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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7 20: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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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巴子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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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西游记

大叔西游记试读:

第一部

两条路分岔于金黄的林中对不起,我不能脚踩两条路作为行人,我站立良久1纸上的旅行

四十八岁的时候,我打算出门漫游。

这件事应该在十八岁的时候去做,就像有个作家的小说名字:十八岁出门远行。三十年前没做的事情,现在做就晚了吗?老托尔斯泰八十二岁还出门远行呢,之所以冻死在小火车站,是因为他把这事推得太迟了。现在我四十八岁,四十八岁出门远行,有什么不妥?我知道同胞们的想法几千年一贯制: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在我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把人生都严格地定制好了,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情,什么年龄该是什么样子,如果在规定的年龄没有个规定的样子,就变成了怪物。可是人生又不是体操比赛,为什么非要完成规定动作呢?怪物就怪物吧,怪物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不同凡响。我就是要不同凡响啊,怎么了?

坦白地说,我把十八岁时想做的事情推迟三十年才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很多男人都有出门远行的念头,但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手脚,手脚动弹不得并不说明心里没有冲动,只是他的脚还没有跨出门槛,所以我们看不到他内心的冲动罢了。

我现在有了冲动,而且很强烈。当然,也不是现在才有冲动,十八岁的时候我就有冲动了,但那时候我胆儿小,那时候的我是个内心怯懦的人,我的冲动仅仅是在想象中自由自在地漫游,顶多也就是拿着地图,让手指在地图上漫游一番。在想象中,我开着一截火车那么长的大货车,在美国西部的公路上驰骋,像个现代牛仔,大货车就是我的高头大马,汽车的轮胎比我的个头还要高出许多,坐在驾驶室的我威风无比。现在你知道了,我其实是个大货车爱好者,当然那不过是少年梦,我的漫游也只是一种纸上的旅行。

二十八岁的时候,我的冲动仍在。不过二十八岁的时候,我的梦想已经降格,年龄的增长让人变得相对现实,我不幻想驾着大货车漫游了,有一辆自行车已经足够。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报道,说是有一个美国人,开着自制的自行车——我说“开着自行车”是因为那家伙给自己设计的自行车是三个轮子的,而且座位有点接近汽车的驾驶座,座位后面放着他的全部家当:衣物、睡袋、帐篷、打字机,等等。那家伙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停在哪儿睡在哪儿,他不需要按部就班地朝九晚五,坐在咖啡馆或者酒吧的时候,就在他的打字机上敲敲打打地写稿子,然后找个邮局把写好的稿子寄出去,过不了多久,稿费就打到他的银行账号上了,报道说那家伙以这样的方式走遍了美国。这样的生活令我羡慕不已,我看那篇报道的时候蠢蠢欲动地搓着双手,恨不得自己立即就出发。但是那时候我的儿子刚刚出生,双手还没有搓热我就得去抱儿子,我得让他撒尿,一泡尿的工夫,我的冲动就被冲跑了。

三十八岁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经济实力了,我买了一辆100CC排量的摩托车。其实我上班的地方和我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根本用不上摩托车,连自行车都不用骑,但我还是买了摩托车。我知道那是内心里想要出门远行的冲动在作祟,但我那时候也只有周末敢把摩托车开到几十公里以外,短暂地体验一下漫游的滋味。客观地说,那不能叫漫游,说得好听一点,就叫作漫游练习吧。那时候,一百公里是我的最大半径,因为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牵着,我不敢跑得更远,在离家一百公里的地方,望一望更远的远方,然后神情黯淡地回家。

现在你看出来了,我不仅内心胆怯,而且还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对男人来说,责任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同时也是个致命的东西,扛得动扛不动都要扛着,扛着就得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转眼就人到中年了。

人到中年,是个什么东西?有个姓董的先生说中年是下午茶,也就是说,剩下的时间眼看着已经不多了。董先生还说,中年是想法太多而精子太少的年龄,或者是精子太少而想法太多,反正都一样。就是那种俗称有想法没办法的年龄。但我不以为然,我觉得“没办法”是因为顾虑太多。

中年的顾虑,归结起来,无非以下三个方面:一、经济问题是否得到解决,也就是说能否实现财务自由。二、有没有脱离组织的勇气。这一点十分重要,一个中国的中年男人血液里,已经充满了习惯于被组织管理的因子,能否脱离是个很大的问题;还有就是会不会放弃工作,和财务自由有连带关系。三、家庭牵扯。这样的三个顾虑,足以把一个男人内心的所有冲动都消磨殆尽。当然,如果经过这样的消磨内心的冲动仍在,而且愈发强烈,那他就可以出门远行了。譬如我就是,有点不自谦了。其实我是想说,在这样的消磨中,我的胆怯被消磨掉了,而不再是内心的冲动。当然,我现在也稍稍地有了一点经济实力,也就是说,有了一点点钱,这样一来,腰板就莫名其妙地硬了许多,相应地,出门的冲动就得到了支持。

那天恰好有个朋友想要换车,打算把他那辆Jeep 2500卖掉,换一台更好的车。他说,五万块钱卖给你,要不要啊?这车才跑了十几万不到二十万公里,用着正好呢。我围着老吉普转了两圈,它的样子很酷,大气,硬朗,而且是四驱,身板看上去也还结实,像个有力量的中年男人的样子,与我的年龄相配,是一辆很男人的车。当然,最理想的是一辆MAN,那样我就可以不要房子了,搞成房车,里面一应俱全,是个流动的家。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如果打算挣到买一辆MAN的钱,那我此生都不要指望出门了。可我现在就想出门远行,我可不想像老托尔斯泰那样,到了八十二岁才逼着自己下定决心。所以在我绕着吉普转第三圈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这辆车了。

中年男人老吉普,我觉得相当不错。2老吉普驶出古城

第一站,我打算去我以前插队的地方看看。对了,就像是歌里唱的“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就像是书里写的“我那遥远的清平湾”,不过我的小山村并不叫清平湾,而是叫小溪头。反正所有这样的地方也差不了多少,在山脚下或者山坳里散乱地分布着些房子或者窑洞,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或者小河,水边经常有戏水的孩子和洗衣裳的妇女。当然,其中肯定也少不了会有村里的一个或者几个“小芳”,不一定都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但却一律都梳着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你现在肯定认为我要陷入一个庸俗的故事里了。但现实通常就是庸俗的,或者说,只有庸俗的才是真实的。

