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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5 14:4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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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弛

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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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游戏

救赎游戏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救赎游戏作者:张弛排版:辛萌哒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4-01ISBN:9787552025101本书由上海牧神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暴雨将至

昨天还一幅风雨飘摇,仿佛全世界都浸在浑浊的柠檬汁中般的景色,今天一早居然完全沉寂了下来。罗伟觉着这就像攻势凶猛的敌人突然撤退,是要密谋什么更大的阴谋。

七月二十一日的早上七点刚过几分,罗伟已经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品咂起咖啡,这是他每天早饭后的固定项目。今天因为大暴雨无法外出跑步,但早睡早起的习惯没有变。虽然已经是五十岁的年纪,罗伟对自己身体的热爱却不自觉地越发强烈起来。这或许和再婚有一定的关系——新鲜而有趣的未知事物,尤其是女人,总是能让男人梦想永远保持精力,从而去陪伴和探索她身上所有的未 知。

隔着二楼的纱窗,罗伟看见除了小区暗白色的花纹地板砖和那些被雨水鞭笞得左右摇摆的树叶树枝外,就剩下几辆私家车摆在那里。平时住户都懒得将车开回车库,直接停在院内,导致小区内经常拥堵不堪,口角冲突也是屡见不鲜,再好的天气也会被这些景象折煞几分。反而是在这种暴雨不断的天气,大家倒不辞劳苦地将车开回了车库,人性有时候真是奇怪。想到这里,罗伟抽动了一下嘴角,不屑的神情像是只小壁虎的前爪,刚好触到他的脸 颊。“也许我也该将车开回车库了。”罗伟望向楼下,那里有一辆黑色的奥迪A4。

思忖的当口,豆大的雨点将景色冲刷得越发鲜明,雨势又大了一些。嘈杂的雨声似乎在暗示这场已经持续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大暴雨很有来头,而且至今也没有一丝衰退的迹 象。“这么早就起来了吗?”伴随着拖鞋摩擦地板的沙沙声,蔷慧拖着慵懒的语调走了过来,她惺忪的双眼眯成两条缝隙,努力地将罗伟以及周围的事物塞到里面。“嗯。”罗伟转过头微笑着看向蔷慧。这个三十五岁的女人依然拥有着他们刚结识时所拥有的一切魅 力。“我煮了皮蛋瘦肉粥,还有火腿三明治和鲜奶,先去吃饭吧。”罗伟说着将咖啡杯放在桌上,眉头微皱,揉了下胃部。“又不舒服了?”蔷慧赶忙问道,“说好了这两天我给你做早餐的,你这一去又要在那种地方待上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一个小城镇又没……”“别再这样说那个地方,它对我的意义我已经给你说过很多次了。”罗伟的目光变得严峻起 来。

在那种目光下,蔷慧的神经犹如烈日下的一片轻薄雪花,丝毫经不起那样的炙烤。匆忙间,她低下了头。“去吃饭吧,顺便把小雪的屋子打扫一下,她快回来了。这妮子只肯让你进她的房间,我这个父亲是一点管辖权都没有了。”罗伟笑着说道。“哪有的事。”蔷慧笑着往厨房去了。

望着蔷慧离去的背影,罗伟的眼里满是欣慰。这样的年纪有这样一段感情确实不易,贤惠顾家的蔷慧像是温暖柔软的纱巾,将他连同他周围的一切都包裹了进去。“铃铃铃……”罗伟的手机响了起来。“哦,到了?那先上来歇会儿吧,我这还得穿穿洗洗。”罗伟朝那边说了一句,接着挂掉了电话。“上午……我可能不回来了。”罗伟顿了顿,大声喊了一句。“又要应酬?别再喝酒了,肉也要少吃。”蔷慧从厨房探出头来说道。“嗯,看吧。”罗伟垂目盯着脚下的地板,仿佛上面有什么有趣的文字一样,语气有些无奈。但这一切转瞬即逝,成熟男人特有的坚毅瞬间又回到了他脸上。“咚……咚。”这种轻微的敲门声是邓辉登门的标志,就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在低声向家长认错,即便隔着厚重的防盗门也能感觉到他对上司的尊重。罗伟将门打开,邓辉微微点头,笑着打了声招 呼。“雨下得不小啊。”罗伟没话找话地挑了个头。“嗯,挺大的。”邓辉轻声应道,听语气似乎连这四个字都是煞费苦心挤出来的。“小邓来啦?”蔷慧探出半个身子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刚想坐下的邓辉连忙站直已经弯下去的下半身,有些结巴地应了一句:“呃……嗯,刚 到。”

对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司机的聊天方式,罗伟早已习以为常。邓辉脸上那副内向而腼腆的表情似乎从两年前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一星半点也没有被时间的洪流掠走,真是不可思 议。“我洗完就走。”罗伟说着,大踏步走进卫生间,往脸上打着肥皂。

两三分钟后,当罗伟出来时,他看到邓辉正朝小雪的屋里瞟着——正弯腰干活的蔷慧胸口的衣领开得有些大,罗伟如此觉 得。“小雪还没回来啊?”似乎是余光瞥到了罗伟,邓辉匆忙间将视线掉转了方向,有些拘谨地问道。“没呢,快了。”隔了三四秒,邓辉才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蔷慧回答的他。

几分钟后,罗伟和邓辉一前一后地下了楼。从楼道口到停车位还需要走上几步,邓辉的白色衬衣已经打湿,却还是将雨伞整个撑在罗伟头上,另一只手拿着那辆奥迪的钥匙。

此时楼下依然不见人影,只有沙沙作响的枝条柳叶,光线似乎比在家中往外看时更加昏暗,厚重的云层下一切景物都被渲染成了生冷的青色。

罗伟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所有人都已经离开这个小区去别处躲避什么大灾大难了。“罗总?”打开车门的邓辉小声喊了一句。罗伟反应过来,坐进副驾驶座。

一品水果制品厂是罗伟一时心血来潮创建的独资企业,坐落在T市的市区近郊,租用了一栋三层的商务楼作为办公场所。其实,罗伟早先是想自己盖一栋楼的,奈何这个小小的愿望不是有钱就能实现的,当时的规划用地实在太紧,市里市外鳞次栉比的大楼骨架将他这个心愿捣得粉碎。

上午十点,罗伟接到T市日报社社长杜勇的电话,对方向他确认前往景家镇进行义务捐款的行程,好安排人手跟 访。

景家镇即将举行一个企业家之间的研讨会,都是一些发展中的中小企业,老板也大多从那里发迹。若不是罗伟想趁那两天热闹前去捐款,像这种会根本不入市报的法眼。“我看着天气也不怎么保准,老兄,非要这两天去啊?其实你大可不必和那些家伙凑热闹,等这会开完了再去,你不就独占鳌头了吗?”

