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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5 20: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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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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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经典:最后的幸福(1)

文学经典:最后的幸福(1)试读:

张资平小传

张资平,原名张星仪,1893年农历四月初九出生于广东梅县的

个没落的封建大家族中。1902年开始读私塾,对《西游记》、《七剑

三侠》等古典文学作品产生兴趣。1906年入美国传教士创办的免费广益中西学堂,开始接触西方文化。1910年夏考入广州的两广高等警察学堂,不爱上课,却迷上了林译小说。

1912年8月赴日留学。经过高等学校预科和高等学校的学习之后,1919年考入东京帝国大学理学院地质系。到日本后接触了大量日本、欧美的文学作品,并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新思想。1916年曾加入以“科学救国”为宗旨的丙辰社(后更名中华学艺社)。1920年6月写成第一篇比较有名的短篇小说《约檀河之水》。7月参与发起成立创造社。1921年写成中国新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冲积期化石》,从此作为创造社主要小说家而广为人知。

1922年5月回国后任中美合办蕉岭铅矿厂经理,同时积极创作以婚恋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双曲线与渐近线》、《梅岭之春》等以刻划青年男女性心理见长的作品即创作于此时。1924年底到武昌大学任生物和国文教授。

1926年北伐战争中参加国民革命军,被任命为总政治部国际编译局少校编译。1928年3月应成仿吾之邀到上海参加创造社出版部工作,但夏天即脱离创造社。9月自办乐群书店,并出版杂志《乐群》。1930年曾参加邓演达组织的反对蒋介石的“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担任中央委员和宣传委员,但1931年底即因为怕担风险脱离该组织,隐居上海郊外。

1930年后其创作进入高峰期,作品量大,读者众多,但其创作中的不良倾向亦受到进步作家的批评。1932年后先后参与“洁茜社”及其《洁茜》杂志、“文艺座谈会”及其《文艺座谈》杂志、“汗血社”及其《国民月刊》杂志的组织与创办工作,还曾担任商务印书馆编辑、编译,出版有关地质学方面的著作。抗日战争爆发后一度逃往香港,但从1939年5月化名张声接受日军资助创办《新科学》月刊开始,一步步沦为汉奸。1939年底访问日本。1940年曾在汪伪政权农矿部任职。1941年起任“中日文化协会”出版组主任并主编会刊《中日文化》。抗日战争结束后一度蜗居寓中以翻译为生。1948年初被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以汉奸罪判处徒刑一年零三个月。1949年初判决又被撤销。

建国初期担任上海振民补习学校地理教员,同时为商务印书馆编译、审订《化工大全》11种。1955年6月以反革命罪被逮捕。1958年9月被判刑20年。翌年被押往安徽南部某农场劳动改造。1959年12月2日病死于劳改农场。一

美瑛

十二岁的那一年,又过了

分之

了。过了双十节后一星期就是她的第二

十一

次的生辰。从十六岁那年起,她对她的生辰就无欢乐的心情了。近二三年来,每到了她的生辰,不单绝无欢乐的心情,并且讨厌她的母亲和妹妹提及她的生辰快要到了的话了。她每听见双十节快到了时,就感着一种安——说孤寂不像孤寂,说忧郁不像忧郁,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她的妹妹美琼今年也十

岁了,在县立第一中学第三年级肄业,她也到了处女的成熟期,但气质比她的姊姊比较多血的,还热烈地从事她的学问,不像她的姊姊时时感着寂寞。“姊姊,明晚上到学堂上看白话戏么?”美琼的团团的粉脸给外面的寒风吹得绯红的,前头部的短发也异常的凌乱。她才踏进门望见厅前坐着的美瑛就喘着气说,说了后微微地咳嗽。她像逆着今年初起的狂烈的朔风,急急地走回家里来的。

妹妹的体格完全和姊姊的不同。团团的脸儿,矮肥的胴体,骤然地看来就赶不上姊姊标致,并且肌色也赶不上美瑛的白皙。但是还是女学生装束——一条粗粗的漆黑的单根辫子,灰衣黑裙,又另具一种风致,美琼也还特有一种美——无论那一个只要把她们俩来比较一观察,就可以发见的健康美。美瑛的确比她的妹妹纤弱得多了。

听见了她的妹妹问她明晚上去看戏不,她不一会没有回答,美琼像没有留神到她的姊姊的态度,她抱着书包直往后面房里去了。她像没听见姊姊在微微地叹息。

过了一会,美琼又出来了。“姊——,我带了两张入场券回来了。送张给阿文妹吧。明天晚上天气好时我们三个一路去好吗?”美琼说了后把头歪了一歪。“⋯⋯”美瑛只微微地点了点头。“妈呢?”美琼到后来发见了她的母亲不在家,又看见姊姊的忧悒的沉默的态度;立即敛了她的笑容,脸上也表示出一种忧悒的表情。她看见母亲不在家,一个有胡子的,年约

