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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4 19: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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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詹姆斯·乔伊斯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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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柏林人

都柏林人试读:

乔伊斯生平

我选择以都柏林为故事的场景,因为这个城市显然是麻痹的中心。我试着用四种角度:儿童、青少年、成人、公众生活,将这种麻痹呈现给冷漠的社会大众。——詹姆斯·乔伊斯

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爱尔兰小说家,与法国的普鲁斯特并列为20世纪对小说革命影响力最深远的作家。

1882年2月2日,乔伊斯出生于都柏林一个逐渐没落的中产阶级家庭。当时爱尔兰是英国的贫穷属地,如果将他为文学献身的这个特征除外,那么他一生最大的特征就是贫穷。

他的父亲是都柏林的税吏,热爱声乐,喜欢开玩笑,拥有一副美好的男高音嗓子,是个快活的人。母亲则是个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弹得一手好钢琴。父母亲的气质,正是都柏林这个城市气氛的缩影,给乔伊斯的文学投下鲜明的影子,乔伊斯也从他们身上继承了独特的语言感觉和音乐细胞。

乔伊斯所读的学校当然是名校——耶稣会系统的克朗戈伍斯森林公学,但父亲失业伴随而来的家运衰退,使得他不得不退学回家。

不过随后他就又以公费生的身份,转入另一所名校——贝维代学院就读,在那里他习得拉丁语、法语和意大利语,但下定决心不从事神职。

1898年,乔伊斯进入皇家大学都柏林学院就读,深为福楼拜、易卜生、豪普托曼所倾倒。

1900年,乔伊斯为易卜生的《当我们死而复醒时》写了一篇名为《易卜生的新戏剧》的论文,发表于《半月评论》杂志上,易卜生因此还特地向他致函表示感谢。

由这件事以及翌年他自费出版《喧嚣的时代》,批评爱尔兰文学剧场的褊狭性这个事实,可以清楚地得知乔伊斯对欧洲怀有向往和憧憬。

1902年乔伊斯大学毕业后,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情况,打算进入医学院就读,但旋即又退学前往巴黎,在身无分文的状态下研习文学。这个时期,他看到了给予他的“内在独白”手法强烈影响的埃杜阿·杜雅尔丹的《月桂树被砍倒了》。

1903年,乔伊斯接到母亲病危的通知返国,母亲临死之际,恳求儿子为她祈祷,但被他拒绝了。这个伤痛始终折磨着乔伊斯的心。

同年他也担任小学的临时教师,6月16日(这是个值得牢记的日子)认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穷家女诺拉·巴那克尔,不久两人共赴欧洲。

乔伊斯起先在的里雅斯特的一所学校任教,接着成为罗马的银行职员,随后回到的里雅斯特当教师,然后又在该地和苏黎世当家庭教师,继续过着赤贫的日子。

另外他也四处奔走,想在都柏林设立电影院,之后虽然成立了,但不久即宣告倒闭。接受皇家文学基金的补助也是在这个时期。

不过当时他已经在叶芝的介绍下认识了庞德,经由庞德的帮忙,乔伊斯得以在《唯我主义者》杂志连载执笔多年的长篇《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该书在1916年出版。同时被出版社要求删改内容而长期僵持不下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也在1914年出版。在这之前,乔伊斯曾经返国两次,但《都柏林人》与爱尔兰出版社之间产生的不愉快,使得他以后再也没有踏上祖国的土地。

1918年起,他开始在纽约的《小评论》杂志连载长篇《尤利西斯》。1920年,乔伊斯移居巴黎,这部巨著最终在1922年出版。

这部里程碑式的作品确立了乔伊斯的声名和地位,让他成为欧洲新文学的巨星。

1923年,乔伊斯立刻着手执笔的大作《芬尼根的守灵夜》,以“进展中的作品”为题,分别在各种杂志上连载,并且以小册子的形式出版。

1939年,《芬尼根的守灵夜》出版,1940年乔伊斯移居苏黎世。1941年,乔伊斯因十二指肠溃疡穿孔辞世,葬于苏黎世的弗林贴隆墓地,享年59岁。

乔伊斯一生中值得瞩目的事件,除前述的那些,还有他的眼疾、酗酒以及他的女儿露西亚的发疯。而他的作品除恋爱诗集《室内乐》、短篇集《都柏林人》、长篇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尤利西斯》,还有剧本《流亡者》、诗集《一分钱一首的诗》,以及在他去世后发现的散文诗《雅可莫·乔伊斯》。

而他从1923年起,花了15年才完成在各种杂志上分载的“进展中的作品”——《芬尼根的守灵夜》,则在一个名叫H. C.伊亚里加的醉汉的一个梦中,将人类史予以封闭,以毕戈的连环型历史观完成体系。

这是个壮丽的尝试,在创造新的语言的同时,也创造出新的世界。乔伊斯文学上的试验不只是英语圈,就连法国的“新浪漫派”,以及南美拉丁语系诸国的新作家也深受影响。

乔伊斯的文学养料极为广大而多元,不过给予他的青年时代最大影响的,还是19世纪以后的欧洲大陆文学,特别是福楼拜的小说。正如《都柏林人》所显示出来的,作为小说家的他可以说是从自然主义式的写实主义作风出发的。

但即使是福楼拜,在《布瓦尔和佩库歇》以及《圣安东尼的诱惑》中,也还是会显示出不同的局面。一般的欧洲文学大都显现出受到象征主义的影响,再从对个别事物的探究转为对原型进行探究。

乔伊斯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之后开始运用以神话作为结构写作小说的方法,在狭隘的意义上,是采用爱尔兰文艺复兴的方法,但若是放在更广大的视野中去看,却是象征主义文学的必然展开。

而象征主义的特质之一,就是对表现形式的极端执着。比如,乔伊斯就将他的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以小儿语为首的各种文体的变化这种形式予以成立,这个态度显现出他的决心,亦即只有经由这个方法,才能正确阐述一个人的成长与发展过程,也就是说,只有这样才能完全表现人生诸相。

他的新技法——著名的“意识流”独白、谐音和创造新的语汇,如果都视为他要将人生诸相封闭在小说中的尝试,应该是最正确的解释。

在描写恋爱中的都柏林青年心情的第一本诗集《室内乐》里,年轻的乔伊斯把从伊丽莎白王朝的诗中获得的主题,以象征派诗人维尔伦的“诗法”予以表达出来。

通过深受20世纪末欧洲文学青年喜爱的乔伊斯的短篇集《都柏林人》,可以看出法国的短篇小说,特别是福楼拜的《三故事》对其的影响。

对从文学中做出文学来的乔伊斯来说,他“贪婪”采撷的过去的文学都变成了他的东西,被赋予了新生命。乔伊斯就是经由唤醒文学本来的生命力,而成为革新派的作家的。《尤利西斯》出版后的第二年,T. S.艾略特这样写道:“这部作品给予了我所追求的一切吃惊、喜悦和恐怖。”他认为这是一部宣告一个时代结束和一个新时代开始的作品。正如《乔伊斯传》的作者艾尔曼所说:“我们现在也还是想要做和乔伊斯同时代的人。”

