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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5 01:0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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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慧琴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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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牛花

牵牛花试读:

第1章

珍珍在东厢房被二哥贵生锁了整整一个月,终于服劲了。她隔着门缝朝院子里喊,二嫂,二嫂。

兰香听到喊声,扔下手里的针线跑过来。珍珍对兰香说,你去跟二哥说,我想通了。兰香有点发愣,她隔着门缝朝里看,珍珍秫秸一样地戳着。兰香冲着屋里小声地问,妹子,真想通了?

珍珍哇的一声哭了。

贵生蹲在门外的碌碡上抽烟,参谋长和台乱在街对面用坷垃块儿走六儿,翠竹抱着孩子在一边看。兰香出门就喊,贵生,贵生,咱妹子想通了!

贵生抬头一看,对面三个人都朝他这儿张望。贵生把手里的烟使劲朝碌碡上一按,瞪了兰香一眼,你胡咧咧什么?

珍珍低头坐在炕沿上。贵生黑着脸问,真想通了?珍珍点了点头。贵生冷笑说,别糊弄我。珍珍猛地站起来,从席子底下拽出一把剪刀,说,我要是想不通,早死了!珍珍挥起剪刀朝胳膊上猛地一扎!血顺着胳膊流了下来。

兰香惊呼一声,我的娘哎!跑出去了。

珍珍抬着流血的胳膊,咬着牙对贵生说,哥,信了不?

贵生的嘴唇哆嗦了几下,铁青着脸出去了。

兰香拿着一个马皮泡和一条白粗布进来了,兰香把马皮泡撕开一个小口,将里边黑灰的细面子撒在伤口上,用白粗布包扎起来。珍珍疼得脸上冒汗,却不吭一声。

兰香吸溜着嘴说,你这个傻闺女呀!不要怪你哥狠心,何长山要是没有老婆孩子,你哥早依你了。咱爹娘死得早,哥嫂不能眼瞅着火坑让你往下跳。

珍珍两眼直直地盯着窗外,嫂子,你别说了,我都想明白了。

台乱是村里的小广播,他的话比风还快。珍珍要寻婆家的事,很快在木庄传开了。不出半月,珍珍的亲事就成了。参谋长保媒,男方是本村赵老呆的儿子赵大宝。赵老呆名呆人也呆,四个儿子三个随他,大宝老实木讷,说话结巴,二宝三宝从小就傻,歪瓜裂枣还不成人,二宝六岁的时候掉到井里淹死了,三宝五岁的时候突发大脑炎死了,只有四宝聪明伶俐随他娘。

珍珍要嫁给赵大宝成了木庄的大新闻。有人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大宝捡了个大便宜。有人说,什么鲜花啊,早让何长山采了。有人说,赵大宝虽然结巴,可是头婚,娶个二茬儿有点冤。有人说,他俩是西葫芦配南瓜、破鞋配结巴,门当户对。有人想得更远,珍珍嫁大宝也就是个虚名,何长山是支书,珍珍是团支书,过不了几天,俩人就又黏糊到一块儿去了。

人们的议论五花八门,大宝娘耳朵却像是塞了棉花,她紧锣密鼓地为婚事作准备。为了把婚事办得体面,她把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借遍了,还卖掉了院子里的三棵大槐树。为了给新媳妇絮被子,她把冬天的棉袄棉裤都拆了。一些人背地里笑话她,娶个破鞋,还这么大张旗鼓,也不嫌丢人现眼。

珍珍与大宝结婚的吉日也是参谋长看的:庚申年六月初六。

珍珍结婚那天,四辆大马车,大红绸子的被面盖顶,走在大街上,喜庆又排场,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

参谋长这个媒人不简单,他大名高老秋,精通周易八卦,谁家红白喜事都找他参谋,村里人都拿他当回事。

台乱这个司仪也不简单,他大名赵志勤,是大宝的本家哥哥,说话颠三倒四,好像收音机串了台。台乱在大队当广播员,是赵家出头露面的人。

珍珍本来就漂亮,穿上新衣服更像花儿一样。新媳妇三天没大小,大小辈都能闹媳妇,无论闹得深浅,珍珍都不急不恼,显得既懂事又大方。闹完了媳妇闹婆婆,一些老妯娌用锅灰把大宝娘抹成了黑脸包公,大宝娘高兴得直抹泪。

木庄的婚礼,过了下午四点,就基本算是结束了,珍珍出来上厕所,大宝娘赶紧跟在后面。

天黑以后,一群年轻人过来闹媳妇儿,让珍珍和大宝喝交杯酒。大宝心疼珍珍,要替珍珍喝。珍珍见大宝娘站在一边,就把大宝手里的酒夺过来,一口干了。小伙子们开始起哄,说晚上大宝要干重活,珍珍怕大宝喝多了干不了。

闹洞房的人走了以后,大宝娘煮了交心面端了进来。珍珍和大宝一边吃交心面一边说笑。大宝娘从外面听了一会儿,就笑着走开了。

珍珍把空碗端进厨房,看到大宝娘在篮子里装肉。珍珍问,娘,你干啥?大宝娘说,你老秋叔今天光顾忙了,肯定没吃好饭,我去给他送点吃的。珍珍说,黑灯瞎火的,我和你一块儿去吧。大宝娘连忙说,不用,你累了一天了,早点歇着吧。珍珍又说,那让爹和你一起去吧。大宝娘说,你爹喝酒没把门,早趴下了。

大宝娘挎着篮子出了门,珍珍快步走进新房,大宝已经躺在炕上等她了。珍珍一进屋,大宝忽地坐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结巴着对珍珍说,咱、咱、睡觉吧……

珍珍害羞地说,等一会儿,屋里太热,我出去透透气。大宝说,我也去。珍珍突然嘤嘤哭泣起来。大宝慌了,赶紧问,你、你咋了?珍珍一边哭一边说,你不相信我,怕我跑了。大宝尴尬地摸了摸头说,不是……我,我信你。

珍珍扭身出屋,大宝没有跟着。

珍珍到门外转了一圈儿,四下望了望,撒腿要跑,想了想又返了回来。大宝见珍珍回来,脸一下就放松了。大宝问珍珍,不是说透气,咋、咋又回、回来啦。珍珍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不是透气,是闹肚子呢,可能喝酒多了。大宝点头说,我喝酒、多了,多了、也不好受。珍珍说着说着,就又捂着肚子说,不行了,不行了,肚子又疼了。大宝关心地说,要不,找参谋长拿点药?珍珍捂着肚子说,不用,这次多蹲一会儿。大宝说,对,把肚子里的东西拉完了,就好了。

珍珍一出门,见大宝没跟出来,撒腿就跑。跑到村东口,她把一只鞋丢在村东口,就疯了似的朝村北的文庙跑去。珍珍一口气跑到了庙后的杨树林里,刚想喘口气,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她尖叫了一声,听到何长山说,快!咱们朝北跑。

南面村里传来了狗叫声,珍珍被何长山拉着进了杨树林北面的玉米地,俩人在垄沟里向北狂奔。玉米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珍珍心里一阵阵恐慌,总觉得后面有人会跟着动静追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何长山说,长山哥,咱慢点吧,这么跑动静太大了。何长山没有停下脚步,把珍珍的手抓得更紧了,他一边跑一边说,不能慢,一慢就被动了,跑得越远咱们越安全。

不知跑了多远,也不知跑到了哪里,他们实在跑不动了,何长山拉着珍珍在玉米地里坐了下来。俩人大口大口地喘气,珍珍叫了一声长山哥,就低声啜泣起来。何长山把珍珍揽到自己的胸前说,不要怕,也不要哭,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俩人坐了一会儿,何长山站起来,对珍珍说,你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到了哪里。

