文,主席台下一直隐忍的全校师生终于爆发出热烈的哄笑后,才被他理清头绪:从来都不是名字,他哥与他唯一的差别,是一风能说一口标准普通话。

强的永远忘不了那个瞬间自己的感受,那些除了语文课都操着乡音的同学,在某种不知名规则的约束下,在某个评选“最可笑的人”的游戏中,齐齐站到了他对面推举他当选。他的目光焦急地四下搜寻,希望得到一点支持。他看到一风攥紧了拳头跟旁边笑得开心的男生理论,心里稍微踏实。紧接着,强的看到站在他哥旁边的女孩,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天之后强的再也没有说过普通话,杨一风为了支持弟弟也在学校讲足了三年方言。还是那天,强的牢牢记住了庆梅——他哥的同桌,那个人群里对自己微笑的女孩。很久之后,强的才知道,庆梅当时的那个微笑,只是出于对双胞胎的好奇。当时的强的,却只牢牢记住那是唯二没有嘲笑自己的人。强的当场决定,庆梅是值得自己蹲守一生、活捉扭送到心里去的姑娘。

庆梅是随父母工作调动从大城市来到他们这个县的,虽然庆梅跟一风、二强一样,都是在县医院出生、由县里的护士亲手bū到父母面前的,但庆梅妈坚持不让女儿学方言,在她心目中,庆梅是一定要回到大城市里去的。语言上的羁绊,万万要不得。

杨家兄弟成为学校里从不说普通话的异类时,庆梅也成了学校里唯一听不懂方言的异类。杨家兄弟倒也还好,不开口说话,他们就是女生心目中的县城贵公子、本地EXO。庆梅就倒霉许多,大部分女生都认为庆梅有种自带名媛光环的做作。可偏偏,强的就是喜欢庆梅。

苦追三年,中考前一晚,县政府大街走九遍,庆梅终于答应了强的的表白。强的兴奋得一夜未眠,虽然跟一风考了一模一样的分数,一风循规蹈矩地进了市里继续读书,强的却执拗地陪没考好的庆梅回了县中坐同桌。高中三年平静如常,结束的时候,强的没有再屈就庆梅,小两口拼尽全力一起考到了离家不足一小时车程的省内大学。一风则进了北京的大学,学了外语。

少年时,强的与一风对未来全然没有“走哪儿算哪儿”以外的打算,从初中开始,学校把他们带到哪里,他们就留在哪里。杨家爸妈则不同,两个儿子他们总是想留一个在身边。此前,他们并未预计过到底会是哪个,只是一路走来,一风看起来是一定要离开的——全县全年都不一定有一个能用得到外语翻译的地方。而强的,似乎很有守家待业的故土情结。杨家爸妈就轻松愉快地给两个儿子做了不同的规划:给一风准备了读书的钱,给强的盖了娶媳妇的房子。

强的也一度以为,别人大学毕业那天分手,他与庆梅则一定会毕业后结婚。他真真把庆梅妈说的庆梅一定要去大城市生活这句话当成了一句玩笑。闹呢?庆梅除了一口骗人的普通话,行为举止比他还要local。可现实,还是给了他一记凶狠的萨瓦迪卡——眼看庆梅战五渣的实力进了一线城市也混不好,庆梅妈干脆曲线救国,决定掏钱送庆梅去泰国一线城市曼谷留学。

为了留住庆梅,强的用他老婆本的最后一笔钱买了一颗小小的钻石去找庆梅。单膝在庆梅家门口的土路上跪也跪了,玫瑰蜡烛摆也摆了,隔壁抱孩子的二婶子、瘸了腿的大黄狗、走亲戚的非主流,围着哄也算哄了。但庆梅妈还是拒绝了——她压根儿没让女儿出场,这位希望女儿踩着恨天高背上真驴牌行走在大都市地下铁的妇女,自然不想让女儿过这种只能坐一元钱扬招小公共的生活——虽然,最近已经有了三蹦子改造的假五座出租车——可依然是凑够一车才给送人。

与庆梅的最后一次见面,是首都机场。一辈子没有出过省的强的,为了庆梅跑到北京来找一风想办法,终于,还是撵上了庆梅的航班。彼时,强的穿着庆梅最喜欢的裆到膝盖的牛仔裤,挑染的头发已经褪了一些颜色,为了见庆梅刚洗过澡,自然风干的头发毛毛躁躁全部奓起来了——集全机场之力都没有他的外表热闹。倒是庆梅,已经迅速以黑白灰的搭配,稳妥地融入了城市人群。她站得离强的很远,潜台词写满了距离。

这是强的的失恋瞬间,这一刻,他在庆梅的眼中看到了多年以前那个升旗仪式上的自己,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像当年那样支持他了:一风与庆梅用再标准不过的普通话告别,摆出一副无国界无家乡的国际通用寒暄姿态。而强的发觉自己像摩西分海,周围人是海,只有他是茕茕孑立的摩西。

强的生出了一种气愤的破罐子破摔感,他上前一步大声问庆梅:“能不能最后bū你一下?”

庆梅下意识地后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强,别闹了。”

强的试图证明什么一样追上去,仔细看着庆梅,脸凑了上去,试图给庆梅一个吻。庆梅退无可退把行李箱横在两人中间,强的忽然大笑起来,用家乡话大声说:“bir都不让bir了?那我强bir你?我和你bir别,在无人的街!”

一风也因为强的玩笑笑起来,庆梅狠狠地瞪了一眼强的,拖着行李箱离开,再也没有回头。强的想,他对庆梅最后的疼爱也就是手放开了,他把他的失恋故事讲给别人听时,每个人都像听一个笑话。强的也就渐渐地真把这事儿当成笑话了,他在市里开了个精品服装店,可他的口音连累了他的品位——一口土话的老板能有多高的审美,顾客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强的觉得很累,干脆关了店回家乡托亲戚朋友承包了一片山林,种有机水果、蔬菜,最后搞起了农家乐。这样总行了吧,他终于符合了所有人的预期。

庆梅在泰国很好,过上了别人QQ空间里的生活:每天发柔光过度的自拍。一风出国继续学他的语言,回国后留在了北京做翻译。庆梅与一风的生活在强的看来,都是高尚豪华的。强的有时想,如果他像一风,是不是跟庆梅就能走到最后了。这几年,强的没有再恋爱过,别人都以为强的忘不了庆梅,可强的知道,他的问题跟庆梅无关,是心病:他没有办法用家乡话谈情,也说不好普通话。这隐秘的心结,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每每只是在父母催着相亲时,拿各种理由搪塞。

于是,两兄弟先结婚的是一风:他娶了公司同事。也许是拖着行李箱全球奔走的生活让人感到疲惫,一风把正式的婚礼地址加蜜月都定在了强的的农家乐。强的本来想把林子砍一片儿,再辟个小广场出来给一风铺上草坪做个月亮门,顶好请个外国神父再来一套“DO YOU?I DO”的誓言,被一风严词拒绝了:大夏天的满院子人带着腋下两朵汗渍,不论见证的是谁的爱情都太热!