我一直都渴望不同凡响,我一直都希望自己的生活充满传奇,我却一直都生活在庸俗之中。上班下班,挣钱吃饭,老婆孩子,柴米油盐,鸡毛蒜皮,鸡零狗碎,这是我的现实生活。我以为永远就这样了,可是不经意间孩子就长大了,上大学了,离开家了,剩下的一对中年狗男女,每天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甚至都不想叫唤一声。没什么可争吵的了,没什么可讨论的了,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也没什么激情可以燃烧了,庸俗,庸俗到窒息,这就是现实生活。所以我打算出门远行,在还没有染上时髦的抑郁症之前,我得先出去转转;在老婆还没有正式地、严肃认真地提出分床、分居、离婚之前,我得先出去转转。我为什么说是老婆提出?统计调查表明,中国的离婚案百分之七十是由女方首先提出来的,这我可以做证。在我们家就是我老婆非正式地首先提出过,在我们家这算是百分之百由女方提出,考虑到我们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人数上各占百分之五十,所以打个折,女方提出的百分比是百分之七十五。哈哈,你觉得这计算方法荒诞,但我告诉你,计算结果正确,和专家们的统计调查相吻合。

这种时候你心里会怎么想?会想到什么?想到村里的“小芳”。如果你曾经有过一个村里的“小芳”,那你一定会想到她,自然而然地,毫不经意地就想到了她。其实你也不是想到了“小芳”,你是想到了青春,想到了“小芳”所代表的你的青春年代、你的青春岁月。前些年,大批大批的北京知青挈妇将雏回陕北、回内蒙插队的地方,你以为是干什么去了?是二次支农支边吗?二度接受再教育吗?我告诉你,是寻找逝去的青春去了,是重温青春年代去了。在四十八岁的时候,去十八岁的地方,找东西去了。

四十八岁出门远行,我第一个想到的地方,甚至连想都不用想,本能地就觉得要去那个地方,青春过的地方,也就是以前插队的小溪头。现在你明白了吧,庸俗是有道理的,是有心理依据的,庸俗是不可救药的。

现在,你觉得我和村里的“小芳”之间一定有一些纠缠不清的关系,而且你认为那一定是和青春期、和荷尔蒙、和性冲动有关,你很想听到一个“我和××——不得不说的故事”的真人版吧?那我告诉你吧,无须借助想象,依最正常的状态,你就应该知道,村里的“小芳”犹在,只是已苍老。

老吉普驶出古城,沿着国道一直向西。向西是个大致的方向,而漫游并不需要目标。至于小溪头,也不过是顺便想到的一个地方罢了,我的内心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种急切。所以我开得并不快,走走看看,信马由缰,我需要的是把状态从庸常黏滞的生活调整到漫游中来,而开车跑路,就是一种自然的调整。开了一百公里之后,我就已经很适应了,也就是说,我已经感觉到了自由与自在带来的愉快。二百公里之后,我已经开到了通往小溪头的岔路口。我把车停了下来,稍稍地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想去小溪头,出发前的想法,到此时变得有点可疑。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小溪头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突然感到很不确定。而这个三十多年前我反复停过的路口,在眼前竟有一种熟悉的陌生,由此拐进去十几公里,我就能回到三十多年前吗?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贺知章老先生回的是故里,而我原本只是小溪头三十多年前的一个过客而已,以前的过客再过一次,有什么意义?我不确定。确切地说是我不知道。其实人活到四十八岁,可以确定的意义似乎也没有多少了,所谓“知天命”,是不是也就是放弃追寻意义而只是知趣地活着的意思?管球它,走着瞧。

我拐上了通往小溪头的路。路面坑坑洼洼,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显然是因为年久失修。三十多年前这条县道是一条柏油马路,虽然窄,但平整光滑。三十多年前并没有多少车在这路上行驶,那时候路上的马车、牛车比汽车多;三十多年过去,它似乎已经因为不堪重负而伤残了。在伤残的县道上经过十几公里的颠簸之后,拐向一条土路,进去不远,就是小溪头了。此时我有了再次的犹豫。每到一个路口,人都会有些犹豫,这似乎暗合了人生,人生的痛苦就是选择的痛苦,左或者右,结果完全不同。

两条路分岔于金黄的林中,

对不起,我不能脚踩两条路

作为行人,我站立良久

……

从此以后,时光荏苒,某个地方

我将长叹一声讲述这一切:

两条路分岔于林中,然后我……

我选择了鲜有人迹的一条,

于是便造成了全部的差异。

令人吃惊的老弗罗斯特,像哲人一样把我们放在了岔路口,也把此时的我放在了去小溪头的路口。我熄了火,下车,点了根烟抽着,望着小溪头的方向。3苹果园爱情“师傅,你去小溪头吧?能不能捎我一段?”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问话声,但我不知道是在问我。有人碰碰我的胳膊,又说了一遍,“师傅,你去小溪头吧?能不能捎我一段?”我回过头来,见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染着韩式的黄头发,米色的套头衫外面胡乱地穿着件小背心,鼓突的胸显得更加突出,手里拎着个LV格子图案的大包包。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很大,因为画了浅浅的黑眼线尤其显大。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生怯,大概是嫌我没有及时回答,倒是有种责怪含在眼里。“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小溪头?”我说。“你那么出神地望着那边,不是要去小溪头是什么啊?”“我看风景呢。”“风景?好看吗?”“好看。”“那我告诉你,站到前面的梁上,风景才好看呢。”

我当然知道站到前面的梁上是什么景色。站到前面的梁上,小溪头尽收眼底,一条小河曲折地绕村而过,绿树掩映下的村庄被小溪环抱着,村后的山坡上是大片的苹果园,春天的时候满坡是粉红粉红的花朵。而此时正当夕阳辉映,晚霞的红色洒下来,整个河谷都被披上了透明的纱衣,刚刚升起的袅娜的炊烟,也会被镶上美丽的金边。1975年的春天,我第一次站到前面的山梁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田园风景。“是吗?有多好看啊?”“像画一样。”“呵呵……”“你笑什么?不相信啊?不信你过去看看啊!”“能看到苹果园吗?”我诡谲地笑笑。“你来过我们这里?不过要买苹果你是来得太早了,现在才鸡蛋大。”“会长大的。”我自言自语地说。“还得好几个月才熟呢。”