何长山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匕首,递到珍珍的手里说,你在这里千万别动,如果有人过来,你用这个防身。

何长山走一段,就用脚把垄沟边踢个坑,他怕找不到回来的路。走出这块玉米地,何长山又把地头上的两棵玉米踩倒了做记号。

半个小时后,何长山返了回来,对坐在地上的珍珍说,珍珍,赶紧起来,朝北不远就是通往伏陵的公路。

珍珍站了起来,扑通一下又摔倒了。何长山蹲下来,连声问,珍珍,你咋了?你咋了?珍珍吸溜着嘴说,长山哥,我的脚,疼死了!何长山蹲下来一摸,惊呼道,你没穿鞋!珍珍说,跑的时候怕人追,故意把一只鞋扔在了村东口,另一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何长山把珍珍的脚拉过来,用手擦珍珍脚底的泥,珍珍疼得又叫了起来。何长山猛然想起,文庙后面的杨树林里到处都是蒺藜。何长山心疼得掉了泪,他无法想象,一个晚上,珍珍是怎么跑过来的。他喃喃地说道,你这个傻闺女呀,就不知道疼?珍珍说,跑的时候着急,不觉得疼。不跑了,反而疼起来了。

何长山把珍珍的脚轻轻地放下来,然后蹲在珍珍的前面说,趴我身上,趁现在天还没大亮,咱们尽快赶到伏陵县城。

第2章

木庄村北的文庙,供奉的是孔子的学生闵子骞。闵子骞随孔子周游列国,看到这里一马平川、地势开阔、绿树成荫,便留下来在这里讲学。为纪念这位圣贤,村人在村北修建了闵子骞庙,几千年香火不断。“文革”时,破旧立新,外村的庙宇几乎都被拆了,只有木庄的文庙被保留下来。文庙没有被拆,要归功于何长山娘。为了保住文庙,何长山娘带领村里的一群老太太日夜守在庙里,革命小将一到,何长山娘就指挥老太太们躺在庙前又哭又闹,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架势。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小将们气得干瞪眼,没办法。僵持了一个月,小将们垂头丧气地撤了。

木庄由于文庙的润泽,显得人杰地灵。木庄的土地,沙性大,不耐旱,庄稼要比外村的多浇两三次水,可粮食产量却比外村一点也不少,生产队的工值也比外村高。木庄人干活舍得下力气,在生产队干活,很少磨洋工。木庄人抱团,村里人之间吵吵闹闹没事,外村人欺负木庄人就不行了。在村内吵嚷过的人,遇到外村人找碴儿,马上就会像亲兄弟似的与外村人拼命。木庄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娶妻要娶牵牛花,嫁人就嫁牵牛郎”,这是方圆几十里都知道的一句话,这句话说的就是木庄人。这句话到底从何而起,谁也说不清了。可这句话的意思,木庄老少都能念叨上来:木庄的闺女像牵牛花一样漂亮,木庄的男人像牛郎一样敦厚。因了这句话,木庄的闺女一般都不愿意出村,外村的闺女们也都愿意嫁到木庄来。木庄这种进多出少的局面,让木庄的关系变得像牵牛花蔓一样,你串着我,我串着你,乡亲们之间的辈分也乱了套。木庄十字街有个供销社,是周围几个村最大的,邻村的闺女们经常到木庄的供销社买东西。淘气的娃娃们一看到外村的闺女,就跟在屁股后面喊:外村的闺女别着急,木庄的小伙等着你。

珍珍是木庄的一枝花。她如果不和何长山不清楚,不定有多少男人踮着脚等着娶她呢。珍珍模样俊秀,眼睛澄灵,身材高挑,不胖不瘦,能写会算,账口清楚,与她二哥不相上下,是村里少有的力量人。力量这个词分量重,一般的女子担不起。稍微过一点,就成了强势,少了女人味儿,成了半匹牛。珍珍既有男人的刚性,又不缺乏女人的柔媚。她话语不多,能说到点上,该张扬的时候,有理有节,寸步不让;该收手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而且收得云淡风轻、不留痕迹。

都说漂亮的女人容易遭人嫉妒,珍珍的人缘却特别好,村里的女人们都愿意围着她转。珍珍是村里有名的“八哥”,她最擅长夸人,尤其擅长夸女人和孩子。“夸人”可不是个简单事儿,不是谁都能夸的,夸不好就成了费劲不落好,给人溜屁股沟子反被蹿了一嘴稀。有的人心嘴不一,夸得假兮兮的,就有了讽刺的意味,让听的人不舒服。珍珍夸人,夸得巧妙。比如说,她看到某家的小孩,从来不会直接去夸小孩聪明伶俐,而是摸一把小孩的头,嬉笑着说,你这个小鬼头,你这个小人精儿。“人精”这个词儿在木庄可不是贬义,它是一种迂回的赞美。被摸头的小人精儿或许并不领情,有的还会顽皮地扮个鬼脸儿或吐吐舌头,而一旁站着的大人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为自己的孩子是“小人精儿”高兴。又比如夸一个女人长得俊,她也从不直接说俊,而是拐着弯先问人家,最近有啥好事呀?听得女人摸不着头脑,自然会说,没有呀,能有啥好事呀?珍珍就说,没啥好事,为啥脸像一朵花呀?于是被夸的女子,脸就真的笑成一朵花了。虽然嘴上说,我哪像花呀?但心里的花儿已经灿烂地开放了。心花一开,脸自然就显得俊俏了,于是珍珍的“夸”也就名副其实了。

珍珍会说话,处事也实在。人敬她一尺,她还人一丈。她看不惯二哥与人交往处处算计,经常给二哥擦屁股。村里谁家添了小孩,乡邻都送一升白面。别人家都是用升子随便一挖,实在点的满些,不实在的浅些。贵生却每次都要用秤称,多一两少一钱都不行。珍珍每次都和贵生抬杠,实在不听她就来硬的,等他称好了,再抓两把面按进去。贵生嘴上吵嚷,却不敢动手拉拽,他怕把面撒了。兰香和珍珍一样的脾气,她会拽住男人,示意珍珍端面出门。珍珍出门后,贵生往往会虚张声势地骂兰香几句,兰香不还口,任他骂。兰香知道,男人惹不起妹子,才把火撒在她身上。珍珍五岁的时候,爹娘都去世了,贵生对这个唯一的小妹很是疼爱。

都说“小姑子跟嫂,一辈子好不了”,珍珍跟嫂子兰香处得却跟亲姐妹似的。

一家女,百家求。珍珍这么好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人家想着呢。上门说亲的你来我往,没有断过。珍珍也相也看,可几年过去了,亲事却总不见成。人们都以为珍珍心高,想嫁个在外工作的人。村里要保送她上大学,她也不肯去。人们都糊涂了,这个珍珍到底想嫁个啥样的男人呢?