杜勇嘴里“老兄”喊得格外亲切,罗伟却听得有些别扭。明明是这家伙非要黏着自己,现在反倒还嫌自己的行程安排得不好。“其实……杜社长,这事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搞得那么兴师动众,而且……”“多宣传宣传有好处的,不管是对你个人,还是对你家人,”杜社长笑着打断了罗伟的话,“那就这样,你去之前一定要联系我。下雨去就下雨去吧,到时候我们还多了一条‘T市著名慈善家罗伟冒雨送爱心建小学’的煽情标题,都一样。”“记着联系我啊。”杜社长最后又着重说道。

罗伟挂了电话,苦笑了一下。他本来不想这么多人来凑这热闹,但无奈树大招 风。

的确,作为一个知名的慈善家、企业家,罗伟都记不清自己从何时起如此出名了。年轻时从景家镇那一座座煤矿中汲取钱财,如今已近暮年,再用多余的钱财汲取口碑,还有蔷慧和小雪这一对母女为伴。旁人眼中的他可谓是名利双收的人生赢家,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风光背后是怎样的迷茫与痛 苦。“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要给种植园那边打个电话防范一下吗?算了,让他们自己弄吧,麻烦。”罗伟心烦意乱地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一份晚报也摊开在那里,版面上写的是罗伟在半个多月前访问郊区的桃园养老院时捐赠的石英报时座钟已经安置完成的新 闻。

中午,雨势似乎小了一些。罗伟桌上大大小小十几份来自生产、销售、加工等部门的报告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邓辉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没有得到回应。不知为什么,最近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离约定的饭点还差五十分钟,但在这种鬼天气,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当邓辉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直接走进去时,满脸倦容的罗伟将门打开了,惺忪的双眼像是刚刚睡醒。“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总觉着还有个事,差点误了。”罗伟自言自语般嘟囔道。“来得及的。”邓辉说道。

从楼上一路下来,毕恭毕敬的员工大多拿着从外面打包的外卖。其实公司是有食堂的,只是不怎么受欢迎。“如今年轻人的口味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罗伟如此想着。

七月二十二日,雨势猛然停滞,猛然得有些不正常。昨天还一幅风雨飘摇,仿佛全世界都浸在浑浊的柠檬汁中般的景色,今天一早居然完全沉寂了下来。罗伟觉着这就像攻势凶猛的敌人突然撤退,是要密谋什么更大的阴 谋。“你一个人开车出去行吗?”蔷慧担心地问道。“没什么问题,”罗伟小口嚼着煎鸡蛋,“这种天气和路况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开慢些,后面的车应该也不会一个劲儿地按喇叭了。”“早知道就我去那家惠民便利店买芝麻烧饼来吃了,做成这个样子,”蔷慧吐了吐舌头,“是不是有点咸了?”蔷慧又认真地嚼了几下自己煎的鸡蛋,微微抬头问罗 伟。“还行吧,”罗伟接着说道,“最好还是在鸡蛋刚下到锅里时就撒些盐,这样盐粒可以渗到蛋黄蛋白里面,而且也干净,不然你煎完再撒盐,盘子也不好刷。还有,以后我要是出远门不在家,就别每天跑那么远去买早餐了,还要打车花上十几块钱。”“但小雪喜欢吃啊。”“你亲自下厨,她会更高兴的。”罗伟盯着蔷慧说道。“好吧,我记下了。”蔷慧的脸上绽开一个既调皮又有些害羞的笑容。“那我出去买东西,你在家收拾收拾自己和小雪的行李吧,看看要拿什么。”

蔷慧轻轻应了一声。罗伟将自己那套餐具规整地拢在一起后就去换衣服了。

昨天晚上罗伟决定和蔷慧、小雪她们一同前往景家镇。一来可以一家人在那里玩上几天,二来宣传部和报社也有这样的意思。作为在景家镇被罗伟收养的女儿,小雪可是一个噱头十足的宣传点,罗伟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不过小雪还要过两天才能回来,罗伟安排自己和蔷慧先行一步,小雪回来后再接她过去。

上了车,坐在驾驶座的罗伟还是有些紧张。他的双手握着方向盘,双脚不停地在刹车和油门间轻轻切换,如此几次后才用钥匙启动车 子。

虽然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但罗伟并不是一名合格的司机。如果单独一个人出行,之前他都是选择那辆山地车,但他觉着人有时需要突破,凡事都有第一次。

一路上,时断时续的轰鸣声拨动着罗伟的神经,他同时要密切观察前后的车距。拿到驾驶证后信心满满地第一次开车上路就一个油门顶坏前车保险杠的事故依然记忆犹新,那样的场景越是深刻,罗伟就越是觉着自行车是比汽车更好的出行选 择。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勉强开到了北国商场。此去一行数天,还是要准备一些东西 的。

罗雪是在二十四日晚上从H市返回T市的。在火车上她得知了T市前两天的暴雨黄色警报,以及罗伟和蔷慧昨天白天开车往景家镇走的消息,蔷慧还特地给她打电话说第二天早上会有车接她一同前往景家镇。“本来没打算让咱们去,但是报社和市宣传部那边觉着这种场合你过去再好不过。”蔷慧当时这样说道,罗雪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作为在景家镇被罗伟收养的女孩,从两岁到二十二岁这二十年间,罗雪对罗伟从未有过什么特殊的感情,甚至在某些时候对他有些抵触。例如,他触碰自己的私人物品时;再例如,他将自己强行推到媒体面前自我标榜时。这也许是因为她一早便被罗伟告知了自己是个被领养的孩子吧?罗雪诚然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罗伟,包括她一次次漫无目的旅行的花销,但是她自觉对罗伟产生不了什么感情。反观罗伟对她倒是尽职尽责,从小学到高中都动用了强大的人力物力将她送进最好的学校,罗雪只在大学填报志愿时完全自主了一次。四年后,罗雪又拒绝了罗伟给她规划的出国留学方案,开始迷上旅游。她讨厌背负着某种责任长期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例如留学。相反,她喜欢以游玩放松的目的短期住在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例如在各地旅 游。

小区里的积水退散了不少。淡黄色的雪地靴有节奏地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楼道门口,罗雪左手从塞得满满当当的报箱里将订阅的报刊抽出,右手上晃荡着一份快餐店的盖浇饭。

将相机里的照片传到电脑上整理好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此时罗雪已有些困意。正准备舒展地伸一个懒腰,手机冷不丁地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后,她撇了撇嘴。“喂?”她喷薄着冰冷的情绪却又尽量将这些情绪压到最低。耳朵贴到手机听筒上时,最先传来的是有些空旷的嘈杂声,像是在户外。“小雪姐吧?”那边的邓辉终于开口,依然是那种谨慎而略带温柔的语气。罗雪很想吼一句:“你说呢?你给谁打的电话你不知道吗?”但在平复了几秒后,她只简单地“哦”了一声。“那个,罗总这不刚说了吗,要我明天把你接过来,所以咱们是不是早点?你看几点合适?”“随便,你看吧。”罗雪冷冰冰地打断了邓辉,吐出这五个字。“那……行吧,”邓辉似乎思考着什么,接着说道,“那晚上一个人睡小心点,把门窗关好,别睡太晚,要不明天起不来,我就要被晾在外面了。”邓辉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哦。”罗雪回应道,并在一秒多的平静后心安理得地先挂掉了电话。