乔伊斯以后的作家“全都承蒙他的恩惠”,如果硬要将他的影响力予以分类,那么情况大致是这样的:跟他有直接个人关系的作家,有伊塔罗·兹维伏、塞缪尔·贝克特,而弗兰·奥布莱恩、安东尼·巴詹斯等代表爱尔兰和英国的出色作家,则公开尊崇他为导师。

至于20世纪法国文学界新小说派的健将阿兰·罗布-格里耶、米歇尔·布陶,198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克洛德·西蒙等受他的影响也是很显著的。而经由多斯·帕索斯、福克纳、瓦尔达等人,乔伊斯的影响力也广泛浸透进美国文学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都柏林人”创作来源

构成《都柏林人》的15个短篇小说,描写的全都是埋没在“麻木的中心”——都柏林,或者在都柏林遭受挫折而想要从那里逃离出来的人,这个城市飘散着“特殊的腐败臭味”。

这部作品以向福楼拜学来的精致的文体写成,登场的各式各样的人物所遭受的挫折及想要逃离都柏林的梦想,成为本书重要的主题之一。其中,每一个短篇都采用了所谓的“显现”手法,也就是事物的本质和表象会同时全部闪现而出,与捕捉“突然的精神启示”的显现手法相辅相成,显示出写实主义和象征主义相融合的乔伊斯艺术的特质。

这15个短篇小说既是各自独立的作品,同时又构成一个有机整体。各个短篇分别为人的幼年期、青春期、成年后和进入社会四种生活状态,从多个视角描述都柏林人的总体现状。

这里登场的人物,有很多也在《芬尼根的守灵夜》及乔伊斯其他作品中出现。这个短篇集可以视为乔伊斯文学世界里的居民的原始户籍簿。

在老神父的守灵之夜,少年第一次和死亡相遇,这占领了《

姊妹

》的开头部分,而以思索死亡的中年男子加布里埃尔·康罗伊的幻想结束《死者》的安排,则让人预先想到《芬尼根的守灵夜》的连环构造。

以评论易卜生《当我们死而复醒时》的论文为序,用守灵之夜(《姊妹》)开始,以守灵之夜(《芬尼根的守灵夜》)结束,贯穿乔伊斯全部作品的守灵之夜,准确地说,那不正是快活、嘈杂的爱尔兰守灵之夜的影像吗?

他一生一直在持续写下去的,可以说是一本诉说神的守灵之夜与觉醒的超级大作。《死者》是《都柏林人》的最后一篇,并且也是最长的一篇。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在所有意义上都是乔伊斯自身的投影,而在文中占有重要位置的妻子葛莉塔,则显然是诺拉。

年轻夫妻在圣诞节从欧洲大陆返回都柏林,应邀参加莫肯姐妹朱莉娅和玛丽·简(加布里埃尔的阿姨)的舞会和晚宴。文章大部分都在精细描写宴会,但天快亮时,两人回饭店休息,没想到加布里埃尔突然得知妻子婚前有过情人,大感惊愕,不过听到妻子说对方在少年时就死了后,重新深深怀念起死者来,故事也就在这里结束了。

1904年前后,乔伊斯对朋友科斯格雷布和歌格迪的恶作剧信以为真,怀疑诺拉和科斯格雷布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深受折磨,几近疯狂地奔到别的朋友那里。

那是在1909年8月回都柏林时所发生的事情,之后乔伊斯似乎无法摆脱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不久就写出了以三角关系为主题的剧本《流亡者》(另外,《尤利西斯》里马里昂·布尔姆通奸这件事,也不能说与这没有关联)。

1905年年底,乔伊斯对他的婚姻生活感到绝望,很想从中逃离出来。直到1907年为止,他都没有带诺拉回都柏林,所以或许是乔伊斯从1902年圣诞节到新年期间回故乡时所发生的事情,成为这个故事的背景也说不定。因此这里自传性质的要素虽然很多,但也有不少虚构的设定。

抵达莫肯姐妹家的加布里埃尔,被看门人的女儿一番尖刻的话语弄得心里七上八下——这里挫折已经开始了。接着是玛丽·简的钢琴演奏,各种回忆随着那演奏来来去去。在跳方块舞时,一起跳的艾服小姐是民族运动的支持者,加布里埃尔向她说明自己给保守派色彩极浓的报纸《快讯日报》投稿这件事情,但对方却无理取闹,还骂加布里埃尔是假英国鬼子,这是第二个挫折。

晚宴的餐桌上,加布里埃尔努力保持愉快的状态切鹅肉分给大家,也致辞向莫肯姐妹表示谢意。这里是文章的高潮之处。以下引用餐桌上的描写,来说明乔伊斯的文笔所发挥的无与伦比的精密度——

一只棕色大肥鹅躺在桌子的一头,而另一头在一层撒满了荷兰芹碎叶的绉纸上放了一大块火腿,火腿已剥去外皮,遍撒面包碎屑,一张干净的纸饰围起胫骨。旁边是一大片加料的牛腿肉。在这些美食上一溜排上小菜:两小叠堆成塔状的果冻,一红一黄;一浅盘凉乳胶加红果酱,一只连梗绿叶大盘,上面放了成团的紫葡萄及去皮杏仁。一只同式盘上放着堆成实心长方形的士每拿无花果,一盘上面撒碎肉豆蔻的软糕,一小碗满满的巧克力及用金银纸包起的糖果,还有一只玻璃瓶,里面立着一些长长的芹菜梗子。在桌子中央放着的,是两个胖肚子老式水晶玻璃瓶,一瓶盛着白葡萄酒,一瓶盛着红葡萄酒,像两名卫兵守着一只果盘,上头有叠成金字塔状的蜜柑与美国苹果。在那合起的方形钢琴上面,搁着一海盘等人来分的布丁,在这后面是三组瓶子,分别盛着黑啤酒、啤酒与矿泉水,按它们穿的制服排列,前两排黑瓶有棕色及红色的标签,第三排是白色小队,佩戴着交叉式绿绶带。

这幅画面让人联想起福楼拜的小说《包法利夫人》和《萨朗波》的某些章节给人的印象,简直就像是在看着缓缓移动的“镜头”所捕捉的各种事物似的。

最后,宴会在大家的合唱中结束,人群向外散去。葛莉塔出来时,加布里埃尔发现她正在侧耳倾听一个男歌手唱歌。之后加布里埃尔问她,才知道那是名叫《奥赫云少女》的歌谣。

看着走在前面的葛莉塔,加布里埃尔突然想起新婚时的情景,心里对她涌现出肉欲式的爱……马车在下雪的都柏林市街上奔驰,随后抵达饭店,他进入房间后正想拥抱妻子,妻子的情形却显得有些不对劲。