一次村里演电影,台乱站在何长山的后面,抽烟的时候,火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台乱弯腰捡火柴,意外地发现何长山拉着珍珍的手,惊得台乱目瞪口呆。台乱心里装不住事,不等电影散场就把这事广播出去了。人们一下子回过味儿来了,怪不得珍珍二十六了还不肯嫁人,原来是草帽底下扣着人呢。都说咬人的狗不叫,看来一点不假,平时看她稳稳当当的,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没想到私下里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明白了真相的人们,对珍珍的看法一下由牵牛花变成了狗尾巴草。有人说她是《西游记》中的白骨精,被台乱用金箍棒一下打出了原形。有人说她是《聊斋志异》中的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有人说她是《封神榜》中的妲己,把支书何长山给迷惑了。

说到何长山,人们愤怒了。珍珍勾引谁也不能勾引何长山呀。何长山是谁?一村之主、上千口子的当家人,出了这样的丑事,臊的不仅是他个人的脸,是全村人的脸。何长山的牌子倒了,木庄的气数也尽了。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苗头已经显出来了:一连几个早上,好几个生产队的钟都敲迟了,虽然也就迟那么一小会儿,但别小看这一小会儿,以前这种事可从来没发生过呀。全村八个生产队的钟,虽说不是齐声敲响,但前后的时间不差几分钟。六队的钟声以前是最响亮的,这几天不知为啥,被队长李建仓敲得破音破音的。台乱也不在喇叭上乱台了,偶尔喊几句,有气无力的,像割了蛋的驴一样。三队的那匹枣红马,突然不吃食了。细心的村民还发现,文庙前的牵牛花也不如往年开得稠,小喇叭张得也不如往年大……一连串不好的事都扎堆了,显然不是好兆头呀!社员们都人心惶惶的,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到地里干活,但好像少了那么一股子劲头儿,相互之间打闹少了,偶尔议论几句,也都小心翼翼的。社员们的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上千口人的吃喝拉撒,都是何长山管着。别人出了事,还有后路,还有人兜着,张三不行,换李四,李四不行,再换王二麻子。何长山出事了,谁来管?谁来兜?木庄除了何长山,谁还有本事收这个坡?何长山年龄虽然不大,可他是木庄的顶梁柱,木庄的主心骨。

母狗不撅腚,公狗上不去。人们都骂王珍珍毁了木庄的大好前程。

不知是谁,晚上在珍珍家的门口,偷偷挂了一只破鞋,臊得贵生和兰香好几天没有出门。

第3章

何长山的一个战友在伏陵县的供销社上班。前几天,他偷偷去过一次,说过一段时间,他带老婆到伏陵县城找一个中医看病,可能要到战友家里麻烦几天。战友很热情,说,战友如兄弟,我家就是你家,说麻烦可就见外了。

何长山虽说提前打点过了,但珍珍还是有点不放心,她问,大凤知道你这个战友不?会不会找到这里来?何长山说,大凤不知道,这个战友转业到了伏陵,老家不在本地。

到了战友家的门口,何长山要敲门。珍珍说,你先放我下来,让人家看到多不好意思。何长山放下珍珍,扭头一看,愣了!珍珍光着脚,头上沾满了玉米缨子,脸上、脖子上都是玉米叶子的划痕。珍珍也在看着何长山发呆,何长山的衣服被露水打湿透了,脏兮兮的衬衫贴在身上,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逃犯。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们这个样子,到大街上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怀疑,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小分队和警察带走盘问,到时候麻烦就大了。何长山急得转来转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们进退两难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战友看到站在门口的何长山和珍珍,吓了一跳,张大嘴连连问道,长山,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何长山只好指着珍珍对战友介绍说,这是你嫂子。战友上下打量珍珍,眼里露出疑惑之色。何长山装出倒霉的样子说,遇到抢劫的了。

战友看了何长山一眼,让他们进门。珍珍扶着何长山的胳膊,拼命忍住脚下的疼痛,才挪到了战友家的堂屋里。战友的老婆听到动静起来了,她看到坐在堂屋里的何长山和珍珍,先是惊讶,接着就开始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们。何长山尴尬地做着解释,因为看病想赶早,所以夜里起身赶路,没想到半路遇到抢劫的了。妇女家胆小,没经过事儿,跑的时候把鞋丢了。

何长山的谎话编得还算圆满,但战友的老婆显然不相信,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珍珍的脸上划来划去。战友的老婆瞪着眼瞅了他们一会儿,勉强问候了一句,起身朝里屋去了。

战友让何长山跟他到另外一个房间。关上门,战友对何长山严肃地说,老实说,外面那个女人是谁?何长山强撑着说,你嫂子。战友上去给了何长山一拳,别胡说了,以为我是瞎子啊,生了俩娃的嫂子,能有这么水灵?何长山低头不语。战友急了,快说呀,从哪里拐来的小姑娘?何长山横下心来,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战友听完,指点着何长山数落,完了,完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小子这么聪明,怎么也犯了作风错误?拐骗良家妇女,这要被抓住了,是要坐牢的。

何长山恳求战友说,看在兄弟一场的分上,你就收留我们一天,天一黑我们就走。战友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去跟你弟妹说说情,她是人民教师,最容不得这个。

战友出去了,不一会儿从另外一个屋里传出了争吵声。

何长山和珍珍坐在堂屋,像受刑的犯人,屋里的争吵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脸上。

战友从屋里出来,表情尴尬地说,别和你弟妹一般见识,她脾气不好。

珍珍连忙说,没事,没事。

战友喊老婆出来做饭,老婆从里屋走出来,瞪了一眼珍珍和何长山,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侍候流氓破鞋的义务。

战友气得和老婆瞪眼吵架,被何长山劝住了。战友从屋里拿出一包饼干,让何长山和珍珍吃,他们怎么能吃得下呢。

三个人在屋里坐着,气氛尴尬而沉闷。七点的时候,战友说到单位请个假,就出去了。珍珍盼着战友的老婆也去上班,可八点多了,战友的老婆也没出来。后来珍珍看见墙上的月份牌,这一天是星期日。珍珍明白了,战友并不是去请假,而是躲出去了。

何长山涎着脸向战友的老婆要了一根针,他要为珍珍挑脚上的蒺藜刺。在一个不受欢迎的家里,搬着脚丫子挑刺,怎么好意思?珍珍说什么也不肯,她说自己不疼,能忍住。何长山瞪眼说,听话!

珍珍脚上的蒺藜刺比针尖还小,钻进肉里几乎看不到。何长山一个大男人,拙手笨脚,一点不得要领。珍珍只好接过针,自己挑了起来。她看到刺就用两个手指头在刺的两边使劲按,让有刺的地方鼓出来,然后用针尖把刺挑得露出头,再用指甲把刺揪出来。刺挑完了,珍珍的额头冒了一层汗。

战友的老婆在里屋不住地指桑骂槐。战友的老婆是人民教师,但骂起人来却一点不含蓄,比村里的泼妇骂得还难听。好几次何长山忍不住,站起来要走,都被珍珍死死按住了。珍珍低声对何长山说,长山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长山叹口气说,我一个男人家没什么,我不愿意让你受委屈。珍珍流着眼泪说,我没事,关键是你,你一定要忍住,别当回事。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战友从外面回来了。他为难地说,长山,对不起,如果是正牌的嫂子来,住一年两年,我也没二话。可是这样的私奔,我不能收留,请你谅解。

何长山说,别说了,我都懂,谢谢你收留了我们一天。不过还得麻烦你一下,把弟妹的旧衣服给找两件,珍珍穿着新媳妇的衣服太扎眼了。

战友把老婆的一件旧褂子和一双旧鞋拿出来,让珍珍换上了。临出门的时候,战友又偷偷塞给了何长山十元钱。

从战友家出来,何长山带着珍珍来到了伏陵县城的大街上。一天一宿了,没吃饭没合眼,他们又累又饿。想买点东西吃,可是,百货公司都关门了。走遍了整个县城,才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了一个卖烧饼的,何长山一块钱买了十个烧饼。珍珍吃了两个就说吃饱了,何长山吃了三个,肚子还是饿。就是把剩下的烧饼全吃了,也填不饱他的肚子。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没带粮票,只带着五十元钱,那是家里一半的积蓄。何长山忍着饿,把剩下的五个烧饼留下了,他得为下顿饭着想。