和这个叫邓辉的家伙越相处就越觉着不自在。说话的时候,不管对谁都唯唯诺诺,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所有人的服务员,而且除了开车这一件事情外,其他时候胆子小得不像话。曾经有一次罗伟与客户喝酒,邓辉作陪,整场宴席下来,邓辉几乎没说话。客户酒后似乎有些撒脱,笑称邓辉这样不会讲话的家伙注定一辈子只能当个司机,没出息,但好歹有一个这么有出息的老板。这番话引起一阵哄笑和附和。而邓辉在笑声中将上半个身子冲那个家伙提了一下——罗雪可以断定,邓辉当时是想反驳的,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难看地笑了两下,或者说只是抽动了两下嘴角。

其实,罗雪有时也觉得奇怪,这个男人也没招惹自己,但自己就是控制不住对他的冷淡。罗雪将这归结为男女最自然的生理反应:就好像男人天生厌恶生性放荡、蛇蝎心肠的女人一般,女人可能也天生厌恶生性软弱、毫无原则的男人 吧。

洗漱完毕后,罗雪检查了门窗,发现雨势似乎又大了一些。第二章车库中的疑惑

一栋七层高的水泥大楼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开阔平坦的土地上,灯光不时闪过,就像闪电映亮的坟地里的一块墓碑。

七月二十九日晚上对于炎宏来讲有些煎熬。势头刚刚放缓的暴雨昨晚再次来袭,一直下到今天。由于小区地势较低,路面上的雨水倒灌进小区,淹了地下室。从九点多开始,炎宏就在没过脚踝的水中和爸妈往四楼一趟趟地运东西:各种七八十年代的页面泛黄的书刊报纸、一包包的旧衣服、廉价的瓷器装饰品和其他杂七杂八的零碎东西。其间被爸妈喝令着去帮助其他街坊邻居,二十六岁的他也自然被一群长辈东一句西一句地笑着催婚,这更是让他不胜其烦,却只能强装笑脸应付,一直忙到将近深夜十一点。

这不是夸张,而是炎宏实实在在的感受:我大概把这一年的活都干完了吧?

回到卧室,雨点叮叮当当地砸着窗户,炎宏居然没有丝毫睡意。他想要再做些什么事情打发走这样一种沉闷又禁锢的状态,却又想不出在这一百多平方米的屋子里有什么事情好做。好在单位领导马上在千里之外帮他解决了这个难 题。“炎宏,马上到局里来,事太多,人手不够。”打电话的是刑警大队队长安起民。“哦。”炎宏简单应了一声。那边“嗯”了一声干脆地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炎宏看到市气象局发的短信。在一个小时前,T市就已经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辗转反侧了半分钟,炎宏突然觉着有了些睡意。

穿衣打伞,轻轻地走出家门,那片嘈杂也陡然间由沉闷变得无比清晰。

晚上十一点四十,湿透了大半个身子的炎宏到达T市公安局。平时这个点只有两三扇窗户亮着灯的五层高楼上,现在有七八个窗口散发着雾蒙蒙的白炽灯光,不时有人影匆忙掠 过。“大场面啊。”炎宏这样想着。

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安起民正把脚搭在另一张凳子上,手上转着一支钢笔,闭着眼,似乎在沉思。这个年逾五十的成熟男人眉眼分明,留着络腮胡,最了不得的是在炎宏上班的近三年来从未见过这个大队长有过哪怕一次迟到早退。每天清晨,无论他几点来到单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必定有队长的身影以及他精心呵护的那盆君子兰。“来了。”安起民睁开眼,拿着茶杯往桌上那盆君子兰里匀速地浇着茶 水。“嗯,”炎宏回道,“今天什么情况啊?”“大情况啊。特大暴雨赶上一件影响不小的谋杀案,既要防汛,又要查案。”“哦。”炎宏回道。从办事处考到公安局的他自然明白防汛工作的琐碎。平时的雨季还好,碰上这样的橙色预警,不要说公安局,只怕全市的市直政府机关都要把精力转到这上面。“走吧,那边就等咱俩了,景家镇。鉴定科的小王和你冯旭哥他们已经去了,拿着自己那套胶鞋雨衣。”安起民起身捋了捋君子兰的枝叶。

车上,炎宏简单了解了一下案情。一个去当地开会并且进行慈善捐款的企业家被人发现死在镇上一个还未完全建成的商场地下车库中,是被人开枪打死的。另外一个死者是刚上高三的学生,同样被枪打死。“唉……好人总是没好报。”炎宏感觉有些心灰意冷,没有来由。“没办法。这家伙在咱们市挺有名的,叫罗伟,知道吗?”“耳熟。”炎宏眯着眼睛,似乎在努力检索着什么,“是不是一个挖煤发家的,后来还收养了一个女儿?”炎宏隐约记起在T市发行的娱乐生活类报刊《美周报》上见过这个家伙,那则新闻说的是他应邀出席的某个福利院的活 动。“对,就是他。这次是带着全家来的,尤其是他的女儿,可是个很不错的宣传点呢,不管是对报社还是对市宣传部。”十字路口,安起民将车停在红灯前,回头接着说道,“以前多威风啊,书记市长接见,又是上报纸又是上电视,树大招风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得罪人了吧?”“也许吧,破了案就知道了。”在红灯倒数到三时,安起民启动了那辆蓝白相间的别克公务用车,缓缓行驶进淡墨色的黑暗中。

持续的瓢泼大暴雨愈演愈烈。短短两个小时, T市市政府已经将橙色预警调至最高的红色预警。截至今天凌晨一点,市区的降水量已经超过了三百毫米。这场雨让包括安起民在内的很多人都联想到1996年那场给T市及周边县市区造成重大人员伤亡的水灾。巧合的是,如今所在的景家镇便是当时受灾最严重的村镇之一,真是不怎么美好的联 想。

到达案发现场已是凌晨一点半了。一栋七层高的水泥大楼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开阔平坦的土地上,灯光不时闪过,就像闪电映亮的坟地里的一块墓碑。地下停车场似乎还只是一个半成品,南面是一个很宽的出入口,被地上的标线分成两半,一半驶入,一半驶出;北面则是直通商场大楼的楼梯和将来准备建造电梯的电梯间。空旷的停车场内,十几盏嵌入式LED灯散发着光芒,照亮了一片片裸露着的僵硬水泥地。

让炎宏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罗伟的妻子和女儿都没在现场。“是太伤心了所以没有多做停留吧?”炎宏心里想着。纵然如此,还是觉着有些怪异。“来了。”冯旭上前和炎宏、安起民打了个招呼,炎宏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接着大家轮流介绍了一下自己。除了那个叫邓辉的家伙,其他人的情绪还算正常。“这两位小同志说在你们来之前不许破坏现场,这不我们也没动,不过……”钱镇长欲言又止。“放心,查看完毕马上收拾,不会带来多大麻烦的。”安起民摇了摇手掌,和炎宏、冯旭走到车前进行观察。

