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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7 19: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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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明威

出版社: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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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

老人与海试读:

关于作者

海明威是美国著名小说家。1899年7月21日生于伊利诺斯州芝加哥附近的奥克帕克村,父亲是一位医生。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海明威参加志愿救护队,担任红十字会的汽车司机,在意大利前线受重伤。战后长期担任《星报》驻欧记者。发表于1926 年的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是他第一部成功的作品。该书因描写一群美、英青年战后流落巴黎的痛苦经历,表现他们迷惘、悲观绝望的思想情绪而被视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品,作者本人也被认为是“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

1929年,海明威发表了他的代表作——长篇小说《永别了,武器》。这是一部出色的反战小说,标志着海明威在艺术上的成熟。作品纯粹用动作和形象表现情绪,以电文式的对话展开情节,简洁真切的内心独白,以及经过锤炼的日常用语构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西班牙内战爆发后,海明威以记者身分前往西班牙。这一时期的经历和感受使他获得了巨大的创作动力,他的思想和创作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发表了三幕话剧《第五纵队》和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又译《战地钟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海明威以记者身份活跃在欧、亚战场。1941年,海明威曾来中国采访,在重庆秘密会见过周恩来,并写过六篇有关中国抗日战争的报道。珍珠港事件后,他甚至曾驾驶着自己的摩托艇在海上巡逻以监视敌人潜艇的活动。他还曾率领一支游击队参加了解放巴黎的战斗。

1939年至1960年间,海明威在古巴定居时,称自己为“普通的古巴人”。在这段期间海明威写下了闻名于世的代表作《老人与海》。这是一部极具寓言色彩的小说。小说的故事情节极其简单,含意却十分深刻。小说的主人公桑提亚哥实质上是整个人类的化身,他与鲨鱼的搏斗,是人与命运搏斗的象征。这个“硬汉”形象成为了海明威式的英雄的代表,象征着人类不可摧毁的精神力量。小说获得了当年的普利策奖。1954年,海明威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古巴革命成功以后,海明威曾与古巴革命的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会面,后回到美国,晚年身患重病,创作才能衰竭,精神抑郁。

1961年7月2日,海明威用自己的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整个世界都为此震惊,人们纷纷叹息这位巨人的悲剧,美国人民更是悲悼这位美国重要作家的陨落。

对于海明威的评价,正如约翰?肯尼迪总统的唁电所说:“几乎没有哪个美国人比欧内斯特?海明威对美国人民的感情和态度产生过更大的影响。”他称海明威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海明威的写作风格以惜墨如金且轻描淡写而著称,对美国文学及二十世纪文学的发展有极为深远的影响。海明威的写作风格是受在《堪城星报》作记者时的影响,后来整辈子的写作都是沿用在星报工作时用的写作风格:句子要写得简洁,文章开首之段落要短,用强有力的的字眼,思想要正面。

1925年,海明威的短篇故事系列《在我们的时代里》出版,大大震动美国文坛,一再向世人证明他这种惜墨如金的写作风格是为美国文坛所接受的。

对于海明威的写作风格,格楚特斯坦在《艾丽斯?B. 托克勒斯的自传》指出“海明威的写作风格是学自格楚特斯坦自己及舍伍德?安德森”。旅美学者夏志清亦有评论过海明威的写作风格,他认为海明威的文章具记者风格,“一清如水,多读没有余味”。这样的写作风格亦是影响后世作者最大的地方。他很少用装饰性的字眼,而是以简明的句子讲诉一些人在生活上所表现出的勇气、力量和尊严的故事。

这位具有独创性的小说家,他的最大贡献在于创造了一种洗练含蓄的新散文风格,这种风格对欧、美作家产生了很大影响。

关于作品

老人与海

》这部小说是根据真人真事创作而成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海明威移居古巴,认识了老渔民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1930年,海明威乘的船在暴风雨中沉没,富恩特斯搭救了海明威。从此,海明威与富恩特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经常一起出海捕鱼。

1936年,富恩特斯出海在很远的地方捕到了一条大鱼,但由于这条鱼太大,在海上拖了很长时间,结果在归程中被鲨鱼袭击,回来时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海明威在《老爷》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通讯《在蓝色的海洋上》报道这件事。当时这件事就给了海明威很深的触动,并觉察到它是很好的小说素材,但却一直也没有机会动笔写它。

1950年,圣诞节后不久,海明威产生了极强的创作欲,在古巴哈瓦那郊区的别墅“观景社”,他开始动笔写《老人与海》(起初名为《现有的海》)。到1951年2月23日就完成了初稿,前后仅用了八周。四月份,海明威把手稿送给去古巴访问他的友人们传阅,博得了一致的赞美。海明威本人也认为这是他“这一辈子所能写得最好的一部作品”!

老渔人桑提亚哥是海明威塑造的最后一位悲剧英雄,也是他一生塑造的硬汉性格的最后总结。贫穷而又不走运的老渔夫圣地亚哥的命运是悲哀的,而他却又是一个失败的英雄——“一个打不败的失败者”,海明威的硬汉子品格像精灵一样铮铮依附在桑提亚哥这一人物形象之上,这便是海明威式“硬汉子”精神的象征,他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是自觉亦或不自觉,都作为了海明威“冰山原则”的有力体现。

老渔人的悲惨命运正是海明威的自身遭遇在艺术上的折光反射。海明威曾经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战争,人们还未从世界大战的恶梦中醒来,幻灭、失落等种种迷惘困扰着人们。战后的社会是一片混乱、凋敝的景象,战争和社会的种种荒诞现象给海明威的精神和身体上都带来了很深的创伤,可谓九死一生。这也正是老渔人桑提亚哥苍老的表现之一。老人与海

他是一位孤独的老人,每日摇着一只小船,独自在墨西哥湾捕鱼。整整八十四天,他一无所获。头四十天,有个男孩跟他在一起。四十天后,他们一条鱼都没有抓到,男孩的父母把男孩叫了回去,告诉他说,这个老头儿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也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父母安排男孩跟另一条船下海,男孩顺从地去了,结果第一个星期就抓到三条大鱼。男孩看着老人每天摇着空船回来,心里很难受,总是跑下岸,帮他把盘好的钓绳、拖钩、渔叉和卷在桅杆上的帆布往回搬。老人的帆布上缝着几个补丁,用以遮盖破洞,整个卷拢之后,就像一面永远打不了胜仗的败军之旗。

老人枯瘦而憔悴,脖颈后面有几道深深的“沟壑”。两腮有一些褐色斑块,那是热带海洋反射的阳光,照在脸上形成。斑块一直向下蔓延,布满了两颊。他那双长年累月拉网、打鱼的双手,勒出了几道深深的疤痕,疤痕上布满了裂口,没有一块是新落下的,它们就像干涸的沙漠经受过风蚀一样古老。

老人浑身上下都显得十分古朴,唯独那双眼睛,透着年轻的气息,像海水一样蔚蓝,流露出欢快、不服输的神情。

他们把小船泊在沙滩上,径直爬上堤岸,这时,男孩说道:“桑提亚哥,我又可以跟你下海了,我在那条船上挣了点儿钱。”