十多岁的放高利债的黑影就在脑里浮出来。她想,哥哥完全为这件事气不过自杀了的吧。

她们有一个哥哥,名叫铨五,是C将军部下的一个营长。美瑛十

岁那年,铨五在M省境上阵亡了。铨五在小学校毕业那年,父亲死了。父亲逝后的家计不容许铨五升学到中学去。因为不能升学,他就想干件投机的业——想一攫万金或做在当代有最高威权的大军阀。恰好那年冬,省垣的陆军小学校招考,他就和几个朋友,不得母亲的许可,逃到省垣去投考,一考考上了。

在陆军小学三年间,每年年假铨五都得回来家里看他的母亲和妹妹们。这时候妹妹们眼中的哥哥——穿着军装回来的哥哥是在这寒村里的唯一的人物,最英伟的人物。

妹妹们都希望哥哥能够早日毕业上进,替她们的父亲支撑将要颓倒的门户。

哥哥毕了业后,果然当了一个连长。同年在省境上捕匪立了战功,又升了营长了。这时候哥哥的年数只二十岁。

美瑛得在女子中学毕业,美琼能进女子中学,完全是靠哥哥的力量。母亲本不愿意花许多冤枉钱叫女儿们上学,但哥哥竭力主张她们要进学。

美瑛原想跟她的哥哥到省城去进高等师范的,可惜她在女子中学毕业那一年,哥哥的恶耗就由M省境上传来了。恶耗传来时,最悲痛的不是母亲,不是嫂嫂,是两个妹妹。就中哭得最悲痛的还是美瑛。

那年正月里,铨五回来看母亲,看妹妹们和他的童养媳——前年才成亲的妻。

铨回来家里的第五天,他发见了母亲身后的暗影时,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说回营盘里去,永久不回来。

铨五回来三两天就耳前耳后的听村里人说了不少的闲话。什么“亲生的儿子不上进时就认个上进的干儿子也就不知赚多少方便了”,什么“有了那样威风的干儿子回来,讨债时候的声音也响亮些”。最初他不十分留意,但到村街上去几回都听见这类的闲活,好像是专为自己而发的。他回家里来只五天就着见江老二——放高利债的老头子,也是父亲生前的债主——来了两次,并且每次来都很不客气的跑进母亲房里去,许久不出来。铨五心里虽不免从恶的方面猜疑,但马上又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了,他想,都这样的老了,那里会干这种没廉耻的事呢。自己对母亲怀有这样的猜疑才是不孝呢,太对不起母亲了。

江老二走了后,母亲出来看见儿子时又像有点不好意思,忙向儿子辩解般的说,她蓄了有一二十吊钱,托江老二放出去生点利息。

铨五对他的母亲和江老二的态度还带几分猜疑。问自己的妻,妻又含糊地不说清楚。最后他捶他的妻了,骂她不该不爽爽直直地告诉他,妻哭了,他怕母亲听见,不敢再追问了。

到后来,他由种种的确实证据,证明了母亲已经把泥巴涂到亡父的脸上去了。他想到父亲在地下还要替母亲戴绿头巾时,就禁不住痛哭。在布衣店里当伙伴当了半生的父亲生前为妻子就劳苦万分了。他觉得在这世上再没有比父亲更可怜的人了。

铨五自正月里和母亲拌了嘴后就回省城军队里去了。自去后半年间不见回来。当军人半年不回家,原是寻常事,不过铨五的军队开拔到M省境上去时在邻村经过,他也不踏回村里来看看家里的人。

月下旬——美瑛才由女子中学校毕业出来——铨五在M省境上阵亡了的信息就由县署里转到村中来了。二

美瑛的哥哥死去的那年,她达到了处女的烂熟期,快要度她的十八周年了。生长在南国的女儿十个有九个早熟的,美瑛十四岁的那年冬,生理上就起了变化。从那时起,听见母亲或哥哥替她提婚事就会害羞起来。但同时又感着一种孤寂,暗地里祷祝母亲或哥哥替她物色夫婿能够早日成功。当母亲向她说那一个婆家好,那一个男人标致并征求她的同意时,她心里虽有七八成的心思在希望成功,但又觉得太急的对母亲表示了同意,有伤于自己的处女的尊严;所以她对母亲所提的婚事总是反对,很勉强的加了点驳论,母亲因碰了几次的钉子,她捉摸不到她的心思了。但是母亲若有一两个月不为她提婚事,她又恨她的母亲冷淡,不替女儿的婚事着急。她的哥哥在时也曾向她提过婚事,说要替她做媒。她对哥哥的态度和对母亲的态度又不同了,她只说了“讨厌”后就脸红红的低下头去不做声,因为她深信哥哥所提出的,将来做她的夫婿的定是哥哥的友人;哥哥的友人定像哥哥一样的英伟。她也深信哥哥定能为她物色一个合格的,在她眼中不会落选的夫婿。