几番追问之下,她哭着说从前在迦尔威时,爱慕她的少年迈可·富锐经常为她唱的就是刚才那首《奥赫云少女》。

加布里埃尔的屈辱感,加上听到少年已死时的困惑和感动,使得加布里埃尔出乎意料地涌现出温柔的怜悯之情。

房间里的空气令他的两肩感到寒冷,他小心翼翼地将身子钻进被子下面,躺到妻子的身边。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全成为幽影,最好的是披着一种激情的全面荣光勇敢地走进另外一个世界,胜过因为老迈而可怜地褪淡萎缩。他想到,躺在他身边的她,这些年来在她的心扉里,一直锁着她情人向她说他不想活下去时的眼神。

加布里埃尔的眼里溢出了大量的眼泪,他自己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那样的感觉,然而他知道,这样一种感情必定是爱。他眼中的泪水愈积愈多了,而在幽幽的黑暗中,他想象他看见了一个少年人,站在一棵滴着雨水的树下面。他旁边还有别的影子,他的灵魂已走进无数逝灵所居之域。他意识到他们飘忽明诚之间的存在,他自己的存在也渐渐隐入一个不可触及的灰暗世界:这些逝灵从前生长居住过的实地世界,则在渐渐瓦解与缩小。

敲在窗玻璃上的几下拍打声使他转向窗户,天又开始下雪了。他睡眼惺忪地望着那些翻银闪白的雪花,倾斜着落向路灯,这该是他向西出发旅行的时候了。不错,报纸上说得对:爱尔兰全境都降雪了。雪落在那片肥沃中央平原的每个地方,落在那些光秃秃的丘陵上,轻柔地落在更远处的艾伦沼泽上,轻柔地落进山农河出海处阴暗险恶的波涛中。雪也落在迈可·富锐长眠的山上墓园的每个角落。片片雪花堆积在那些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与墓石上,堆积在小小园门的尖矛上,堆积在那些荒凉的荆棘上。他听着白雪无声地落在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无声地落着,就如它们落向最后的归宿,落在一切活人与逝灵身上,他的灵魂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这几段话展现出主人公心里俯瞰爱尔兰的范围在扩大。下雪的爱尔兰,是一辈子也没有从流浪的乔伊斯脑海中抹去的故国影像。

总而言之,《死者》的终曲是乔伊斯接下来诸作品的“序曲”,正如S. L.高德巴克所说:这是一部小小的杰作。姊妹● ○

他这一次真的没指望了:这是第三次中风。一夜又一夜,我经过那座房子(那时候是假期),又仔细查看那扇有灯光的窗框;一夜又一夜,我发现那灯光总是同样的微弱而均匀。我想,他要是死了呢,那阴暗的百叶窗上应该看得到蜡烛的投影,因为我知道,尸体的脑袋(1)前一定得放两支蜡烛。他以前常跟我说,“我活不久了”,我没把他的话当真,我现在才知道这是真话。每天晚上我凝望那扇窗的时候,总是轻声地对自己说“瘫痪”这个词。在我听起来这总是显得怪异,(2)正如欧几里得几何学里面的“gnomon”这个词,又像是天主教会(3)教理问答里面的“simony”这个字眼。现在听来,这就更像是什么罪人的名字。这件事使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可是我又渴望更靠近一点,来看看它杀人夺命的结果。

我下楼去吃晚餐的时候,老柯特正坐在火炉边吸烟,就在我姑妈替我用汤勺舀燕麦粥之时,他说话了,仿佛是在重新说他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倒不是说他确实是……但总有那么一点古怪……他这个人有那么点高深莫测,你不妨听听我的想法……”

他说着就把他的烟斗吸得噗噗作响,想必是在心里整理想法。这个让人生厌的老蠢物啊!想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讲些酿酒方面的事情倒还挺有趣的,但是,他讲起这些事情来没完没了,我马上就厌倦了他。“这件事我有个说法,”他说,“我想这是一件……怪事……可也真难说呢……”

他没把他的想法讲给我们大家听,就又开始噗噗地吸他的烟斗了。我姑父看见我在干瞪眼,就跟我说:“哎,你的老朋友走了,你听了一定很难过吧?”“谁呀?”我说。“弗林神父。”“他死了吗?”“柯特先生刚才告诉了我们,他正好路过这里。”

我知道人家在瞧着我,所以就装作不在意这个消息,埋着头吃东西。我姑父向老柯特解释:“这孩子跟他是好朋友。你知道,那个老家伙教过他不少东西。有人还说,他对这孩子颇寄厚望呢。”“求神怜悯他的灵魂。”我姑妈恭恭敬敬地说。

老柯特盯着我瞧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那双老鼠似的眼睛在打量着我,但我头也没抬,对他不理不睬。他又吸起烟斗来了,后来又放肆地把痰吐到炉架里面去。“要是我自己的孩子,才不许他跟这样一个人多说话呢。”他说。“柯特先生,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姑妈问。“我的意思是说,”老柯特说,“这对孩子不好。我的想法是,年轻人要跟年轻人在一起玩乐,而不要……杰克,你说对吗?”“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姑父说,“他要学会自己去奋斗,我常常(4)跟那些蔷薇十字会会员说,要多运动。想当年我年纪小的时候,就是在大冬天时也感觉像夏天一样,一大早就起来冲个冷水浴,所以我今天才这么硬朗。教育是非常博大精深的……”“柯特先生可以再来一点羊腿肉。”他回过头向我姑妈说。 “谢了,谢了,谢了。”老柯特说。

我姑妈把那盘羊肉从纱橱里端出来,搁在餐桌上。“请问柯特先生,你为什么认为这对孩子不好呢?”她问。“这对孩子不好,”老柯特说,“因为他们的心地太容易受影响了。你知道,孩子们若是见到了这些事情,就会受到影响……”

我用燕麦粥把自己的嘴给堵住了,免得把怒气发泄出来。这个讨厌的红鼻子老白痴!

我睡下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虽然想到老柯特把我当作一个孩子这事就感到生气,但脑子却在不停地打转,想要弄明白他吞吞吐吐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在黑暗的房间里,我想象自己又见到了中风病人那张表情迟钝的灰色的脸。我用毯子把头蒙起来,尽量去想圣诞节的事情。可是那张灰脸仍然紧跟着我,它喃喃自语,我心里明白它想要告诉我些什么。我觉得我的灵魂退到了一个愉快而邪恶的地方,可那张脸又在等着我,它开始轻声向我忏悔,而它总是微笑着,嘴唇又是那么湿润,让我觉得很奇怪。后来我才想起来,他是中风而死的,于是我觉得我也在那么淡淡地微笑着,仿佛要原谅他买卖圣职的罪过。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我就到大不列颠街去看那座小房子了。这是一家不起眼的店面,本来是用“布料店”这个含糊的名字登记的。这家布料店主要卖的是儿童穿的鞋子及雨伞,在平常的日子,窗户上通常有个招贴,上面写着:“复旧雨伞出售。”现在那些百叶窗都拉上了,那招贴也看不到了。门把上用缎带系着一个吊丧的花束,两个穷妇人跟一个送电报的男孩正在读那张别在缎带上的卡片。我也走过去一起读:

詹姆士·弗林牧师(前米斯街圣·凯瑟琳教堂的牧师)逝世于1895年7月1日,享年65岁。愿他安息。

读了这张卡片,我终于相信他死了,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慌乱。他要是没死的话,我就会走进这家店后面那间阴暗的小房间,看见他坐在火炉边的扶手椅子里,穿着那件几乎让他窒息的大衣。也许我姑妈会给我一包鼻烟,叫我送给他,而这样的馈赠物能使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每次总是我把烟倒在他那只黑色鼻烟盒里,因为他的双手抖得很厉害,若他自己做这件事,准会把一半的鼻烟撒在地板上。就连把那只颤抖的大手举到他的鼻子前的时候,也会有丝丝缕缕的烟末从他的指缝里漏下来,落在大衣的前襟上。大概就因为这一阵阵散落的烟末,他那件古色古香的道袍染上了幽幽然的绿色,而他那条红色手绢,也因为他常年这样吸烟而变黑了,尽管他想用这手帕把落下来的烟灰擦掉,却没什么效果。

我很想走进去看看他,却没有勇气敲门。后来我就沿着街道向阳的一面慢慢走开了,一路上读着那些商店橱窗上贴着的戏院广告单。我觉得很奇怪,我的心里以及那一天的气氛,似乎都没有哀悼的味道。我甚至有点懊恼,因为发现心里头有种得到自由的快意,仿佛他一死我就摆脱了什么一样。我对于这种感受感到困惑,因为我的姑父在昨天晚上还说过,他教了我不少东西呢。他从前在罗马的爱尔兰学院求过学,曾经教我正确的拉丁文发音,他曾经告诉我地下墓窖以及关于拿破仑的掌故,他也曾经向我说明不同弥撒仪式以及祭司所穿的不同祭服。他有时候为了解闷,拿一些难题来问我,譬如一个人处于某些情况时该怎么办,或者哪些罪是重罪还是轻罪,或者只是不检点而已。他所提的这些问题使我明白,教会的某些规矩原来是这么复杂而神秘,不是我一向所以为的那么简单。祭司对圣餐以及对忏悔保密人所负的责任,在我看来是那么重大,而竟然还有人敢于承担,真令我感到稀奇;听他说教会的神父写了许多像《邮局索引》那么厚的书,而且密密麻麻的,像报纸上的法律通告来阐明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我也就不感到奇怪了。每当我想到这一点,我总是答不上话来,要不然就回答得很愚蠢,还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他听后总是微笑着点两三下头,这时候他要我把我心里背熟的弥撒应答词唱出来,我要是背得流利无碍,他就会若有所思地微笑点头,不时捻起大把的鼻烟,轮流向每个鼻孔送。他微笑的时候,总是露出他那些变了色的黄板牙,而且舌头贴在下嘴唇上。在我们刚认识还不太熟的时候,他这种习惯使我觉得不自在。

我在太阳下走着的时候,想起了老柯特所说的话,又想要回忆那个梦里面后来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我看到了长长的绒布窗帘,以及一盏摇晃着的古灯。我觉得我是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风俗习惯都新奇的地方,我想是在波斯……但是,这梦的结局想不起来了。

晚上,我姑妈带着我一起去拜访丧家。那时候太阳下山了,但是西边那些房屋上的玻璃窗都辉映着金黄色的云彩。南妮在客厅接待我们,由于这时候不宜对她高声说话,我姑妈就只是与她握了握手。这位老妇人带着询问的神色用手指指上面,见我姑妈点了头,就在我们前面带路,走上那道狭窄的楼梯,而她垂下来的头,比栏杆高不到哪里去。到了楼梯口她停下来,用手势督促我们走向灵房那扇敞开的门。我姑妈走了进去,我有点迟疑,这老妇人见我如此,就开始用她的手一再向我示意。

我踮着脚走进去了,这房间透过窗帘的花边,洋溢着黄昏时的金色光线,烛光在其中就显得苍白而单薄了。他已经落了柩。南妮带头,我们三个人都跪在床尾,我想要祈祷,但是因为老妇人的喃喃低语而分了心,思绪一片茫然。我看到她的裙子是那么笨拙地扣在背后,她那双布靴子的后跟破旧得塌到一边。于是我在心里幻想,现在躺在棺柩里的老祭司一定还在那里微笑吧。

可是,等我们站起身来走到床头时,我看到他并没有微笑。他躺在那儿,庄重而舒泰,好像为了上祭坛而穿好了。那双大手松松地握着一只圣杯。他那张灰色的大脸显得很蛮横,上面有两个黑色的大鼻孔,周围是一圈稀薄的白发。房间里有一种浓浓的气息,原来是花香。

我们祝福了自己以后,就走开了。在楼下的小房间里,我们看见伊莉莎庄重地坐在他生前常坐的那张扶手椅子里。我摸索着走向角落里我平常坐的椅子,这时候南妮走到餐具架前,拿出一瓶雪梨酒及几只玻璃酒杯。她把这些放在台子上,并请我们大家喝一小杯葡萄酒。然后,听她姐姐的吩咐,她把雪梨酒倒进那些杯子递给我们。她热心地劝我吃一些奶油饼干,却被我婉谢了,因为我想那样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她见我不吃有点失望,就悄悄走到沙发那里,在她姐姐后面坐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我们全都凝视着那个空无一物的火炉。

我姑妈一直等到伊莉莎叹了一口气,才说:“说起来,他已经去了一个更好的世界。”

伊莉莎又叹了一口气并且低下头来表示同意。我姑妈先用手指抚摩了一下手上的玻璃杯,然后浅浅地喝了一小口。“他当时……平安吗?”她问。“夫人,很平安,”伊莉莎说,“简直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时候断气的,赞美神,他死得很好。”“那么,一切都……? ”“奥洛克神父本周星期二一直陪着他,替他敷了油,为他准备了一切。”“他当时明白吗?”“他相当顺服。”“他看起来就是个容易顺服的人。”我姑妈说。“我们叫来替他洗身子的女人就这么说。她说他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是那么安详而顺服,谁也没想到,他的遗容看起来那么完美。”“一点不错。”我姑妈说。

她又就着杯口喝了一小口,说:“我说弗林小姐,对你来说,你已经替他尽了人事,这无论如何总是一大安慰吧。你们姐妹俩对他都很好,这可不是奉承的话。”

伊莉莎抚平她膝盖上的衣服。 “可怜的詹姆士!”她说,“神知道我们尽管贫苦,也尽了人事——在他还在的时候,我们不愿意见到他有什么短缺。”

南妮这时候已经把头靠在沙发枕头上,看样子快要睡着了。“还有可怜的南妮,”伊莉莎一边说,一边瞧着她,“她实在累坏了。所有的工作都是我们做的,她和我请那个女人来替他洗身子,然后替他准备入柩,买棺材,然后又安排礼拜堂里的弥撒。要不是奥洛克神父,我真不知道我们到底该做些什么。是他替我们送来这些鲜花,又从教堂里拿来这两个烛台,替《自由人大公报》写了讣闻,还为墓园及可怜的詹姆士处理一切保险文件。”“他这人不是很好吗?”我姑妈说。

伊莉莎合上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唉,老朋友才够朋友呀,”她说,“归根结底,身后事是不能靠朋友的。”“这话一点不错,”我姑妈说,“我现在确信他已经得到了永世的报偿,一定不会忘记你们,以及你们给予他的种种好。”“可怜的詹姆士!”伊莉莎说,“他活着时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麻烦,他在屋子里总是一声不响。可是呢,我知道他走了,而一切也都过去了……”“那是因为一切都过去了,你们才想念他。”我姑妈说。“这我知道,”伊莉莎说,“我不会再给他送牛肉汤了,夫人你也不用给他送鼻烟了。可怜的詹姆士呀!”