现在是六月天,何长山一个大男人,随便到哪儿一骨碌就是一宿。可是带着珍珍就不行了,万一被巡逻小分队看见就麻烦了。

他们找到县招待所,没有大队的介绍信,招待所不让住。何长山给服务员说好话,希望能通融一宿。服务员瞅着珍珍看,珍珍心里一阵发慌,拽起何长山就走,一边走一边故意大声说,天这么热,咱到哪儿也能凑合一宿,省下钱回家给孩子买烧饼吃。

何长山的心情非常沮丧,他自以为考虑周密,没想到出来以后,寸步难行。原来计划带着珍珍去山西投奔一个战友,现在他觉得这个想法有点渺茫,有点不切合实际。伏陵战友和老婆的态度,让何长山对去山西失去了信心。山西的战友,在部队和他关系最铁,他有把握战友会实心帮他,但他老婆呢?能容他们吗?会不会和伏陵战友的老婆一样,也让他们倒着出门呢?这种可能性太大了。他内心很清楚,他和珍珍的关系,是遭人唾弃的,不被人理解的。今天在战友家的遭遇,让他铭心刻骨!在别人眼里,珍珍一文不值,可在他何长山眼里,珍珍却是宝贝!他不想再让珍珍受半点委屈。山西不同于伏陵,路途遥远,七八百里的路程,光火车票就几十元。万一战友那里待不下去,回来的路费也不够了,他们就只能困在那里了。

何长山和珍珍在伏陵县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何长山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想遍了,觉得到哪儿都不合适。何长山抬头望天,天上的星星闪闪烁烁,像他杂乱的思绪。他无奈地叹息,天下这么大,却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何长山和珍珍在伏陵游荡了两天,也没有找到容身的地方。白天他们躲到城外的树林里,饿了啃个烧饼,渴了喝口凉水,天黑了才敢到县城广场的大榕树下迷糊一会儿。

晚上,广场上放露天电影,激烈的枪声让何长山有点恐慌,好像子弹是朝他这个方向打来的。这样的感觉让何长山有点恼火,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事儿让他怕过。电影演的是《地道战》,这是何长山最爱看的电影,每一句台词他都背得滚瓜烂熟,每一个画面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他看到电影上的游击队员在地道里穿梭时,脑海里突然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第4章

长山娘是个厉害人,年纪轻轻守了寡,却在村里不受气。没理的事她不做,得理她也不让人。对外她活得理直气壮,在家里也是绝对的权威。俩孩子的婚事,都是她做的主。

闺女长岭嫁到了柳村,公公在山西煤矿当工人,家里光景不错,一旧一新两处宅院,新房四梁八柱,卧砖到顶,旧院长着十几棵一搂粗的大槐树。唯一不好的是,女婿一见生人就说不成话。说亲的时候,长岭嫌女婿太老实,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娘一句“老实人可靠”就把婚事给定了。长岭在炕上躺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拗过娘,乖乖嫁了。

长山的媳妇大凤也是娘挑的,大凤是东面佟家铺的,俩村的地就隔着一条道。长山娘和大凤是在地里干活时认识的。长山娘一眼就相中了大凤,拐弯抹角问了大凤的生辰八字,偷偷找参谋长算了算。参谋长说,大凤命中多子,娶了她人丁兴旺。长山娘一听,赶紧托媒人去说。当时何长山在部队当兵,正赶上回家探亲,长山娘原以为大凤模样俊俏,何长山肯定满意,没想到俩人见面谈话后,何长山却说和大凤没话说,让娘推了。

婚事不是媒人上赶着提的,是自己托人说的,按理说,只许人家女方不愿意,不许自己这一方说不。长山娘暗暗盘算,但愿大凤也看不中长山,她就有台阶下了。谁知大凤一眼就相中了何长山,长山娘就没了退路。她只能给儿子做工作,说大凤人是人样是样,这样的媳妇上哪里找去?何长山说,我和她没共同语言。娘数落他,当了几天兵,拽什么洋词。你姐和你姐夫也没多少话说,还不照样生了俩孩子。

何长山和娘讲不清道理,就提前回部队了。何长山以为,自己抬脚一走,婚事自然就吹了。没想到,俩月后,娘带着大凤竟然找到部队上来了。娘和大凤都不识字,不知道俩人是怎么找来的。娘拿着何长山写给家里的信,得意地说,鼻子底下有嘴,我哪儿也能去!

战友们见大凤长得俊俏,都羡慕何长山有福气。长山娘见战友们都说大凤俊,底气更足了。为了把婚事凑成,长山娘撒谎说,长山回家探亲的时候,已经把亲事定了,她还把大凤给长山绣的枕头和鞋垫拿出来让战友们看。何长山急了,辩解说,娘糊涂了,我压根儿就没同意这门亲事。长山娘马上反驳,娘糊涂了,千里迢迢的,还能找到部队上来?当时何长山正准备提干,战友们以为何长山马上要提干了,想当陈世美甩了农村的对象,都对他不满,平时你小子看着挺仗义的,怎么这么不地道?人家闺女找部队上了,还有老娘作证,怎么不认账了呢?这么好的媳妇,你就是提干了,配你也绰绰有余。何长山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他干脆躲起来,不见大凤。长山娘就去找部队领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领导为她做主。部队领导找何长山谈话,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命令他在部队马上把婚事办了。何长山死活不答应,领导一怒之下,不光取消了他的提干资格,还让他提前复员回家。

长山娘找领导的目的是想逼着儿子和大凤结婚,没想到毁了儿子的前程。她心里后悔得要死,但嘴上却不说软话。见大凤说后悔来部队了,反而安慰大凤说,其实她不想让何长山提干,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怕儿子提干了留在外地,以后老了指望不上。长山娘嘴上这么说,但临回家的那天晚上,她还是偷偷去找了部队领导,问事情还能挽回不?领导告诉她,部队上的决定不是儿戏,不可能更改。一瓢水泼地上了,她也只好打掉牙朝肚子里咽了。

从部队回来后,何长山和娘较起了劲,无论娘怎么说,他都不答应娶大凤。他赌气说,就是娶个瞎子聋子,也不娶大凤。长山娘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威胁她,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用好话哄她,她可能转个弯,如果拿大话吓她激她,她拼到死也不回心。长山娘也撂了一句狠话,这辈子,除了大凤谁也进不了我何家的门!

长山娘说到做到,她不管何长山同意不同意,就开始张罗婚事。长山的大伯何老钟是村里的支书,怕万一侄子不去娶亲,让乡亲们看了大笑话,就劝长山娘再好好想想。长山娘说,你当大伯的,只管操心婚礼怎么办好就行了,别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就不信他能翻了天!

长山娘搬来好多人来劝说儿子,何长山一直不松口。娶亲的前一天晚上,长山娘端着一碗卤水,走到何长山跟前,咬牙说,小子,明天是办红事还是白事,就凭你一句话!