母亲和哥哥虽然有几次为她提过婚事,但终没有一次成功。大概是因为她还年轻,母亲和哥哥都不十分替她着急吧,她自己也说——不知是不是真心的——还想求学,还谈不到结婚的问题。“妈,怎么样?她说还要到省城去念书呢。”她听见哥哥对母亲这样说。“你听她说?!女孩儿到了年龄,那个不情愿嫁,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还是早点替她定了婚的好,到年纪长了时就不容易了。”

她听见母亲这样的回答哥哥时,恨极了,恨母亲的话过于伤了她的尊严,她想母亲太看不起自己了,太把自己当寻常的女子看待了。女人嫁不嫁有什么要紧呢!

美瑛虽然这样想,但同时又觉得母亲的话也有点道理。自己心里的确在希望着婚事能早日成功,定了婚时就迟一两年成亲也不要紧。她觉得自己的婚事一日不定,身心和灵魂都一日不得着落。到了十七岁那年,美瑛愈感着这种孤寂的痛苦。在春间,母亲曾提过一门亲事,但直至那年暑假还不见把这门亲事议妥,暑假过了,就无形打消了。听说这个男人是个北京大学生,会写几首白话诗在各报章发表的新进文豪。美瑛为他描了不少的空中楼阁。只有这一次她没有向她的母亲提出抗议。

自这门亲事失败后,由秋至冬不见有媒人到她家里来了。本来她的乡里有早婚的习惯,和她同学的,岁数在十八九岁前后的女儿们,十分之九早出了阁,邻近的女儿们也陆陆续续的结了婚,有几个未结婚的也早定了婚约。其中还有一二个女友今年竟做了母亲了。美瑛望着女友们一个个的结了婚,觉得还没有订婚的自己完全是个落伍者;想到这一点,愈感着自己孤寂可怜。

在高等小学时,有一个独身的女教员曾对学生们非难本地方的早婚的弊习。美瑛现在才知道那位女教员完全是为自己鸣不平,她才知道那位女教员并非愿意独身,不过经了几次婚事的失败,过了婚期就不能不抱独身主义罢了。

自哥哥死后半年余,不见有媒人到她家里来向她提婚事了。哥哥未死之前,美瑛虽感着一种生理上的不安,但她还信赖哥哥,她想自己的终身大事要不到自己操心,迟早哥哥会替自己主持的,不过时间的问题罢了。但是现在哥哥死了,母亲是专在金钱上着眼,女婿的人品如何完全不置眼中的。美瑛愈觉得自己的前途黑暗。

——早晓得这样的情形,从前不该拒绝了那几个求婚者的。美瑛暗暗地恨自己对婚事太过于唱高调了。生理上的不安一天一天的压迫着自己,自己的确是在热慕着男性;但总不愿意给人家知道自己有这种欲求,还虚伪的掩饰着,在反抗母亲替她提婚事。她想,自己有点作伪,由自己的作伪和唱高调终害了自己,把未来的幸福完全拒绝了。

岁那年冬有三个人向她求婚过来。第一个是由南洋回来的商人,听说他有三五十万的家财,母亲当然十分愿意。但美瑛拒绝得最激烈的就是这个人,因为她看见了这个南洋商人的丑陋的样子,并且年纪大了。由他自己打了个折扣,说是三十五岁,他的实在的年龄当然不止此数了。第二个是县立中学生,比她还小一岁,家私也还过得去。但美瑛第一嫌他年纪小了,小孩子般的;第二在这时候的她抱的希望很大,看不起什么都不懂的中学生。可是她看见了这个中学生的脸儿,又觉得他有几分可爱;有点后悔不该拒绝了他的求婚。第三个是个中学教员,年纪有二十八九岁了。二十八九岁配十六岁,岁数的悬隔太大了吧!但美瑛本可以不十分拒绝他的,因为他是个高等师范毕业生,也是个能独立生活的人。不过有一个使她难堪的条件就是他要娶她作填房。这个中学教师的先妻没有生养的就死了。——听说是患肺结核症死的。有洁癖的美瑛无论如何总不情愿作人的填房。三