车是黑色奥迪A4,规整地停放在靠近北面楼梯间的某个车位内,副驾驶那扇门朝着车库南面的出入口,车尾部有撞击损毁,似乎是倒车时撞在了停车位之间的隔离柱上。

被害人罗伟身穿褐色正装,包括双手在内的半个身体完全侧瘫在驾驶室门外的地上,右臂耷拉在驾驶座车门的门框底部,右手手腕下方本来挽起的袖口褴褛不整;心脏位置一片殷红,左手手臂上少许的部分以及车门的中央也被从心脏喷溅出的血液溅染;左手正下方有一根未抽完的烟蒂,周围遍布烟灰,左手食指和中指还保持着夹烟的动作。正对着这些场景三五米远的是另一具男性的尸体,侧卧在地面上,头朝向北面的楼梯间,同样是背后的心脏部位连中两枪,右手前是一把蓝色的碎花雨 伞。“尸体是在晚上十一点多被来停车场检查的门岗发现的,当时楼上还有四名清洁工也下来了。致死的原因都是心脏中枪。除此之外现场有搏斗痕迹,坐垫装饰品什么的有些凌乱。”鉴定科的小王在众人面前机械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将黑框眼镜向上推了推。“死亡时间以及指纹和足迹呢?”“从两人血液的凝固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更具体的时间要在解剖后才能知道,不过出入应该不大。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一会儿将尸体送往医院。足迹方面也许无能为力了,这种未经处理的纯水泥裸露地面表面光洁,而且因为这建筑四处通风,还捎带雨水潮气,再加上我们来之前已经有其他人进来过,所以很难提取了。至于指纹,进一步勘查后,应该会有收 获。”“没有监控吗?”安起民抬头四周查看。“没有,还没有装。”说话的是钱镇长。

安起民叹了口气,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我想问一下,车库里的灯晚上会一直亮着吗?”炎宏从南面踱步过来,直视着门岗问道。“对,晚上他们活也不少,灯会一直开着,都忙完了我走的时候才会把闸拉上。”“这个车库只有这一个南门可以进出吗?楼梯间那里有没有通向外面的通道?”“如果是大门,就这一个。你也可以进到商场一层,然后从楼梯下到停车场,不过这样一来,只能从北面的楼梯间进来。”“哦。”炎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地上这名高中生死者的遇害原因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他和罗伟不认识,刚巧目击凶杀案,被灭口;二是他是和罗伟一起来的,被凶手一同杀害。

但这两种可能都有说不清的地方。先说第一种,从两者的地位和年龄来判断,炎宏更倾向于罗伟得罪了什么人被杀,而这名高中生恰好目击被灭口。但是炎宏刚刚已经查看过,从血迹喷洒的痕迹来看,这里绝对就是第一凶案现场,不存在尸体被移动的情况。七层高的建筑面积极大,清洁工在楼上工作,这个地下车库也确实不会有人注意到。

两名死者都是在靠近楼梯间的车库北面遇害。如果说这名高中生正常走进车库,不论从南门还是北面的楼梯间走进来目击了凶杀案,他为什么会倒在离凶案现场如此近的地方?按理来讲,在视野如此清晰开阔的车库,如果在南门口看到凶手杀人,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逃跑;如果从北面的楼梯间走进来看到,哪怕没逃掉,也不应该倒在这里,起码倒在转身逃向楼梯的路上。当然,要强行说通也不是没有可能:凶手对罗伟恨之入骨,哪怕再多杀一人也无所谓。也许这名高中生从远处看到他们时,他们只是在争吵,没什么大的冲突,但当他走到这里时,凶手的恨意达到极点无法自已,突然拔枪将罗伟杀害,而后又将这名高中生灭口。但这只是主观上的假设,也只是一种推理。炎宏绝对不相信凶手既然挑了这么一个隐秘偏僻的行凶地点,还会当着别人的面行 凶。

再说第二种情况,疑惑就更加明显了。罗伟会和一个这种年纪的学生有什么瓜葛,以至于和他同行到这里一起被凶手杀害?比起这个说法,炎宏更愿意相信前面那个推理的可能性。

炎宏看向安起民和冯旭,他们两人的眼神仿佛化为一漾清水,在这片罪恶之地上流荡回转。接着他们各自和司机、镇长聊了起来,安起民给了炎宏一个眼神,炎宏点了点头,将目光再次转向门岗。“知道车是几点开进来的吗?”炎宏回身问道。“这个我不清楚,”门岗干脆地说道,“我就是半夜过来看一眼,关关灯啥的,不是整晚待在这里。你们明天可以问问那几个清洁工,他们在这里的时间应该不短。因为这栋楼刚完工没多长时间,内外装修啥的建材需要补充,每天的下脚料、垃圾也要收拾,一堆一堆 的。”“那你每天来这里转一圈是有什么任务吗?”“也没什么特殊的活,白天晚上抽空过来转一圈,别出什么事就行,”门岗挠着后脑勺说道,“因为楼上也放着一些施工材料,上面领导怕被偷,所以派我来这里,算是巡查吧。白天这里都是工人,还没啥事,晚上嘛,虽说有清洁工能看一阵,但还是怕丢东西,所以领导说半夜过来看看,丢了东西好在第一时间上报,我才十一二点过来晃一圈。”“谁说小偷十一二点以后就下班了?”炎宏笑着说了一句,让门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接着问道,“你刚才说清理垃圾?是废弃的建材吗?”“不止,生活垃圾也多得很,几十个工人在这里待一天,你们想想 吧。”“清洁队每天都是这么晚才来清理垃圾的吗?”“工人们六点下班,那几个打扫卫生的小伙计在工人下班以后来,至于干到几点就没准了。每次都只是把垃圾清理完毕后装车运走,有时候也会顺路稍点建材过 来。”“今天这种天气你和那些伙计依然要工作?”“嗯,用领导的话讲,只要还能开车,东西就能拉,头上有屋顶挡着雨,就能打扫卫生。”门岗这一番话讥讽之意显然不是一层屋顶能盖住的。炎宏迅速地瞟了一眼正和冯旭交谈的钱镇长——他不知道门岗口中的领导是不是钱镇长,但就是想看一眼此时钱镇长的表 情。“那些清洁工走了?”炎宏巡视了一圈。“嗯。我一进来看到这……这东西,当时就吓傻了。”门岗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说道,“然后我就上楼叫亮子他们下来,他们也吓傻了,就让我赶快报警。后来过了没多长时间就那个……他……那边那个说自己是司机的就过来了。然后那边俩警察也过来了,问了亮子他们几句,亮子他们就走 了。”“他们听到枪响了吗?”炎宏转身问鉴定科的小王。“没有。他们说当时他们在六楼有说有笑,外面也偶尔电闪雷鸣,还下着雨,就算无意间听到了,可能也当作杂音了。”“死者他们来的时候见过吗?”“没有,”小王说道,“他们是七点多来的,一直在楼上打扫卫生。至于死者,他们也都不认识。后来他们说要下班回家了,我采了他们的指纹,让他们走了。”“嗯。”炎宏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没抱多大希望。“他们四个人当时都在楼上打扫卫生?”“反正我到的时候他们都在楼上,”门岗大爷亮着嗓子说道,“都是镇上十几岁的小伙子。”“镇上十几岁的小伙子干保洁?”炎宏有些意外。“我们这里的条件可不比你们,有的孩子十几岁读完高中甚至初中就要休学打工为家里挣钱了,”门岗用疑惑的眼神上下瞟了炎宏一通,又补了一句,“这不是很正常吗?”