何长山吓坏了,他了解娘的脾气,说到就能做到,只好妥协了。

第5章

大凤是家里的老大,人长得欢眉大眼,性格却很倔犟。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硬邦邦的,好像在和谁抬杠一样。爹娘都看不上她,骂她最多,也不让她上学,把她当牛一样使唤,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是她抱大的。她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在生产队干活的工分和男劳力一样。因为能干又长得漂亮,说媒的很多,都被娘以各种理由推了。大凤心里明白,娘是不舍得她这个好劳力。眼看快三十了,她的婚事还没有影儿。如果再耽搁上两年,就更寻不下好人家了。大凤心里着急,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只好找碴儿和娘置气。高兴的时候,到生产队上工,不高兴的时候,就故意说身体有病,在家躺着。娘看实在留不住她了,也就松了口。可是,婆家说了一箩筐,相看的对象也不少,却没有一个对眼的。一晃又一年过去了,亲事还是没有影儿。媒人们都嫌她挑剔,很少登门了。娘也着了急,劝她,差不多算了吧,一个庄稼人,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寻个能吃饭干活的就行了。她拧着脖子和娘抬杠,驴还能吃能干呢!娘见做不了她的主,干脆对她的婚事不理不睬了。

正当大凤为婚事发愁时,有人给她提何长山。都说木庄的男人长得俊,大凤相看了两个木庄的对象,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没想到一见何长山,她信了这句话。何长山身材挺拔,五官端正,军装上的三块红,衬得他洒脱精神。当一身军装的何长山直溜溜地站在大凤面前时,她的心猛然动了一下!暗暗对自己说了一句,这辈子就是他了。

自从见了何长山,大凤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了,再有媒人提亲,她干脆不见,直接就推了。娘忍不住数落她,只见了一面,八字还没一撇呢。大凤说,八字就是个撇捺,我这一撇有了,亲事就算成了一半。娘被大凤逗乐了,你识字呀,还知道撇捺。大凤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虚。见面的时候,何长山好像一点也不热心。不过,大凤想,何长山虽长得不错,可家里孤儿寡母光景一般,他应该会没意见吧。等了两天,媒人没来,她沉不住气了,找了个借口到媒人家去问。媒人见大凤着急,安慰她说,是长山娘先相中了她,才托媒人提的亲。大凤一听,心里暗暗欢喜!她看得出来,长山娘不是个简单人,肯定能做儿子一半的主。大凤心里有底了。虽然媒人后来没有回音,何长山回到了部队,但她一直没有朝不好的方面想。她认为,既然是男方托的媒人,婚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大凤就把自己摆到了何长山未婚妻的位置上,她开始为何长山绣枕头、绣鞋垫。可惜她不识字,不然她还想给长山写信。写不了信,见不到人,她就把心用在长山娘的身上。一早一晚的时候,大凤经常到何长山家去,去了什么都干,好像家里人一样。

八字没一撇的事,大凤就这么上心,左邻右舍都偷偷笑话她,娘也骂她脸皮厚。大凤却一点不在乎,该咋样咋样,家里做了好吃的就偷偷朝木庄送。长山娘上树摘榆钱,不小心摔断了腿,大凤不顾爹娘的责骂,干脆住在何长山家,端屎端尿侍候了一个月,比闺女长岭还贴心。

长山娘好利落以后,要带大凤到部队去找何长山。一个大闺女,上赶着追人家到部队。爹娘说什么也不同意,大凤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到了部队,大凤才知道,何长山压根儿就没看上她。大凤蒙了,羞得恨不得一头撞树上去。后来听见何长山的战友们都夸她漂亮,心里就慢慢开始不平衡了,自己哪一点配不上他?说了这么多婆家,都是她挑拣别人,从没有人挑拣她,论模样论干活她可是村里的尖子。何长山躲着不见大凤,大凤的拧劲儿上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你得给我个说法。你不是看不上我吗,我偏偏就要嫁给你。反正村里人都知道我来部队找你了,你不娶我,以后我还怎么说婆家?反正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跑来的,是你娘带我来的,你不娶我,我看你怎么和你娘交代。后来听说,何长山被他娘闹得取消了提干资格,她开始不安,后来窃喜,他提不了干,她就有希望了,反正她早就下定了决心,他就是个农民,她也嫁给他。

大凤没想到,何长山复员后,还是不同意娶她。大凤恼火了,干脆拉倒算了,反正闺女家,也不愁婆家。后来想,再怎么说也是自己找到部队,才毁了他的前程,他赌赌气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大凤觉得自己有点理屈,好像欠了何长山什么一样,对何长山有了一种愧疚感,觉得不嫁给他有点不仗义。

结婚是女人的终身大事,哪一个女人不想让自己嫁得风光体面?因为婚事不是两相情愿,大凤的身价就降了许多。虽然长山娘给的彩礼不少,但结婚的程序简化了许多:何长山没陪着她赶过一次集,结婚的衣服都是大凤一个人买的;领结婚证何长山不到场,是他大伯何老钟从公社拿回来的;结婚前一天送离娘面,何长山也没来,气得娘在屋子里偷偷哭,咱嫁的大闺女呀,又不是二婚寡妇;最气人的是,何长山又提出了不吹唢呐,不放花炮。爹娘气得差一点没把媒人轰出去,大凤也差一点把婚礼给取消了。可是,她咬牙忍住了,退了明天的婚事,十里八乡她就出了名。大凤不顾爹娘的责骂,硬着头皮答应了那两个条件。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明天何长山不变卦肯娶她,什么委屈她都能忍得下。

婚结了,大凤也就认了,好歹都是自己的命。她以为结了婚,何长山对她的态度会转变。她以为什么事也有个了,什么气也能消。没想到,新婚之夜,何长山竟然不和她同房!第三天也不肯跟她回娘家。新婚之夜不同房,外人不知道。不到娘家回礼,分明是在娘家人面前打她的脸!大凤彻底看清楚了,何长山摆明了是不想和她过日子,心里在打着离婚的盘算。大凤气得心里冒火!既然你没诚意结这个婚,就该坚持到底啊。送离娘面你不去,就不算数了?结婚证你没到场,就不是合法夫妻了?没唢呐不放炮可有花轿有女婿,你能赖得掉吗?新婚之夜不同房我就不是你媳妇了?我大凤这辈子除了你何长山,谁还相信我是个大闺女?你想离婚,没那么容易,既然我进了你家的门,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我自己愿意走可以,你想撵我走,门儿都没有!我这辈子和你耗定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看谁能耗得过谁!

大凤不等何长山来接,就主动回婆家了。因为她心里清楚,何长山不会来接她,与其让乡邻看爹娘的笑话,不如自己一个人丢人。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到生产队上工了。队上的社员们见了何长山,都夸他取了个能干的好媳妇。虽然何长山脸上没有表情,但大凤的心里却有一丝得意。我就是要让木庄的人瞧瞧,我大凤哪一点配不上你。

何长山晚上还是不肯和大凤同房,大凤不着急,她心里说,我就不信小羊不吃麦苗,猫不吃腥,我就不信常在河边走,你能不湿鞋?终于有一个晚上,何长山喝醉了酒,迷迷糊糊钻了大凤的被窝。男人身体的闸门一开,就收不住了。何长山和大凤虽然平时很少说话,可夫妻之事却不少做。有耕耘自然就有收获,两年不到,大凤就为何长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长山娘高兴坏了,把大凤当神一样供着,抓空就在何长山的耳边念叨,娘的眼光不差吧,大屁股的女人准能生儿子。有了儿子,何长山当然也高兴,他给儿子起名叫飞龙,脸上也逐渐有了笑模样。三年后,第二个儿子飞虎又来了。