不知不觉的自哥哥死后又过了一年余。美瑛又快要迎第十八次周年的生辰了,过了这个冬,算二十岁了。听见二十岁三个字,她就着慌起来。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道理,自己的心情近来会这样的紧张着。她觉得自拒绝那几个求婚者以后,永久再无这样的机会了般的。

——过了年有相当过得去的人家来问时,还是将就答应了的好,不要再自误了。妹妹一年大一年,自己的婚事不先解决,不单误了自己,也会误了妹妹的婚期,自己的婚约未成,母亲不敢先提妹妹的婚事。美瑛每想及自己一身的事,心里就万分的焦灼,近来常常失眠,夜间至

十二

时一时还睡不下去,她翻过来望见在那边床上熟睡着的妹妹,心里异常的羡慕。

——妹妹恐怕是没有达到那个年龄吧。怎么她对她的婚事像无感觉般的。可是她也和自己一样的早熟早过了生理的变化期了。关于那方面的智识,她比自己还要详细呢。她比自己活泼,并且还有种情绪的温柔,这是谁都承认的。但她还十五岁呢。过了年也不过十六岁,看去还是小孩子般的,还早吧,没有人过问她的事吧。美瑛睁大眼睛,望着对面壁间挂的四条幅美人画,反复地拿妹妹和自己比较,愈比较心里愈焦急,也愈睡不着。

——不要担心,她在这二三年内决不至于比我先出阁的,母亲不是说过了么,妹妹才进中学校,学费不很多,让她再读三两年书吧。她就不读到毕业也还得在中学读二三年,在学校里的期间内,母亲不至于把她许给人家吧,美瑛再这样的想着自己安慰自己。

——自己比妹妹哪个长得好呢?当然自己好些。这不是自夸,母亲也这样说,舅母们也这样说,并且不是单对我说的,是在我和妹妹俩的面前说的。至少,我的肌色比妹妹白皙些,这是的确的事实。我的脸儿是美人格的脸儿,妹妹的脸儿是男子像;朋友同学们也是这样说。美瑛始终不相信自己比妹妹长得坏。她想,就算有求婚的来,不问他论年纪,论面貌,论学历,都当然先及自己吧。

——但是论性质脾气呢?美瑛想到这一点有点担心,眼看见自己周围的人们——凡认识我们姊妹俩的都比较向妹妹亲近多说话,都像有意和我疏远。我虽然想和她们多多接近,但一看见她们的神气——排斥我,鄙薄我的神气,一团热烈的向她们接近的勇气也立即冷息了,准备着要向她们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不是我的神经过敏,她们的脸上明明表示出鄙薄我并且可怜我的样子,她们中十之八九都有婿家的,里面虽有几个还没有定婚,但都是很年轻的。她们鄙薄我,可怜我,完全是因为我没有订婚吧?因此美瑛对她的女友们也抱了反感,她的女友们也看出了她的态度,愈不和她接近。“我们又要凑一份贺礼了。瑞儿订了婚约。”结了婚的一个女友说。“嚼舌头!”“是哪一家?”“你还不知道?”“Plus方面怎么样的?”女学生里头用Plus和Minus两个字代表男性和女性。“阔得很呢!上海××大学的学士!”“睛儿,你的呢?

还守秘密么?不要紧的,说出来吧。”“讨厌!”“我代她宣布。××银庄的⋯⋯”“你只管说,看我撕烂你的嘴。”“我们多备一份贺礼吧。”

美瑛每次和她们相聚时只听见这一类的话——异常刺耳的话。她当然参加不进去。她们就不和她疏远,她自己也要疏远她们了。

近来好像有人来问妹妹的年庚了。美瑛听见了,心里十二分的不愉快,并且沸腾着一种嫉妒。有一天下午她由外面回来,刚要进母亲的房里去时,听见母亲房里有客,最初她当是江老二,忙退回来站在窗帘下窃听。听了一忽,才知道是个女客。“他的家私总在三万五万以上吧。吃的穿的。我敢担保,一生不要担心。”美瑛听见女客在这样说。“做女婿的还在念书?”母亲的声音。“在上海念书。他的母亲才对我说,我又忘了,在什么大学念书,还得两年就毕业。”