炎宏一时语塞,摇了摇头。“你们的车在哪里停的?”“就这里,离这个车不远,”门岗闪了闪身子,指了指奥迪车的右边,“是一辆挂斗车,挺大的那种。从南门一直开过来的。车头冲着楼梯间,这不好扔垃圾嘛。但是发生了这档子事,这个……”说到这里,门岗瞥了一眼那个高中生的尸体,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个娃当时正好挨着车的侧面,幸亏亮子的开车技术好,要不然这抬不敢抬挪不敢挪的,还真不好 弄。”“原来是这样,那也许就说得通了。”炎宏心里想着,踱步往车库门口走去。在那里,邓辉正一个人怅然若失地发着呆。“不冷吗?”炎宏笑着绕到邓辉身边,看着外面的夜景。

邓辉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炎宏观察到邓辉的眼角已经有些泛红后立即转移了眼神——他实在不想看到这样一个魁梧的汉子眼里噙着泪水的场 景。“也许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炎宏这样告诉自己,虽然他现在就想知道,为什么邓辉会在警察到来之前就知道罗伟遇害并来到了车 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了解了不少情况。”安起民将手里的一小本黑色牛皮封面笔记本连同碳素笔放进了包里。“钱镇长,在破案以前我不希望任何人靠近这片区域,所以我希望这个工程可以暂停一下。”“我会向上面报告的。”钱镇长一刻也没有犹豫。“照相,画线。小王,等车来了你今晚辛苦一下,尸检报告也别拖太久。”安起民说道。“嗯。”小王推着眼镜点了点头。

照完相,画完线,尸体被抬走后,炎宏又看了一眼现场,这一次他将那辆挂斗车脑补进了这幅场景,另外几种假设在脑海中铺展开来。

当晚,炎宏他们下榻在景家镇的蓝星宾馆,也就是罗伟一家人寄宿的地方。第二天八点多,暴雨初歇,宾馆的各个角落似乎都被这桩凶杀案的阴影覆盖了。

将近九点时,安起民将炎宏与冯旭叫到宾馆院内的一个凉亭中,并将一摞照片分发给他们。“这次的凶杀案上级领导高度重视,”安起民踱步说道,稍微停顿了一下,扫视着炎宏和冯旭,“嗯……这一次是真的重视。”“哦。”炎宏觉着应该有一点回应。“罗伟的内围人际关系还好,但是外围人际关系极其复杂,一两个人还是不够。这样,炎宏你经验比较少,需要磨练,所以这一次你负责内围,没问题吧?”安起民点着下巴说道。“嗯。”“冯旭,我会协调人手,你们负责外围。重点是与罗伟有着过节恩怨的个人或者组织,可以从他的公司入手。”安起民竖起右手食指晃着。“老大,到时候我可能需要经侦科配合。”冯旭耷拉着脑袋,高高扬着右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我安排。”安起民拍打着冯旭的肩头说道,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另外,就是死掉的那个叫粟林的高中生,他也算外围之一,查清楚他和罗伟之间有没有关系,例如资助之类的。”“好。”“就看你们两个谁先找到突破口了,”安起民大声喊了一句,像是加油打气,“不过,我认为还是外围的可能性大些。就这样吧,休整一下之后先找家属了解情况,回去后正式开工。炎宏,你记着咱们走之前去跟昨天那个钱镇长再说一声,车库的现场,包括那辆车,不许任何人靠近,懂了吗?包括那个门岗也要再说一声,我怕他们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好的。”“完事后去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简单记录一下,”安起民指的自然是蔷慧、罗雪和邓辉以及其他客人,“但也别太早,午饭前后吧,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

炎宏点了点头,目送队长和冯旭两人消失在宾馆内。接着他仰躺在椅子上,左手食指与拇指捏着手机转动——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而右手拿着一张张照片,开始思考:如果当时还有一辆挂斗车出现,并且是车头面向楼梯间停靠的话,那案情会不会是粟林原本就在那栋高楼之中,在凶手与罗伟起争执的时候他恰好从楼梯走了下来,进入停车场。因为有大型挂斗车的阻挡,他并没有看到凶手正在行凶,待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看到行凶现场想跑的时候被凶手灭口。

这个说法合乎昨晚在车库时自己假设的第一种情况,但是这样一来,又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个新的谜团:粟林在那种天气去商场干吗?难道他也打工?但昨天的清洁工说,根本不认识他 啊。

正在思考着,炎宏感到有一层什么东西覆盖过来——这是人类的本能,当身后出现移动物体时多少能够感觉到,而自从当了警察,炎宏就觉着这一特性在自己身上愈发明显起来。

他将头扭过去,看到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家伙站在身后,眉目清朗,身穿白色POLO衫,个头一米八上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左手腕戴着一只铜黄色的机械表,双眸似乎正注视着桌上那一堆散乱的照 片。“诺基亚5230?现在很少有人用这种手机了。”那个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好,我叫斗魏,市报社记者。”他笑着伸出了右手。第三章记者的假设

炎宏脸上泛起一丝胜利者的微笑——这微笑的动力在于他看到斗魏那一瞬间无奈的表情,看来他对这个洞察力和逻辑力出众的记者的猜想是对的——斗魏并没有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你好,我叫炎宏,刑警。”炎宏注视着这个记者的双眸,不自觉地伸出了右手。同时回想起来,他和安起民往这里走的时候看到这个家伙正坐在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天空。“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我还以为这次活动又会像以前一样,采访、提问,回去写一篇新闻稿就完工。人生还真是出乎意料。”斗魏从说这句话,到拉开炎宏身旁的椅子坐下,表情和神态自然得如潺潺的清泉,好似在和一个久别的老朋友聊 天。“其实没什么,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世界各地发生,谁也无法阻止。”炎宏看着斗魏说道,心想似乎要和这家伙聊上一阵了,不过就当消磨时间也好。炎宏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和父母之外的人聊案件之外的话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了。“果然是警察,看来已经自主适应并习惯这种事情了。”“并不是自主适应,而是没有选择。”炎宏更正道。“没有选择?这个说法很有趣。”斗魏的双眸注视着炎宏,“你的意思是说,就你做警察的经验来看,这个世界还是比较混乱的,对 吗?”“对,七情六欲这些东西随时都可能从我们体内溢出来,变成犯罪的动机。”“包括你和我咯?”斗魏很自然地解开了POLO衫上的第二颗纽扣,也是此时炎宏才猛然发觉温度确实有些回升,天空也开始放晴,而且一个男人竟然可以有那样的锁骨,像是被雕刻出来的一 样。“我在问你问题。”斗魏慵懒地仰躺在白色塑料椅上,眯着眼说道。“对。”炎宏虽然语气不紧不慢,心里却像被细而长的绳子猛地勒了一下。“若是一个有十几年办案经验的警察说这些话我还觉着可以,但是你……”“我怎么了?”“你这么年轻,一看就是新手,虽然有热情,但是参与的案件应该不多,而且应该从来涉及不到核心部分。”斗魏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拿出两片口香糖,“来一片?薄荷味的。”“不用。”炎宏干脆地回绝并将脑袋转向别处。斗魏则将两片口香糖一同塞进口中,一脸戏谑地看着他。炎宏的余光将那副戏谑尽收眼 底。“你不说话是默认了?”隔了三五秒,斗魏截断了那片有延伸趋势的寂静。“不是。”“在你们三个人走过来时我已经观察过了,”斗魏伸了个懒腰,猛然站了起来,在炎宏周围踱步,“那个走在你们中间的应该就是你们的领导吧?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他的身体和头部一直是微微偏向你那个同事的。在就座时,他不但稍微绕了个远坐到你那个同事旁边,而且在交谈的过程中,和你说话时只是口头交代,而和那个家伙说话时是口手并用,这说明他更加重视那个家伙的工作。而反观你,在你们三个人并行时,你的身体是偏向另外两个人的,这说明你想加入他们,也从侧面反映出,起码在那一刻,你从心底觉着你是被他们排斥在外的。而在就座后,你的眼睛没有看你的上司,而是一直盯着你的同事,观察着他的表情,其间不时将眼神落在桌上,而且嘴角有上撇的动作。”说到这里,斗魏故意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炎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炎宏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他很想拔腿就走,但不知为何,这场对话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揪住了他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让他无法挣脱,而斗魏毫无疑问看出了这 点。“这意味着,你不但有些嫉妒你那个同事,而且说不定还怀有厌恶。在你的眼神下瞟、嘴角上撇时,可能就是在回想他令你讨厌的那些时刻。”