她停了下来,仿佛是在缅怀过去,接着又机敏地说:“你可知道,近来我就发现他有点不对劲。每次送牛肉汤到他那里去,我都发现他(5)手上的每日祈祷书掉在地板上,身子靠在椅子里,张着嘴巴。”

她用一根手指按着她的鼻子,皱起眉头来,然后接着说:“可是,他还是念念不忘地说,在夏天还没过去以前,他要挑个好天气开车出去兜兜风,只为了再看一次爱尔兰镇不会发出噪声的马车——因为他说在钱宁拉许车行租一天不算贵,我们三个一起开车出去度一个星期日的黄昏。可怜的詹姆士……他心里老惦记着这件事!”“愿主施恩予他的灵魂!”我姑妈说。

伊莉莎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然后又把它放回到她的口袋里,凝望着那空炉架,好久没说话。“他做人总是过于拘谨,”她说,“祭司的职责对他来说太重了。而他的一生,说起来是不得志的。”“不错,”我姑妈说,“他是一个失意的人,这是看得出来的。”

小房间里这时候一片沉寂,趁着这个空当,我走向台子,尝了尝我那杯雪梨酒,然后又悄悄回到角落坐回椅子里。伊莉莎显然沉浸在一种深沉的回忆里面,我们都敬重地等着她来打破这沉寂。过了好一阵,她慢慢地说:“都是因为他摔碎了那只圣杯……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当然喽,他们说这没有关系,意思是说里面没盛什么东西,可是又不尽然……他们说,这是侍童的差错。但可怜的詹姆士那时候太紧张了,愿神对他慈悲!”“就是那件事吗?”我姑妈说,“我听人说起过……”

伊莉莎点了点头。“那对他的心理影响很大。”她说,“从那以后,他就开始郁郁不乐,不爱跟人说话,喜欢独自徘徊。于是,有个晚上他们有事找他,可是到处都找不着。他们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还是没见到他的影子。后来那个书记建议到教堂去找找看,于是他们就拿了钥匙,打开教堂,那书记跟奥洛克神父以及另外一位神父拿着灯进去找他……你觉得他在哪里?他竟然坐在那黑漆漆的忏悔间里,眼睛睁得老大,在低声发笑呢。”

她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是在听什么。我也开始听,但是屋子里并没有声音。我知道,那个老祭司还像我们刚才见到的那样静静躺在他的棺材里。他死得那么庄重而痛苦,胸口上放着一只空圣杯。

伊莉莎又说:“睁着大眼,独自在发笑……要是他们看到这种情形,免不了会想他这个人有问题……”

(1) 这是爱尔兰风俗,并非什么宗教仪式的规定。——译者注,下同。

(2) 在欧几里得几何学中,在一个平行四边形的一角除去一个类似的平行四边形,所余部分即为“gnomon”。

(3) simony为神圣事物的世俗交易,其如居间买卖教职的升迁。此词出于《圣经》,谓有撒玛利亚术士西门见诸使徒行异能而羡慕,欲用一笔钱来买其奥秘。在罗马天主教会教理问答书中,圣职买卖被列为触犯第一诫令的罪。

(4) 指罗生克鲁神父所倡秘密僧团之成员。相传这些人于15世纪朝圣途中发现东方秘密智慧。引申而言,此名泛指耽于梦想而有出世行为的人。在20世纪初,都柏林知识分子颇多热衷于此——秘教的研究。

(5) 所载为日日“神职”事宜,凡在罗马天主教会中任重要职司者,皆须背记。文中,弗林神父由于一时“失职”前途尽弃,然犹念念不忘其初志。

一次邂逅

● ○

最初把《荒野大西部》介绍给我们的是乔·狄隆。他有一批小小的藏书,主要是一些少年爱读的旧杂志。每天黄昏,在放学以后,我们都到他家的后花园,玩印第安人打仗的游戏。他跟他又胖又懒的弟弟雷奥要是占据马厩的顶楼,我们就进行猛烈的攻击;或者我们就在草地上打阵地战。可是,尽管我们骁勇善战,但在包围或战斗中我们从来没赢过。几个回合打下来,总是以乔·狄隆跳起胜利的战舞而结束。他的双亲每天早上八点钟都到加汀拿街去做弥撒。那屋子的大厅里弥漫着狄隆太太留下的宁静的气息。对我们这些比较年幼也比较胆小的孩子来说,他玩得实在太过火了。他在园子里到处蹦跳的时候,样子真有点像印第安人。他头上戴着一个旧的茶壶套,用拳头敲着一只铁皮罐头,嘴里嚷着:“呀!呀喀,呀喀,呀喀!”

后来听说他要从事教会圣职的事业,大家都将信将疑,然而那是千真万确的。

我们身上有一种无法无天的戾气,在它的影响之下,教养跟气质的差异都被搁在一边了。我们集合在一起,有的胆大包天,有的嬉笑逗闹,还有的胆小怕事。后面这种人,都是些差劲的“印第安人”,他们不敢玩得太放纵,也不够气魄,而我就是其中之一。《荒野大西部》这部作品里面所描述的那些冒险故事,跟我的个性并不相符,可是它们至少为我开启了逃避的大门。我比较喜欢的是一些美国的侦探故事,那都是偶尔由几个粗野不驯却又美丽动人的女孩传过来的。尽管这些故事里面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写作的志趣往往偏重于文学,但在学校里只能秘密地传阅。有一天,巴特勒神父正在听学生念《罗马史》里面的其中四页,却发现笨手笨脚的雷奥·狄隆身上有一本《半便士马威尔》杂志。“是这一页还是这一页?这一页吗?狄隆,你站起来!‘当天’……念下去!哪一天?‘当天刚破晓’……你事先读过没有?你口袋里放着什么?”