老人以前教过男孩打鱼,男孩打心眼里敬佩他。“不行,你现在跟的是一条幸运船,你就待在那里,哪儿也别去。”老人说道。“可是,你不记得了?有一次,你整整八十七天没抓到一条鱼,结果在后来的三个星期里,咱们天天都能抓到大鱼。”“当然记得,”老人说,“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对我没信心而离开我。”“是爸爸叫我走的,我还是个孩子,必须听他的。”“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老人说。“他没有信心。”“是啊,可是咱们有信心,对不对?”老人说。“对,那我可以请你到露台餐馆喝点儿酒吗?喝完咱们带着这些家什回家。”男孩说。“当然可以啦。两个打鱼的去喝酒喽。”老人说。

他们坐在露台餐馆喝酒,不少渔夫都在拿老人寻开心,老人也不生气。那些年迈的渔夫们看着他,都觉得很悲哀,但是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彬彬有礼地聊洋流,聊自己能把渔线送进大海多深,聊这些日子的好天气,聊他们的所见所闻。当天打鱼得手的渔夫们都已经回家了,他们把枪鱼开膛破肚,平铺在两条厚木板上,四个人分别抬着木板一角,摇摇晃晃地走向鱼仓,在那里等冷藏车把这些鱼运往哈瓦那市场。捕到鲨鱼的人把它们运到海湾对岸的鲨鱼加工厂,用滑车把鲨鱼吊起来,去除肝脏,切掉鱼鳍,剥去鱼皮,再把鱼肉切片准备腌制。

刮东风的时候,一股腥味儿会从鲨鱼加工厂吹过海湾,但是今天的味道有点儿淡,因为东风转成北风了,现在差不多停了。没有熏人的腥臭味儿,坐在露台餐馆,喝着小酒,晒着太阳,甚是惬意。“桑提亚哥。”男孩叫道。“嗯?”老人应道,他手里抓着酒杯,沉浸在对陈年往事的追忆中。“明天我去给你抓些沙丁鱼,怎么样?”“不用了,你去打棒球吧,我还有力气划船,罗吉里奥也能帮我撒网。”“我想去。要是不能跟你一起打鱼,替你做点儿别的事也行啊。”“你请我喝酒了呀,”老人说,“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第一次跟你出海的时候有多大?”“五岁,你差点儿送了命。那天我抓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它跳得太猛了,差点儿把船捣碎,你还记得不?”“我记得鱼尾巴啪啪地拍着船板。你把我丢到船头一堆湿漉漉的索绳中间,整条船晃个不停,你抡起木棒砰砰地打鱼,像在砍树一样,腥甜的鱼血溅了我一身。”“你是真记得这回事,还是后来听我说的?”“从咱们第一次出海起,我什么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老人用那双被太阳晒伤的眼睛坚定而慈爱地看着男孩。“如果你是我儿子,我真想带你出去赌一把,”他说,“可你是你父母的儿子,更何况,你现在又跟着一条交了好运的船。”“我去给你拿些沙丁鱼吧?我还知道哪儿能搞到四条鱼饵呢。”“今天我还剩下一些,放在盒子里腌上了。”“我再去给你弄四条新鲜的吧。”“那就一条吧。”老人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现在,他的信心更足了,就像微风拂面,让人充满活力。“两条。”男孩说道。“两条就两条,”老人同意了,“不是偷的吧?”“我倒想偷呢,”男孩说,“不过这几条都是我买的。”“谢谢你啦。”老人说道。他很憨厚,没去琢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谦和有礼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变了,而且,他知道这并不丢脸,也不会没面子。“快看这股洋流,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你打算去哪儿?”“走远点儿,等风转向就回来。我打算天不亮就出门。”“我要劝船主也到远处撒网,”男孩说,“等你钓到大家伙的时候,我们可以过去搭把手。”“他不怎么喜欢到远处打鱼。”“是啊。”男孩说,“可我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觅食的鸟儿,这样我就可以叫他去追海豚。”“他的眼睛那么不中用啊?”“他快瞎了。”“真奇怪,”老人说,“他可从来不捉海龟,那玩意儿才伤眼睛呢。”“可是你整年都在莫斯基托海岸 捉海龟,眼睛也好好的啊。”“我是个怪老头儿。”“要是捉到一条老大老大的鱼,你的力气还够使吗?”“我觉得能行。再说了,捉鱼还有很多窍门儿呢。”“咱们把家什拿回家吧,”男孩说,“我要去拿网捞沙丁鱼。”

他们捡起船上的用具。老人扛着桅杆,男孩抱起一卷编得结结实实的褐色钓索和带把儿的拖钩、渔叉。老人将装鱼饵的箱子和木棒都藏在船尾,每次钩住大鱼,他就拖到船尾,用这根木棒制服它。没人会偷老人的家什,但最好还是把船帆和这捆沉甸甸的绳子带回家,整夜泡在露水里可不好,再说了,虽然老人知道本地人铁定不会偷他的东西,但他觉得,没必要把拖钩、渔叉丢在船上白白诱惑人行窃。

他们一老一小,一路上坡,来到老人的小棚屋前,径直走进敞开的小门。老人把桅杆和裹在一块儿的帆布靠在墙上,男孩把箱子和其他家什挨着船帆放到一边。桅杆差不多跟这间小棚屋一般高。小棚屋是用俗称“海鸟粪”的大王椰子树护芽硬壳搭建的,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泥地上留出一块儿炭火煮饭的地方。“海鸟粪”的纤维很坚韧,小棚屋棕色的墙壁就是把这种叶子捋平后交叠而成的。墙上还挂着彩色的“耶稣圣心图”和“科布雷圣母像”,这些都是他妻子的遗物。墙上原本还挂着他妻子的着色照片,后来他取下了,因为整天对着照片让他觉得特别孤独。他把照片放在屋角的架子上,用一件干净的衬衫盖着。“有什么吃的吗?”男孩问道。“黄米饭,就着鱼吃。要不要来点儿?”“不要,我待会儿回家吃。我给你生火吧?”“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弄,吃冷饭也行。”“我用一下渔网,行吗?”“当然可以。”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渔网,男孩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渔网卖掉的。但是,他们每天都会这么想象一番。没有什么黄米饭,也没有什么鱼,这男孩也知道。“八十五是个吉利的数字,”老人说,“要是我捞到一条大家伙,挖肠去肚,还剩一千多磅,那你该有多喜欢呀?”“我先拿渔网去捞沙丁鱼。你坐在门口晒会儿太阳吧!”“好。我有昨天的报纸,待会儿我要看看棒球新闻。”

男孩不知道昨天的报纸会不会也是虚构的。不过,老人确实从床底下掏出一张报纸。“佩里克在杂货店里给我的。”他解释说。“我捞了沙丁鱼就回来。我把你的和我的都放在冰上镇着,明天早上再分。等我回来,你跟我说说棒球比赛的新闻。”“扬基队 绝对不会输的。”“可是我担心克利夫兰的印第安人队会打赢。”“孩子,要对扬基队有信心。想想那个大球星迪马乔吧。”“我觉得底特律的猛虎队和克利夫兰的印第安人队都很强啊。”“当心点儿,要不然,你连辛辛那提的红人队和芝加哥的白袜队都要害怕啦。”“你仔细看着,等我回来告诉我。”“你觉得咱们要不要去买张尾数是八十五的彩票?明天就是第八十五天了。”“可以啊,”男孩说,“不过按照你的纪录去买张尾数是八十七的怎么样?”“这样的事不会出现第二次了。你觉得能找到一张尾数是八十五的吗?”“我可以去订购一张。”“薄薄的一张就是两块半呢。咱们跟谁借这笔钱呢?”“很简单。我随时都能借到两块半。”“没准儿我也能借到。不过我尽量不借钱。先是借钱,后面就得讨饭啦。”“小心别受凉,老人家,”男孩说,“别忘了,现在已经九月了。”“正是大鱼出来活动的月份呢,”老人说,“要是五月,大家个个都是捕鱼能手。”“我先去捞沙丁鱼。”男孩说。