炎宏皱着眉头,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连自己都听不清的音调算作临别的招呼,总算是挣脱了那种感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并不是看不得别人自作聪明——恰恰相反。“虽然是这样,但你还是很热爱你的工作,这仅仅从你观察照片的眼神与思考的神态就能看出来。”身后的声音追赶而来。

炎宏大步走着,想要甩开那声音。意外地,那个人没有追上来。炎宏虽然急于离去,但他觉着自己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不悦,那家伙起码应该追两步表示歉意才对,真是毫无礼 数!“炎宏同学,你刚才的某张照片里说不定暗藏着破案的关键线索,这个你也没兴趣吗?”

炎宏停住脚步。

两人又坐回到桌旁。不过很明显,氛围并没有缓解多少,尴尬、不耐烦的情绪一直在蔓延,只不过全部在炎宏那一半空间里,另一边斗魏的空间纯洁得像他身上那件白色POLO衫。此时,斗魏又将眼神移到那堆照片上面,嘴角翘了翘,像是有什么值得玩味的东 西。“看这种照片还能笑出来的人,你绝对是第一个。”炎宏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打开话 匣。“我笑和照片的内容无关,只和照片带给我的感觉有关。”“什么意思?”“哈哈哈哈……”斗魏突然大笑起来,右手小臂敷在脑门上,身体仰躺在椅子上笑着。“抱歉,我有些兴奋,类似于猎人碰到有趣的猎物。”斗魏欠起身,笑着摆了摆手。“猎物?什么猎物?”炎宏不明所以地问道。斗魏似乎完全冷静下来,将一张照片捏在手里——炎宏本来是想阻止他这么做的,因为刑警大队有严格规定,但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在自己身上停滞,他只顾得上看斗魏用一副恬静的姿态捏起那张照 片。“仔细看这张照片,有没有觉着什么地方很有趣?”斗魏身子前倾,逼近炎宏问道。

那是一张罗伟死在车上的近照,驾驶席和副驾驶席的所有摆设细节都囊括其中,只是一片片鲜红的血迹和黑色的色调糅合在照片里后,比在现场还让人不舒服。“没有,有话就说。”炎宏不假思索地说道,并且暗下决心,这小子如果敢耍他,就给他的单位领导打一个电话,让领导骂他一通才解气。

这思绪在短短三四秒内变换成走马观花般的默片,在炎宏的大脑中放映着。炎宏可以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想象到眼前这个家伙一边被领导呵斥着不干正事连这事都敢胡闹,一边点头哈腰赔着不是。同时,刚才斗魏针对自己的那番“尖酸”的推演也在火上浇油。

炎宏现在倒是有点巴不得斗魏是在耍他。但结局有些意外。“看看那个烟蒂。”斗魏面向炎宏举着照片,食指精确地点在了那一根烟蒂 上。

炎宏看去,那是一根落在罗伟左手下方的烟蒂,黄色的烟嘴,白色的烟身,还剩下一小截没有吸完,而且烟身已经变得褶皱卷曲,在这之前炎宏却没有留意 到。“褶皱卷曲?”炎宏轻轻地说道,眼神飘向斗魏。“没错,褶皱卷曲。”斗魏将照片放下,说道,“这根烟蒂起码还有两三厘米的烟身没有抽完,烟身却皱成这个样子,这是在我们抽完烟把它在某些物体上摁灭时才会显示出的特征。车里应该有存放烟蒂的地方,哪怕没有,正常来讲,一般人也不可能抽完烟后弯腰在地板上摁灭,扔在那里。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罗伟是在抽烟时遇袭的,对方应该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家伙。在遇袭时罗伟本能地将还未抽完的烟蒂杵向对方进行反抗,而且很可能在凶手的身上或者衣服上留下印记。”斗魏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翘 起。“单凭一支烟就能推断是熟人作案?”“自然。因为我在前两天的采访活动中得知罗伟早在半年前便戒烟了,自己身上根本不会带烟。若不是熟悉的人,想必也劝不动他。”“哦?”炎宏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反问,也表明自己对这一番推论有了兴趣。确实,在对罗伟的随身物品进行检查时,没有找到香烟。“这可不只是理论上的推测,而是有很大的可能如我说的那样——那根烟蒂在凶手身上烙下了记号。”斗魏笑着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倒是好解决多了,”炎宏说道,“他所有的亲人都还住在这里,要找到活动仪式上所有的来宾也易如反掌,只要检查他们的身 上……”“不,不只是身上,”斗魏突然打断道,“死者遇害当天上午是募捐仪式,仪式后有一张工作人员拍摄的合照。除了检查身上,还要让每个人拿出死者遇害当天他们穿的衣服,也就是照片中所穿的衣服,检查有没有烧痕。因为我们不确定罗伟拿烟头的那一击是否真正触到了凶手的皮肤,还 有……”“哎。”炎宏打断了斗魏,就好像将一根木棍塞到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的齿轮中,让他猛然卡了 壳。

斗魏茫然地看了炎宏一眼——那茫然显然来源于过于热情的副作用。“我才是警察,不要‘我们’‘我们’的。但对于你的建议,我表示感谢。”“哦?就这样表示感谢?”斗魏变得有些盛气凌人。“说实话,在我们局子里,也许随便换一个人,都会对你赞赏有加。但是不巧,你遇到了我。”“就是说你比他们厉害得多,根本不把这些推理,包括我对你的分析放在眼里咯?”“如果没有你的打扰能好好观察一阵照片,再结合当事人提供的罗伟戒烟的信息,我也会推理出这些的。”炎宏将那一堆照片整理整齐,直起身 来。“那你觉着你讨厌的那个同事能推理出来吗?”斗魏紧接着问道。