大凤终于熬出头来了。生了飞虎后,她有了底气,你何长山再看不上我,我也是你儿子的娘!你胆敢提离婚,别说你娘了,俩儿子也让不了你。大凤的腰杆子挺起来了,说话的嗓门儿也高了。由于记着结婚时的恨,她和何长山说话的时候就不由带情绪。大凤本来说话就难听,再带上情绪,更像找碴儿吵架了。一开始何长山黑着脸和她吵,见死活吵不过她,也就认输了。

大凤彻底放了心,有了俩儿子,这辈子何长山被她绑定了。后来何长山当上了支书,大凤心里更踏实了。一村子的眼瞅着他,他就是想离婚,也不敢了。

大凤干地里的活不怕出力,家务活却不在行,尤其是做饭,怎么简单怎么来,能凑合就凑合。她也不大爱拾掇,早上起来被子从来不叠,就那么随便一卷。刚结婚的时候,大凤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结婚的新衣服,又精神又漂亮。生了两个儿子后,她像换了个人一样,渐渐邋遢了,衣服也不经常洗,辫子也懒得梳,头发经常乱蓬蓬的。何长山说了她几次,她干脆把辫子剪了,一下子变得像四十多岁的人一样。

何长山当了支书,家里就经常有人来,他就想改造大凤。他让大凤做饭变点花样,大凤张口就说,怎么做,拉出来也是一个样。何长山让大凤注重点打扮,公社的干部经常来,好歹给他长点面子,大凤不屑地说,俩孩子的娘了,打扮那么漂亮,晃谁呀?何长山爱干净,他尤其看不惯大凤早上不叠被子,为这个他没少说大凤,说得轻了,她不当回事,说得重了,她就胡乱叠几下子,往往是她先叠了,何长山重叠。后来何长山干脆就不说了,早上叠被子就成了他的事。何长山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大凤不光不高兴,晚上还嘟嘟囔囔,嫌铺被子费事。他让大凤说话柔和点,别总像和人吵架一样,大凤不以为然,我说话就是这样,爱听不听。刚接触大凤的人觉得她说话难听,相处时间久了,乡亲们知道了大凤说话硬心眼儿实,也就接受了她这种说话的方式,就连厉害的婆婆也让她三分。何老钟老伴经常听到大凤和婆婆抬杠,就逗长山娘,老妯娌,你这个老婆婆尖,被儿媳妇掐了吧。长山娘一点也不急,反而自豪地说,儿媳妇训婆婆,听着响脆!乡邻们听见了都笑,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何长山改造不了大凤,就和娘发牢骚。娘一句话就让他闭了嘴,修下什么人算什么人,她是个茄子,你干吗非让她成北瓜!娘还这么让着大凤,何长山又能怎么样呢?虽然俩人经常吵吵嚷嚷,但日子一天一天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男人当着全村最大的官,俩儿子虎头虎脑,又调皮又可爱,婆婆虽是个厉害人,但从来不给自己气受,反而自己经常给婆婆使使小性子。自己干活虽然累点,但身体结结实实,没病没灾就是福气。大凤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她觉得日子越过越舒心,越过越有味儿。

没想到,凭空冒出了一个王珍珍,彻底破坏了大凤的幸福生活。

第6章

长岭家西院有个地窨子,和东院的山药窖通着,早年是长岭婆婆纺棉花织布的地方。何长山想让珍珍像电影《地道战》中那样,藏到姐姐家的地窨子里。

长岭脾气随她娘,为了他们的事儿,私下找过珍珍几次,虽然没像长山娘那样骂她,但话说得像刀子一样。珍珍有点担心,长岭这么恨她,去她家不是自投罗网吗?

何长山对珍珍说,原来我想带你到山西投奔战友,现在看来这个想法不现实。伏陵的战友不容我们,山西的战友很可能也不容我们。不去山西,能去哪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必须要找一个长久能待的地方。地窨子里冬暖夏凉,是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姐姐在家里当家做主,说一不二。姐夫常年在生产队喂牲口,外甥和外甥女跟着爷爷奶奶,在山西上学。

珍珍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她也想找个安全的地方稳定下来,总这么提心吊胆地东躲西藏,她心里也不踏实。她对何长山说,长山哥,就怕长岭姐不容我。

何长山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我姐最疼我了。

珍珍还是有点担心,柳村离木庄这么近,万一遇到咱村的人,就麻烦了。

何长山说,没事,等我们到了柳村,也就后半夜了。柳村的地界我熟悉,从柳村北边的槐树林,一直朝南走,穿过两条田间路,就到了我姐的东墙外。

长岭家的墙头不高,何长山没费劲就翻过去了。

长岭听到动静,大声问,谁!

何长山赶紧说,姐,别喊,是我。

一听是何长山的声音,长岭赶紧从屋里出来,惊呼一声,老天,你去哪里了?家里到处找你!

长岭点着了灯,何长山把屋门插好,才说,姐,我有难事,你得帮我。

长岭忙问,你说,啥事?

何长山看着长岭,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长岭催问,快说话呀。

何长山吞吞吐吐地说,姐,我、我带走了珍……

何长山的话还没说完,长岭的巴掌就落在了他脸上。长岭低声说,做下这么下三滥的事,你还有脸说!

何长山低下头,不语。

长岭接着骂,打死你我也不解气!

何长山截住长岭的话,姐,你先别骂,珍珍还在外面,你先让她进来再说。

长岭瞪眼,你还敢带她回来?

何长山哀求,姐,求你了,别嚷嚷,让人听到就麻烦了。你先让她进来,有事咱再说,行不?

长岭没好气地说,天亮你就把她送回去。

见长岭有了活口,何长山赶紧到外面去接珍珍。

珍珍进屋,小声喊了一句长岭姐。

长岭看也没看她一眼,指着何长山压低嗓子恨恨地说,长山,看见你我就反胃!

珍珍尴尬地低下头,她听出来,长岭嘴上骂的是长山,实际上骂的是她。

何长山着急地说,姐,先让珍珍躲起来,万一有人找来就麻烦了。

长岭说,不是万一,是早就有人找来了。

何长山一惊!忙问,谁找来?

长岭看着珍珍说,你老婆,还有赵家,来两趟了。

何长山又催促长岭,姐,快让珍珍藏在你家地窨子里。

长岭剜了何长山一眼,不愧是支书啊,考虑得倒挺周到。

何长山拿起手电朝外走,珍珍默默地跟后面。长岭骂了一句,放着人的日子你不过,非要过狗的日子。

珍珍脸又一热!

地窨子口在东院的西墙根,朝下有一丈来深,顺着一个木制小梯下去,就到了窖底。何长山用手电照了照,西面窖壁上有一个拱形的洞口,何长山弯腰从洞口迈过,然后伸手拉珍珍。何长山在前,珍珍在后,走了大概有一丈远,里面一下子宽敞起来。何长山用手电四下照了照,地窨子有一人多高,大概三米见方。地窨子里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儿。何长山对珍珍说,地窨子上面就是姐姐家的西院,你先在里面待着,累了就蹲一会儿,我上去和姐姐说几句话。何长山把手电递给珍珍,里面黑,手电给你。

何长山走了以后,四周黑洞洞的,一点声音也没有,珍珍有点害怕,就打开了手电。手电光一闪一闪,显得里面阴森森的,她赶紧把手电关了,她觉得黑下来,比亮着还安全。这个时候,传来了脚步声,珍珍下意识地蹲下来,蜷缩在一边。何长山又返回来了,珍珍忙把手电打开。何长山说,地窨子常年不透气,我怕有毒气。何长山接过珍珍的手电,仔细查看。南面墙壁上方有一个小窗口,用土坯砌着,土坯没有垒死,何长山小心地把土坯一块一块撤下来,一股凉风从小窗口透进来。何长山让珍珍站在小窗口的位置,然后才走了出去。

何长山进屋,长岭把门掩上,低声说,兄弟,听姐的话,赶紧把她送回去吧。你知道吗?你闯大祸了,大宝娘上吊了。

何长山一激灵,你说什么?大宝娘上吊了?