男孩回来时,看到老人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太阳已经落山。男孩从床上抱来旧军毯,搭在椅背上,盖在老人的肩头。他的肩膀很特别,人虽然老了,肩膀却依然强壮有力,脖子也很结实,老人耷拉着脑袋,脖子上的褶子并不明显。他的衬衫打了很多层补丁,就像那张帆一样,这些补丁被晒得褪了色,颜色深浅不一。老人光着脚,闭着眼睛,脸庞有些僵硬,显得非常苍老。晚风吹过,报纸摊在他的膝上,被他的胳膊压着,没有被吹走。

男孩没有叫醒老人,离开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老人还在睡着。“醒醒,老人家。”男孩说着,一手搭在老人的膝盖上。

老人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深远的梦里回过神来,看到男孩,咧开嘴笑了。“你弄到什么好东西了?”他问道。“晚饭,”男孩说,“咱们吃饭吧。”“我还不怎么饿呢。”“来吃点儿吧!你也不能光打鱼不吃饭啊。”“我以前就是光打鱼不吃饭。”老人说着,坐起身来,把报纸折起来,又将毯子叠好。“毯子别收了,披在身上吧。”男孩说,“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你空着肚子去打鱼。”“那你就好好照顾自己,活个大岁数吧。”老人说,“咱们吃什么?”“黑豆米饭、炸香蕉,还有一些炖菜。”

孩子是用双层金属饭盒把饭菜提过来的,口袋里还有两副刀叉和汤匙,每副都用餐巾纸包着。“这是谁给的?”“马丁,那个饭店老板。”“那我得谢谢他。”“我已经谢过他了。”男孩说,“你不用再谢了。”“我要把一大块鱼肚子给他。”老人说,“他照顾咱们不是第一次了吧?”“是啊。”“那除了鱼肚子,我还要给他点儿别的才行,他真是体贴咱们。”“他还送了两瓶啤酒呢。”“我就喜欢罐装的。”“我知道,可这是瓶装的,哈士依啤酒,待会儿,我还要把瓶子送回去。”“你太好了,”老人说,“咱们该吃饭了吗?”“我一直在叫你吃呢,”男孩礼貌地对他说,“我要等你准备好了,才打算打开饭盒呢。”“我已经准备好了,”老人说,“洗洗手就行。”

你要去哪儿洗手呢?男孩心想。村子里的自来水要沿着大路,走过两条街才能到。我得给他往这儿打点儿水,还要拿块肥皂和一条好毛巾。我怎么这么不上心呢?我应该给他弄件衬衫和一件过冬的夹克,还得有一双什么鞋,再找条毯子来。“你带来的炖菜真不错。”老人说。“跟我说说棒球赛吧。”男孩央求他。“美国联盟赛,扬基队赢了,跟我说的一样。”老人兴高采烈地说。“他们今天输了。”男孩告诉他。“这倒没什么,伟大的迪马乔恢复状态了。”“他们队里还有别人呢。”“当然了。但是有他在就不一样了。在布鲁克林和费城那场联盟赛里,我看好布鲁克林。不过,我又想起了狄克?希斯勒,还有他往日在老棒球场打的那些好球。”“那几个球绝了。我从来没看到谁能击那么远的球。”“还记得吗?他以前来过露台餐馆呢!”“我想叫他一块儿去打鱼,又不好意思开口,就叫你去说,结果你也不好意思。”“是呀。那回真是大错特错呀。他很有可能会答应的。那咱们这辈子可就值了。”“我想叫迪马乔一块儿去打鱼。”老人说,“他们说他爸爸就是个渔夫呢。说不定,他以前跟咱们一样穷,会理解咱们的心意的。”“大球星希斯勒的爸爸可没有穷过,他的爸爸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在打联盟赛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一条方帆船上当了水手,跟船去非洲,看傍晚沙滩上的狮子了。”“我知道。你告诉过我。”“咱们是聊非洲呢,还是聊棒球赛呢?”“还是聊棒球吧,”男孩说,“跟我说说大球星约翰?J.麦格劳吧。”他把J错念成了霍塔。“以前,他有时候也会到露台餐馆来。但他喝酒的时候很粗野,说话呛人,不好相处。他的心里不只想着棒球,还想着赛马。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兜里都揣着赛马的名册,听他打电话说的也都是有关赛马的名词。”“他是个伟大的教练,”男孩说,“我爸爸认为他是最伟大的。”“那是因为他来得最多。”老人说,“要是杜罗彻每年都到这里,你爸爸肯定会认为他才是最伟大的教练。”“那到底谁才是最伟大的教练呢?卢克还是麦克?冈萨雷斯?”“我觉得他俩差不多吧。”“要说渔夫,还是你最厉害。”“不。我知道有人比我厉害。”“怎么会呢!”男孩说,“确实有很多不错的渔夫,还有一些很了不起的。可是像你这样的,只有一个。”“谢谢你。你这么说我真高兴。希望不会跑来一条大鱼,搞得我应付不了,那就证明咱们错了。”“如果你还像你说的那么强壮,那就不会有那么厉害的鱼。”“我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壮,”老人说,“不过,我知道很多窍门,而且有决心。”“你该上床睡觉了,这样你明天早上才有精神。我会把这些餐盘送回露台餐馆。”“那好吧,晚安,明天早上我去叫你。”“你是我的闹钟。”男孩说。“这一大把年纪就是你的闹钟。”老人说,“上了年纪的老头,为什么醒得特别早呢?是为了白天能过得长些吗?”“不知道,”男孩说,“我只知道小孩睡得沉,醒得晚。”“我记得你以前确实起得很晚。”老人说,“明天我会叫醒你。”“我不愿意让船主人叫我,好像我比他差似的。”“我理解。”“睡个好觉,老人家。”

男孩走了。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没有点灯,老人摸黑脱下裤子,上了床。他把长裤卷起来当枕头,把那张报纸也塞了进去。他蜷着身子,缩在毯子里,身子底下垫了一些旧报纸,以遮盖床上的弹簧。

不一会儿,他便睡着了,梦见年轻时曾经去过的非洲,绵长的金色沙滩,白色闪亮的沙滩十分耀眼,还有那些陡峭的岬角、褐色的山峦。他每个夜晚都会在梦里回到那道海岸,清晰地听见海浪的怒吼声,看见当地的小船儿乘风破浪,在海上穿梭。他睡着时便闻到沥青和麻絮的气味儿,闻到清晨陆风吹来的非洲气息。

通常,他一闻到这股陆风就会醒来,穿上衣服去叫男孩起床。但是今夜,陆风的气息来得异常早,他在梦里知道时间还很早,于是继续着他的美梦。他看到群岛上白色的峰峦矗立在海面上,又梦到加那利群岛 形形色色的港湾和锚地。