雷奥·狄隆把那份杂志递上去的时候,大家的心都在扑通扑通地跳,可是又都装着不知情的样子。巴特勒神父翻着那本杂志,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烂东西?”他说,“《阿巴奇酋长》?你竟然不读《罗马史》却读这种东西?别让我再看到这个学院里有这种差劲的东西。我猜想,写它的人一定是个差劲的三流文人,写这些东西来换酒喝。我实在想不到,像你们这样受过教育的孩子居然读这种东西,假如你们是……‘公立学校’的学生,我倒可以谅解。狄隆,我现在要好好地警告你,要认真读书,否则……”

此时我心中《荒野大西部》的荣耀,因为课堂上清醒时刻里的这番责备而大大逊色了。雷奥·狄隆那张困惑的胖脸更使我有一种良知上的觉悟。但是一等学校的拘束力量远离了,我又会渴望狂野兴奋的感受,渴望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带给我的那种逃避。黄昏时的这种假想战斗,到后来终于也变得像上午学校的课程那么无聊了,因为我想要的,是亲身经历真正的冒险。然而,我又想到那些守着家园的人,是不会碰到真正新鲜刺激的事情的:这些都必须到遥远的他乡去寻找。

眼看暑假就要到了,这时候我才下定决心,至少要用一天来打破学校的那种无聊乏味。我跟雷奥·狄隆及一个名叫麦杭尼的男孩商量好要逃学一天。我们每个人都存了六便士,约好早上十点钟在运河桥碰头。麦杭尼的大姐会替他写一张请假条,而雷奥·狄隆要他哥哥向老师说他病了。我们说好沿着码头走,一直走到船只停泊的地方,然后坐渡轮过海,再下船去看鸽子屋。雷奥·狄隆生怕我们会碰到巴特勒神父或学院里的人,不过麦杭尼反问说,巴特勒神父干吗要去鸽子屋?于是我们又都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而我已经完成了这个计谋的第一个阶段,就是从他们两个人手里各收了六便士,同时拿出我自己的六便士给他们看。我们在出发前夕做最后安排的时候,全都感到莫名的兴奋。我们笑着互相握手,而麦杭尼说:“伙伴们,明天见。”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次日早上我第一个抵达那座桥,因为我住得最近。我把我的书都藏在花园尽头灰坑附近的长草堆里,那是个没有人会去的地方,然后就急忙沿着运河堤岸走。那是六月第一周里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坐在桥的顶盖上,欣赏着自己花了一个晚上用白黏土辛苦漂白了的轻便帆布鞋,并且远望那些驯顺的马儿把一车车工人拉上小山。林荫道两边那些高大树木的树枝,全都因为长出嫩绿色的小叶子而显得生机盎然,阳光穿过它们斜斜地照在水面上。坐着的花岗石渐渐暖和起来了,我开始用双手按心里想的一支曲子轻拍着石头。我觉得非常快乐!

我在那里坐了五到十分钟的时候,就看到麦杭尼穿着那身灰衣服走过来了。他微笑着走上小山,然后爬上桥坐在我身边。趁我们等雷奥·狄隆的时候,他从他那个塞得鼓鼓的裤袋里掏出弹弓,向我说明他所做的一些改良。我问他为什么把它带来,他说要跟鸟儿们玩玩。麦杭尼说话爱用俚语,而且爱管巴特勒神父叫“本生灯”。我们又等了一刻钟左右,仍然没见到雷奥·狄隆的影子,终于麦杭尼跳了下来说: “走吧。我就知道胖仔不敢来。”“那他的六便士……”我说。“就算是自动放弃,”麦杭尼说,“对我们来说这当然更好了——一先令六便士总胜于一先令。”

我们沿着史川北路走,一直走到威特奥尔工厂,然后右转,沿着码头路走,一走到没人看到的地方,麦杭尼就开始扮起印第安人来了。他手上挥舞着没上子弹的弹弓,追逐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孩,等到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出于气愤而开始向我们扔石头时,他提议,我们该去攻击他们。我说,那些孩子太小了。于是我们就继续上路,那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朝着我们叫骂:“清教鬼子,清教鬼子!”原来他们以为我们是清教徒,想必是因为麦杭尼的肤色较深,而且帽子上又别着一个板球拍子的银色徽章。等我们走到了滑铁路口时,我们想玩一次包围战,但是玩不起来,因为至少得有三个人才行。我们拿雷奥·狄隆来泄恨,说他真是个包,又猜想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会从瑞安先生那里得到多少钱。

然后,我们到了河边,花了很长的时间在那些两面都有高高石墙的喧闹街道上逛荡,观看那些起重机及引擎作业。但由于我们总是站在那里不动,一再被那些推着载重手推车的人斥骂。等我们抵达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时工人们都在吃午餐,于是我们也买了两个大的葡萄面包卷,坐在河边的一条金属管子上吃了起来。我们观赏都柏林的商业盛况也娱乐自己——那些泊船远远就冒出一缕一缕的绒毛般的烟来发信号,在伦森德外面有一大列棕色的渔船,还有一艘白色大帆船在正对面的码头上卸货。麦杭尼说,如果离家出走能坐这样一艘大船到海上去一定很有趣。我瞧着那些高高的桅杆,也隐约觉得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一点点地理知识在眼前渐渐变得真实了。学校与家都好像远离了我们,他们的影响似乎也变弱了。

我们坐渡船过了里非河,还有两个工人及一个带了一个小包的小犹太人和我们一起渡河。我们俩都不苟言笑,显得庄重严肃。但是在这趟短暂的航行当中,我们一度因目光相遇而笑了起来。登岸的时候,我们就看着那艘我们原先从对面码头看到的优美三桅帆船卸货。有个看热闹的人说,这是一艘来自挪威的船。我走向船尾,想要辨认那上面所刻的字,却找不到,就又走回来仔细观察那些从外国来的水手,看看他们当中谁是绿眼睛,原来我对这件事情有点搞不清楚……那些水手的眼睛有蓝的、有灰的,甚至也有黑的。只有一个水手,他的眼睛是绿色的。他是个高个子,站在码头上,每一次木板落下来时他就兴高采烈地呼叫,来取悦围观的人:“好啦!好啦!”

我们看厌了这个景象后,就慢慢逛到伦森德去。天色变得阴沉起来,杂货商店窗口里放着的那些发霉的饼干都已泛白。我们买了一些饼干与巧克力,一边吃,一边逛那些住着渔夫的肮脏街道。由于我们找不到奶品店,于是就走进一家小店里每人买了一瓶覆盆子柠檬汁喝。麦杭尼喝了以后精神又来了,在一条巷子里追赶一只猫,但是最后那只猫落荒而逃。我们两个人都觉得相当疲倦,于是一到田野边,就立刻走到一个倾斜的堤岸上躺下,越过堤背,我们可以看到多德河。

天色太晚了,我们也过于疲倦,无法实现我们造访鸽子屋的计划。下午四点以前我们非得回到家不可,以免我们的野游被人发现。麦杭尼意犹未尽地看着他的弹弓,我只好趁他兴致还没有再起来以前建议坐火车回家。太阳这时候躲到云后面去了,而我们呢?意兴阑珊,身上只剩下一些面包屑。

田野里面除了我们以外就没有别人了。我们在堤岸上沉默地躺了一会儿,有个人从田地的那一头走了过来,我百无聊赖地望着他,口里嚼着一根平常女孩子用来算命的草茎。他沿着河岸缓缓走过来,一只手按在腰部,另一只手拿着根棍子,轻轻敲打着草丛。他穿着一身黑里泛绿的破旧衣服,戴了一顶我们叫作吉利帽的高顶帽。他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因为他嘴上的胡子显出灰色来。他从我们脚下经过的时候,迅速瞥了我们一眼,就又继续走他的路。我们的目光跟着他走,看见他又走了大约五十步时,转过身往回走了。他很缓慢地朝我们走过来,总是用他的拐杖敲着地面。他走得这么慢,我以为他是在草丛里寻找什么东西。