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类似的情景发生在苹果园里。当时我正在果园里施肥,我望着枝头鸡蛋大的苹果出神。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芳”说,发啥呆哩?想吃啊?还得好几个月才熟呢。那时候我突然说了一句连自己都吃惊的话:“我想吃你衣服里面的苹果。”说过之后自己的脸都红了,村里的“小芳”脸也红得像个苹果,佯怒带嗔地说,你是个坏蛋。其实坏蛋并没有怎么坏,一个懵懂少年的青春期冲动只停留在嘴上,然后从言语到眼神,盯着人家的胸死看。而村里的“小芳”当然要比我成熟得多,我的话她往心里去了,从那以后,时不时地会拿言语撩拨那个懵懂少年。那年苹果成熟的时候,也是在苹果树下,她变得异常大胆。她问,想吃苹果吗?我觉得她问得蹊跷,成熟的苹果就在枝头挂着,我伸手就可以摘到,难道还要她提示?所以我疑惑地看着她,大胆的眼睛那时已经垂下了眼帘,并且低下了头。“你不是说想吃人家衣服里的苹果嘛。”声音是低而细地咕哝着出来的,含着羞怯。我的手被她默默地拉向胸前,隔着衣服,我第一次触摸到女人的乳房,身体筛糠一样发抖,手停在那里无所作为,时间凝固了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推开我,迅速地撩起衣服,胸前的两个大苹果赫然显现。等我稳下神来想要再看时,她已经转身跑掉了。从那以后,再见面时,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距离。这就是你很想听的“我和××——不得不说的故事”,奇怪吗?当年那两只诱人的“大苹果”,现在大概是已经熟过了吧。“熟过了的是去年的苹果,已经蔫了,不好吃了。”旁边的女孩听到我心里在说的话了吗?我并没有出声,只是有些出神罢了,她怎么会听到呢?“哦,我知道,我不是来买苹果的。”我连忙掩饰道。“那你是专门来看风景的?我看你的车牌子是省城的。”“唔……”“可这里也看不到什么风景啊。”“我随便走走。”“那你到底去不去小溪头啊?”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不要去,去干什么,去凭吊还是去追忆?知青屋恐怕早已不在,苹果园依旧,小河边的捶衣声或许已经被洗衣机取代,村里的“小芳”大概已经是老大妈的样子,去让现实把美好的回忆撕开来吗?三十多年,也许已经没有人认得当年小小少年样的插队知青了吧。纵使认得出来,又有什么意义?感叹岁月易逝,共话当年旧事,吃一顿过客式的热闹的饭食,然后呢?老去的“小芳”站在村头像当年一样望着过客远去的背影?但是并没有什么背影,过客总是绝尘而去,车后扬起一股尘土。“太阳都落了,你到底去不去啊?去就捎我一段嘛。”“上车吧,我送你。”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小姑娘,从侧面看,很像是当年的“小芳”的模样。但是当年,村里的姑娘们在我看来都是差不太多的,除了穿着,都有着差不多的脸盘、差不多的眼睛和差不多的身材。我没有问她是哪家的姑娘,也没有问她叫什么。五六里的土路,翻过山梁下个小坡就到了。但我并没有开进村里,在离村子还有七八百米的地方,我把车停了下来。“就送你到这儿吧,我还得回县城呢。”“我叫小芳,”小姑娘很大方地伸出手与我握了一下,“谢谢你,下次有机会到我家来玩,我家在村西头,那个二层楼就是。”小小芳下了车,走几步,又回头摆摆手。我倒车掉头,轻轻地踩下油门,后视镜中,小溪头村渐渐远去。4出门第一个晚上

你一定想不通我为什么到了村口又掉头跑了,你觉得我是怯场了,害怕面对故人吗?跟你说吧,我也一直想不通。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要去小溪头,只是快到村口的时候我才想通了,所以我立即停下,让那小小芳下去了。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自己这次出来是看新鲜找自由的,不是大老远跑过来忆旧的。之所以想到个“第一站”,其实是我的生活惯性和思维惯性在作怪。人总是这样的,虽然出门了,但仍然希望能待在熟人中间,希望有个熟悉的环境,那样才会感觉是踏实的,安稳的,潜意识里其实是想有个依托。也只有在熟人与旧事构成的环境中,才会有这种踏实的安全的效果,即便那熟人与旧事遥远而且牵强。快到村口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这一点,明白之后,我就不想再去小溪头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现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我车上的音响里是许巍在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或者是许巍的歌也帮了我一把我才掉头而去的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都四十八岁了,才鼓足勇气一个人开车出来漫游,知道我要找什么吗?自由!但是在熟人中间、在熟悉的环境里就没有自由可言。所谓的熟人和熟悉的环境,其实就是一种限制,一种制约,约定俗成,就成了一种定制品。也就是说,熟人和熟悉的环境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一种制度。自由根本就不在那里,虽然有时候你会觉得在熟人和熟悉的环境里会很自如,会很自在,会很舒服,但这自如、自在、舒服都并不是自由,而是对自由的误解,真正的自由是“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明白也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明白的。

在小溪头村外掉头,我一溜烟把车开进了县城。找宾馆,吃饭,洗澡,然后心情放松地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看看新闻,聊聊天。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家上网聊天也是不自由的。虽然老婆不干涉,但老婆毕竟是熟人,虽然她并不坐在旁边而是在另外的屋子里,可她仍然是这环境中的一个存在,存在于无形,制造出一种心理笼罩,形成一种心理制约,让你没法感到自由。我还告诉你,即使不认识我而我认识或者我心里以为自己认识的人在场或者仅仅是感觉到他可能在场,我也会觉得不自由。譬如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在北京逛三联书店,看到某个人的小说集,我本来想跟朋友说两句来着,但是想到这是北京,是著名的三联书店,没准儿那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他作品的人也许在背后某处,或者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朋友也许在旁边而我全然不识,我就觉得自己不能自由地说话了。我不是怕挨骂、怕被抢白,就是觉得不自由。懂点心理卫生知识的人或者精神科医生,可能会认为我这样的心理状态带有某种程度的强迫症。我自己当然不能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我在这里想说明的是“不自由”的状态。

我这么努力地解释,没准儿更让你怀疑了。你可能会认为我这样做其实是想掩饰些什么东西,大概你觉得我像个拙劣的剪辑师,掐掉了中间的某一段,现在想把原本不搭的两段接在一起,但是却接得非常笨拙,有点越描越黑。也许你在心里已经替我编好了你以为是被我掐掉的那一部分。譬如说,我并没有掉头离开,而是把车一直开进了小溪头,见到了当年的小芳,非常巧合的是小小芳其实就是当年的小芳的女儿。短暂的吃惊与尴尬之后,我被热情招待,与小芳共同回忆青春岁月,甚至还和小芳单独去了趟当年的苹果园,在当年的那棵树下触景生情什么的。然后再各自感叹一下岁月的无情,人生的无常。如此不浪漫的浪漫故事你以为会发生吗?或者,你以为我见到已然苍老惨不忍睹的当年的小芳,失望地逃掉了,所以羞于提及?当然,你是作家,编故事你在行,也许你会替我编出个更曲折而且更有意味的故事,但是现在,关于自由与不自由的说法,在你看来只是我拙劣的剪辑手法的一个表现。随便你怎么看,不过这会儿我的感觉是自由的。

宾馆是陌生的,房间的门反锁着,这种县城里的小宾馆,我相信也不会有什么针孔探头之类的第三只眼存在,骚扰电话响过两次之后,听筒已经被我拿起来撂在一边。我的QQ上线之后,就看到有几个好友的小头像在欢快地闪动,我的心情也随之欢快起来。我挨个地打了招呼,都是同样的一个意思:“我在路上,心情愉快,信马由缰。”这是出门的第一个晚上,心情愉快,却也茫然。下一站该去哪里?用诗人的话说就是“明天早晨醒来,我在哪一只鞋子里流浪?”我翻开地图察看,沿着国道一直向西,兰州,武威,酒泉,敦煌……“我在路上,信马由缰,没有目标,只有方向。”

这是我独自开车出门的第一天,你也看出来了,我显得有点兴奋。人一兴奋,就睡不着了,虽然身体很累,感觉疲惫,但神经却仍在兴奋之中,于是就睡不着了。这是一种拧巴状态;更严重的时候,则是身体和精神都处在极度的困倦之中,非常努力地想要睡去,但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那就是植物神经紊乱了。好在我这会儿只是身体与精神拧巴着。以我往日的经验,这种时候,不动脑子的没心没肺的聊天最为管用,可以收到服用刺五加片和谷维素的效果。QQ好友里还有一个叫“双面伊人”的在线,正好可以聊上一会儿。

中年客:美女在忙什么?

