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文库)沉思录(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9 08:27:12

点击下载

作者:(古罗马)奥勒留著,梁实秋译

出版社:万卷出版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含章文库)沉思录

(含章文库)沉思录试读:

译 序

梁实秋

自古以来,有操守有修养的哲学家历代都不乏其人,位居至尊、叱咤风云的皇帝也是史不绝书的,但是以一世英主而身兼苦修哲学家者则除了马可·奥勒留外恐怕没有第二人。这位1800年前的旷代奇人于无意中给我们留下了这一部《沉思录》,我们借此可以想见其为人,窥察其内心,从而对于为人处世律己待人之道有所领悟,这部书不能不说是人间至宝之一。与这部书同一类型差可比拟的应推15世纪德国僧侣学者托马斯·坎佩斯(Thomas Kempis)所著之《效法基督》,但是以文笔之亲切动人和对人影响之深巨而论,后者与前者仍不能同日而语。我们中国的民族性,以笃行实践的孔门哲学为其根基,益以佛学的圆通深邃和理学的玄妙超绝,可以说是把宗教与伦理熔于一炉。这样的民族性应该使我们容易接受这一部斯多葛派哲学最后一部杰作的启示。译者对于此书夙有偏好,常常觉得这一位古罗马的哲人,虽然和我们隔有18个世纪之久,但开卷辄觉其音容宛在,栩栩如生,正如Renan于1881年所说:“我们人人心中为马可·奥勒留之死而悲戚,好像他是昨天才死一般(Tous, tant que nous sommes, nous portons au coeur le deuil de Marc-Aurèle comme s’il était mort d’hier)。”确是大家共有的感想。1958年受林挺生先生嘱,移译此书,耗时逾年始克竣事,平生翻译以此书最为吃力,亦以此书为受益最多。今将付梓,爰将作者生平及有关资料略为叙述,以为读者之参考。

一、马可的生平

马可·奥勒留·安东尼(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于公元121年4月(26日,或6日,或21日)生于罗马。他的本来的姓名是Marcus Aurelius Verus,出自贵族家庭,据说是罗马第二任国王Numa Pompilius(前715—前672)之后裔。他的父亲Annius Verus是罗马的显宦,祖父(亦名Annius Verus)曾三度任执政官。马可不幸父母早故,由祖父抚养长大。幼时颖悟过人,深得当时皇帝Hadrian(76—138)之赏识,曾不呼之为Verus而昵称之为Verissimus(most truthful)。6岁时获骑士衔,8岁时为古罗马战神祭司。姑母Annia Galeria Faustina嫁给皇帝Hadrian的义子Titus Antoninus Pius,这一位姑父后即于138年继位为帝。姑父Antoninus无子,便以马可为义子,使改姓名为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这是他改名换姓之由来。

马可15岁时与姑父另一义子Commodus之姊Fabia订婚,至是解除婚约,与姑父母之女Faustina订婚。马可所受的教育不是学校教育,而是分别由私聘教师指导授业。他主要的训练是斯多葛派哲学,所以他自幼即学习着过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习惯于吃苦耐劳,锻炼筋骨。他体质夙弱,但勇气过人,狩猎时擒杀野猪无惧色。对于骄奢逸荡之事则避之唯恐若浼。当时罗马最时髦之娱乐为赛车竞技,每逢竞技,朝野哄动,趋之若狂,甚至观众激动,各依好恶演成门户(Factione),因仇恨而厮杀打斗,对于此种放肆过分之行径马可不以为然,他轻易不现身于竞技场内,有时为环境所迫不能免俗,他往往故意借端于竞技不加正视,因此而备受讥评。

140年,19岁,擢升为执政官;145年,24岁,结婚;两年后,生一女。护民官之职位,及其他国家荣誉,相继而来。162年,40岁, Antoninus Pius卒,马可即帝位。他的第一件措施就是邀他姑父另一义子L. Ceionius Commodus(后改名为Lucius Aurelius Verus)与他共理国事,虽然这一举措是很受元老院反对的。马可的用意是训练他为将来继承大位做准备。

马可即位后就遭遇到战端四起的威胁。首先是162年战云起自东方。Parthia的Vologesses倡乱,击溃了一整个罗马军团,侵入了叙利亚。Lucius Verus奉命率军征讨,乱虽平而Verus酗酒荒淫大失风度。在北方的边境亦复不靖,Marcomanni或Marchmen,以及Quadi、Sarmatians、Catti、Jazyges诸族皆叛。在罗马本境,由于Verus所部自东方带来疾病及洪水泛滥,疫疠饥馑蔓延不休,民穷财尽,局势日非。马可被迫出售私人所藏珠宝,筹款赈灾。此种困窘情形,于马可在位之日, 一直继续存在。 内忧外患,交相煎迫。Verus 卒于169年。马可率军亲征,北部诸族均被制伏,其统军有方固足称道,而知人善任亦是他迭奏肤功的一大原由。其间战果辉煌,最能彪炳史册的是174年与Quadi族作战时几濒于危,赖雷雨大作使敌人惊散转败为胜之一役,史称其军队为“Thundering Legion”,云。马可率军深入日耳曼时,东方又起变化,东部诸省总督Avidius Cassius自恃战功,阴萌异志,175年误信马可病死之讯,遂自立为帝。马可甚为痛心,不欲引起内战,表示深愿让位以谢,和平解决。马可尚在人间之消息传到东方,局势突变,叛军将领纷纷倒戈,不出三月Cassius竟被部下刺死。马可亲至东方,叛军献Cassius之头,马可怒,不予接受,并拒见其使者。马可说:“我很遗憾,竟不得饶恕他的机会。”并赦免其遗族不究。宽宏大量,有如是者。行军途中,妻死。176年,凯旋还都。未几又赴日耳曼作战,虽然所向皆克,体力已不能支,180年3月17日逝于多瑙河边之Pannonia省,享年59岁。