美瑛在窗外听到这里,胸口不住地跳跃,苍白的双颊也泛出红影来。她担心母亲说话不能随机应变的把机会错过了。她很想走进房里去马上答应那个媒婆。“多少岁数了呢!”母亲的声音。——人家不追问你的女儿的岁数就算了,你还许追问做女婿的岁数做什么事!在大学里读书的还怕有三十四十岁的人么?美瑛暗暗地恨她的母亲多嘴。“岁数还不多只二十二岁。”美瑛想,这是理想的了。“那比我的大女儿大两岁,⋯⋯”母亲的声音。“男的总要比女的大几岁才好,女人是不经老的。”媒婆的笑声。“你看我那大女儿怎么样?”母亲的声音。“大小姊么?我也见过很好的。不过,⋯⋯”美瑛听到这里。有些担心了。她心里想,“不过⋯⋯”说了后,怎么不爽直的说下去呢。“我看,照年龄说,配我的大女儿恰恰相当;比我的小女儿,岁数有点悬隔了。”

美瑛心里很感激母亲,同时又大大的失望,她此刻才知道房里的媒婆是为妹妹来的,她的胸口像浇了一盆冷水,全身不住的颤动。想回自己房里去,但又舍不得走开,想听下去。这并不是好奇心使她继续窃听,明知其无望了。但心里总在希望由母亲的解说,或可以移转自己的运命也说不定。“但是,做女婿的本人和他父母都喜欢二小姊。他们还称赞二小姊的面貌是福像呢。”

美瑛听到这里,觉着自己的双眼发热,鼻孔里也是辣刺刺的。起了晕眩,她险些要栽倒到地下来了。她隐约听见妹妹的声音由室外吹进来,她忙走回自己的房里去。

她回到自己房里在床沿上坐了一会,由一种莫名其妙的悲楚的心情,忽然流下泪来了。

——这次向妹妹求婚的到底是哪一个呢?媒婆不是说,看见过妹妹么?四

到了晚上,她打算试探妹妹的心思。美瑛想,妹妹比自己活泼多了。她对男性所取的态度是很自然而且很大方的。她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像妹妹一样的天真烂漫。不知道为什么缘故,自己和男性相对,就万分局促的。大概是自己太把对手的男性意识着了吧。“谁想结婚?!妈妈的意思?谁听她的话?莫说妈妈,就父亲哥哥还在,也管不得我的婚事!婚姻自由!姊姊还不晓得?”美琼说了后笑了。美瑛也跟着勉强的笑了,但无话可说。“姊姊要听妈妈的话时,我也不敢劝姊姊莫听妈的话。不过母亲想管我的事,我偏不要她管。”美琼虽笑着说,但美瑛看她的样子,对母亲深致不满意。

——妹妹莫非有了恋爱的经验吗。她如果没有恋爱着那一个男性,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可怜美瑛上了二十岁了,还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对异性只是像瞎子扶着杖子走路般的暗中推测,只是一种漠然的憧憬。她生来二十年,也没有认真的认识过一个男性。她原是在寒村里生长的女子,从小就少和青年们接近的机会。近两三年来,在距自己村里十多里路的县城里,异性间的交际稍稍解放了。但自己又早毕业回村里来了,她想,妹妹比自己活泼,善于交际,在友人中能博得相当的称誉;完全是就学时代的关系。自己可以说是时代的落伍者了。

——还是再回城里念书去吧。进什么学校呢?B教会的K牧师夫人不是劝我到她们教会里去习医学么?我就习接生法吧,就不结婚,日后也不愁不能自活。西洋的女宣教师,女医生不是很多守独身生活,为社会服务的么?我就跟她们去。我该早点把守独身生活的招牌挂起,也可以减少朋友们对我的鄙薄或无谓的同情。我就去学神学当女宣教师去,或习接生法当接生妇去。美瑛对自己的婚事觉得十九绝望了,深抱悲观,不得已萌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思想。

近来因生理上久熟了的关系而起的性的苦闷和由性的苦闷而起的不自然的情欲遂行症把美瑛从精神的和肉身的双方苦迫得厉害。她近来双颊愈形瘦削,脸色也愈见苍白;歇斯底里症也愈见沉重了。

过了春,一个在教育界的落伍者蒙塾教师竟大胆的向她求婚了。当母亲笑着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知道时,她快想把耳朵掩住不情愿往下听。

——太把人当傻了!你这老家伙拿什么资格来向我求婚。是的,他也是鄙薄我的一个,他以为我是过了婚期卖不出去了的。太看不起人了。美瑛很气愤不过的,觉得自己是受了种侮辱但同时也自己觉得悲哀。为自身的前途悲哀。