一风的婚礼比想象中的简单,没有牧师也没有司仪,有种日日精彩才向往简单的随意,可旁人已经脑补大概一风在北京过得也不是那么好,不然怎么会连个婚礼摄像都没有。

其实,是有的,祝宁就是婚礼上的摄像——之一。新郎和新娘都想要不一样的婚礼影片,为了这个诉求,准备来参加婚礼的好朋友们像做项目一样开了好几次会,在婚礼摄影这个议题上,最终在挑选几个人佩戴苹果运动相机或是谷歌眼镜中,选择了车载摄像头。反正婚礼只有一次,车载摄像头不管结婚还是离婚都还是有用的。

于是,婚礼当天,祝宁作为摄像之一兼伴娘,和其他几个分处不同位置的朋友,都藏了改装后的车载摄像头在身上权当摄影机,事无巨细记录婚礼的每个细节。她想,这种偷拍纪实风格的婚礼录像,自己结婚时也要这么干。只是,她还没有另一半。不过,谁在乎呢,喜欢婚礼不一定非得喜欢结婚不是吗?

为了让镜头始终处于同一个位置,整场婚礼下来,祝宁拉了107次衣服。作为伴郎的强的,就记住了这个总在扯衣角的紧张伴娘。在后面的敬酒仪式里,强的也就格外注意帮紧张的伴娘挡酒。

实际,祝宁自成年之后,体验过很多情感,唯独紧张是稀缺的体验。作为一风和新娘的上司,她怎么也算是年轻有为的典范了。但祝宁还是很感激一风这个静如哑巴、动如触电的弟弟,特意用这边的方言跟强的道了谢。

祝宁会说自己的家乡话让强的非常意外,明明他哥介绍祝宁的时候,说了这位领导几乎是在国外长大的,精通几种外语。强的用家乡话跟祝宁再聊几句,祝宁应答就有一些勉强,但她还是见缝插针地追着强的纠正了自己的发言。祝宁告诉强的,语言上的模仿是拉近彼此关系的最简单直接手段,收集方言是她的爱好,如果不能在离开某地时像模像样地说几句当地方言,就觉得自己根本没来过这个地方。

强的跟别人学过普通话、外语,这是第一次有人要他教自己方言。整场婚礼下来,祝宁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她很难分清这里面哪些是强的开的玩笑,哪些是真的方言。一开始强的教她的东西还挺正经,比如“老(一声)妹儿”是月亮的意思、“太阳是老爷儿,月亮是老妹儿”。后来就是举一反三的“公主bū”“阿哥bū”“你问我爱你有多深,老妹儿代表我的心”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效果斐然。那天夜里,参加婚礼的宾客走得差不多了,新郎新娘进了洞房。强的留下来招待他哥他嫂那些能彼此背得住手机号码的朋友,微醺的祝宁已经满嘴方言,逢人便讲“公主bū”“阿哥bū”的笑话,卡拉OK时把所有“拥抱”唱成“拥bū”。以至于,那一晚的所有情意绵绵,都有土话插足的影子。

强的心甚慰,想他终于也靠着方言为人师表了一回,炸老师家厕所、升旗仪式上丢人、机场被分手的过往,被扳回一分。最重要的,他发现自己被祝宁强力脱敏了。他不再害怕自己讲出的情话,迫切地需要找个人来验证……祝宁给强的出主意,不如像学外语用情景对话的方式来练习吧,她学方言,他学感情。两个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地演了一晚上当地情侣,到后来,所有人都昏昏沉沉地各自睡了,祝宁与强的却一直聊到了看日出。

祝宁给强的讲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无国界的父母无家乡的烙印。

强的给祝宁看了庆梅的照片,实际上,他也只剩一张初中入学照,其他的都被父母一气之下销毁了。毕业照上的强的仍是那副县城黄毛纨绔样,站在他旁边穿白衬衣的一风则傻乎乎露着白牙笑容灿烂。庆梅站在第二排,居然是个杀马特。祝宁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把这个留着倒扣榴莲头的少女跟QQ空间里那个永远发着旅行自拍的长直发“森女”联系起来,时间改变了一切,不变的只有口音。

太阳越过地平线时,祝宁轻轻拥抱了强的。

无论后来结局怎样,强的始终确信,那天早晨,如果他开口问祝宁能不能帮自己做把有机柿饼子批发到巴黎去的生意,他和祝宁既定的发展也可以是爱情:从摘柿子到做柿饼,再卖到国外,有一整个漫长的过程可以相处。可惜最后,什么也没发生,谁让他根本就没种柿子呢。

无论后来结局怎样,祝宁始终确信,那天早晨,如果她告诉强的,她实际很想过这种田园的生活,她和强的的关系也许就不会变成后来的哥俩好。

有些事儿,晚了就没必要再开口了。祝宁还是那个满天飞的无乡者,强的也还是守家待业的小老板。有时强的仰望天空,会觉得祝宁没准坐在哪班飞机上保佑自己。他们时常通话,祝宁终于像掌握外语那样纯熟地掌握了一门方言——对的,她才没有什么收集方言的爱好,只不过,婚礼那天,她喜欢强地说方言时的神态,严肃而笨拙的搞笑,才会模仿强的的语言想要拉近距离。他们的关系,也就这样半真半假地固定在了搞笑上。强的想想也只能这样,他真的一本正经去问祝宁想不想跟自己一起种柿子,怕,祝宁会当这是一个新笑话。

强的开始相亲了,强的变回原来的那个自己了,强的的新名片上用中英文标明了“Erqiang Yang杨二强”。他想着,自己应该找机会问问祝宁,如果没有一口方言,她到底能不能分清自己和一风。毕竟,当初给祝宁看自己的初中入学照,祝宁就认错了人。穿白衬衫傻笑的是自己,黄毛杀马特才是一风。当年的庆梅也是一样,喜欢的是那个杀马特一风。如果不是他硬要和一风换了衣服、烫了头,想来,庆梅也不会跟自己有那么一段。

为什么女孩们喜欢的总是一风呢?强的想不清楚,只是,他也不想再把自己改造成别人希望的模样了。假如,再一个365天,他还放不下祝宁,那么,说什么也是要去找她,给她一个热烈的“拥bū”。02MR. Lonely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完全不能与真实的人沟通,也许是我妈去世后,我那帮亲戚都恨我连自己妈的葬礼都不参加,再也不肯理我。其实我去了,我只是没能抵达目的地。

说来可笑,我是个网络写手,我写的人物大多擅长交际,有几个还非常擅长人际斗争,但我本人却十分不善社交。我大学毕业就做了这行,一开始,只是黑白颠倒地写东西。渐渐地,我发现,因为昼伏夜出,我跟所有正常作息的人有了时差,我本来就少的朋友,慢慢地也就不再联系了。