炎宏身子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道。你别误会,我刚才说比他们要强不是只体现在这一个案件上。他们会不会推测出某个案件的关键点我无从得知,我唯一确定的是我比他们要 强。”“你有些自负啊。”斗魏对正准备离去的炎宏说道。“那也比你强,起码我走在自己喜欢的路上。”炎宏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脸上泛起一丝胜利者的微笑——这微笑的动力在于他看到斗魏那一瞬间无奈的表情,看来他对这个洞察力和逻辑力出众的记者的猜想是对的——斗魏并没有变成自己想要的样 子。“那你觉着我们两个谁更强?”当炎宏踏开步子时,斗魏再次问道。

炎宏将头转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非要在两者之间要一个答案……我。”

刑警迎着院里的朝阳大踏步走掉了,而阴凉下的记者点了点那离去的背影,又掏出一片口香糖。

临时的询问工作在当天午饭前便开始了,这是因为考虑到有些人在午饭后会有午睡的习惯。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每个人都有理由拒绝询问。如果强行录证词,那得到的证词八成会有问题。十点半时,安起民在清静的一角已经将工作流程告诉了冯旭他们。“先掌握一下大概的情况,这里就不分内围外围了,每个人都要问,包括对死者的了解,等等。晚上返回市局后开调度会,再确定一下刑侦方案。重点放在死者在这里的人际关系上,至于不在场证明,也可以问一下。”安起民如是说道。

冯旭点了点头。领导已经布置任务,自然要公事公办。炎宏也点了点头,甚至还严肃地“嗯”了一下,但他可不打算只按照领导的命令行事,他要按照自己的剧本 来。“那你们去吧,还是基本原则。所有人你们俩都要过一遍,最基本的问题也都要问,然后比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矛盾。”安起民着重指出。

两人走出322号房间,冯旭整理着笔记本和资料,扭头看着炎宏。“走吧,据说一层的单号房都是这次企业交流会来宾的房间,你从东头开始,我从西头开始,过一遍。”说着冯旭准备扭头就走。“你先问吧,你问完了我到晚饭前再问,这样中间隔着点时间效果还好些。”炎宏顿了顿,“而且我还得想想问点什么,毕竟这方面的经验不足。”炎宏笑着说道。“哦。”冯旭瞥了炎宏一眼,没有异议,独自先往一层走了。

直到十二点多,冯旭才回到自己屋里,将那本别着碳素笔的笔记本甩在床上,仰身躺了上去。“你不问问怎么样?”五六秒的沉寂后,冯旭看着一旁观察照片的炎宏问道。“反正也不可能直接抓到凶手。”炎宏连视线都没有改变。冯旭叹了口气,将手臂覆在眼睛上,让黑暗包裹住自己疲惫的身 躯。

随后是午饭时间,其间安队长又零碎地交代了一些内容,接着便各自回屋抓紧时间休息。直到五点一刻,炎宏行动了起来。“又不拿本?”冯旭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反正只是问问简单的问题,我记得住。”炎宏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间,101。住户:蔷慧,与死者为夫妻关系;罗雪,与死者为父女关 系。

炎宏轻轻地敲了敲门,接着沉闷的应答声和脚步声猛然逼近耳蜗。“你好。”炎宏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休闲装的少妇,佯作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同时注意了一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没有烫 痕。“你是?”蔷慧问道。“刑警。”炎宏将警察证掏出来示意了一下,但蔷慧似乎连看都没看。“上午不是来过吗?”“哦,那个不是一码事的。”“那请进吧。”蔷慧将身子侧在一旁,将炎宏让了进去。

里面的格局和自己的屋子并无二致,但是有些凌乱:床上的床单被褥一看就是潦草地应付堆叠了一下,上面还散落着两件体恤,床头柜上散放着一些零食包装 袋。

也正是随着此时的目光,炎宏才不经意地看到了靠近门口的床上的罗雪。她此时仰面靠在左边的床上,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乌黑的齐腰长发如瀑布般垂直落在一旁,闪出耳垂上一小抹雪白,修长的双腿搭在床沿上,微微晃动着。迎着依然璀璨的阳光,此时的罗雪看起来宛如画中之人。“有什么问题请问吧。”蔷慧略带疲惫的声音将炎宏的思绪拽了回来。“就是想问一下您的爱人在这个地方的人际脉络,或者……就通俗点吧,和哪些人最熟。”炎宏慌乱中说出的语句有些冗杂。“这个问题刚才那个人问过了。”“抱歉,您可能会觉得烦,我也过意不去,但这是例行公事,请您就像第一次被提问一样回答……好吗?”

炎宏其实没想着加最后两个字,以显得强硬一些,但是在触碰到蔷慧的眼神时,心还是软了。“他在这里的人际关系我的确不怎么清楚,实际上在我眼里,他对他的生意伙伴和那些结交没两天的有权有势的人都是一个样子,我分辨不出来。”“那罗总昨晚出去干什么,您知道吗?”“不知道,他和邓辉住在一个屋,他们两个出去的时候没有和我说。”“也就是说,昨晚只有邓辉和您的先生一起出去,对吗?”“应该是的,我听到他们一起出门的声音。”“嗯,好吧,”炎宏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艰难地开口道,“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没想到,尤其还是那种天气。昨晚你是和……嗯,这位小美女一起在屋里睡觉吗?”炎宏向后看了一眼,罗雪也扭了下头望向这边。“昨晚我一直和她在屋里,没有出去过。宾馆也有摄像头,您可以去查。”蔷慧自然明白这是在含蓄地向她确认不在场证明。“哦,这样。”炎宏手里捏着那张活动仪式上的合照,上面的蔷慧穿的是一身白色的纱裙,“请问,方便让我看一下您的这件衣服吗?”

蔷慧瞟了一眼那张照片,点了点头,接着从行李箱中抽出那件纱裙,完好无损。“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您先生是左撇子吗?”“不是。”“打扰了,谢谢。”炎宏笑着起身,顺便扭头看了一眼罗雪——她此时穿的衣服正是照片中那身淡紫色的休闲T恤,同样完好无损。

第二间,103。住户:邓辉,死者司机;罗伟,死者。“打扰了,兄弟。”炎宏敲开屋门后对着眼前这个弟弟辈的家伙随和地说 道。“没事没事,进来吧。”邓辉倒是干脆,将炎宏让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容,但炎宏看得出来他在强颜欢笑。“抽烟吗?”炎宏从兜里抽出一包未开封的云烟。“不抽的。”邓辉规整地摆了摆手臂。因为穿了件深棕色的秋衣,炎宏无法看到其臂膀上是否有伤痕。“和你老板一样爱惜身体呢。”炎宏看着邓辉,不自觉地想开开玩笑,因为眼前这个家伙太随和了,“昨天晚上是你和他一起出去的吗?”“对,他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说要去那里一趟,还拿了一个随身带过来的行李箱。”“行李箱?”炎宏思索了一下,他很肯定当晚在现场没发现什么行李 箱。“对,”邓辉点了点头,“罗总平时很注意自己的生活质量,一般出门都会带很多私人物品。昨晚我们临走前,他急匆匆地随便挑了一个行李箱便和我走 了。”“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邓辉摇了摇头。“他说去那个地方,就是说他在走之前说明了目的地就是那个车库对吗?”“嗯,对。”“他说要去干什么了吗?”“我没有问,他也没说。在车上我们随便聊聊,到了地方后他要我先回去,他要在那里待会儿,说不定还要用车。这种情况之前经常发生,他是老板,我是员工,这很正常不是吗?”“也就是说,他要办一些私事,而且你在不方便对吧?”“呃……他是不是办私事我不知道,但我的确被他支回来了。”“那为什么昨天晚上你能在警察来之前就知道罗伟遇害?”“知道他遇害?”邓辉似乎愣了一下,接着拉着长腔“哦”了一声,“我只是回去找他,但并不知道他已经……因为我和他一个房间,他很晚也不回来,所以我打了电话。但是他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我心里有点慌,就借了一辆车去那个车库看看,然后就……”“你们分开的时候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的?”“临走前他让我带着伞,大概晚上九点吧,走回来的。”“那伞跟没打一样吧?那么大的雨。”炎宏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拿起那张合照,但没有在上面发现邓辉的身影。不过也正常,这样的合照,一个司机怎么会参与进来。“干了吗,昨天晚上的衣服?我可以看看吗?”炎宏问道。“还是有点潮。”邓辉边说边从卫生间拿出那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嗯,没洗洗啊?”炎宏接过那件衣服。“这还洗啥,拿回来直接搭在卫生间里晾的。”