他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向我们问好。我们跟他答了礼,他就慢慢地在我们旁边的斜坡上坐了下来。他开始谈起天气,说这恐怕是一个很热的夏天,又说自他童年以来,季节大有改变——他的童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说,人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光是那些上学读书的日子,他情愿付出一切来重回少年时光。在他这样陷入无限感伤时,我们觉得有点无聊,所以都没搭腔。接着他就开始说到学校和功课。他问我们是否读过托马斯·莫尔的诗,又是否读过沃尔特·司各特爵士及李顿的作品。我要面子,就说他提到的每本书我都读过,于是他最后就说了:“原来你跟我一样也是个书虫啊。至于他呢,”他用手指着正睁大眼睛看着我们的麦杭尼补充说,“他可不同,他是个贪玩的人。”

他说,他家里有全套沃尔特·司各特的作品以及李顿的作品,而且百读不厌。“当然了,”他说,“李顿写的某些书,是少年不宜阅读的。”麦杭尼就问少年为什么不能读这些书呢——这一问,令我感到有点不快,因为我生怕这个人会以为我跟麦杭尼一样愚蠢,幸好这个人只是笑笑。我看见他嘴里的黄牙之间有很大的缝隙。然后他问我们,我们俩谁交的女朋友多。麦杭尼满不在乎地说他有三个女朋友。那人又问我有多少,我说一个都没有。他不相信我,说我必定有一个,我就不吭声了。“请问,”麦杭尼冒失地对这个人说,“你自己有几个呢?”

这人像刚才那样微笑起来,说他在我们这般大的年纪,就有了很多很多的情人。“哪个少年,”他说,“没有一个小情人呢?”

在这件事上,照他的年纪来说,他的态度实在是出奇地开通。我心里想,他所说的关于少年跟情人的事情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不喜欢他说这些话的口气,而且他有一两次说时微微地颤抖起来,好像是害怕什么,或是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气,这也令我感到奇怪。他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发音很标准,他开始跟我们讲女孩子的事情,他说她们的头发多么柔软,她们的双手又多么细嫩,又说一个人只要懂了男女之事,所有的女孩子就不像她们看起来那么好了。他说,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一个乖巧的少女,看她那双白白的素手,看她那头美丽柔软的秀发。我听了他的话后,觉得他是在反复说一些他所背熟的话,要不然呢,就是他的心意被他自己话中的一些词语所吸住,缓慢地绕着同一个轨道打转。他有时候说的话,仿佛不过是在讲一个人人尽知的事实罢了。有时候他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好像他现在告诉我们的,是他不希望别人旁听到的秘密。他一再地重复他讲过的那些话,用他那单调的声音来加以变化与强调。我一边注视着斜坡的下面,一边听他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停止了自说自话。他缓缓站起身来,说他得离开我们一两分钟,而我呢,并没改变目光凝视的方向,只见他缓缓地从我们身边走开,去到田地靠这边的一头。他走开以后,我们仍然没说话。沉默了几分钟以后,我听见麦杭尼叫了起来:“你瞧他在干什么!”

我既没回答也没转移目光,麦杭尼又叫了起来:“哎呀……他是一个古怪的老傻瓜!”“万一他问起我们的姓名来,”我说,“你就说你是墨菲,我是史密斯好了。”

我们彼此没再说什么了。我还在那里思量我该不该走开。这时这个人走回来,又坐在了我们身旁。他刚坐下,麦杭尼瞧见那只他原先逮不到的猫,突然一跃而起,跑到田地那头去了。这个人跟我观看着这场追逐,那只猫又逃走了,麦杭尼就拿起石头扔向那堵猫跳过去的墙。然后他收敛起来,开始漫无目的地在田地最远的一头逛荡。

过了一会儿,这个人和我说话了。他说我的玩伴是个很粗野的男孩,又问他是不是常在学校里挨鞭子。我本来要气愤地回答他,我们不是公立学校的学生,不像他所说的常挨鞭子,但最后没说,他就开始讲到大人体罚小男孩的话题。他的想法仿佛再一次被他自己的话所套住,显然围绕着这个新的中心在慢慢打转。他说像那样的男孩,应该好好地抽一顿鞭子才好。一个男孩如果粗野不听话,那就只好把他结结实实地抽上一顿。打手心或耳光是没有用的,他所讨的,就是一顿又舒服又暖和的鞭打。这番高见令我感到吃惊,于是不自觉地抬起眼睛来瞧了一眼他的脸。这一瞧,正好碰上他那对酒瓶般绿眼睛的目光,原来他正皱着眉头偷偷瞧我呢。我又把目光移开了。

这个人继续自说自话。他显然已经把他刚才流露出来的开明通达置于脑后。他说,要是他碰到一个男孩正和女孩说话或者交朋友,他要把他狠狠地鞭打,他说那可以教导他不要跟女孩说话。如果一个男孩交了女朋友,他又不肯老实说出来,那就要把他鞭打到他受不了为止。他说,这可是让他最快乐的事了。他向我形容他怎样鞭打这样一个男孩,仿佛在跟我讲什么知心话。他说,他最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了。而他的说话声,在单调中向我吐露心事之际,渐渐变得近乎亲切的程度,又好像在恳求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一直忍耐到他再度停下独白为止。然后就一骨碌站了起来,为了不把自己心里的激动显露出来,我逗留了那么片刻,假装把鞋带给整好。然后我说,我得走了。我故作镇静地走上斜坡,但是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唯恐他会来抓住我的脚踝。等我到了坡顶,我转过身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就高声向田地那边呼叫:“墨菲!”

我的声音透露出一种被逼出来的胆量。我对于自己所施的小小策略,颇觉有失面子。我不得不再呼喊一次,麦杭尼这才看见我,并且回应了我。他越过田野向我奔跑过来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多快啊!看他快跑的样子,就好像是一个救兵一样。我心里觉得颇有歉意,因为我一向都有点瞧不起他呢。

阿拉比

● ○

北里奇蒙街是条没有出口的街道,除了在基督徒兄弟会学校放学时,其他时候都很宁静。在街道被堵住的那一头,有一座没人居住的两层楼,远远地与其他同在一个广场范围内的邻舍隔开。这条街上的其他房屋,意识到它们大家都是有身份的,所以彼此都用一张无动于衷的脸孔瞪着对方。

这幢房子以前的租户是一位神父,他后来死在后面那间起居室里。所有的房间,因为长久封闭而使里面的空气也发了霉。在厨房后面的那间空屋的地上,撒满了没用的废纸。我在这中间找到了几本平装书,书页卷了起来,而且是潮湿的,其中有沃尔特·司各特的《修道院长》,以及《虔诚的圣餐接受者》《维多克回忆录》。我最喜欢第三本书,因为它的书页是黄色的。屋后的荒凉园子中央有一棵苹果树,以及几棵零零落落的灌木,我在其中一棵下面找到了那位已故房客遗留的生锈的脚踏车和打气筒。他在世时是一个很慈悲的神父,他在遗嘱中把他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慈善机构,而把他屋里的家具留给了他的妹妹。