双面伊人:美女在忙着泡GG。

中年客:看样子今天心情不错。

双面伊人:是看到GG你来了啊,呵呵。

中年客:我来了又能如何啊?

双面伊人:来了就可以安慰我寂寞的身心啊!

中年客:没想到美女也会寂寞啊!

双面伊人:寂寞死了,没看见妹妹找哥哥找得泪哗哗流吗?(流泪满面的表情)

中年客:(掩口窃笑的表情)

双面伊人:你还笑啊?人家都哭成泪人儿了啊。

中年客:是不是需要我陪你垂泪到天明啊?

双面伊人:想倒是想啊,就怕那么多泪水会把我漂到黄河里去啊。(吐舌头的表情)

中年客:怕什么啊?哥哥这有羊皮筏子呢。

双面伊人:那还不赶快送过来。

中年客:好啊好啊,我这就连夜送过去。可你得请哥哥吃好的。

双面伊人:牛肉拉面凉皮子,成吗?

中年客:哥哥跋山涉水的,就没有更好的东西款待哥哥啊?(挤眉弄眼的表情)

双面伊人:看来哥哥嘴很刁啊。

中年客:哥哥嘴不刁,就是这嘴想叼点什么啊,哈哈。

双面伊人:那给你买一盒兰州烟叼上吧。(掩口窃笑的表情)

中年客:哥哥已经刷过牙了,不抽烟。

双面伊人:那给你一块糖吧,含着睡,睡得甜。

中年客:抱一抱就更甜了。(拥抱的表情)

双面伊人:(连续十个拥抱的表情)

中年客:睡了。

双面伊人:88。5自驾游车队

我站在路边撒尿的时候,一个自驾游车队恰好经过,可能是车上有人看到了我站在路边威武的双手叉腰大撒把式的撒尿姿势,我听到了嗷嗷的叫声夹着很响的唿哨声从我的身后一掠而过。我提好裤子上了车之后,决定追赶他们。起步,换挡,加油,只十几分钟的工夫,我就已经排在这支车队的最后面了,就像小嘎子追赶八路军的队伍一样,哭着闹着人家还不要,就只能像个小尾巴似的,不远不近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

尾随这样一支蜗行的车队,本来是一件无聊而且郁闷的事情,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独行者来说,却是寂寞路途上的一个消遣。你肯定认为我这是拿无聊当有趣,不过,拿无聊当有趣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有时候也称得上是个乐子。如果玩着玩着玩出了趣味,那就可以叫作娱乐活动,如果这活动娱己而且娱人,一不留神还可能具有公众意义,那参与者们也就算进入了娱乐圈啦。我决定一辆一辆地超越它们,在他们的队伍里活动活动。殿后的三菱帕杰罗很快被我超过,我插进了它的前面,算是混入了这个汽车编队;在我前面的是一辆别克商务车,里面显然是几个年轻人,他们一首接一首地在唱歌,带着出门旅行刚上路的那种兴奋。在我超他们的车的时候,车里传出了我半个多小时前听到过的嗷叫声和唿哨声,我估计是他们认出了我这台老吉普,我接连按了三下喇叭,算是对他们的回应。可能是我的喇叭声让更前面的QQ以为有情况,它很谨慎地减速并往右边让了一下。看着QQ的摆动,我能想象到司机打方向盘那一瞬间的紧张,我也就不客气地超过去了。因为QQ的减速,它和前面的标致307之间拉大了距离,我便迅速地并了进去。

现在我已经看清这支混合编组的自驾游车队了。开在队伍最前面的头车是一辆现代途胜,接下来依次是标志307、QQ、别克、帕杰罗。虽然每辆车都贴着编号,我还是从车型上看出了他们的不专业,显然是个临时拼凑起来的玩耍团。他们的行驶速度被头车控制着,仿佛有人在“一二一”地喊着口令似的,队列整齐,步调一致。这样一支车型与动力差距悬殊的车队,因为要互相迁就,形成了明显的短板效应,这就是组织带来的结果。在仪式化的集体的名义下,配备3.0升V6发动机的别克商务和配备3.8升V6发动机的四驱帕杰罗,只能委屈地待在队伍的后面,无论有多少澎湃的动力,无论有多么张扬的个性,都得服从组织的要求。

这样想的时候,我决定挑逗一下这个临时组织。迅速地超过了307和途胜之后,我排在了这个车队的最前面,我想,我可以当一会儿穿黄色领骑衫的人,也就是说,我打算暂时地控制一下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我逐渐地降低车速,压住了整个队伍,当我感觉到跟在后面的途胜试图超车的时候,又迅速地提速,然后再次降低速度,始终不给它超车的机会。这样反复几次之后,途胜已经明白我是故意在和它玩呢,但它要照顾后面的车队,所以不能与我飙车强超到前面去,或者把我拦下来与我理论。坐在途胜副驾驶位置上,手里握着车载对讲机的家伙,显然是这个临时玩耍团的领队。我很了解这种组织,他的权威也是临时性的,随时都会受到挑战,如果他是个负责任的人,要维护自己的权威,就得照顾到整个车队的情绪,如果仅仅是一台车的话,我估计他把我拉下车来打一顿的心可能都有了。当然,我知道游戏不可以过分,在我估计他快要恼怒的时候,我识趣地减速靠边,让他们超过去了。我看到途胜超过我的时候,副驾驶上的家伙扭头看我时的那一脸怒相,我估计他骂了一句难听的,但我没有听到。我让过了整个车队,又像个尾巴似的跟着他们。