长岭瞪了何长山一眼,人命关天的事,我能瞎说?赵家把棺材抬到贵生家,把贵生家砸了个稀巴烂!咱家也差点被砸了,多亏咱娘机灵,愣给顶住了。

何长山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大宝娘上吊自杀,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带珍珍走之前,把可能出现的后果都想过了。赵家到他家闹腾,逼着王家要人,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原以为,赵家人不抱团,也没有一个主事的人,就凭大宝那点本事,根本起不了大事。他原认为,没有真凭实据,大宝不敢轻易找上门来。再退一步说,即便是真找去了,娘也完全能够应付。他原以为,全赵家人绑在一块儿,也不是贵生的对手,顶多闹腾一阵子,闹得没劲了,也就没事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宝娘这么刚烈。何长山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懊丧,他很清楚,无论什么事,只要一闹出人命,就无法收拾了。

长岭见何长山闷头不语,就劝道,兄弟,听姐的话,赶紧回头吧,已经出了一条人命,不能再闹下去了,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吗?

何长山低头沉思。

长岭继续劝,你也不小了,俩孩子的爹了,怎么做事还跟毛头小伙子一样?珍珍是年轻,长得也漂亮,可大凤也不丑啊?大凤为人实实在在,干起活来顶个男人,还给你生了俩儿子……长岭说着说着就来了气,她用手指点着何长山说,咱何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咱娘一辈子要强,你办了让人戳脊梁骨的事,让她以后怎么出门?长岭嘤嘤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娘这个时候,肯定提心吊胆睡不着觉。

何长山抬起头,姐,别说了。

长岭说,兄弟,你就听姐的话,姐不朝外道上指你。

何长山说,姐,我知道你疼我,才找你来了。从小到大,姐的话我都听,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

长岭冷笑道,翅膀硬了。

何长山问,姐,你想想,我为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走这条道呢?

长岭答,鬼迷心窍了呗。

何长山说,大凤是不错,可我天生和她不对眼。两口子过日子,就好比人的口味,有人喜欢米饭,有人喜欢面条。我喜欢吃面条,看到米饭就没胃口,大凤就好像是米饭,看见她我就不心顺。她的脾气,你也清楚,什么事都得顺着她的性子来,整天耷拉着脸,好像谁欠她钱一样。无论和她说什么,她都跟我抬杠,我惹不起她,只能忍着。我都不愿意进家,看见她那张脸我就来气。

长岭劝道,大凤说话难听,可心眼儿不差啊,对咱娘也挺孝顺,你就凑合着过吧。

何长山说,我也想将就着过,可实在过不下去了。姐,你也知道,我开始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咱娘要死要活逼着我娶了她。

长岭的语气有点缓和了,这些事姐都知道,可咱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谁能拗过她呀?姐不也是这样过着吗?

何长山问,姐,你舒心吗?

长岭叹了口气,不舒心,又能咋样?

何长山说,和她过一辈子我不甘心。

长岭苦笑,你不是闹腾过吗?可离得了吗?

何长山咬牙说,离不了也得离!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总躲着也不是办法,我豁出去了,明天回去,拼了命也得把婚离了。

长岭急了,你回去,珍珍呢?

何长山说,先在你家的地窨子里躲着,等我把婚离了,再来接她。

长岭说,你说得倒轻巧,离婚了,娘咋办?俩孩子咋办?

何长山说,咱娘我管,孩子我要。

长岭坚决不答应,她在我家藏着,我对不起咱娘,对不起大凤,更对不起俩侄子。

何长山看看窗,天眼看着就快亮了,何长山见做不通长岭的工作,干脆说,姐,你帮我,我就有活路,你不帮我,我就是死路一条。你想想看,我就是把珍珍送回去,赵家能善罢甘休吗?新娶的媳妇,跟着我跑了两宿,赵家能忍下这口窝囊气?轻者把我打个稀巴烂,重者告我拐骗良家妇女,如果再告我强奸,恐怕我还要坐牢。

何长山说得这么严重,长岭思想松动了,她问,我怎么帮你?

何长山说,珍珍藏在地窨子里,只要你不说,姐夫不说,谁也不知道。我回去后,只要死活不承认带走了珍珍,谁都拿我没办法。只要我把婚离了,就啥也不怕了。

长岭哇的一声哭了,你就非走这条道吗?

何长山答,我没有退路了,既然把人家带出来了,我就得为她负责。她说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长岭愤愤地问,珍珍就那么好?

何长山答,我一见到她,心里就暖和。

长岭看着何长山,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7章

大宝娘用牵牛花蔓编成绳子,吊死在村南河边的柳树上。

大宝结婚的那天晚上,赵家的人只顾着去找逃跑的珍珍,忽略了大宝娘。人们只记得大宝娘听到珍珍跑了以后,一直愣愣地站着。几个妯娌安慰她,劝她想开点,她不以为然地说,有啥想不开呢,俺的媳妇没跑,她是出去串门了。后来找珍珍的人陆续回来了,到何家探风的人也带回沮丧的消息,何长山也没了踪影。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珍珍和何长山身上,都在分析这俩人到底跑到了哪里,没有人注意大宝娘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大宝娘的死,是参谋长最先发现的。参谋长看到她时,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勒在脖子里的牵牛花蔓,竟然有一朵牵牛花开得十分鲜艳。一向沉稳老练的参谋长乱了方寸,他手忙脚乱地把大宝娘抱下来。尽管参谋长用尽了各种急救方法,都无力回天了。

大宝娘是个可怜人,十二岁的时候,被一个人贩子带到了木庄。听她说,她被转卖了三次,娘家到底是哪里,她一点印象也没了,只记得家门口有棵老槐树。大宝爷爷买了她说是当闺女,可养了不到两年,就让她嫁给了儿子赵老呆。赵老呆是个二百五,说话不着调,一年四季,去了哈喽添了喘,甭说让他干活,不吃药就算是烧了高香。结婚后,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本以为有了指望,谁承想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老二老三还不成人。儿子再不好,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三宝死后,大宝娘大病了一场,躺在炕上不吃不喝好几天,是参谋长把中药硬灌进她的嘴里,才救了她一条命。短短几年,死了两个儿子,赵老呆一点也不知道伤心,更不知道心疼她,整天还吆五喝六地瞎嚷嚷,有时候还对她骂骂咧咧。乡亲们见她可怜,都骂赵老呆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的甚至偷偷劝她,干脆和赵老呆离了另寻个人家。大宝娘却不肯,说这是她的命。过了几年,生下了聪明伶俐的四宝,大宝娘的日子才算有了盼头。

男人病秧子,大宝不中用,日子当然过得凄惶了。一家人甭说穿了,饭也吃不饱。男人有病,需要贴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大宝青春年少,肚子什么时候也填不饱。四宝也正在长身体,更不能亏了。一家人谁也亏不得,只有亏自己。大宝娘个子本来就矮小,因为经常吃不饱,瘦得像纸糊的一样,一阵风就能把她刮倒了。