而我因为每天晚上能写一万多字,很快就靠这行温饱小康了,我也彻底断了找其他工作的念头。每天白天睡觉,晚上趴在电脑前写东西。“衣食住”全部网络解决,可我觉得,外卖、快递小哥也很麻烦,他们总在我正有思路的时候打断我,或者因为经常送货给我试图跟我打招呼。我干脆在门口准备了一个盒子,每次把钱准备好放在里面,让他们把东西放在门口,等他们走了我再去拿。

可是到了后来,我发现用钱也很麻烦,现金用完我还需要下楼去取,免不了碰见邻居怪异的打量,我干脆不再点不能网上支付的外卖了。至于“衣食住行”的“行”,我压根儿不需要这个功能,有时候写到某个地方我不是很了解,我就街景地图到世界各个角落旅游。

那时我妈还在,我爸去世得早,她独自住在老家,一个月跟我通一次电话。压根儿没发现,我早已不再出门这件事。说起来,我也很害怕接电话。因为刚入行时,被催稿催得很惨,别人的白天却是我的半夜。“半夜”被催稿催了一年,我就对电话铃声敏感起来,每次听见手机响,就觉得胃疼。一定要找一个绝对安静的密闭空间,才敢接电话。

后来,我阿姨打电话通知我妈突发心梗走了,我在家里哭成傻逼,网购了飞机票要回家参加葬礼。临行前,灌了一大杯白酒,给自己壮胆,才能开门走出去。那差不多距离我上次出门已经半年,虽然喝了酒,发现自己还是怕得要死。我都忘了,日光是那么亮,马路是那么嘈杂。我觉得自己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几乎就要昏倒。旁边一个好心路人问我怎么了,他走过来的瞬间,我逃回了家里,发了个短信给我阿姨,说我去不了了。然后,我的亲戚们就再也没理过我。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妈的死切断了我和其他人的唯一联系,我竟然觉得很轻松,终于可以每天躲在自己的房子里,不去面对外面那个讨厌的世界了。而且,我干脆连不能用网络或者聊天工具文字下单的外卖都不点了,就连隔着电话跟真实的人交流,都会让我觉得五脏六腑被一只大手抓住往身体外面揪。孤独成了我赖以生存的安全感。

但我也有很多朋友,我在网络社区关注了1000人,被99人关注,这1098人里,只有一个人是我的互粉好友。但我坚定地认为这是新时代的社交,网络是世界上最好的发明,它重新定义了社交。

我的这个互粉好友,是我的责任编辑小加,我跟她合作了差不多有四年。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点击过她头像大图,虽然不是很清晰),没听过她的声音。我只是跟她邮件联系,把稿子交给她,她回复我需要修改的地方,我修改,她通过,然后每个月按时付稿酬给我。有那么几次,她试图邀请我参加她们编辑部组织的活动,我都拒绝了。她也开始发现我有社交障碍这件事,她曾劝过我去看心理医生。

但这不是笑话吗!看心理医生本身就是一种社交啊。预约你要给人打电话吧,看医生你要出门吧,路上可能会碰见一万多人呢……这对于一个严重社交恐惧的人来说,就是“大逃杀”好吗。估计还没见到医生本人,我已经死了一万多次了。

小加后来也没再劝过我,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她每次都通过文字消息联系我。我很感激她的照顾,也一直没有换过合作方。

但是,就在刚刚,我居然发现手机上有小加的来电。时隔四年,她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我害怕极了,但还是洗了手,躲在厕所,关上所有门窗,在电话铃声响起无数次的时候,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女人,开门见山地告诉我:“您好,我是小加的姐姐,小加现在在医院,能不能来见她最后一面……”

我没有听完后面的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我觉得自己再次喘不上气,我居然接到了陌生人的电话!我的责编居然要死了!这些事都太吓人了,我该怎么办?小加还好吗,我想发短信去问问,但如果对方再打来电话怎么办?我该去医院看看她吧,但如果我再出现上次我妈去世的那种状况怎么办?

卫生间的空气很差,下水道堵了有半年,我因为不敢去买工具也不敢给物业打电话,所以下水道一直没能修好。镜子里的我,糟糕透了,虽然胡子刮得很干净,但是头发因为太久没剪,只好将其扎在耳后。脸因为很久没有晒太阳而显得惨白,像个刚做了变性手术的女人。

电话没有再响起,小加的姐姐应该是按着手机通信录一个个挨着打电话,通知小加认识的所有人,我的这个态度,一定让她认为我跟小加是没什么联系的人,放弃了我。我随即想到一个更让我惊恐的事实,如果某天我死在家里,恐怕唯一通报我死讯的,就是我的尸臭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突然响了。我觉得很困惑,我没定外卖吧?我走出厕所,从猫眼里看着外面:快递员如之前一样,已经离开,一只只能看到顶的塑料箱放在外面的地上。

也许是自己网购的什么东西吧,我开门想把箱子拿进来,意外地发现,那是一只登机箱,箱子里有一只脸很肥的猫,正双爪搭在一起,做贵妃侧卧的姿势趴在箱子里懒懒地看着我。

我惊讶地想关上门,猫却一声接一声喵喵叫了起来,听到动静的邻居开了门,我在邻居想要开口问我是不是我的猫前一秒,把猫提进来,关上了门:吓死我了,差点就跟人说了话呢!

猫进了屋,还是喵喵叫着,我怕邻居过来敲门,赶紧把笼子打开。猫悠闲地踱步出来,仰着脸看着我,试探性地继续叫着。我给它倒了一杯水,它喝了几口,用头蹭了蹭我的手,还是看着我叫。

我没养过猫,不知道它想跟我说什么。赶紧上网查,研究了几个钟头,把冰箱里速冻虾仁给猫煮了吃过,它才没有再惨兮兮地看着我叫。

用自己的旧衣服给不速之猫搭了个简易猫窝,我才得空坐在电脑前,重新回想这一天的事儿:小加的遭遇让我非常难受,我发现虽然在常人的逻辑里,我跟她并不熟,但我实际已经把她当成亲人了。她是我妈死后,我通往现实的半条路。

但即便这样,我居然没有勇气去见她最后一面。我抬头,发现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我电脑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吓了一条,它发现我发现了它,狗一样露出了肚皮,脑袋不停蹭着我的手。我不知道它想干吗,顺着它的意思,摸了它两下,它就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我不由有点替它难过,多容易相处的一只猫啊,有吃有喝就卖萌,却还是免不了被主人遗弃在我家门口的厄运。

然后,我就又想起了小加,她很喜欢小动物,总是在自己的社交空间分享很多搞笑动物视频。想到这里,我鼓起勇气拿起了电话,准备预约个医生给自己看病。没准吃点药,我就可以去见小加最后一面了。就算见不着,对我也是有好处的:小加死了,我总得同新的编辑打交道。不会有谁像她一样尊重我的社交方式了,我得迅速适应这个可怖的世界。