冬天的白昼变短以后,还没等我们吃完晚餐暮色就降临了。我们在街上碰头的时候,那些棕色房子显得很阴森。我们头顶上的天空,是一片始终在变化的紫色,而街灯则向着天空举起那些暗淡的灯座。寒风凛冽,因此我们一直玩到身体发热才停止。我们的呼叫声在静静的街上回响。玩得起劲时,我们就都跑进房屋后面那几条阴暗泥泞的巷子里去。我们为了逃避穷孩子的攻击,逃到黑暗、潮湿的院子的后门,那里充满了从灰坑里冒出来的臭气,然后我们又逃到那个发着恶臭的黑暗马厩里去,那里有个马夫在洗马,马摇晃带拍子的辔头,随之发出悦耳的声音。等我们再回到街上的时候,厨房里的灯光已经透过窗户照亮了各处。假如看见我叔叔从街角走过来,我们就都躲在暗处,一直看他平安地进了屋子;或者,假如曼根的姐姐走到大门台阶,招呼她弟弟回去吃茶点,我们就在阴影里瞧着她用目光来回搜索街道。我们等着看她会留在那里还是走进去。假如她不走,我们就离开藏身的阴影,无可奈何地走向曼根家的大门,她在那里等着我们。半开的大门透出来的灯光,把她的体态衬了出来。她的弟弟总是要逗她一阵然后才肯听话,而我就站在栏杆旁边瞧着她。她的身子动起来时,衣服就跟着晃荡,她头发上绑的软带子也跟着左右抛甩。

每个早上,我都躺在前厅地板上看着她家大门。我把百叶窗拉下到离窗框一英寸的地方,以免被人看到。等她走到大门台阶时,我的心就猛跳起来。我一个箭步冲到大厅,抓起我的书去追随她。我的眼睛始终盯着她那棕色的身影不放,而等我们快走到要分道的地方,我就加快步伐越过她。这样的事情我每天早上都做,除了很少的几句漫不经心的话,我从未跟她说过别的话,可是她的名字却像是一道符咒,会勾引我那愚蠢的灵魂。

即使在那些最不宜有非分之想的场所,她的音容笑貌也常在我左右。星期六傍晚,我的姑妈上市场时,我得跟着她去拿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我们走过那几条五光十色的街道,被那些喝醉的男人及讨价还价的女人挤来撞去,身处工人说的粗话当中,听到那些商店小伙计守在几桶猪头肉前发出的尖锐的叫卖声,还听到一些街头歌手带着鼻音唱出的歌声,唱的是一支关于欧唐诺凡罗莎的歌,要不然就是一曲叙述我们祖国苦难的民谣。我觉得,这些噪声汇集成了一种生命的感受:我想象自己守护着圣杯,在一大群仇敌当中安然经过。有时候她的名字从我嘴里脱口而出,夹在一些连我都不懂的奇怪祈祷与赞美声中。我的双眼经常热泪盈眶(不知其所以然),而有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激荡在我的胸怀。我没想过未来,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讲话,假如我跟她讲话,我又怎么能把我心头那份莫名的爱慕告诉她呢。可恨我的身体就像是一架竖琴,而她的言语姿态就像那些在弦丝上拨弄的手指。

某个黄昏,我走进神父去世的房间后面的起居室里。那是一个幽暗、下着雨的黄昏,屋子里悄默无声。透过一片破碎的玻璃窗,我听见雨水落在泥土上的声音,细细的不断滴落的雨点,在湿透了的大地上弹奏。远处有一盏路灯或亮着灯的窗户在闪耀,那时候我觉得看不见才是福气。我的五官似乎都希望把自己蒙蔽起来,而等到我觉得自己快要丧失神志时,我就把两个手掌紧紧按在一起,直到颤抖起来,口里则喃喃地说:“爱呀!爱呀!”一遍又一遍。

她终于跟我说话了。她才跟我讲了几句话,我整个人就迷糊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问我要不要去看“阿拉比商展”。当时我是否给了她答复,现在已记不得了。她说那是一处了不起的夜市,她很想去。“那你为什么不去呢?”我问。

她说话的时候一边把她手腕上的一个银镯子转来转去,一边说她(1)不能去,因为她就读的修道院那个星期要举办一次退修会。当时她的弟弟跟另外两个男孩在那里抢帽子,只有我一人站在栏杆旁边。她握住一根栏杆,垂着头朝向我。我们大门对面的路灯所发出的亮光,把她颈部的白色曲线照了出来,照亮了她落在那里的头发,亮光落下去,又照亮了她在栏杆上的那只手。灯光流泻在她衣装的一边,照出她衬裙的白色边缘,由于她站得很自然,若隐若现。“你应该去玩玩。”她说。“如果我去,”我说,“我要给你带样东西。”

在那个黄昏以后,日日夜夜我的脑子里都充满了无数的痴想!但愿我能把中间隔着的那些沉闷日子除去。我对学校的作业发脾气;夜间在卧室里,白天在教室里,我尽管想看书,看到的却是她的倩影。“阿拉比”这个词,穿过一生的寂静向我呼唤,而我的灵魂就放纵于这片沉寂之中,我感觉整个人都被一道东方的符咒所困。我请求外出,在星期六晚上去夜市。我的姑妈感到意外,希望这跟旁门左道的事情没什么瓜葛。在课堂上我总是答非所问,老师看我的脸色从和蔼变成严厉,他希望我不是在变坏。我无法把自己那些散漫的思绪收拢起来。我对于严肃的日常生活几乎毫无耐性,它现在挡在我跟我的愿望之间,在我看起来有如小孩子的游戏,而且是又丑陋又乏味的小孩子游戏。

在星期六早上,我向叔叔提起希望晚上去夜市。他当时在衣帽架那里找那支帽刷,所以简短地答复我说:“知道了,孩子。”

由于他在客厅里,因而我无法进入前厅到窗户边去躺着。我怀着糟糕的心绪离开家,慢慢地向学校走去。空气是那么阴冷,我的心里开始焦虑起来。

等我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叔叔还没回来。不过时候还早,我望了一会儿那口钟,直到钟的嘀嗒声令我感到焦躁的时候,我离开了房间,登上楼梯,走到二楼,楼上那几间寒冷、空洞、阴郁的房间使我感到舒畅。我就一边哼着歌曲,一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我从前面的窗户看见同伴们都在下面的街上嬉戏,他们的喊叫声传到我耳中的时候,已经变得微弱而不清晰了。我把前额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俯望着她住的那幢阴暗的房屋。我在那里站了大概一个钟头,什么也没看到,只凭我的想象看到那个穿着棕色衣服的身影,路灯的光朦胧地照在那弯曲的脖子上,照在那只放在栏杆上的手上,也照在那件衣装的下摆边上。

当我再下楼的时候,我发现火炉边坐着墨赛尔夫人,她是个当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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