出现在他梦里的,不再是暴风巨浪,不再是女人,不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再是大鱼,不再是搏斗和角力,也不再是他的妻子。现在,他的梦里只有异域风光,只有海滩上的那些雄狮。薄暮中,这些狮子像嬉戏的猫咪,让他心生怜爱,就像他打心眼里怜惜那个男孩一样。他从来没有梦到过个男孩。这时,他醒了,望望门外的月亮,打开卷成枕头的裤子套在身上,走到小棚屋外撒了泡尿,然后沿着大路爬坡上去叫男孩起床。清早的寒风冻得他瑟瑟发抖,不过他知道,哆嗦一会儿身子就会暖和起来,而且,他马上就要去划船了。

男孩住的房子没有上锁,老人推开门,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老人借着残月投射的光芒,清楚地看见男孩在第一间屋子的小床上睡得正香。他轻轻地握住男孩的一只脚,直到男孩醒来,扭过头来看着他。老人点点头,男孩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过裤子,坐在床边穿上。

老人走出门,男孩睡眼惺忪地跟在后面,老人伸出手臂,搂着他的肩头说:“对不起。”“哪儿的话。”男孩说,“男子汉就应该这样做。”

他们沿着大路下坡,到老人的小棚屋去。一路上,遇到不少赤脚男人扛着自家的船桅摸黑往前走。

到了老人的小棚屋,男孩拿起篮子里盘好的钓索,还有带杆的拖钩和渔叉,老人扛起卷着船桅的帆布。“要不要喝点儿咖啡?”男孩问。“咱们先把家什放到船上再去喝吧。”

他们在为渔民提供早点的地方,喝了些盛在炼乳罐里的咖啡。“昨晚睡得好吗,老人家?”男孩问道,虽然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睡意,但他已经开始慢慢清醒了。“睡得很好,曼诺林,”老人说,“今天我觉得信心十足。”“我也是。”男孩说,“现在我得去拿咱们的沙丁鱼和你的新鲜鱼饵了。他那个人,东西都是自己拿,不喜欢让别人碰。”“我跟他可不一样。”老人说,“你五岁的时候,我就让你帮忙拿东西了。”“是呀,”男孩说,“我马上回来。你再喝杯咖啡。我们家在这儿有账。”

他出了门,光脚踩在珊瑚岩上,向放鱼饵的冰窖走去。

老人慢悠悠地喝着咖啡。他知道应该多喝点儿,一整天的营养全都在这儿了。很久以来,吃饭让他倍感烦恼,所以他从来不带午餐。他在船头放了一瓶水,一整天所需要的能量就是这个。

男孩回来了,拿着用报纸包着的沙丁鱼和两条鱼饵。两人沿着小道,踩着卵石沙砾,一路下坡,走到小船跟前,他们把船抬起来,顺势推进水里。“祝你好运,老人家。”“你也好运。”老人说道。他把船桨的绳索结套到浆座的大钉上,倾身向前,摇桨划水,摸黑驶出港湾。此时,残月已经下山,四处一片昏暗,老人听到船桨入水划动的声音,虽然看不真切,但是知道别的船只也正在从别处的海滩驶向大海。

有条船上不时有人说话,但是大多数船只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桨叶入水的声音。出了港口,大家便四散而去,驶向自己希望找到鱼群的水域。老人知道自己正在向远处驶去,他把陆地的浊气抛在身后,划向大洋清冽的气息中。划过被渔夫们称做“大水井”的水域时,他看见水里的马尾藻发出闪闪的鳞光。之所以被称作“大水井”,是因为水下有一个突然下陷的深渊,约七百英寻 ,水流打在海底的峭壁上,形成漩涡,各种虾米和小饵鱼都聚集在这里,在那些极深的洞穴里,不时还有成群结队的鱿鱼游荡。到了夜里,它们就会浮近海面,各种游鱼都以它们为食。

天色昏暗,老人感觉到晨曦即将来临,他一边划船,一边听着飞鱼出水的扑棱声,还有跃入黑暗时,鱼翅发出的嘶嘶声。他很喜欢飞鱼,把它们当做他在大海上最主要的朋友。他很怜悯那些鸟儿,特别是娇小玲珑的黑色燕鸥,它们总是飞来飞去地觅食,却几乎一无所获。他想,鸟儿的日子比我们更艰难,除了那些惯于掠夺的大鸟和身强力壮的猛禽。既然大海如此险恶,为什么还把鸟儿造就得像海鸥这么娇小纤弱?别瞧大海慷慨又美丽,可她喜怒无常,有时十分残暴,这些飞来点水觅食的鸟儿,细声细气地哀号着,对大海而言,它们太弱不禁风了。

他总是把大海称作lamar,喜爱她的人都会用西班牙语这么叫她。有时候,喜爱她的人也会说她的坏话,可是就算说她坏话的时候,也都是把她当做女性来看待的 。有些年轻的渔夫,用浮标做钓索浮子,卖鲨鱼肝发财买了汽艇,他们称大海为elmar,这个是阳性词儿,表示男性。在他们的嘴里,她是对手,是水域,甚至是敌人。但是,这个老人总把她看做女性,时而慷慨大方,时而吝于施舍,如果哪天她真的野蛮又顽劣,那也是因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月亮影响了她,就如同影响女人的情绪一样,老人心想。

他不紧不慢地摇着小船,一点儿都不吃力,始终保持着自己已经习惯的速度,而且,此时风平浪静,水流只是偶然打几个漩涡。他让水流推着船往前走,省了三分之一的力。这时,天色已经微亮,他看到自己已经超过了原本在这个钟点希望划到的水域。

他想,我在这些深渊苦干了一周,结果一无所获,今天我要弄清楚那些成群结队的狐鲣和长鳍金枪鱼都在哪儿,说不定它们的旁边还藏着一条大家伙呢。

天还没有大亮,他就把鱼饵全部投进了大海,让小船顺水往前漂。第一只鱼饵投在水下四十英寻处,第二只投在七十五英寻处,第三只和第四只分别投在一百和一百二十五英寻处的湛蓝碧水里。每只鱼饵都头朝下倒挂着,钓钩扎进鱼饵的肚子里,连构柄都扎了进去,鱼饵缝得很结实,钓钩伸出来的钩弯和钩尖,都用新鲜的沙丁鱼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条条沙丁鱼被钓钩穿过双眼,在伸出来的钢钩上结成半环状。钓钩上没有哪处不让大鱼觉得美味的。

男孩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也称作长鳍金枪鱼,现在就挂在两条入水最深的钓绳上,像两个铅锤似的。另外两条钓绳上分别挂着一条大青鲹和一条黄鲹,这两条鲹之前用过,不过保存得还很好,又有美味的沙丁鱼给它们增添香味儿和诱惑。每根钓绳都像大铅笔那么粗,各自捆在一根汁液没有干透的绿竿上,只要有东西轻轻拽一下或者碰一下鱼饵,竿子就会弯进水里,每条钓绳都有两盘四十英寻的备用绳子,可以牢牢系在其他几盘备用的绳子上,因此,万一哪条鱼牵走了三百英寻的绳子,也完全可以应付。