可即便是这么给自己打着气,我还是在电话接通,悦耳的女声传出的瞬间,差点扔了电话。好在,对面只是一个预录声音,告诉我,已经下班了,请在工作时段打电话预约。于是,我再也没有去预约过。

在我三次试图走出家门,最终未果后,我给小加的网络社区,点了一支蜡。给她建了一个网上纪念空间,这件事也就被我化为了又一件解不开也完不成的心结。

但我的生活还是发生了变化,我有了一只猫。它到我家的第一晚,把屎拉在了我的米袋子里,还埋得很好。直到我做熟了一锅米饭,才发现这个可悲的事实。我有点生气,但它只是冲我无辜地喵喵叫,卧倒卖萌希望我摸它,我也就生不起气来了。我上网看了差不多五万字的养猫经验,网购了一批猫需要的东西,做好了这只猫在我家长期抗战的准备。

实际上,我已经决定好了,就算原来的主人来要它,我也不会把它送出去了。名字我都给它取好了,叫“朋友”,小名叫“友友”,这样一来,我也有朋友了,现实中的朋友!

友友喜欢在我写作时,趴在电脑后面,时不时站起来看看我写得怎么样。它每次看我的进度,我都很心虚,因为小加没了之后,我只能试探性地在别的网站上投稿,也有很多编辑联系我,我却不敢接电话。

直到一个礼拜后,我发现自己可能快要连买猫粮的活动资金都没有了。这才勉为其难地接听了一个编辑电话,对方是个健谈的话唠,光是表述对我之前作品的喜爱,就说了整整一分钟!这让我十分怀念小加。但好在,这个编辑给出的稿费跟小加相同,我们还是愉快地达成了合作意向。

直到我最后告诉对方:“以后不要打电话给我。”

对方愣了几秒,答应了。

友友在我打电话的时候,自始至终蹲在我身边给我鼓劲、加油、用我杯子喝水……我打完电话,它“咻”地一下跳到了衣橱上面,躲过了用我杯子喝水的体罚。

我说:“我给咱们找到饭了。”

它只是“喵”地叫了一声。

以后的日子,我跟友友相处愉快。唯一不太好的就是,我之前都是半夜扔垃圾,但友友却总在白天拉两次屎,而它拉屎又很臭,我每次给它铲完屎都免不了在白天扔一次垃圾,不得已跟邻居打了两次照面,点了一次头。给友友扔了一个礼拜猫屎后,我终于在某个下着雨、没有人注意的傍晚,走进超市买了通渠工具,修好了下水道。

听着下水道咕咚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厕所里久久不散的味道消失,我和友友都比较高兴,它甚至趴在马桶上喝了几口水,被我一顿胖揍。

可第二天,它喝马桶水的报应就来了。我下午起床给它铲屎,发现它拉稀了,粘了一屁股,自己拖着两条后腿,瘫痪一样费力地往地板上蹭。

我这才想起我马桶水箱里放过洁厕块,后悔不已。赶紧把友友抱到窝里,用衣服围好,上网查猫中毒的攻略,但找来找去,基本每一条可以自己在家给猫治病的方面后面,都会伴随一个自己给猫治病治死的反例。总体说来,没有经验的猫主的唯一出路,是带猫去宠物医院。

看到这里,我彻底崩溃了,这不是笑话吗!我自己的病我都不敢去医院看,我怎么带猫去医院啊?它还没死,我先死外面了,像话吗!我心一横,给友友开了十个猫罐头,摸着它的头说:“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你自己了!”

友友有气无力地舔了舔我的手,把头靠在我手上,软软的爪子捧着我的手,闭上了眼睛,不知是睡了还是累了。我一动也不敢动,怔怔地看着它。心里,有一些不舒服的东西一遍遍撞击。我想起了我没能参加的我妈的葬礼,没能见最后一面的小加。现在,眼看都要在我的猫身上重演。我恨我自己,这样的事情,到底要重演多少次,我才能真正面对自己的问题呢?

我这么想着,友友却挣扎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猫厕所走去。但它没能走到厕所,就拉了一地。我差点就没忍住给自己一拳,友友是多么爱干净的猫啊,当初宁可把屎拉在米袋子里,都不肯乱拉,现在却因为我,落得如此下场……我从未想过,最终促使我出门的,竟然是一只猫。

那晚,我送友友去了宠物医院,因为太慌张被车剐蹭,说了几年以来最多的话。一开始,我面对医生的询问难受得又差点死过去,但医生却误会我是因为猫拉稀而紧张,还安慰我别害怕,猫有九条命。

结果出来后,友友只是着凉了,不是中毒了。抱着“九死一生”的友友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非常想揍它一顿。但黑夜里,它的瞳仁完全变成了黑色,显得眼睛格外大。它无辜地看着我,努力地从我手里挣扎着站起来,用鼻子顶了顶我的鼻子,用头蹭了蹭我的头,仿佛在说:“你做到了。”

是啊,我做到了,居然是因为一只猫。第二天,我终于预约了精神卫生中心,我是该,换种活法了。

在我就医一个月后,我家的门再次被敲响了,门口站的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我本来不想开门,友友却激动地站到了门口。该来的,总是要来,我心里咯噔一下,门口这个难道是友友之前的主人吗?

我打开门,果然,友友绕着那个女人的脚不停地转了起来。女人伸手把友友抱起来,亲切地问它:“丧彪,你好不好,想我了没有!”

原来它叫丧彪,我完全没有想到。

女人看着我,露出一种满意又带点困惑的表情:“王峰,你居然给我开门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问,虽然还是会因为跟陌生人说话而恐惧,但我做到了。“我是小加。”那女人看着我,“我之前整容去了。猫实在没地方放,想到你压根儿不会出门,想托你帮我养几天。但考虑到你的情况,就直接放在你门口了。”

我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谢谢她。

小加说:“我在它笼子里塞了信和钱,你没看到吗?”