因为欣赏路边的风景,也可能是他们加快了速度,这个玩耍团车队竟然被我跟丢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车队已经没影了,心里稍稍地有点莫名的失落感,尽管彼此不认识,可也毕竟是个伴儿啊。不过到了静宁的时候,却又意外地遇到了他们。那是在国道边的一家饭馆,他们的车就停在外面。我进去的时候,这一行近二十号人,已经占据了饭馆里两张最大的桌子,饭菜正在陆续上桌,但他们的争论却比饭菜热烈多了。渐渐地我听出了他们的意思,大家一致的意见是行驶速度太慢,言语中表露出来的当然是对头车和领队的不满,尽管那个领队一再地解释原因,强调团队观念,却仍然有人不买他的账。接下来很明显地出现了分歧,有人主张各自行动,说是像这样走法,天黑也到不了兰州,所以不要再“立正”“稍息”“一二一”地排队了,沿着事先设计好的路线,到下一站集合就行了。持这种主张的,我猜大概是帕杰罗和别克商务上的人,而那一直屏声敛气像个做错事的丫鬟似的小心地观察着每个人情绪的,估计就是开QQ的了。领队还在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地说着团队意识,但显然已经支持者寥寥。组织的力量只有在面对强大敌人的时候才会显示出来,而当假想敌缺失的时候,它存在的必要性就会受到质疑,被压抑的个性在这时候就会脱颖而出,于是制度开始松动,组织的瓦解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

我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帕杰罗和别克商务已经不知去向,那个很负责任的领队,正在安排剩下的三台车的顺序:307打头,QQ中间,途胜殿后。正说的时候,突然发现我正靠在自己车门上悠闲地抽着烟欣赏着他,他愤怒地瞪着我,我以为他会冲过来找麻烦呢,毕竟他们人多势众。但我并不想再激怒他,看着他力不从心地勉力维持着组织的存在,我觉得他也蛮可怜的。于是我向他挥挥手,做出请他抽烟的姿势。大概是看到我一脸无辜的样子,他没有再瞪我,而是招呼他的车队出发了。6河边的城市

在兰州,我被一个女人绊住了。细究起来,这样说显得有失公允。男女之间的事情,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有什么纠缠,肯定是两个巴掌掌心对掌心了,区别只在于谁先动作,而另一个也并没有躲闪,拍在一起才会有动静。

人在异地,难免地偶尔会有些漂泊无寄之感泛上心头,当然,说是犯酸也未尝不可。我的老吉普进入市区的时候正是傍晚,天上飘起了细雨,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传达的都是回家的心情,我心里突然就有一种酸楚之感泛起。当然那只是一个瞬间的感觉,就像琴弦被不小心地碰了一下,一次意外地拨弄而已。十八年前,我曾经出差到过兰州,这个紧贴着黄河的狭长的城市,它的长简直令人绝望,那次我从兰州市城关区的兰州站到西固区去看一个朋友,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怎么走都不到站,给我的感觉像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长途车。现在我开着老吉普缓慢行驶在东岗路上,留意着街边的宾馆酒店,因为知道它的长,不怕这城市被我一踩油门就走穿,我可以从容地找一家合适住处。哦,扯远了,还是回到两个巴掌怎么拍的吧。

我在东岗西路的一家宾馆住下,洗了澡之后躺在床上休息,同时在想,要不要和兰州的朋友联络,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我拿出了通讯录找到他们的电话,但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有违我这次出游“不见旧朋友只交陌生人”的原则,不能因为偶然犯酸就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忽然想起QQ好友里从未谋面的双面伊人就是兰州的,现在何不跟她联络一下呢?于是打开电脑上线,给双面伊人留言:我在兰州。并且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这算不算是我先主动招惹?

在宾馆旁边小巷子里的牛肉拉面馆,我要了大碗的牛肉面,这是我的记忆里吃得最为酣畅淋漓的一碗牛肉拉面。这种被兰州人当作早餐的著名小吃,正适合如我这样的异乡客在这微凉的细雨之夜调理身体与心情。回到房间刚刚坐下,双面伊人的电话就到了。她说刚刚看到留言,现在她正好在线,方便的话可以聊聊。

双面伊人在兰州的一家公司里任职,是做财务还是做行政我已经忘了,当然这都是她自称的,虚拟的网络世界和现实生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也用不着细究。不过从以前的聊天中倒是可以感觉到,她的性情与网名相配,双面伊人,有时候阴郁沉闷,有时候开朗大方。阴郁沉闷的时候半天不回一句话,一旦开口,则说话生硬,能把人噎死;开朗大方的时候,嬉皮笑脸,口无遮拦,甚至打情骂俏,撩拨挑逗,也都绝对不恼,不仅不恼,有时候还会非常配合,表演得像个轻薄浮浪之女。不过这都是网上聊天时得来的印象,也许只和对方当时的心情有关,并不就真的是她的性格与性情。这天她似乎心情不错,在问了我何时到的兰州、来兰州做什么等例行的客套之后,她突然话题一转,就转到了性与爱是不是必须统一的问题上。

双面伊人:你说是男人能把性跟爱分裂,还是女人?

中年客:都能。

双面伊人:唔,我看也是。

中年客:呵呵。

双面伊人:原来我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呢。

中年客:很正常的。只是有些人,以女人居多,不大愿意承认这一点,或者说是因为教育的原因,在观念上认为没有感情就不可以有性。

双面伊人:嗯,不过我觉得做的时候,得投入,没感情怎么投入呢?如果当时真的很投入,那你说算是有感情还是没感情啊?

中年客:感情是个橡皮尺子,从有点好感、印象不坏,到抵死相爱之间,幅度巨大,但是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刻度是性与情的平衡点,所以这完全是当事人双方来定的。

双面伊人:我是说当时,那会儿。

中年客:那得看互相的感觉,如果是喜欢的,就算是有那么点情的因素存在的吧。如果当时感觉很好,过后也许感情的成分会增加。

双面伊人:不知道,我估计最多会偶尔怀念一下对方的身体跟当时的感觉。

中年客:下次还会接受,大概就算是有点感情了。

双面伊人:谈不上什么情的。

中年客:那就算是好的性伴吧。

双面伊人:是的,可是再好的性伴也不会演变成感情啊。

中年客:你似乎是有感而发?

双面伊人:我就是纳闷,求证一下而已。不一定非得产生感情是不?

中年客:你是指达到爱的程度?

双面伊人:是啊。如果感觉好到无可比拟的程度呢?

中年客:那要看双方了。

双面伊人:哦。要是都觉得好呢?

中年客:都觉得好也未必。

双面伊人:???

中年客:如果本来就是只想要性呢?好感或者微量的感情,只是接受对方身体的前提,很大程度上不会走向感情的深处。

双面伊人:嗯,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这不能称为感情,那应该叫什么呢?

中年客:就是性伴侣。

双面伊人:这倒也是,直接,简单,无伤大雅。

中年客:呵呵。

双面伊人:你想什么呢?半天不说话。

中年客:我在想你可能是遇到这方面的问题了。

双面伊人:唉,也不是,就是不太明白。因为我跟别人说起这事情,我觉得性跟爱完全能分离,但是别人说时间长了就会有感情。

中年客:那是一般人的想法。

双面伊人:哦。明白了,我是二般人。可能我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中年客:哈哈。

双面伊人:笑P呢。你呢?是一般人还是二般人?