——我怕没有资格受智识阶级的人——大学生们的求婚了吧。莫说大学生,连中学毕业生都不来过问了。她想到这一点,暗暗地痛哭起来。

到了二十一岁那年的四月中旬,美瑛决意到县城里B教会去习医学了。在B教会里习医,不单不要缴学费,每月还可领五元的津贴。不过毕业后有三年的服务期限罢了。哥哥未死之前,美瑛就想进去的,经哥哥的反对和哥哥答应她不久送她到省城进学,所以没有进教会的医学校。现在她想,不进去学点职业,自己的将来的生计是很危险的;这是对母亲请求同意时的第一个原因。其次她也想到城里去混混,或有机会可以由自己物色个把自己中意的夫婿。她想,这次出城去时,不要再战战兢兢的,要大胆点进行才好。

美瑛搬出城里去时,村中的山上,溪间春都来临了。到处都是青青的了。梅树上早满装着浅绿的嫩叶,矮松一株株的长了笔状的松蕾。天高日暖深蓝色的空中浮着几片白云。云雀高高的在云下翱翔着唱它们的小曲。

在这样的景色之下,美瑛更感着孤寂。她想,在性的烂熟期中的自己绝无恋爱的守在寒村中度冷寂的生活——像尼姑一样的生活;自己完全是枉生人世,无生存的价值了。她对一切世事像无感觉般的,也不起何种兴趣,自己所觉得到的惟有心的焦灼。

B教会医院的院长是美国人,副院长是北京Y医学校毕业的。院长,副院长之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助手。此外没有男性了。其他助手,看护的,学生都是女性。

年纪在三十以外的副院长蓄有一丛日本式的短须。美瑛初来,副院长对她很亲切。美瑛也想尽力所能及的把在家里时的不活泼无表情的性质改去,对人接物都时时刻刻留心着取顶和婉的态度。

产科那门学科是归副院长担任。始终微笑着在讲坛上解释生殖器官作用的泰然的态度叫美瑛觉得他太岂有此理了。他有时望着美瑛,她便当副院长在意识着自己忙低下头去,怕红着的脸给同学看见了难为情。她初次听产科的讲义时很不好意思的,差不多不情愿出席。但过了二三星期后她觉得顶有味的还是产科这门功课了。因为她由这门功课得了不少的安慰。到后来她是兴奋着听讲了,有时还觉得先生的讲解中太少刺激的分子了。“受孕的准备作用,不可当它是种无目的的娱乐,分娩,也不能当它是种痛苦,我们要知道这是女性的一种义务,保种的义务,并要归荣于天父的。”美瑛听见先生说出这一般的话来了,她想,先生太把我们当小孩子看了,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她——全无性的经验的她,始终感着一种刺激。但她的同级的大多数都是既婚的女性,并且其中还有几个有了生育的经验的,她们的听讲的态度和先生的讲演的态度一样的泰然的,像不感着一点兴奋。美瑛望着她们,禁不住羡慕起来。

——她们定把日间学得来的知识带回去一五一十的报告给她们的丈夫吧。美瑛深刻的想到这一点格外的兴奋。“魏女士,明白了没有?”副院长的讲义告了一段落后常走下来到她的坐席前这样的问她。

——先生莫非对自己有什么意思吧。美瑛这样的想着也感到一种快感。但她一想到他是结了婚的人,这时候心里反感到一种失望。

两个助手,一个姓秦,一个姓文,都还没有结婚。姓秦的年纪轻些,约有二十四五岁了,也比姓文的生得漂亮。但院里的人们都说,秦助手虽没有结婚,但早和某女医士发生了秘密的关系,在教会里算是品行不良的一个人。美瑛听见了她们对秦助手的批评后就很注意那个某女医士和秦助手的行动。那个女医士姓李,怪老丑的。美瑛想这样年轻标致的秦助手怎么勾上了那样老丑的女人。她替秦助手可惜。

美瑛在医院里听讲了两个月,已经到初夏的节期了。懊恼烦愁的春也早已过去了。她跟着医生和助手临床实习起来。也许不是偶然的,当她临床实习时,秦助手总站在她的旁边;这时候的美瑛是很难为情的。经久之后秦助手对她很亲切的,也有不少的挑拨的表示。这时候她证实了秦助手和李女士的关系了。因为她自和秦助手认识了后,李女士对她的态度异常的难看。五

美瑛暗地里觉得秦助手总是可爱的一个男性。她也很明了的知道秦助手决不是能长久和李女士相持的。对他和李女士的关系的缺点,她虽然很不满意,但终不能打消在她胸里日见浓厚的秦助手的面影,她对这个缺点,真的只有不满意,但并不当它是可耻的行为。对男性的不品行能够原谅到这么样子,对那个男性不是有了爱是什么呢,她觉得秦助手能够和李女士的关系完全的断绝,自己就和他正式的结婚也未尝不可。