我摇了摇头。“那我改天补钱给你吧,跟稿费一起。”她微笑着,“我姐打电话吓着你了吧?我让她给我所有朋友打电话,见之前的我最后一面,因为现在,就是新的我了嘛,结果她打到你那里去了。”

我摇了摇头,小加道谢想要离开,我叫住她:“可以把友……丧彪留下吗。”“不可以,但你可以去我家看它。”小加停住了脚步,“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丧彪留给你吗。”

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不能独自承受的时期。小加说她自己的故事很俗套,因为地包天很严重被人取笑,几次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自己死了,丧彪要寄人篱下,最终扛了过来。后来,认识了我,想要开导我,又怕逼得太紧我跟之前的她一样钻牛角尖,就在自己做整容时把猫留给了我。“丧彪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的。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觉得丧彪有抚慰一切忧伤的能力。”小加说,“如果不是它,我也看不到今天这个漂亮的自己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养过宠物。

小加成了我人生里最重要的朋友,她的老公是我介绍的,我的女朋友跟她无话不谈。有时想想,人生就是这么神奇,很多事发生了,改变也总是不期而至,我跟小加居然都被一只猫救过。

有次我跟小加喝酒,问她如果按俗套情节,难道不是我跟她才该凑成一对儿。她大笑着摇头,一边催我快交稿,一边告诉我,当初她去接猫,第一次见我,吓了一跳,开门那人分明是个苍白瘦弱的长毛怪,她没当场吓跑已经不错了。后来,我去健身、晒太阳、出门社交,慢慢好起来时,她已经无可救药爱上她现在的老公了。“不过说起来奇怪,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我那时每天晚上都在担心你一个人死在家里。”“你肯定把我意淫成一个帅哥了。”

小加摇头,说:(以下结局请自行选择)

A正常版:“你是那个时候唯一会用对待女性的方式给我写邮件的异性,虽然我知道是因为我们没见过面,但你给了我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B惊悚版:“我怕你像我一样死时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送丧彪去看病那晚,已经被车撞死了……”

C神经版:“你死了我要扣钱的,毕竟,你是我唯一赚钱的作者。”0320厘米留白小姐(注:我必须辩解一句,下文这种看起来比较白痴的叙述方式,是配合文中“我”的身份的。)

我出生时贪恋妈妈肚子里的温度,迟迟不肯出来,结果妈妈难产了。我的爸爸颤抖着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保大人”的字句,我可以理解:因为他喜欢妈妈那么多年才娶到她,而他那时还没见过我,远来不及喜欢我。所以,如果只有一个可以活,他肯定选妈妈。

我不喜欢手术室,有人拿钳子夹我的脑袋,我很气愤,想出来理论一下,可是外面的空气一下子充满我的胸腔,我吓得哭了起来。那个用钳子夹我脑袋的医生草草地给我剪断脐带,又马马虎虎地打一个结,就到另一边照管我妈妈去了。她躺在那里,妈妈肯定因为我离开了她的身体而过于伤心,所以她的身体变得很冷。

我不喜欢那个用钳子夹我脑袋的医生,因为他的潦草,我的肚脐长得很难看,护士们都叫我“凸肚脐小妞”。我住在保温箱里的时候,她们有好多机会看我的凸肚脐,当然还有我被大钳子拉得很长的脑袋。

那些日子总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育婴室外面的长凳上,看着我又哭又笑,我想他一定是从隔壁的隔壁带铁丝网的精神科逃出来的疯子,后来,这个又哭又笑的男人把我抱回家,让我住他的房子姓他的姓,我才悲哀地意识到,他是我爸爸——为什么每个小孩子都要有爸爸呢?每个小孩还都有一个身上香香的妈妈,她们有时高兴就买玩具零食给小朋友,她们有时不高兴小朋友就要被罚站墙角。

幸好,我有的只是公墓里的一只小盒子和许许多多的照片,我爸爸说那是我妈妈。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不是小盒子或者照片,我只是觉得那天爸爸新买的奶粉很恶心,而且他忘了给我拍出奶嗝,于是,我就当着我的小盒子妈妈的面吐了我爸爸一身。他把我放在凳子上,捧起小盒子妈妈好像是很伤心。旁边的很多人都在哭,这些人也都捧着一个小盒子。

这个世界真奇怪,有一些人长得像动物园里的猩猩、猴子,有一些人长得像小盒子。而长得像猩猩、猴子的人一定是嫌长得像小盒子的人太沉默寡言了,所以猩猩、猴子们一看见小盒子就抑制不住地流泪。

我是一个凸肚脐女孩,有个长得像猩猩的爸爸和一个小盒子妈妈。

后来,后来,后来,时间如同日历上被风吹得翻滚的日子,“咻”地一下就不见了,那些跟我一起住育婴房的小朋友都长大了,我也长大了。这个时候,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在育婴房睡小床的小朋友可以长到大床那么长,睡保温箱的我就只能长到大纸箱那么高。我一直很矮,我一直只有1.45米。

我站在凳子上踮起脚尖去拿早餐的面包,我的大猩猩爸爸走过来,他叹一口气,把面包拿下来递给我。我跳下来抬头看着他,他有那么那么高,高到我都快看不见他的眼睛。“我妈妈很矮对不对?”我想一定是妈妈的原因我才这么矮。“胡说,你妈妈又高又漂亮。”大猩猩转身进卧室,他的图纸袋扔在床上,他的袜子从抽屉里钻出来。“上学不要迟到!”大猩猩爸爸说,“搞不清楚你为什么总是迟到。”

搞得清楚的。我上高中二年级,却常被迷糊的邻居叔叔开便车带到学校的小学部,“哎呀,你看我,总是觉得你还在上三年级呢。”他这话一说就是八年。于是我走路上学,因为我常常挤不上公车,大猩猩爸爸们站着的时候不知道1.45米的世界里布满了来来往往的腿和忙忙碌碌的车轮子。

我坐第一排,因为我坐在后面的时候时常有老师呵斥我回答问题要站起来,其实,我站着呢。我没有什么朋友,她们都嫌弯腰跟我讲话太累了,而且她们总当我是小朋友。

5月的天气总是晴朗,一天晴一天晴一天多云再一天晴。我上学还是迟到,又被值班保安送到班主任办公室扣考勤分,我知道三好学生必然没有我的份,因为我没有漂亮的成绩单,也不在乎良好的考勤表。“你个子矮,步子小,以后上学起早一点。”班主任把一盒彩色铅笔递给我,“这星期轮到我们班办教学区的黑板报,好好办,把你考勤扣的分数补回来。”

班主任是一个长得像猴子的人,在我的世界里,人只分了这几类:猩猩人、猴子人、小盒子人。我最喜欢的是小盒子人,他们从照片上微笑地看着你,不会指手画脚,也不会因为你的缺陷看不起你。当然我不是说班主任是个坏人,只是他总是派给我不喜欢的任务。比方,我喜欢画画却不喜欢办黑板报。因为黑板通常很高,我踩着凳子也够不到最上面。为此,我想了很多办法,把边框画成胶片,假装成海平面,但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了我够不到黑板上沿20厘米的事实,只要是我办的黑板报,不出三天就会被人恶作剧地签名“20厘米留白小姐”。

为了不当“20厘米留白小姐”,我想尽了办法,这一次,我把粉笔绑在铅笔上,写最上面的大标题。“字好丑。”“那有什么办法,绑在铅笔上,我使不上劲。”“给我。”

我转身,差点撞在石川脸上,他无奈地看看我,叹口气。扬起手在黑板的最上方流畅地写大标题。“你练过书法?”我问。“小时候。”石川拍拍手上的灰,走掉了。

我很感激石川,这一期的板报,我没有做“20厘米留白小姐”。而且石川的字体,如同他的人瘦直颀长,挥洒自如。“我们班有个写字很好的男生。”“哦。”“他人很好。”我又说。“哦。”“帮了我的忙。”“哦。”