中年客:我是三班的。(窃笑的表情)

双面伊人:我看也是。你什么时候离开兰州?

中年客:不确定。

双面伊人:早点休息吧,开一天车,你也很累了。明天你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

中年客:好的。晚安。7艳遇或者不遇

有目的的出行是一种旅行,无目的的出行是一种流浪;介于二者之间的,目的地未明,但被朦胧的憧憬强烈吸引着的出行,是一种漫游状态。人生的旅行并不总是确定了明确的目标,当然人生也不是一种流浪,更多的时候,它是一种漫游状态。隐约的方向,未知的前程,意外的遭遇,以及无限的可能性。在漫游中,急切换成了从容,追逐化作了退为守势的期待,沉重溶解成不经意的轻松,而生命也因此变得大胆而且大气,生活也因纵情而气定神闲,浑然天成。这是我理想中的漫游状态,我希望这次出来能体验到并且能在这样的状态中浸淫一段时间。但是在兰州的这个早晨,为什么我感觉到的却是百无聊赖?

网络上有个不著名的版主说:“我无论在天堂,还是在地狱,都百无聊赖!”有个著名的作家跟帖: “很可能是因为我们对‘天堂’或‘地狱’的想象都被用旧了。”然而兰州对我而言,还称得上是陌生的,难道也已经被我用旧?五泉山,黄河母亲雕像,羊皮筏子,牛肉面,除了牛肉面之外,别的都还没有被我“用”过,但为什么也“旧”得令我蔫头耷脑,令我百无聊赖呢?可见,百无聊赖和外界的物质无关,它纯是一种精神状态,而一个中年男人的百无聊赖大概就在于激情不再,然而我似乎又并不是为了重拾激情才出来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寻找艳遇吗?

你不要用这种狡黠的眼神看我,好像你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艳遇或者不遇,总要强过百无聊赖。

如你所料,我主动地给双面伊人打了电话。但是电话并没有打通,对方关机。放下电话的时候,我隐约捕捉到了自己在这个早晨的情绪轨迹:起床之后,无事可做,先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继而找到了一个词:百无聊赖。百无聊赖这个词是突然蹦出来的,但是现在看来用它来说明我在这个早晨的状态并不准确,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那是一种失落感。失落来自电话,从我出来到现在,除了双面伊人昨晚打了一下,我的手机就没有响过。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可怜。我出来都第三天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也就是说,这三天里,没有人想起我,也没有人觉得需要用到我。四十八岁,就已经无用,失落缘此而生。四十八岁,做官的还没有做到副省部,挣钱的还没有住进“躺好死”(town house,一种三层左右、独门独户、前后有私家花园及车库的联排式住宅),做学问的才混到副教授,打工的还没有当老总,人生曲线的峰值就算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过山车的后半段了,比坐滑梯跌得更快。而像工人、职员和如我这样的三流大学的小教员,四十八岁,就算是已经被主流大潮送到了岸边,要不了几年,就要被扔到岸上,被淘汰掉了。

当然,人是不甘心的,不甘心的时候就会跟自己较劲。我重又拿起了电话,以对抗自己在这个早晨的失落感,但我却不知道要打给谁。打给老婆吗?同居一室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话要说,就连两个人的床笫之事也早已寡淡如泡了一百遍的乏茶(正是那种被用旧了的百无聊赖);打给儿子吗?代沟已如鸿沟,能说的也只剩下嘘寒问暖;打给同事、朋友?但我不知道这会儿能说什么。头脑快速地检索了一通之后,此时可打的电话,仍然只有双面伊人。然而,回答仍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稍后,我上街溜达了。类似的高楼林立,类似的商铺门店,同样的匆忙的行人,同样的拥塞的车流,同质化的现代生活。繁华的都市都是相同的,甚至,愁苦者的愁苦现在都类型化了。而我开着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所希望找到的自由感觉,此时也显得那么矫情,那么缥缈,那么虚弱,虚弱到一个电话就可以搭救。是的,你猜的不错,正是双面伊人这会儿打来了电话。她说她昨晚在值夜班,早上在睡觉,现在刚刚起来。她说下午能和我见面,希望我能去西固那边接她。怎么又是西固?难道我和西固有什么渊源不成?现在已经是中午,我和她约了三点钟见,然后就找饭馆填肚子了。8一辆警车停在后面

从东岗到西固,也就是从兰州的东边走到西边,好在方向明确,沿着主干道穿城而过,不像青岛、广州那样的城市,两条街之后就找不着北了。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我已经到了约定见面的公园门口,时间是三点零五分。停好车,我给双面伊人打电话,告诉她我车的位置、颜色和车牌号,然后,点了根烟无聊地抽着。一根烟还没有抽完,电话响了。“你的车是墨绿色的吗?”我说,是的。同时目光向车外搜寻。我看到在我左侧五米之外,左手拎着时尚的大包包,右手举着电话的女人,大概就是了。看上去还算漂亮,没有通常网友见面“见光死”的感觉。我下车迎过去。“你好,我是刘军,网上的中年客。”自我介绍的同时,我伸出手去准备和她握一下。她也伸出了手,浅笑着,蜻蜓点水似的让我碰了一下。“你好。刘姗姗,双面伊人。”此时我突然想起一句广告词儿“今天你要秀哪一面”,绷不住笑了一下。大概是笑得有点怪异,她问我笑什么,我说没什么,见到你很高兴。我问她,是想找个地方坐呢还是就在公园里走走?她说她正要给一个朋友送点急用的药,让我送她去。并且说,在哪坐都是坐,不如就坐你车上,路边还有风景可看。我喜欢她这种不见外的直率,也许是网上聊得熟了吧,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我像个绅士那样为她拉开右边的车门,“你指路。”我说。开车之后,我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来苏水味儿。“你是大夫?”我记得她以前在网上告诉我她做财务,当然那是双面伊人说的。“为什么这么问?给人送药就是大夫?”“是你身上的医院的味道。”“你属狗吗?嗅觉这么灵敏。”

刘姗姗告诉我,她在兰州炼油厂职工医院工作,是个妇产科大夫。双面伊人可以是做财务的,或者做文秘的,或者其他什么,但刘姗姗是妇科大夫。我喜欢她的说话方式,没有初次见面的矜持与尴尬,让人感觉轻松愉快。按照她的指点,我开着车左拐右弯驶出了市区,进入一条新修的车辆稀少的宽阔大道。刘姗姗说,这里是刚刚开始建设的一个新区。我知道中国的城市这些年都在“摊大饼”,每个城市周围,都有这么一圈刚刚被擀平了的大饼的边儿。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到了一个已经城市化了的镇子,刘姗姗让我把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说:“稍等。”