美瑛近来不知自己到底是恋着那一个,副院长呢?秦助手呢?自己觉得副院长的面影在胸里比秦助手的浓厚些。不过有一件事使她和副院长疏远的就是他已经正式的结了婚,并且生了一个小孩子了。她觉得由李女士那边把秦助手夺过来总比从副院长夫人那边把副院长夺过来容易些。但对于这些事情,生来就很怯懦的美瑛只能把它付之想象,真的只有想象。

秦助手也曾对美瑛示意过来,美瑛只战战兢兢地说,要他去请求母亲的同意。但到后来又后悔自己太没有胆量了。

暑假到了,有三个星期的假期,美瑛回村里来了。

回到家里来,听母亲的口气,像自从那个蒙塾先生来求婚以后直到今年暑假并没有一家人来问她的年庚。只有一家人来问妹妹,母亲因为姊姊的婚事还没有定,就拒绝了他。美瑛到这样时候对自己的婚事愈觉落胆了。在教会的医院里还可以上上课,实习实习,把寂寞的时间混过去。苦闷的时候就到副院长家里去或找助手们谈谈,也可以得相当的安慰。现在回到家里来,就像进了禁绝男性出入的冷落的尼庵般的。炎酷的天气,单薄的衣裳,又是使她兴奋的一个原因。

在一群村童中有一个牧童名叫阿根的,是她们姊妹幼小时一同游戏,最要好的朋友。阿根今年也十八岁了。因为家里穷,他只在小学毕业后就不升学了。他在家里种田,牧牛,养鱼之外就唱山歌,赌钱和猎色。“瑛姊,好久不见你了,几时回来的?”美瑛回家里来后的第三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时就到屋后的草墩上来吸新鲜空气。这时候恰恰碰见阿根肩上担着一把锄头由草墩左侧的田间陌路上来。“我前天回来的。你这么早到哪里去呢?”美瑛对这个旧友的态度比较自然的,也不觉得双颊会发热了。“瑛姊,你真好看啊!听说你在县城里嫁了个有钱的大学生。恭喜你了。”阿根不客气的笑嘻嘻地说。“谁说的?你莫尽嚼舌头!”美瑛这时候脸红起来了。她看阿根只穿着一条短裤,上身打着赤膊,两条富有筋肉美的下腿部也露出来了。尤其是赤铜色的富有筋肉的有男性美的两臂在美瑛的眼中是异常美丽的。

阿根看见美瑛笑着和他说笑,更不客气了。“瑛姊,你怎么穿这短的褂子?你看,你那红裤腰都看得见。县城里的女学生们都是这样的么?”“干你什么事?!”美瑛笑骂他。但听着这个像希腊古勇士般的男性这样的问她,觉得自己身里的血微微地在腾沸,由他这一问,她很奇怪的感着一种陶醉的快感。

太阳光线沿水平线射来了。阿根正向东南方站着。光线由他的赤铜色的皮肤反射到美瑛的白竹布褂子上来。他和她的距离只有两尺多。远处的禾田里虽有几个人,但给几阵早饭的炊烟遮住了,他们的附近还没有发见一个行人。

追逐女性惯了的阿根很大胆的凝视着美瑛微笑。她禁不住脸红红的低下头去。“你还不快点看田去,不早了哟。”她无话可说了,觉得两个人尽相对的站着怪难为情的,只有催他走开。“还早呢。你看太阳才出来。就迟点也不要紧。横竖他们还没有来,我是顶早的了。”“你吃过了早饭的?”“天还没有亮就吃饭。老头子的算盘精明得厉害,他要我们做足十四个钟头的工。”“你们真早!”她无意识的低声的说。“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吧,瑛姑娘,”“讨厌的!”她再脸红起来。但她免不住要翻过头来望阿根所指示的地点了。原来就是这墩上的一座坟墓。他们在小孩子的时候常到这坟塘里游戏——组织家庭的玩戏。某男孩子扮公公,某女孩儿扮婆婆,某男孩儿扮少爷,某女孩儿扮小姐。墩上有好几个土坟,每座土坟就把它当成一家屋,搬了许多砂石,采了许多花草来陈列。美瑛和阿根算是顶要好的,他们就分扮了新郎和新妇。

这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现在追忆起来,禁不住发生无限的感慨。——阿根小时就长得很好看,每次游戏,他总是跟着我依靠到我的怀里来。她想及阿根和自己小时的情景。“姊姊,你大了后要嫁人去吧。”“不,我不嫁人。嫁人做什么事!”“你可以等到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嫁给我吗?”“我说了不嫁的,我也不嫁你。听见他们说你是我的老公,那不好笑么!”她笑着抚摩依在她胸前的阿根的双颊。她觉得她的掌心有点冷感,她忙低下头来看时,阿根的双颊上垂着泪珠儿了。