这时,老人一边盯着三根伸出小船的钓竿,看有没有弯下去,一边轻轻地划桨,确保几根钓绳笔直垂到各自适当的深处。天已经大亮,太阳随时都会升起。

太阳从海上探出淡淡的一点儿,老人可以看到其他船只了,它们离岸不远,低低地浮在水面上,四散摆开。不一会儿,太阳越发明亮起来,水光滟潋,波光粼粼,接着,太阳完全升空了,阳光经平坦的海面折射到老人的眼里,刺得他眼睛痛,他只好避开光线,低头划船,看着钓绳直直地垂向水下暗处。他的钓绳比其他任何人下得都直,水流暗处的鱼饵都恰好下在他算好的地方,静静等待过路的游鱼咬钩。有些渔夫任钓绳顺水漂流,有时钓钩只有六十英寻深,可他们还以为自己把鱼饵下到一百英寻深了呢。

他想,我的钓绳可不会偏差,只是我运气不好。可谁知道呢?搞不好今天就能交好运。每天都是新的一天。运气好当然更好,不过我宁愿未雨绸缪,如此一来,等幸运降临时,我已经万事俱备了。

太阳已经出来两个小时了,越来越高,望向东方的时候也不怎么刺眼了。这时海上出现了三只小船,矮矮地贴着水面,离岸边有些远。

我这一生中,眼睛被清早的太阳伤得最厉害,可它们竟然还好好的,他琢磨着。傍晚,我径直盯着太阳,眼前也不会发黑。照理说,夕阳的威力也不小,可偏偏晨阳就这么刺眼。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有只军舰鸟,正张开长长的黑色翅膀,在天空盘旋。它突然斜身向下,侧身偎在后掠翼上,随即又兜圈盘旋。“它抓到什么东西了,”老人大声说,“它不是漫无目的地瞎找。”

他向那只鸟儿盘旋的水域,缓缓地、稳稳地划过去。他不慌不忙,让钓绳始终保持垂直,只是稍稍加大了拨水的力度。他要利用那只鸟儿,速度自然要快一点儿,但是他依然确保自己的操作,有章有法。

鸟儿飞到高处,又开始盘旋,双翅纹丝不动,接着,它猛地俯冲下来,就在这时,老人看到飞鱼纷纷蹿出水面,拼命逃窜。“海豚!”老人大声说,“大海豚!”

他把两只桨靠在船上,从船头底下拿出一根细钓线。钓线的一头绑着一根铁丝和一个中等大小的钓钩,他往钓钩上挂了一条沙丁鱼做鱼饵,然后把钓线垂到船舷外,把另一头牢牢地拴在船艄一个螺栓上。接着,他又把鱼饵挂在另一根钓绳上,盘起来丢在船头的阴凉处。他回过头来,一边划船,一边望着那只在水面上低低地搜寻的长翅黑鸟儿。

他正望着,那只鸟儿又侧着翅膀,打算俯冲,结果只是在飞鱼后面胡乱拍打着双翅。老人看到前方的水面微微鼓了起来,一些大海豚躲在竞相逃命的飞鱼后面。飞鱼跃起逃奔时,海豚便在水里抄近路紧随其后,只等飞鱼力竭落水,便火速冲过去。这群海豚还真多,老人心想。它们四散分开,布下大网,飞鱼根本没有逃生的希望。那只鸟儿也没有成功的机会。对它来说,飞鱼的体型太大了,叼不走,更何况,它们的速度太快了,根本追不上。

他看着飞鱼一再蹿出海面,那只鸟儿一再重复它的动作,一再无功而返,心想,我眼睁睁地看着鱼群溜走了,它们游得太快太远。不过,搞不好我会捉到一条掉队的,没准,我的大鱼就在它们中间呢。我的大鱼肯定就在某个地方。

抬眼望去,陆地上空的云彩像重重峻岭,海岸在青灰色矮峦的映衬下,成了一道绿色的长线。海水一泓深蓝,深得几乎发紫。老人低头俯视海水,只见蓝紫色的水流里,有些浮游生物,如同点点落红,在太阳的照射下,变幻出奇光异彩。他注意着几根钓绳,确保它们笔直地垂到看不见的深处。这里有这么多浮游生物,这让他很兴奋,这就意味着此处有鱼。太阳越升越高,映在水中的异彩预示着好天气,陆地上空的云堆也在宣告同样的信息。但是,那只鸟儿已经飞得很远,几乎看不见影踪了,水面上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几簇被太阳晒成黄褐色的马尾藻,还有一只僧帽水母,在小船边鼓起它那流光溢彩的紫色浮囊。起初,它侧着身子,随即又扳正过来,像个无忧无虑的气泡,快乐地漂浮在水中,一码长的紫色触须拖在身后,毒性可以致命。“水母,”老人说,“你这个荡妇。”

他一边轻轻摇着桨,一边低头朝水下望,看见一些跟水母的触须一样颜色的小鱼儿,在水母的触须中间来回穿梭,水母顺水漂浮,小鱼儿便躲在气囊的影子底下钻来钻去。它们可以不受水母毒性的影响,但是人类不行。如果水母的触须缠住钓绳,把毒液留在上面,老人一旦接触这样的钓绳,手臂和双手就会肿起一道道的印痕,就像碰到毒藤或毒葛,只不过水母的毒性发作得更快,伤口像被抽了一鞭子那样疼痛。

这些流光溢彩的泡泡非常美丽,可它们是大海里最虚伪的生物,老人喜欢看到它们被大海龟吃掉。海龟看到它们,就会迎面游过去,闭上眼睛,把全身缩进龟壳,然后把它们吃得一干二净,连触须都不放过。老人不仅喜欢看海龟吃水母,还喜欢等风浪过后踩着海龟在海滩上走,用长满老茧的脚底板踏上去,听到它们噗的一声爆裂。

他对绿海龟和玳瑁情有独钟,它们高贵优雅,身手敏捷,价值也高,他对那种愚笨的红海龟又亲切又鄙视,它们体型庞大,一身黄甲,交合方式怪异,闭着眼睛快活地吃着僧帽水母。

尽管在捕龟船上待过多年,但他并不觉得海龟有多神秘。他只觉得它们很可怜,就连那些背壳像只大箱子、身躯长得像小船、体重达一吨的庞大家伙,他也觉得可怜。大多数人都不会怜惜海龟。海龟被剖杀砍碎后,心脏还会跳上几个小时。可老人心想,我也有一颗这样的心脏,我的手脚跟它们的一样。他吃白龟蛋滋补身体。整个五月份,他都在吃海龟蛋,准备养好身体,到了九十月份去捉真正的大鱼。

另外,他每天还要喝一杯鲨鱼肝油,盛肝油的大圆桶就放在很多渔夫放钓具的小棚子里,想喝的渔夫都可以去取。大多数渔夫都不喜欢鲨鱼肝油的味道。但是,比起那么早从床上爬起来,喝点儿鲨鱼肝油也不算多难受,更何况,这东西还能预防伤风感冒,对眼睛也有好处。

这时,老人抬起头来,又看到那只鸟儿在天空中盘旋。“它找到鱼了。”他大声说道。这次没有飞鱼跃出水面,也不见小鱼四处逃窜。就在这时,老人看到一条小金枪鱼跳出海面,转了个身,又一头栽下水去。小金枪鱼在阳光的映射下银光闪闪,落入水中后,别的金枪鱼便一条接一条地纷纷跃出水面,四处乱窜,在水里搅着漩涡,追着小鱼,跳得老远。它们围着鱼饵打转,又推又挤。