炎宏接着问道:“请问在这次活动中,有没有什么人是和死者有着特殊关系的,或者关系比较密切的?”“这……不好说,我只是一个司机。”邓辉笑着摇了摇头,浑身上下散发着对这个问题最大的真诚和无可奈何。“周围呢?平时谁和他亲近你总该知道吧?”炎宏不甘心地再次问道。

邓辉想了想,依然摇了摇头。“你的老板是左撇子吗?”“不,不是。”邓辉没有一丝犹豫。“那最近他有没有反常的情况?”“这个……前一段时间吧,他好像说过总觉着有人在跟踪他。”邓辉回忆着。“跟踪?”“对,跟踪,他是这么说的,而且他坐车的时候会经常往后看。”“他这种身份有仇家也不足为奇。”“这个……我不好评价。”邓辉右手抓着后脑勺。“打扰了。”炎宏起身,笑着离去。

第三户,105。住户:陈奕,企业家;王栋,企业家。“请进。”陈奕穿着正装,将门打开,让进了炎宏。“谁啊,陈总?”王栋处理着领带,扫了一眼走进来的炎宏。“警察,和上午那个不是一回事。”炎宏说道。

接着,炎宏询问了罗伟的人际关系,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我和他仅有几面之缘,不是太熟。”王栋摆着手说道。炎宏将目光移向陈奕,陈奕似乎在认真地回想着什么。“要说特别要好,这个我倒真不知道,你也懂的,我们这一行最大的本事就是套近乎和自来熟。”说着陈奕掏出一包中华,递向炎宏。“不抽烟,谢谢。”炎宏瞟了一眼,和车上的烟似乎不是一个牌子。同时,隔壁传来了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但要说他有没有朋友之类的,我隐约记得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他带过去一个人说是他朋友,而那个家伙打断道不是朋友,是铁子。当然,是真的朋友还是只是开个玩笑就不得而知了。”“还记得他的名字吗?”“只见过一次,不记得了。”“外形呢?”“瘦高个,而且……嘶……好像腿脚有些不利索。”“那你和罗伟先生的关系还好吗?”“只是一般,见面的话有过几次。”“也就是说,你见他的那几次只见过他那个好朋友一次对吗?”“对的,就那一次,之后没见过,也没听罗总说过。”“这次活动也没见过他咯?”“没有。”陈奕斩钉截铁地说道。“嗯,谢谢,最后还得麻烦你们一下……”炎宏搔着鼻头拿出了那张合照……

当炎宏来到最后一个房间111的时候才五点四十分,他不禁好奇冯旭为何花了那么长时间。

站在门前,他轻轻敲了两下,无人应答。这种情况当然在意料之中。“六点开餐,随便吃些便回来等,应该能等到吧?不过不知道住在这里的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或者现在去那个车库和那个门岗大叔交代一下安队长的意思再回来?至于晚饭什么的倒是不打紧。”炎宏思索这些时发现对面尽头101的屋门打开,邓辉从里面走了出 来。“你在看什么,同学?”熟悉的声音从侧面涌来,夹杂着薄荷的芬芳。

炎宏将目光稍稍拨正到声音的来源,斗魏从兜里掏出门卡,捏在食指和拇指间转动着。“办公。”炎宏回道。“那么,请进吧。”斗魏将屋门打开。

屋内干净得让炎宏有些措手不及,像是刻意画出的一幅画作。只可惜夕阳西下,比之刚才罗雪的屋内,阳光已经不那么灿烂。“你有洁癖吗?”“我只是比较勤快。”斗魏笑着说道,“说吧,什么事?”

这句话让炎宏有些好奇,如果今天上午斗魏见过冯旭,那他对自己到来的目的应该很清楚。“问几个问题。但是别误会,所有参加这次活动的人都问过了,你是最后一户。”“这样啊,那么问吧,我一定配合。”“其实你也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吧?毕竟你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炎宏心里想着。“昨天晚上九点左右你在哪里?”“真是直接。”斗魏笑着说道,“当时我在家里。”“家里?你家就在镇上吗?”“不,在市里,”斗魏撇了撇嘴,“本来说这次采访就是为了捐款和那个小女孩这两个噱头。任务完成后,我本以为完工了,就坐六点多的末班车回家了。谁知道当天晚上主编打来电话,要我坚持到散会,我今早又坐班车赶回来 了。”

炎宏眯着眼睛说道:“我可是会向你的父母和领导求证的。”

斗魏笑着将手机甩给了炎宏:“光向他们求证哪里够?父母可能会为儿子作伪证,领导也只是给我打了电话却没看到我在哪里。你应该去公交公司看昨天下午所有101路公交车上的车载影像,和市区街道的监控录像。”“真是专业。”炎宏笑了笑,“好,那再问一件事,103房间的那个司机你有印象吗?”“怎么?”“我只是想问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事发当天他穿的什么衣服。”“你果然很重视我提供的线索嘛!”“请直接回答。”“白色,有出入吗?”“倒是没有,”炎宏思索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昨天穿的什么衣服?”“这条线索就是我提供给你的,我也要问?”“自然,贼喊捉贼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就这一件,连上相机笔记本,我的全部家当。”“少了口香糖吧?”“也算。”“还少了烟和火吧。”“你怎么知道我抽烟的?”斗魏歪了下头,笑着问道。“很简单,看看你房门前那个垃圾桶就知道了,”炎宏说道,“今早我就发现楼道垃圾桶上那一层石子有湿的有干的,所以好奇特地问了一下。保洁说湿的是因为有烟头丢进去过,石块染上烟灰渍,所以要清洗。我想你门前垃圾桶上潮湿的石子就是刚刚被清洗过 吧?”“即使有烟头也不一定是我扔的啊,对门的110也有可能啊!”斗魏笑着说道。“对啊,但我只想问你。”炎宏掏出那包未开封的云烟,连着一个塑料打火机一起扔了过去,斗魏收下。“老实说,我很少抽烟,只有在烦的时候才会来一根。”“你上午没在吧?早上不是还和我聊天?”炎宏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开始对我好奇了吗,炎宏同学?”“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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