十几分钟之后她出来了,我问她接下来去哪儿。她说不如去乡间转转,她知道有一个地方,漫山遍野地开着油菜花。当然还是她指路,出了镇子,驶上一条蜿蜒的县级公路,约行三十公里,远远地就看到大片的金黄披满山坡。前行不远,找到一条进入油菜地的土路把车扎进去停了。下车,刘姗姗以一种要扑入油菜花的姿势蹲下,鼻子凑近花朵,贪婪地吸着花儿的香气。我也站着,伸开双臂放松身体,骨节嘎嘎作响。极目远眺,深深地吸一口气,花儿的清馨立即沁入肺腑。昨晚的一场细雨洒过之后,夕阳下的油菜花格外清新鲜亮。“真爽!”刘姗姗说。

我也不失时机地恭维她:“有你在这花儿中间,就爽得有韵味、有意境了。”“什么意境?”“绿野仙踪。”“你很会讨好女人。”“不是讨好,不信你自己看看。红裤,白衣,黑发飘飘,你今天衣服的色彩像是专为这金色配上去的。”“我看不到自己。”“这好办,”我从放在后备箱的包里拿出数码相机,这是一天中光线最好的拍照时间,我举着相机,打趣说,“呵呵,双面伊人,今天你要秀哪一面?”

看到相机,意外的惊喜令她开心得像个孩子,笑着说:“你想看哪一面?”

我说:“面面俱到才好。”这显然已经有些在调情的意思了,但刘姗姗却也不退却,她迎合着说:“随你便。”我当然知道不能随便,要适可而止,端起相机说:“那你就开始秀吧。”

开心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淡,田野里也有了一丝凉意。回到车上,我拿出笔记本电脑,把照片拷进去,上百张照片,一张张地看过去,刘姗姗时而说这张好,时而说那张丑死啦。说好的时候她是严肃的,说丑的时候她是开心笑着的。后来大概是觉得累,合了电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沉默着。我抽着烟,也不说话,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来。冷不丁地她突然冒出一句:“你不像四十八岁的男人。”我疑惑地转头看她,大概是明白我的疑问:像多大啊?“像三十岁出头。”我说:“那就和你一样啦。”“比我有活力。”她说过之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是该找话题还是伸出手去试探她的身体,以我的本意,是很想现在把她揽入怀中的。我得坦率地承认,身体的冲动是有的,虽然还不是非常强烈。但我怕遭到拒绝会太尴尬。四十八岁的男人有他的无耻和坦然,同时却也有四十八岁的怯懦与谨慎,所以很难做到厚脸皮。无奈中找出一句话来打破沉闷,“你饿吗?”我这样说的时候,感觉到她的手从暗中伸过来在摸索着找我的手,握到她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湿润,我顺势侧过去揽住她。我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急促,迟疑了片刻,当我试图吻她的时候,她却开口说话了:“我总是碰不到好男人。”我不知道她这是在指我还是在自说自话,但我还是退缩了回来。“愿意跟我结婚的,一提我就烦,轮到我觉得还值得试试的,可还没怎么地呢,人家又闪了。”哦,原来她是在想心事呢。但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只好顺着说也许是机缘未到。“抱抱我。”她的声音很弱,我重新把她揽过来,她软软地靠着我,很无力的样子,头抵着我的脸,我觉得她似乎是在流泪,伸手去她的脸上试,果然是湿的。她拉下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我能触到她胸部的颤动,我知道她是在强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觉得这时候我应该做点什么,于是隔着衣服试探着去按她丰满的胸部……

接下来的事情来得非常突然,有人在敲我的车窗。我摇下玻璃,看到是两个戴着大盖帽的家伙,接着一束手电光就射了进来。“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看风景呢。”“黑天看什么风景?”“下午来的,跑累了歇会儿。”“车是谁的?证件拿出来,驾驶证,行驶证,身份证。”“外地的啊?”

我没有回答,我听到后面有人在嘀咕:“还有个女的。”握着手电的警察正要把证件交给我的时候,后面的家伙说:“带回去带回去,带回去问话。”握着证件的手马上缩了回去。“跟着我们的车走。”我这才发现,有一辆警车停在我的后面。证件被他们拿走了,我只能乖乖地跟着他们走。转过一个山脚,过一座小桥,进入一个大村子,估计是个乡政府所在地,我松了一口气,好在是真的警察,不是化了装的强盗,心放下一半,跟着他们把车开进了派出所的院子。

类似的经历我在古城已经有过一次。那次是我们一帮人开车去秦岭山脚下的农家乐吃饭,回来的路上,坐我车的女孩子因为喝多了酒想吐,我把车停在路边,帮她捶背,拿矿泉水让她嗽口,给她递纸巾,然后扶她上车坐下。但是她说车一开她就晕得厉害,让她缓一会儿再走。我刚点上一支烟,就有警车停在了我旁边。同样的乡村治安警察,同样的无聊的夜晚巡查,也许在哪儿还喝了几杯,看到一对男女黑灯瞎火地在车里坐着,他们的思维马上就进入了下半身,淫邪的眼神难以掩饰,于是就想把一对狗男女带回去消遣一下。隔了上千里路,你说这帮家伙怎么这么像啊,甚至连问话方式、口气都是一样的恶心腔调。

我们被带进了一间挂着“值班室”牌子的房间,一下子涌进了六个警察,除了车上的四个,又进来了两个。打量过我之后,都把目光投向了刘姗姗,凶恶的目光立即变得淫邪猥琐,有个家伙甚至掩饰不住地龇出结着垢的黄牙,身上散发出一股恶臭的酒味儿。一个像是小头目的家伙开始问我话,无非是为什么到这里,来这里干什么,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大概是看到我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忽然口气严厉起来:“知道你为什么被带到这来吗?”我说我不知道,正想问你呢。问话的被噎了一下,大概在想词儿,另一个目光一直盯着刘姗姗的家伙开口了:“分开审。”于是刘姗姗被四个家伙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只留下两个陪我。小头目掏出烟,年轻的立即用打火机凑上去点,点着之后,小头目才想起来给小警察也发一根烟,顺便也让了让我,面目平和了一些,但我掏出了自己的烟。他语气缓和地让我坐在小警察桌子对面,对小警察说,做个笔录。小警察开始问话,小头目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带上门出去了,大概他已经感觉到了无趣。小警察从我叫什么、住在哪里、家庭状况、工作单位一直问到来此何意、几点几分到什么地方、和那女人什么关系等,都问了个遍。总结起来,相当于新闻中的“五个W”,同时装模作样地在纸上记着。