嗣后他们小孩子作家庭的玩戏时,她和阿根总是扮夫妻的。有时阿根来迟了,他看见瑛姊和别的男孩儿扮新郎新妇时,他就站在旁边垂泪,那天他就不加进的回去了,要美瑛多次的劝慰才喜欢过来。

回想及小时的友谊,美瑛在这个打着赤膊赤脚的,赤铜色的脸上满长着面疱的粗鄙的农夫身上,隐约的发见得出十年前的可爱的面影来。他的上下两列的雪白的牙齿和十年前的没有一点变更。最可爱的还是他的大大的眼睛,除了有点陷进眶里外,也和十年前一样的无变更,现在的有筋肉美的臂膀也着实的引起了她的爱慕。“瑛姊,那边是我们的⋯⋯”阿根没有把话说下去。“讨厌的!”她看了看阿根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小的时候,他俩扮新婚的夫妇时,曾借墓碑左隅的坟塘一部分做过洞房来。“瑛姊,坐下,不要紧吧。我俩罕得相会啊。”“今天不早了,明天再来吧。我要回去吃饭了。”美瑛说了后又后悔不该失口约他明早来。“你明天一早定来吗?”阿根很诚恳的问。“那说不定哟,”美瑛笑着说。“不管你来不来,我明早定在这里等你的。”阿根一面说,一面拾起锄头,担在肩上向她告别。

美瑛望着他走过墩后去了。她还站着怅望了一会才转身向家里来。美琼已经走到后园门首来叫她了。六

美瑛吃过了早饭,把她的思力运用到阿根身上去了。她回想到十六岁那年秋的事了。那年阿根只十五岁,但骨格很大,发育很快的他,表面看去就像十八九岁的了,和纤弱的美瑛相比较,谁都不承认她比他年纪大。她在那时候虽觉得也有几分可爱,但对他的粗鄙的样子和满脸的面疱又觉得有点讨厌。他没有受相当的教育也是她鄙薄他的一个原因。

她十六岁那年秋的一天,平素没有往来的阿根的叔母忽然到美瑛家里来找她的母亲——魏妈。阿根的叔母来时,美瑛和她的妹妹正在屋后院子里做女红。她听见来客是阿根的叔母就很敏感的联想到阿根来求婚的事,她的全身的血液即时涌到脸上来。她的身体也在微微的发抖。她怕这样的狼狈的状态给妹妹看见了不好看。佯说要解手回房里来。美琼却天真烂漫的跑出厅前去看。美瑛回到自己房里坐了一会,精神镇静了后再走出院子里来。这时候妹妹也回来了。“阿根的叔母来找母亲做什么事?”她装出很平静的态度问妹“⋯⋯”妹妹只望着她微笑。“笑什么哟!”美瑛有点发气的。但妹妹还是笑着不说话。到后来美琼看见姊姊着急的样子才说。“真不要脸,她也敢来替她的侄子做媒。”“什么事?”美瑛还故装不懂的。“阿根的叔母说要姊姊做他的媳妇呢。”美琼说了后笑起来。

美瑛虽不十分愿意嫁阿根,但对美琼的态度——鄙薄阿根的态度也抱几分反感。她没有话可以答应妹妹的,只低下头去做女红。但她心里着实的感激阿根,她想,真的爱自己的还是阿根——从小时就亲昵自己,恋爱自己。

过了一会,母亲也进院子里来了。“自己穷得没有饭吃,还想讨人家的女儿!像那个半桶水也能养活老婆吗!”母亲和妹妹一样的鄙视阿根。

阿根自求婚失败后每在田间路上碰着美瑛时就表示一种愤恨的表情翻过脸去不看她。她看着他这样的不理她,免不得要痴痴的站着叹息一会。她又看见他走远了时还频频地翻过头来看她,她禁不住悲楚起来。她觉得自己虽不很愿意嫁阿根,但也不愿意阿根对她有这样的态度。她也莫名其妙的自己的心会这样强烈的受着阿根的支配。

——阿根,拒绝你的不是我,是我的母亲;这是叫我无可如何的事。你切莫怨恨我,阿根!美瑛心里替自己辩护,但她又想,假定母亲答应时,你也愿意嫁他么。美瑛想到这点,自己又疑惑起来。

美瑛由墩上回来后尽思念自己和阿根的过去。——阿根不是约我明天一早去会他么?还是不去的好,怕他有意外的举动呢。但自己又有点舍不得不去看他,我实在有点喜欢他。至少,我并不讨厌他。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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