日子过得这么艰难,人们却很少见大宝娘哭,她见谁都是笑嘻嘻的,从来不惹人。为人处世,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意沾光,日子过得紧巴,却不小气。自己吃糠咽菜,对外人却很大方。家里盖房修屋,找乡亲撺忙,她家的饭菜最实在。她坐月子乡亲们送面,要回芝麻盐,别人家抓一把,她抓两把。她特别会过日子,一斤猪油吃半年。到地里干活,什么时候都背个筐,路上有片树叶她也拣起来。一个刻薄的妇女损她,狗屎也能当酱吃!她个子虽小,干活却很利索,到地里割麦子,生产队里最能干的男人也赶不上她。她爱干净,房子虽然破旧,家里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前屋后,每年都种满牵牛花。赵老呆说话没把门儿,经常当众对她充大,越是人多的时候,越显摆他的威风。她从来不在人前给男人难堪,无论赵老呆说啥她都不回嘴,把他当孩子一样哄着,如果实在哄不了,顶多扭身避开。她也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嫌弃自己的男人,赵老呆的衣服虽然破烂,但却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也从来不接受别人的帮助,对孩子管得很严,尤其是四宝,从来不许他要别人家的东西。四宝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和几个小伙伴到地里采了几把山药蔓喂兔子,被队长抓住了游街。四宝还不懂事,不知道游街是干啥,可能觉得好玩,一边游街一边笑。回家后,被她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谁也拉不住,屁股打烂了她才停手。由于没有娘家撑腰,她觉得低人一等,与人交往也总保持一定的距离,没事很少串门,偶尔出去,也就俩地方:一是长山家,长山娘性格火暴,说话办事风风火火,和她的温和绵软大不相同,不知为啥,俩人却处得跟亲姐俩一样。再就是参谋长的药铺,她到参谋长那儿,都是为赵老呆拿中药,赵老呆是参谋长长期的病号。

木庄人把不是正常死亡的人统称为“不是好死的”。这一带有个迷信说法:“不是好死的”不在阴间生死簿的计划之内,阎王爷不收。这些孤魂野鬼只有找到了替头,鬼魂才可以归位。“不是好死的”往往会带来连锁反应,说不定哪一天,另外一个倒霉的人也会跟着走了老路。如果哪条街上有了“不是好死的”,会给整条街带来晦气。如果哪个村“不是好死的”多,那个村里就会引起恐慌。如果“不是好死的”死在家里,那就更严重了,埋葬的时候,乡亲们都不愿意帮忙。“不是好死的”不光活人忌讳,连死人也嫌弃,不是好死的人,三年内不得入祖坟。

大宝娘也是“不是好死的”,乡邻们却对她保持了极大的宽容。不光允许她回家,大家还凑钱给她买了一副棺材。乡亲们之所以对大宝娘这么宽容,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她死的地点远离村庄,让人们感觉到了她的本分,死也不愿意给村里带来晦气。二是她的死也是“事出有因”,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办婚事,珍珍却把她的脸踩在了脚下。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平时的为人引起了人们的同情,她是村里有名的好女人,男人们和老婆拌嘴,总拿她当镜子,说自己的女人,有大宝娘的一半好就知足了。女人们有了不如意的事,也用她找平衡,咱再苦也比大宝娘强。谁知道这么要强的女子,却走了这条路。这么多年,什么苦她没吃过,大江大浪她都过来了,没想到却翻在了珍珍这条小阴沟里。

乡邻们的态度,让赵家人坐不住劲了。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大宝再草包,但也姓赵,大宝被珍珍骑着脖子拉屎,羞辱的不仅仅是大宝的脸,也是赵家的脸。赵家被羞辱得出了人命,再不拿出点样子,还怎么在木庄混?赵家之所以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赵家人各过各的日子,一盘散沙,拧不成一股绳,才被外人欺负。大宝娘的死,给赵家敲响了警钟,赵家人自发地串联起来,商量大宝家的事。说来也怪,赵家人种庄稼干活都是好手,可要找一个会闹事的人还真不容易,大家合计来合计去,只有台乱还算个人才,他是村里的广播员,大小也算是脸朝外的人,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有一股子愣劲儿,不怕得罪人,于是大家都推举台乱作为赵家的代言人。台乱本来就爱招揽闲事,见家族推举他管事,更自豪了,当即就激动地表态:欺负大宝也就等于欺负赵家,我一定要为婶子讨回公道。

台乱把赵家人召集起来开会,台乱提议:一是要把死人抬到贵生家,珍珍在贵生家住,她的婆家也是贵生做的主。二是交不出珍珍不埋人。三是要到罪魁祸首何长山家闹事,找不到何长山,就把他家砸个稀烂。台乱挥着大胳膊对赵家人喊,何家和王家合伙逼死了咱赵家人,咱一定要为赵家报仇!赵家人被台乱鼓动起来了,有的抬着棺材,有的拿着铁锹、棍棒,妇女们孩子们举着丧棒子,台乱走在最前面,岁数大点的跟在台乱的后面,好多乡邻也参与进来,浩浩荡荡地朝贵生家走去。

第8章

大宝家门口大红的喜字还没有干透,就被撕掉糊上了白纸。这个家因为没了大宝娘一下乱了套,大宝爹像个无头的苍蝇,转来转去。大宝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愣愣怔怔的。四宝蜷缩在棺材边,闷头哭泣。乡亲们看着三个不中用的男人,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泪。没了那个瘦小的女人,这个家一下就塌了天。

大宝娘的死,村里最怕的有两家:一个是王贵生家,一个是何长山家。

昨天晚上,赵家人怒气冲冲地来王家要人,贵生一下子就蒙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珍珍这个死妮子,会这么大胆,竟然在新婚之夜逃跑了。他赌咒发誓向赵家人保证,一定要找到珍珍,让她磕头作揖给赵家赔罪。

赵家人走了以后,贵生就急急忙忙出门了。整整一个夜晚,他没有停歇,把能想到的亲戚家都走遍了,也没有找到珍珍。

第二天早上,垂头丧气的贵生刚一进村,就又听到大宝娘上吊的消息。这个消息犹如当头一棒,差点把他打晕!他跟头趔趄地回到家里,进门就抄起锄头,把院子里的一个水缸砸了。

兰香闻声从屋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看见砸烂的水缸心疼地喊,你不过了啊!贵生把手里的锄头猛地扔在地上,大声喊,过个屁啊,珍珍这个死妮子,不让咱们过了!

兰香醒过神来,连忙向男人报告刚听到的消息,赵家要抬着死人来闹事。贵生听到这样的消息,并没有惊讶,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兰香问贵生怎么办,贵生哭丧着脸说,闹就闹吧,咱妹子做了对不住人的事,不让人家闹能咋办?

见男人没主意,兰香出去找人。王家的家族也不小,遇到这样的大事,应该找家族的人来帮忙壮胆。

贵生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二。老话说,老大憨,老二奸,家家都有个坏老三。贵生头脑灵活,能说会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与人打交道算盘珠子拨拉得一清二楚,不沾光也不吃亏。老大贵锁忠厚老实,喜欢念直理,谁是谁非愿意分得清楚。老三贵军从小上树爬墙,到处惹祸生事,多亏当了兵,提干留在了部队,算是修成了正果。贵军常年在部队,很少回家。贵锁和贵生虽然是房前屋后,但两家来往不多。贵锁和贵生脾气不投,贵锁看不惯贵生走一步看两步,办什么事都愿意攥着拳头让别人猜,腻腻歪歪不像个爷们儿。贵生嫌贵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说话口无遮拦,不是得罪人,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俗话说,前世仇人转弟兄,剜了眼的转妯娌,兰香和贵锁的媳妇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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