问话过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后来小头目进来,带着个说话口气像大头目的。大头目嗯嗯啊啊地问了今天没啥情况吧,小头目回说没什么大事,大头目唔了一声,出去了。这时候小头目开始跟我套近乎:“其实也没啥,男人嘛,现在这社会,有个相好的不是啥事。”我看了看他,并不接茬,我知道这叫软硬兼施,套我的话呢,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我如果上杆子以为他在推心置腹,那他就得逞了。见我没有回应,他进一步说:“那女子还很漂亮,你艳福不浅。”这回我不答应了,我严肃地说:“你不要胡说,我们只是朋友,好朋友。”“啥朋友?啥好朋友?我不知道啥?就那么回事儿。”他打了个哈欠,显然是这次消遣有点无趣,没能让他兴奋起来。他假模假式地说:“去把笔录看一下,签个字。”小警察的笔录也是装模作样的,问了我两个多小时,他只记录了一页纸,我大致扫了一遍,忽然觉得可以游戏一下,就字迹潦草地签了“刘家峡”三个字。小警察都不看签的什么,就让我按手印儿。我知道游戏结束了,按手印儿是最后一幕,也许我刚出派出所,那张笔录就被撕碎扔进了废纸篓。交还我证件的时候,小头目还在演他人民警察为人民的角色:“我们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大概他希望我说声谢谢,但我并没有回应。收好证件,我问他:“我从哪条路能回兰州?”小头目说:“你原路回去。”我走出门的时候,他也跟了出来,我奇怪地以为他竟然礼貌到要送我呢,没想到他是对着走廊那头隔着四五个门在喊:“小刘,你们可以走了。”

愣了一下,我才明白“小刘”就是刘姗姗,但我很奇怪那小头目喊得有点过于亲切。上了车之后,我问刘姗姗,这帮畜生没对你怎么样吧?刘姗姗告诉我,他们一开始还在审犯人似的审她,当知道她是兰州炼油厂医院的大夫时,其中的一个家伙马上说他姨也是那医院的大夫,于是他们态度马上转变,不再审了,而是倒茶端水攀亲聊大天了。但我却有种遭到愚弄之后的郁闷,于是愤愤地骂了一句:“这群狗娘养的,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情绪已经被警察搞坏,一路沉默着。回到兰州市区,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把刘姗姗送到她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刘姗姗主动凑上来用嘴碰碰我的脸。“今天很愉快,”刘姗姗说,“本来要请你吃饭的,可是……明天吧,明天我请你吃饭。”我笑了笑,冲她摆摆手。9和陌生女孩同居一室

接到刘姗姗电话的时候,我的车已经过了乌鞘岭。刘姗姗的诧异你可想而知,我再一次地逃跑了。临阵脱逃,你是不是也感到吃惊?我明白你的疑问,为什么总是在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脚软腿抽筋地败下阵来?坦白地说,我自己也很疑惑,我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在小溪头到了村口而不入,我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是这次是球已经送到了洞口,却被自己一杆打远了,就有点莫名其妙,连我自己也感到匪夷所思。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归结为中年的矜持似乎有些牵强。太谨慎,太小心,太胆怯?杂念太多,脑子太忙,渴望艳遇同时又畏缩不前,想偷又怕挨打,偷不着又心中惦记,摇摇摆摆犹犹豫豫,不想善罢甘休,却难有所作为,这就是所谓的中年心态?有个笑话说,有一只精子日日夜夜在精囊里蹦蹦跳跳锻炼身体,准备日后抢先冲出去找个卵子结合;有一天精囊里一阵暖热,千万只精子争先恐后往闸口奔去,突然间跑在最前面的那只精壮的家伙转身往回跑,大家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不抢着去投胎了。那只精子说:“抢个屁,他在自渎!”这就是中年的故事。有点可笑,还有点凉,凄凉的凉,荒凉的凉。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有点可笑?有点不可理喻?

刘姗姗电话里的声音含着埋怨,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呢,正要请你吃饭呢,怎么连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的机会都不给?我支吾着,说是在房间睡得无聊就开车走了。沉吟了一下,她问了我下一程会去哪里,我说是敦煌。刘姗姗让我到了那里给她短信,说她有同学在敦煌,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求得帮助。谢过之后我挂了电话。

从兰州出来,一路高速,过乌鞘岭之后,视野渐渐开阔,速度开到120迈,中年男人老吉普,有一种奋蹄撒欢的快意,在武威午饭,在张掖睡觉,第二天中午到达酒泉。这一段似乎只为了赶路,头脑空茫,思无所思,内心倒也轻松,这是不是也可以叫作放纵——放掉想法,纵马驰骋?然而一旦进入城市,车轮就要有所收敛,脑子本能地就会自动忙起来,想拦都拦不住,正所谓“五色令人目迷”。

在酒泉意外地碰到一个想要搭车的小老乡,女孩“师傅,师傅”甜甜地叫着,瘦削的身体背着半人高的硕大的登山包,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是冲着我这陕西车牌来的,大概是觉得搭老乡车总是要容易些。交谈没几句,女孩竟然说认得我,说她来时的路上看到过我站在路边撒尿。原来她就是坐在那辆别克商务车上的,她说到了兰州之后他们的自驾游车队就吵散了。她想去敦煌,就换到了帕杰罗车上,但是帕杰罗车上的人都是去过敦煌的,到了酒泉便要转向内蒙古去额济纳旗看胡杨,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这里。她说当她在宾馆的停车场发现我的车以后,就一直守着等我出现。女孩子说得诚恳,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捎就捎吧,反正我也是要去敦煌的。

然而,捎个人就是捎了一份麻烦,捎个女孩子则是捎了个大麻烦。我说我第二天才走,女孩就说她等,而她等我的办法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她的大包包已经放到了我的车上,我到哪里转悠,就都得带着她,就像拖了个小尾巴,感觉少了些自在。但女孩却像找到了组织一般开心,一会儿“刘哥”一会儿“刘叔”,没心没肺地乱叫。这大概就是八○后的风格吧,我想。然而,其更八○后的事情发生在晚上。晚饭后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跟我回到了房间,打开电视看着那永远听不清歌词的演唱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着话,后来大概是累了,竟看着电视睡着了。我推醒她,说该回去休息了。女孩疑惑地看着我,我说回你自己房间去。女孩说她的房早晨就退了,接着就涎皮赖脸地说:“老刘,你这两张床,闲着一张太浪费了,我就住这儿了。”说完也不管我同意与否,拉开被子手脚麻利脱了衣服,说声“晚安”就蒙着头睡了。我像是傻了一般地看着她,徒叹奈何。

和一个陌生女孩同居一室,我还是第一次。你别幸灾乐祸,也别用这种心怀鬼胎的眼神看我。是,是我心怀鬼胎,是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然,我得承认,我不可能装得像个能够做到坐怀不乱的君子似的心如止水,要说我没动什么荒唐念头没往那事儿上想那绝对是在骗自己,所以我说这是个大麻烦。辗转反侧,心乱如麻,难以入睡,这才符合人性,是吧?但也仅止于此,你知道的,在这个晚上我也不可能有所作为,自己煎熬着罢了。

到了两三点钟,桑娅(女孩叫桑娅)突然在那边床上说话了。“老刘,你还没睡着?” 我没有回答,以为是梦话。“老刘,你别装了,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让你睡不着啊?”我能说什么呢?“你在想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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