大猩猩爸爸如果一反常态地对凸肚脐女儿的话心不在焉,甚至把炒糊的青菜吃进肚子,这个时候,我就明白大猩猩爸爸遇到难题了。不说话迅速吃完饭进屋锁门写作业睡觉——这是作为凸肚脐女儿能做的最聪明的反应。因为大猩猩爸爸一定会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做实验,这个房子里只有两个人,最合适的就是凸肚脐女儿。“你坐在里面有什么感觉?”大猩猩爸爸推着特殊儿童学步车问。“你的腿能直接踩到地上吗?”大猩猩爸爸扶着六连座儿童自行车问。“你能控制所有方向键吗?”大猩猩爸爸拿着遥控布娃娃问。

大猩猩爸爸是儿童玩具设计师,为8到12岁的小朋友设计玩具:1.45米的小个子女儿是最佳的头号试用者。“我高二了,不要再拿这些东西出来问我好不好玩!”有时凸肚脐女儿穿着校服站在儿童自动体操机里也会大发雷霆。“可是你是我最宝贝的宝贝女儿啊,你不帮我谁帮我?”大猩猩爸爸两手一摊,假装可怜的样子还真是很可怜,“大不了我买新衣服给你。”

而大猩猩爸爸承诺的新衣服,永远位于欢声笑语的童装部。有时我也想穿比基尼,像个高中二年级女孩应有的那样幻想阳光海滩,但童装部的儿童比基尼永远印着粉红米奇头和嫩蓝小花边,一点都不热带。而女装部的比基尼,我穿起来永远像被巨怪抢去做新娘的可怜拇指姑娘,1.45米的17岁姑娘,17年都穿童装部的裙子过夏天。

一定是大猩猩爸爸背地里给我吃了停止生长的药,因为我把妈妈变成了小盒子人,他罚我永远长不高。

我愤懑地看着每次都坐在儿童乐园旁边细心观察小朋友的大猩猩爸爸。他看见我还会热情地挥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1.45米的袖珍女儿一样。“20厘米留白小姐!”石川拎着刚付过钱的新球鞋,从隔壁的儿童乐园旁边的运动部走过来。

石川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他和我们家大猩猩爸爸一样高,我几乎要看不到他的眼睛,我腼腆得有点脸红。这个时候我正穿着一条没拆商标的新裙子,领口上“霹雳宝宝童装”的牌子叮当作响。“你都是在童装部买衣服的吗?”

石川的脚有44码那么大,我低头不语的时候看见的。“这个不好看,那条绿色的好看。”石川指了指另一边的架子。“绿色确实好看些。”大猩猩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大猩猩爸爸和石川一左一右在我头上撑起一小片阴影,我迅速地把石川归类到猴子人里面,他看起来比猩猩人瘦一点。“你是那个写字漂亮的小伙子吧。”大猩猩爸爸问。“你怎么知道的?”我很惊讶。“他右手中指有厚厚的茧。”大猩猩爸爸低头冲我狡黠地眨眨眼睛。

猴子人石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单纯地决定喜欢猴子人石川:他挠头的样子很可爱。我的大猩猩爸爸有时也会有这种可爱的表情,在每一个我作为儿童玩具试玩者的时候。

猩猩国同猴子国一定是达成了什么谅解备忘录。我在试那条他们都说好看的绿裙子时,偷偷看见猩猩人和猴子人坐在一起聊天,他们聊得那么起劲儿,连大象滑梯上有个小男孩扮超人滑下来这样好玩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有时,个子矮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坏事情,你总是可以观察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事情。

后来,我有了一个好朋友,就是大个子石川,他特别申请来和我坐同桌。大猩猩爸爸有魔力吧,忽然变了一个好朋友给我。于是物理课变得不那么无聊了,石川用橡皮擦讲力学题,在受力点上标注粉红色桃心,给题目取名叫“橡皮擦小人到哪里去”。“笨蛋,你忘记算摩擦力了,这一次橡皮先生又没爬上斜坡,掉到海里去了。”

石川是个好老师,但我不是个好学生。我考试总是不灵光,我走路慢写字也慢。每一门考试都写不完卷子,气得监考老师直摇头。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我是大个子石川,我也可以把字写得飞快。不过这次,我还保持在全班前50名,班里一共49人。“进步了,比上次多了5分。”天知道大猩猩爸爸怎么总是这么不把我的成绩当成一回事,可能是习惯了,“明天带着成绩单去给你妈妈看。”

看一眼日历,明天是小盒子妈妈的大日子。每个小盒子人变成小盒子那天都是值得纪念的大日子,大猩猩爸爸出去为小盒子妈妈的大日子买花,我溜进壁橱找到小盒子妈妈的高跟鞋。如果我看起来高一点,小盒子妈妈会不会高兴呢?

我对着穿衣镜,踩着高跟鞋笨拙地涂口红,镜子里对面墙上的妈妈在微笑。我小学时造过“我的妈妈美不胜收”的句子,被老师罚站骂我不认真听讲,可是,现在看见妈妈的照片,我还是只想用一个词形容,就是“美不胜收”。“对不起公主殿下,我走错房间了。”大猩猩爸爸开门进来,马上又出去了。

我咯咯地笑,脚踩大大的高跟鞋,嘴上涂了厚厚的口红还不习惯地噘着,我除了像个小妖怪以外,哪里像什么公主呢?只是我穿上高跟鞋还没有1.54米。

大猩猩爸爸也不是国王。他不会打领带,这是我们家最大的秘密。他柜子里的领带全都是以前小盒子妈妈还是猩猩猴子人的时候打好的,17年没有拆开过,洗的时候也很小心地不弄散那些漂亮的花结。松一松紧一紧的每条领带都是一戴17年。所以,大猩猩没有新领带。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每次去见小盒子妈妈都很正式,一定要打那条黑底暗蓝纹领带,他说那是小盒子妈妈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们和小盒子妈妈一起坐了很久,我一直瞪着大猩猩的领带看,忽然大猩猩爸爸说:“有时爸爸一个人会很寂寞。”

石川告诉我,那意味着爸爸的生命中又出现了一个女人。我有些沮丧:大猩猩爸爸一直不肯安心属于我一个人。有时他是他自己的,有时他是小盒子妈妈的,现在,他又属于了别人。“你的数学卷子答得真是烂,完全没有理由考到50分嘛。”石川看过我的考卷说。

有什么办法呢,石川就是我的石老师,板起面孔教育我的样子一流又专业。

下午有石川的比赛,他代表我们学校参加市里的马拉松。我从一群长长短短的腿里面钻到最前排,正好看见发令枪冒出的白烟在空气中弥散。长腿长手的细长石川跑起来一点也不快,被别人超过也不着急,我说他是笨蛋,可高个子的漂亮女生嘲笑我:“你懂什么,马拉松哪有一开始就冲刺的。”