要不是它们游得太快,我肯定去捉了,老人心想。这群鱼儿在海面上搅起白色的水花,那只鸟儿俯冲下来,直接扑向在惊慌中跃出水面的小鱼。“这只鸟儿可真是个好帮手。”老人自言自语。就在此时,船梢上的那一圈钓绳在他的脚下突然绷紧了,他把桨放在一边,牢牢地抓住钓绳往上拉,凭手上的重量,他感觉是条小金枪鱼在挣扎蹦跶。他拉得越紧,鱼挣扎得越厉害,透过水面,蓝色的鱼脊和金色的鱼腹看得一清二楚,他稍一用力,就把鱼甩上了小船。小鱼挺着身子在船艄的阳光下挣扎,样子就像一颗子弹,它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拼了命地在船板上蹦跶,尾巴灵巧、迅捷地到处拍打着。老人于心不忍,当头给了它一棒,它依然瑟瑟发抖,于是一脚把它踢到船艄的阴凉处。“长鳍金枪鱼,”老人大声说,“能做个漂亮的鱼饵,有十磅重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自言自语的。以前,在渔船和捕龟船上一个人值夜掌舵的时候,偶尔也会唱唱歌,但是,自个儿大声自言自语的习惯,恐怕是从男孩离开以后养成的。他和男孩一块儿打鱼的时候,一般很少开口。只有在晚上或者遇到暴风雨出不了海的时候,他们才会聊聊天。到了海上,没有必要不开口说话,这被认为是一个好习惯,老人也这样认为,而且一直遵守。不过现在,他经常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出来,反正也不会吵到别人。“要是别人听到我自说自话,肯定以为我疯了,”他大声地说,“反正我又没疯,管他呢。有钱人在船上都有收音机跟他们说话,给他们汇报棒球赛的新闻。”

现在可不是惦记棒球赛的时候,他想。现在唯一要琢磨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天生使命。搞不好在那群鱼附近有条大家伙呢,这群摄食的长鳍金枪鱼中,我只抓到一条掉了队的,它们跑得太快太远了。现在露出水面的鱼,个个都游得飞快,直奔东北方。这个时段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吗?还是说这是某种我不太懂的变天兆头?

现在他看不到绿色的堤岸,只看到青色山峦的白色山巅,如同凌驾于山峦之上的重重雪山。大海十分幽暗,阳光在水中投下数道光影,太阳挂在高空,星星点点的浮游生物已经不见了,湛蓝的海水里只有斑斓而深邃的光影,此刻,老人看着垂直深入水下一英里的钓绳。

渔夫们把某一大类的各种鱼都叫做金枪鱼,只有在拿去出售或做成鱼饵时,才会叫它们的专属名字。现在那些金枪鱼又沉入水中了。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老人的脖颈热乎乎的,他一边划着桨,一边感觉汗水正顺着脊背往下淌。

他想,我可以让船顺水往前漂,把钓绳套在脚趾上,闭上眼眯一会儿,有鱼上钩,绳子就会把我拽醒。可今天已经是第85天,我得好好干上一天才行。

他正望着自己的钓绳想得出神,突然看到伸出去的绿竿子中有一根陡然一弯。“得啦!”他说,“得啦!”他说着就把桨抽上来搁在船上,小船依然稳稳地漂着。他伸手去拉钓绳,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提着。绳子下面没有拉力也没有重量,他轻轻地捏着绳子。不一会儿,又来了。这次是试探性的一拉,拉得不坚定,也不重,他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一百英寻的水下,有条枪鱼在吃挂在钓钩上的沙丁鱼,钩子已经被伪装过了,它就咬在钩子从小金枪鱼脑袋伸出来的地方。

老人小心翼翼地抓着钓绳,用左手把钓绳从竿子上解开,这样就可以让绳子从指缝中滑出去,让鱼感觉不到自己被拽住了。

在这么远的地方,又在这样的月份,肯定是条大鱼,他想。吃吧,鱼,吃吧,请吃掉它们吧。多鲜嫩啊!你待在六百英尺的水下,冰冷黑暗,在黑暗里转个身就回来吃吧。

他感觉到下面的东西在小心翼翼地往下拉,跟着又拉得重了点儿,肯定是哪条沙丁鱼的脑袋从钩子上拽不下来。接着又悄无声息了。“来啊!”老人大声说,“再转过来吧。你闻闻,沙丁鱼味道不好吗?先把它们吃了,再去吃那条金枪鱼。鱼肉又结实又冰爽又美味。别不好意思,鱼,赶快吃吧!”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绳子,静静地等着,眼睛同时瞅着几根钓线,因为那条鱼有可能游上游下。就在这时,下面又是那么轻轻地一拉,微微地一碰。“它会咬钩的。”老人大声说,“上帝保佑它咬钩吧。”

可它没咬,跑了。老人觉察不到任何动静。“它不可能跑掉。”他说,“基督啊,他不可能跑掉。它在找乐子呢。说不定它以前被捉住过,到现在多少还记得。”

就在这时,他觉得钓绳被轻轻地碰了一下,开心起来。“刚才它只是兜了个圈子。”他说,“它会咬钩的。”

下面微微的拉力让他很高兴,紧接着,他感觉下面有个又猛又重的东西在拉,重得叫人不敢相信。这是那条鱼的分量,他让绳子往下滑,不断地往下放啊,放啊,放啊,把两卷备用绳当中的一卷都撒开了。钓绳从老人的指缝中间往下滑的时候,他依然可以从拇指和食指间几乎微不可查的力道上感觉到底下的沉重。“多棒的一条鱼!”他说,“它这会儿把鱼饵横叼在嘴里了,现在正想叼着游开呢。”

然后它会一转身吞下去的,他想。不过他没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如果你先把好事捅破了,有可能就不会应验了。他知道这是条多大的鱼,他想象着它嘴里咬着金枪鱼,在黑暗中游走。就在这时,他觉得它停了下来,但是钓绳上的分量还是那么重。紧接着,绳子上的分量突然增加了,他也跟着放了放绳子。有那么一会儿,他想捏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绳子,但是重量还在增加,钓绳直往下坠。“它已经咬钩了。”他说,“现在我要让它吃好喝好。”

他一面让钓绳从指缝间往下滑,一面向下伸出左手,捡起两卷备用绳松着的绳头儿快速系好,跟下一卷备用绳接起来。现在他准备妥当了。除了手头的绳子,他还有三卷四十英寻的钓绳备用。“再吃点儿吧。”他说,“好好吃。”

吃吧吃吧,让钓钩的钩尖儿穿进你的心脏,要了你的命,他想。慢慢儿游上来呀,让我把渔叉扎进你的肉里。很好。你准备好了吗?吃得够饱了吗?“得!”他大叫一声,就用双手猛拉,收了一码绳子上来,接着又猛拉猛拽,他抡开膀子,双手交替着把绳子往上收,胳膊和身体使劲来回摆动。

无济于事。鱼自顾自地慢慢游开,老人一点儿都拽不动它。他的钓绳很结实,是专门用来钓大鱼的,他把钓绳绷在脊背上,绷得绳上的水珠儿飞迸。绳子在水里哧溜一声响,可老人依旧抓着它,身子抵紧坐板朝后仰,抵住绳子下坠的拉力。小船慢悠悠地朝西北漂去。

鱼稳稳地往前游去,小船被它带着,在平静的水面上慢慢漂动。另外几只鱼饵还在水里,不过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它们了。“要是男孩跟我一起来就好了。”老人大声说,“我被一条鱼拖着,成了船上的拖缆柱。我可以把绳子系在船上,可它会把绳子拉断的。我必须尽量拖住它,非得给它放绳的时候就放些绳子。还好它只是往前游,没有朝下钻,真是谢天谢地。”

如果它一门心思往下钻,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它沉入海底死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的,我能做的事很多。

他把绳子牵过肩头扛着,看着它在水里的倾斜程度,小船朝西北方缓缓漂去。

它会累死的,老人心想。它不可能这么一直游下去。但是,四个小时过去了,鱼仍然稳稳地拖着小船往远海游,老人也仍然挺着腰,用肩膀紧紧地绷着绳子。“钓到它的时候才中午。”老人说,“到现在我连它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呢。”

钩住这条鱼之前,他把草帽拉得低低的,遮住脑袋,现在帽子把他的前额箍得生疼,而且他现在口干舌燥。他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朝船头爬去,一面留神不扯动绳子,一面伸出手去够装水的瓶子。拿到水瓶,他打开瓶口喝了点儿,然后靠在船头歇息。他坐在没有撑起来的桅杆和帆上,什么都不想,只想着一定要坚持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身后,才发现已经看不到陆地的影子了。这倒没关系,他想。哈瓦那亮灯后,冲着那片灯光我怎么也能划回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小时,说不定还没等日落它就浮上来了呢。要不然,说不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它就出来了。再要不然,说不定日出的时候它就出来了。我没抽筋,又浑身是劲儿,嘴巴里扎着钩子的是它。可真是一条了不起的鱼,拉了这么半天。它肯定紧紧咬住了铁丝。要是我能看到它就好了,哪怕就看一眼呢,也叫我知道到底碰上了个什么样的对手。

老人看看天上星星的位置就知道,整整一夜,鱼既没有改道,也没有改方向。太阳西落后天渐渐凉了,老人背上、手臂上、两条老腿上的汗全干透了,全身冷冰冰的。白天,他把盖在鱼饵盒子上的麻布袋铺在太阳底下晒干了。太阳落下后,他就把麻布袋系在脖子上,布袋垂下来盖住他的背,他小心翼翼地从肩头扛着的绳子底下把布袋塞过去拽平。麻布袋垫在钓绳底下,他还想办法让自己趴在船头边上歇歇,觉得舒服多了,其实这样的姿势只是没那么难受了而已,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觉得算是挺舒服的了。

如果照这么下去,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我,老人心想。

夜里他爬起来,往船舷外面撒了泡尿,抬头看了看星空,确认了一下航线。钓绳从他的肩头直直拽进水里,像一缕磷光。现在他们漂得越来越慢了,哈瓦那的灯光没那么明亮,他知道水流正在把他们推向东方。他想,如果待会儿看不到哈瓦那的灯光,那我们肯定是往东走得更远了。如果鱼的航道不变,几个小时后我应该还看得到灯光。不知道今天大联盟的棒球赛怎么样了,要是有个收音机听球赛广播就好了,他想。转眼他又想,还是想你的正事儿吧。想想眼下正在做的事。千万别犯糊涂。

一会儿,他又大声说,“要是孩子跟来就好了。可以给我帮帮手,也看看这次是怎么打鱼的。”

谁老了都不该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过,他想。可这难以避免。为了保存体力,我必须记着把金枪鱼吃了,别把它给放坏了。记住,就算你再怎么不想吃,到早上也必须吃了。一定要记住!他叮嘱自己。

夜里有两只鼠海豚游到船跟前,他听到它们打滚儿、喷水的声音。他能从它们喷水的声音听出来哪只是雌性,哪只是雄性。雄性喷水很大声,雌性喷水像叹气。“它们真好。”他说,“它们一起玩耍,一起嬉戏,相亲相爱。它们跟飞鱼一样,都是我们的兄弟。”

这时,他对钓到的大鱼心生怜悯。他想,它很棒,很奇特,谁知道它几岁了。我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身强力壮、行为怪异的鱼。说不定它学乖了,不肯乱跳。要是它乱跳乱冲,可能就会要了我的命。说不定它以前被钩住过很多次,知道跟人斗就得这样。它可不知道这次对手只有一个人,还是个老人。话说回来,它可真是条大鱼,要是鱼肉味道鲜美,该卖个多好的价钱啊!它像个男子汉一样叼饵,像个男子汉一样拉拽,沉着冷静地跟人斗。不知道它现在有没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跟我一样豁出去了?

他还记得上次碰到一对儿马林鱼,雌鱼被他钩住了,因为雄鱼总是让着雌鱼,让它先吃。雌鱼咬了钩就慌了,发疯似的拼命挣扎,很快就精疲力竭了,雄鱼一直守着它,窜过钓绳跟它一起在水面上兜圈子。雄鱼挨得非常近,尾巴像把大镰刀,又大又锋利,老人担心它尾巴一掀,把钓绳割断,就用带把儿的拖钩把雌鱼拖过来,一把抓住它长剑似的嘴巴和砂纸般粗糙的边儿,用木棒猛砸它的脑门儿,打得它都快变成镜子后衬的银白色了,然后男孩一起帮着抬上船,雄鱼还守在船边不肯走。于是,老人收拾钓绳和渔叉,准备下手,此时雄鱼突然在船边高高跃起,查看雌鱼的下落,接着便潜入深水,一对浅紫色的胸鳍像翅膀一样张开,露出一身浅紫色的宽纹。老人还记得它有多美,而且,它一直守到最后。

这是我亲眼见过的最叫人难受的事,老人心想。男孩也很难受,于是我们求雌鱼宽恕,尽快把它杀了。“真希望孩子在这儿啊。”他上半身趴在船头圆鼓鼓的木板上,肩头上扛着绳子,大声说道。从钓绳上就能感觉到大鱼的力气,它正稳稳地朝自己选定的目标奔去。

因为我对它耍了花招,它才不得不做出选择,老人心想。

它原本选择待在幽暗的深水里,待在任何陷阱、圈套和花招都伤害不到它的远处。而我选择跑到这个谁都不来的地方找它。全世界谁都不来的地方。现在,我们两个缠在一块儿了,从中午开始就这样了。不管是我还是它,都没人帮忙。

也许当初我不该做渔夫,他想。可是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的。待会儿我一定要记着天一亮就把金枪鱼吃掉。

天刚微亮,什么东西吃掉了他身后的一处鱼饵。他听见竿子折断了,钓绳刷地从船舷上缘飞出去。黑暗中他从刀鞘里抽出刀子,左肩扛着大鱼的牵力,身子向后侧去,沿着船舷上缘割断了那根钓绳。接着,他又斩断离他最近的钓绳,摸黑把剩下几盘备用绳松着的绳头儿绑在一起。他一只手灵巧地打结,一只脚踩在船上的绳子上,把绳结拉紧。现在,他手头有六卷备用绳了。刚才割断鱼饵的两根钓绳,每根都牵着两大盘,大鱼嘴里的鱼饵扯着两盘,这六盘绳子现在全部接上了。