我知道好多女孩喜欢石川,所以他什么都好都完美。可我顾不上反驳她,我看见马路对面的大猩猩爸爸旁边站着一个安静的漂亮姑娘,拘谨地对着我笑。

我想这就是石川所说的另一个女人。

大猩猩爸爸拉着她的手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什么都明白了,忽然有点委屈,为“美不胜收”的小盒子妈妈不值得。

漂亮姑娘蹲下来:“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那就只是朋友好了,我有了两个朋友,大猩猩爸爸还真是魔力大王。

漂亮姑娘有一样我爱的绝技,她会看着图样做衣服,我再也不用光顾童装部了。她做了两套一模一样的比基尼带我去日光浴,那时我才明白做一个大女孩有多么幸福。我是袖珍的super model。

石川的马拉松,当然名落孙山。我在漂亮姑娘和爸爸的婚礼上碰见他时知道的,后来我又奇怪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爸爸的婚礼上。“我的堂姐结婚了。”石川指着请柬上“石静”的名字。

我错愕了一小下,怪不得我一开始就觉得漂亮姑娘很亲切,原来她有和石川一样挺拔的鼻子。怎么石川突然变成了我的小舅舅?我依稀有点难过。但很快就又开心了,再高再漂亮的女孩也不能喊石川小舅舅,石川是我的小舅舅了!

我的!

我和小舅舅还是坐同桌,他有时摆家长权威,逼我帮他打开水:“小舅舅累了,口又渴。”不过没关系,我喜欢这个小舅舅,其他女孩也喜欢他。

石静变成了大猩猩爸爸的另一半,她把爸爸的领带全拆开洗过,再一条一条叠整齐。谢天谢地,我们家又有了会打领带的人。大猩猩爸爸和我再也不用吃烧煳的青菜,因为石静做菜很专业。石静有时跟我讲爸爸的坏话,说爸爸是个笨蛋画不完图纸会趴在书房里睡着,她给他盖好被子,他早晨起来却感谢田螺姑娘。

我只是笑。我偷偷地把小盒子妈妈的照片都藏起来,我怕石静会伤心。可是有一天,我看见石静翻着相册一个人笑,她把小盒子妈妈的照片看上几遍,比着里面的发型拢自己的头发,我猜她也喜欢小盒子妈妈,她也想到了“美不胜收”。

石静是猴子人,她有小舅舅一样瘦长的手脚。

小舅舅和我打赌输了。他不相信我认真做卷子却每次考出那么糟糕的成绩,我们打赌谁的分数更低些。结果我是第一,他是第二,都是倒数的。

小舅舅严肃地说:“我全是瞎填的都比你高十分,你真是考倒数领域的天才。”

我觉得小舅舅简直可以了。“你天天和她混在一起不觉得可耻吗,全班倒数第二很光荣吗?”又高又漂亮成绩又好的班花冲过来对小舅舅说。

我有意回避了她和小舅舅很般配的事实。“跟你有什么关系。”小舅舅帅毙了!“全校人人都知道她是智障,大家都护着她,不伤害她,这已经足够了,你有必要为安慰一个这样的傻子连自己都搭进去吗?”“她IQ84,大于70了,不属于智障。”小舅舅的脸冷得能掉下冰碴。“你别装高尚了,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吗?你又不是她爸爸。”“我碰巧是她小舅舅。”石川拉着我往外走。

我有些糊涂:怎么我脑子不好使这件事没人通知我呢?“你没有脑子不好,你只是垂体出了问题,8岁就停止生长了,脑子里面有些地方不工作了,所以你一直是1.45米的身高,8岁的智商。”我和小舅舅并排躺在操场的草地上,他这样说,“我早就知道我是你小舅舅了,只是你不知道。”

因为这件事,爸爸最终决定送我去英国外婆家,接受一些手术和康复治疗。“你恨我吗?”大猩猩爸爸问。“为什么要恨你?”凸肚脐女儿反问。“因为我在你出生时就知道你只能停留在8岁,但是我没告诉你。”“爸爸你为什么做玩具设计师?”“当我知道我有个永远8岁的女儿。”“你为什么送我上学?”“你不是傻子,只是停在那儿了,我想只要你还能念下去,就和正常小孩在一起,我本来以为是小学毕业,结果到了初中毕业,现在你都高中二年级了,我为你骄傲。”“爸爸,那你恨不恨我把妈妈变成小盒子?”“怎么会。当时你和妈妈一起挣扎着要回到爸爸身边,最后妈妈没有力气了,只把你送回来了,你是妈妈给爸爸最好的礼物。”“可我只有1.45米,只有8岁。”“我知道一个秘密,所有的天使都只有1.45米,太高就飞不起来了。所有的天使都只有8岁,太大就不会飞了。”大猩猩爸爸又哭又笑。

我的登机时间快到了,可是小舅舅还是没来,他没说来送我也没说不来。石静贴着爸爸的身边站着,这样我的大猩猩爸爸才不会捶胸顿足哭得太大声。

我对石静说:“我把爸爸给你了,他老是骗我,你要小心。”

石静鼻子红红地点点头。

小舅舅最后也没有来,我到外婆家很久也没有他的消息。爸爸每天通过网络看我,问问治疗情况。石静做完家务也会来跟我聊天,我问她小舅舅如果只是石川,是不是就不肯做我的好朋友了。

石静笑了:“你们之前不就很好了?他也是在婚礼上才知道姐夫是你爸爸啊。”

小舅舅居然也骗人!

9月的某个清晨,外婆带我去机场说要接一个客人,她年纪大了总是搞不清楚各种出口通道,但我惊喜地看见了等在空荡荡机场的石川。“小舅舅!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搞什么嘛,我一直憋着不去送你也不跟你联系,吃苦受累地打工挣钱攒机票,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居然被你猜到我会来。”“我聪明嘛。”“你聪明?你看你还不是8岁的样子1.45米的身高。永远的‘20厘米留白小姐’。”

没有关系,这个夏天大猩猩爸爸设计出的新玩具是天使扭蛋,里面的天使都长得像我。“送给你。”小舅舅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扭蛋。“这样的扭蛋我要多少有多少,是我爸爸画的。”“这个不一样,这个编号是14520,这个才是真正的1.45米,20厘米留白小姐呢。天上飞那么多天使,每个都得有编号,你记住你是14520,不然你属于无证飞行,笨蛋。”

我看着小舅舅得意的笑脸忽然有点想哭:爸爸说天使来到人家的代价是交出所有的能力,可是下一次,我还想这样选。你说得对,我真的是个笨蛋。04零度“我再也不愿意回到17岁了,因为那时,我除了年轻,什么也没有。”成都 北纬30.39度 东经104.04度

橘子是丁大卫碰见的第一个不想要年轻的女孩。现在,丁大卫站在街边,无助地看着公交站牌。

那是七年前一个初夏的雨后。女孩橘子手里拿着一个橘子从学校卫生部唯一工作人员丁大卫同学身边经过。她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随手甩进了草丛,丁大卫为了抓乱丢垃圾典型已经站了整整一上午,看见这一幕,他像踏着风火轮的哪吒一样奔向女孩橘子:“站住!把你扔的东西捡回来!”丁大卫断定这个姑娘往草丛里扔橘子皮了,他理直气壮地叉着腰,只差一个红肚兜和头上的两个髻了。橘子无奈地看着丁大卫,她慢慢地蹲下身去,在草丛里寻找着,然后捡起自己刚丢的东西递给丁大卫:“你是说这个?”橘子的手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蜗牛,壳子上沾了一点湿润的泥土。

所以有没有规定是不准往草坪里丢蜗牛呢?丁大卫的脑子一下子锈住了。橘子将蜗牛塞进丁大卫的手里:“那你看着办吧。”丁大卫开始打嗝,他从小就是这样,一觉得尴尬就打嗝:“嗝,你叫,嗝,什么?”“我不叫嗝。”女孩扬扬手里的东西,“我叫橘子。”

这就算是认识吧,名字本来就是代号,如果那天女孩橘子手里提的是豆包,估计她就叫豆包了。之后的那些烛光晚餐电影鲜花十八相送都可以算是认识后的过程,当然,连这个过程都是丁大卫做大脑体操时在脑内演练的:高中二年级的丁大卫没再和高中二年级的橘子说过话。但因为这场不靠谱的暗恋,丁大卫坐在草市街的路边活活吃了几个月的抄手,只为了每天等在自己喜欢的女孩放学必经之路,看着她骑自行车从自己身边风驰电掣地经过,整个过程持续0.2秒。成都的夏天很湿热,橘子的脸上总带着薄薄的汗,而对面马路上卖钵钵鸡的摊子总是很吵,这就使得丁大卫永远听不清橘子嘴里哼的是什么歌。这样的日子结束在秋季的某一天,那天,丁大卫吃了十碗抄手,橘子还是没有来。丁大卫觉得有点恶心了,但一想到橘子也许被罚留堂很快就能来,他就又点了第十一碗。当吃下最后一个肉团子之后,丁大卫彻底地支撑不住了,他站起来,隐忍地走到一边,吐了起来。橘子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坐在搬家公司的卡车里,穿着短裤背心,这个过程持续了0.02秒,仅够丁大卫看清驾驶室里坐着的是她。

这么说橘子搬家了。暗恋有多辛苦,问问丁大卫吧。暗恋有多辛苦,问问暗恋劳模丁大卫吧。丁大卫没有选择骑车傻子一样追着卡车跑,他怀着那么一点忐忑的神圣心情,向那栋写着“拆”字的楼房进发了:橘子曾经住在那里,她的窗子上还挂着一串橘子风铃。丁大卫站在铲车前面,觉得豪气冲天,他登上那逼仄陈旧的楼梯,正对的那扇门开着,像有什么人在召唤,地上一小片东西在反着光,丁大卫捡起了那片反光的东西,是一张未寄出的明信片:“我在锦里的星巴克写信给你,成都又下雨了,你说北京的夏天总是晴热,我想明年夏天,我就知道了吧。橘子。”

这时,丁大卫的心里那只断线的风筝忽然又隐约在云端出现。他翻过明信片,背面是一个遥远城市的陌生地址。一年后,丁大卫握着这张明信片坐硬座过秦岭的时候,那地址已经烂熟于心。北京 北纬39.55度 东经116.24度

丁大卫没考上大学,他本来预计考到北京的大学来见自己的姑娘,但大学不垂青他更不怜惜他卑微的暗恋。丁大卫毅然决然地做了北漂,买了车票后,他兜里仅剩下一百元,零的。鉴于此,他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兑现那个陌生地址,而是去找了份工作。丁大卫的一个工作是送水工,他想着总有天水会送到那个陌生地址附近吧。那么果然,这一天来了,只是有点晚,丁大卫送水到那个陌生地址所在的楼时,已经是冬天了。这期间,丁大卫从朝阳区的地下室搬到东城区的地下室,再变成海淀区的送水工,他终于换到了接近那个陌生地址的工作。

当丁大卫扛着一桶水接近那个地址的时候,他的心激动地快要跳出来了。就好像一块留了很久的好吃的,丁大卫不舍得一口吃掉,他没有进电梯,而是徒步爬了九层楼。经过八层的时候丁大卫迟疑了一下,水该送到八层,但他心心念念的地址在九层。但这样的迟疑仅仅是一闪念,他终于还是站到了一年半以前就想要达到的地方,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不是橘子:“我没要水啊。”“不是,我想,我想找人。”“找谁?”“橘子。”“有苹果你吃吗?”

丁大卫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他也不确定自己要找谁,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橘子这么一个人存在。“对不起,我走错了。”“等等,你把这些带走吧。”

女子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一沓信。“橘子常来信,只是,以前的房客已经搬走了。”

丁大卫握着那些信像握着一只温柔的鸽子,他把水放进女子的房门。“你留着喝吧。”在女子惊讶的目光中,丁大卫翻着那些明信片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没有考上……但是我还是想做演员,像你一样……”“北京的夏天真是干燥,我有点想念成都……”“今天我上镜了,虽然是当群众演员……”

就这样,丁大卫开始在北影厂门口排队做群众演员,只为了等待橘子。这活一干就是三年,他装过死尸,演过兵丁,他在不同的电影中路过。他受过伤,有过台词,甚至还成为了化妆助理。只是橘子一直没有出现过,连丁大卫都觉得自己有点傻了。他还是不习惯北方的冬天,干燥冰冷,他的手因为化妆时常要沾水,所以冻疮生了一年又一年。

那么,这年冬天也不例外。丁大卫跟组拍宫廷戏,早晨四点起床,化妆塞给丁大卫一编织袋胡子。“给大臣都粘上胡子,30个,六点出发,麻利点。”

丁大卫迷迷糊糊地站在换衣间门口,给里面鱼贯而出换好衣服裹着军大衣冻得哆哆嗦嗦的群众演员一个个粘胡子,有大胡子也有小胡子。这时丁大卫有点恨祖宗,如果古人不留胡子,他也不用一大早起床粘胡子。

但是到现场的时候,丁大卫他们还是迟到了,当60个群众演员脱下军大衣露出戏服的时候,导演破口大骂。“谁他妈给太监粘上胡子的!”

是啊,没有人告诉丁大卫有30个太监另外30个才是大臣。一群宫女在角落咯咯地笑了起来,丁大卫在嘈杂的声音中准确地找到了那一丝熟悉的声音,是橘子。她穿着宫女的衣服站在角落,那个夏天风驰电掣地扑面而来,橘子21岁的面孔上映出她17岁的脸。丁大卫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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