他想,还有根绳子钩着鱼饵,垂在四十英寻深处,天亮后我要过去把那根钓绳也割断,把备用绳也接上。我会损失两百英寻的加泰罗尼亚 优质钓索了,还有那些鱼钩跟铁丝箍。这都可以重新再添置。可如果别的鱼上了钩,把绳子弄断,把这条大鱼放跑了,谁能再重新找这么一条来?不知道刚才咬钩的是什么鱼。可能是条马林鱼,要不就是箭鱼,或者鲨鱼。我还没来得及掂量一下,就不得不把它甩掉。

他大声说:“要是孩子跟我来就好了。”

可是你没带那孩子来啊,他想。你只有自己一个人,最好现在就过去把最后那根钓绳割断,管它天黑不黑,把两盘剩下的绳子也接上。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摸黑过去干活还真不容易,而且鱼还突然顿了一下,扯得他脸朝下摔在船板上,眼眶下面划了个口子。鲜血顺着他的面颊往下流,不过还没流到下巴就干结了。他又回到船头,靠在船板上喘口气。他把麻布袋拉正,小心翼翼地把钓绳换到肩上没被勒痛过的地方,他用肩膀抵住绳子,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鱼,看鱼的牵力怎么样了,然后把手伸到船舷外的海水里,看看小船走得有多快。

不知道它刚才为什么突然顿了一下,他想。铁丝肯定已经滑到它小山一样的脊背上了。当然,它的背肯定不像我的背,疼得这么厉害。可是,不管它有多厉害,都不可能拖着这条船一直跑。现在,可能碍事儿的东西全都清理了,我手边有一大堆的备用绳,万事俱备。“鱼啊,”他柔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死。”

我猜它也会一直陪着我的,老人想。他等着天亮。拂晓前这一阵很冷,他紧贴着木板,想暖和暖和。它能撑多久我就能撑多久,他想。借着第一缕曙光,他看到钓绳伸出船外,垂入水中。小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太阳探出头顶,阳光射在老人右边的肩膀上。“它晚上朝北走的。”老人说道。水流会把我们一直往东边推,他想。如果鱼转个方向顺着水流走就好了,那说明它没力气了。

太阳升得更高了,老人意识到鱼根本不累。不过有一个不错的迹象:从钓绳倾斜的角度来看,它已经浮上来一些了。这倒不是说它会跳起来,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上帝保佑,让它快跳吧。”老人说,“我有足够的钓绳对付它。”

说不定我再稍稍绷紧点儿它就会疼得跳起来,他想。天都亮了,快让它跳吧,跳起来它沿着脊椎骨的气囊就会充满气,那它就不会沉底死去了。

他试着把绳子绷得更紧,可是,从他钓住那条鱼开始,钓绳已经绷得快断了,他身子往后仰,使劲拉绳子,绳子拽得他肩头生疼,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拽得再紧了。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猛拽,他想。每拽一下都会把钩尖儿扎的伤口拉得更宽,那等它跳起来的时候,搞不好会甩掉钩子。不管怎么样,太阳已经出来了,感觉舒服多了,而且,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在海上眼睛不用正对着太阳。

钓绳上挂着黄色的海藻,老人知道,这只会给大鱼拉船造成负担,所以他乐得让海藻挂在上面。夜里发出闪闪磷光的,就是这些黄色的马尾藻。“鱼啊,”他说,“我很爱你,很佩服你,可是,等不到今天天黑,我就要杀了你。”

希望如此,他心想。

这时,一只小鸟儿从北边冲着小船飞过来。是只莺儿,它低低地掠过水面。老人看得出这只莺儿已经累坏了。

莺儿先是落在船艄歇脚,又绕着老人的脑袋转了一圈儿,最后落在钓绳上,似乎钓绳更舒服些。“你几岁了?”老人问莺儿,“这是你头一回出门吗?”

他说话的时候,莺儿盯着他看。它累坏了,根本就不管脚下的绳子是否牢靠,只管用两只纤细的爪子紧紧钩住绳子,身子在上面晃来晃去,摇摇欲坠。“绳子稳着呢,”老人对它说,“稳得不行呢。不是一夜都没刮风吗,你怎么累成这样?鸟儿都怎么了?”

还有那些老鹰到海上来拦截它们呢,老人心想。不过他没告诉莺儿,反正说了它也听不懂,再说了,很快它就会领教老鹰的厉害了。“好好歇歇吧,小鸟儿,”他说,“歇好了就上阵去碰碰运气吧,不管是人是鸟儿,还是鱼,谁都得这么做。”

他不由得话多了起来,因为他的脊背僵了一夜,现在实在痛得厉害。“鸟儿啊,要是你愿意,就留下来吧。”他说,“待会儿要起风了,可惜我不能扬起帆来,乘着微风送你上岸,真是很抱歉,因为我这儿还有个朋友呢。”

就在这时,鱼突然一顿,把老人拽倒在船头上。要不是他贴紧船板,把绳子放长,差点儿被它拽到水里了。

钓绳一抖,那只莺儿飞走了,老人没看到它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牵了牵钓绳,这才发现手上流血了。“肯定是什么东西弄痛它了。”老人大声说着,试着把钓绳往回收,看看能不能把鱼拉回头。但是,当他感觉绳子快断了时,就立刻稳住钓绳,身子后仰,扛住绳子的拉力。“鱼啊,你现在感觉不好受吧。”他说,“其实,天晓得,我也一样呢。”

他四下张望,寻找那只莺儿,因为他本来想让它给自己做个伴儿呢。莺儿已经飞走了。

你没待多久,老人想。但是,上岸之前,恐怕你这一路要去的地方都没这儿安全。鱼突然顿一下我就把自己的手割破了,我是怎么搞的?肯定是太笨了,要不然就是我当时光顾着看小鸟儿了。现在我可得专心干活儿,待会儿得把金枪鱼吃了,别到后面没力气了。“要是孩子在这儿就好了,要是有盐就好了。”他大声说。

他把钓绳换到左肩,小心翼翼地跪下,把右手伸进海水里,浸了一分多钟,看到一缕血消失在海水中。随着小船往前行驶,海水稳稳地朝他的手泼过来。“它慢多了。”他说。

老人倒很想让手在咸水里多浸一会儿,但他担心大鱼再突然顿那么一下,于是他站起身来,站稳脚跟,举起手让太阳晒着。就是被绳子擦破了,皮外伤而已,可是却刚好伤在干活用的部位。他知道,只要这次较量没有结束,他就会用到这只手,真正的战斗还没有打响,他可不想先把自己给伤了。“现在,”他看看手已经干了,便说,“我得把小金枪鱼吃掉了。我可以用拖钩把它钩过来,舒舒服服地在这儿吃。”

他跪下来,拿拖钩翻找船头下面的金枪鱼,找到后叉拖到跟前,留心别挨到那堆绳子。他又用左肩去扛住钓绳,用左手、左臂撑住拉力,然后从拖钩的钩子上取下金枪鱼,把拖钩放回原位。他用一只膝盖压着鱼,从鱼背下手,纵向剖开,从头切到尾,剖成条状。一条条深红色的肉像一根根楔子,他从脊柱旁边下刀,一直切到鱼肚子边上。他切完六条,便摊在船板上晾着,然后在裤子上擦了擦刀,拎着鱼尾巴,把残骸丢进海里。“估计我吃不完一整条。”他说着取过其中一条,用刀切断。他能感觉到钓绳上那股坚韧、顽强的拉力,这时,他左手抽筋了。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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