作为一个军人,马可是干练的,武功赫赫,可为佐证。作为一个政治家,马可是实际的,他虽然醉心于哲学,并不怀有任何改造世界的雄图;他承袭先人余烈,尽力守成,防止腐化。他也做过蠢事,例如提携Verus共理国事便是一个行不通的办法。他在统治期间权力稍嫌过于集中,其长处是为政力求持平,他用法律保护弱者,改善奴隶生活,蔼然仁者之所用心。在他任内,普建慈善机关,救护灾苦民众,深得人民爱戴。论者尝以压迫基督教徒一事短之。迫害耶教之事,确曾数见不鲜,而且显然不是未得马可之默许,如Justin之在罗马,Polycarp之在Smyrna以及各省之若干笃信耶教者,皆壮烈殉教。近人尝喜多方为之开脱,不是说马可误信谗言,便是说马可中心思想实与耶教异曲同工,其实这都是不必要的。在他那时代,他的地位,他压迫异教是正常的态度,不是罪恶,思之似不必更下转语。

二、马可的哲学思想

马可的《沉思录》是古罗马斯多葛派哲学最后一部重要典籍。于此我们有对斯多葛派哲学(Stoicism)的纲要及马可的思想略加阐述之必要。

斯多葛派哲学的始祖是希腊的芝诺(Zeno),他的生卒年月不明,大概是公元前350年至公元前250年之际。他生于塞普洛斯岛,这岛位于东西交通线上,也可说是一个东西文化的接触点。东方的热情,西方的理智,无形中汇集于他一身。他受业于犬儒学派的Crates of Thebes,又复潜心于其他学派的研究。旋于雅典市场的书廊(Stoa)上设帐教学,故称为斯多葛派哲学之鼻祖。此派哲学之集大成者为Chrysippos(前280—前207)。

斯多葛派哲学特别适合于罗马人的性格。罗马人是特别注重实践的,而且性格坚强,崇尚理性。Seneca、Epictetos与马可是此派哲学最杰出的三个人。马可受Epictetos的影响甚大,从这部《沉思录》可以看出来。斯多葛派哲学可以分为三个部门:物理学、论理学、伦理学。这一派物理学的内容,简言之,即是唯物主义加上泛神论。与柏拉图之以理性概念为唯一的真实存在的看法正相反,斯多葛派哲学家认为只有物质的事物才是真实的存在,但是在物质的宇宙之中遍存着一股精神力量,此力量以不同的形式而出现,如火,如气,如精神,如灵魂,如理性,如主宰一切的原理皆是。宇宙是神,人民所崇奉的神祇只是神的显示,神话传说全是寓言。人的灵魂也是从神那里放射出来的,而且早晚还要回到那里去。主宰一切的神圣原则即是使一切事物为了全体的利益而合作。人的至善的理想即是有意识地为了共同利益而与天神合作。讲到这一派的哲学,又含有两部门,一是辩证法,一是修辞学,二者都是一切思考的工具。马可对于这二者都不感兴趣,犹之对于物理学部门中之气象学不感兴趣一般,他感兴趣的是伦理学方面。据斯多葛派哲学,人生最高理想即是按照宇宙自然之道去生活。所谓“自然”,不是任性放肆之意,而是上面所说的“宇宙自然”。人生中除了美德便无所谓善,除了罪恶之外便无所谓恶。所谓美德,主要有四:一是智慧,所以辨识善恶;二是公道,以便应付悉合分际;三是勇敢,借以终止苦痛;四是节制,不为物欲所役。外界之事物,如健康与疾病,财富与贫穷,快乐与苦痛,全是些无关轻重之事,全是些供人发挥美德的场合。凡事有属于吾人能力控制范围之内者,有属于吾人不能加以控制者,例如爱憎之类即属于前者,富贵尊荣即属于后者,总之在可能范围之内须要克制自己。人是宇宙的一部分,所以对宇宙整体负有义务,应随时不忘自己的本分,致力于整体的利益。有时自杀也是正当的,如果生存下去无法尽到做人的责任。

马可并不曾努力建立哲学体系,所以在《沉思录》里我们也不必寻求一套完整的哲学。他不是在做哲学的探讨,他是在反省,他是在表现一种道德的热诚。他的这部著作不是准备藏诸名山传之后人的,甚至根本没有预备供人阅览。不过这部书的第一卷,却很像有意后加上去的。

斯多葛派哲学最近于宗教。罗马的宗教是简陋的、世俗的,人民有所祈求则陈设牺牲匍匐祷祝,神喜则降福,神怒则祸殃。真正的宗教信仰与热情,应求之于哲学。马可于书中对于生死大事反复叮咛,与佛家所谓“死生事大,命在须臾”之说若合符节。不过马可不信轮回不信往生,不但与佛说殊,抑且与基督教迥异其趣。

三、关于沉思录的版本

这部作品当初如何流传下来的,已不可考。从引证看,可以确知其作者为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稿本可能是他的女婿Pompeianus或他的好友Victorinus所保藏起来的。在历史上可考的最先述及此书的记录见于350年哲学家Themistius的讲演录。此后550年间此书默默无闻,直到900年左右一位署名Suidas编的字典从《沉思录》取用了约30条引录,这才证实原稿尚在人间。同时一位小亚细亚Callpadocia地方的主教Arethas提到此书,并且以其抄本送给他的大主教。此后250年又趋沉寂,后君士坦丁的一位公法学者Tzetzes曾加引录。再过150年(1300年)教会史家Nicephorus Callistus提到马可“曾给他的儿子留下一部书,充满了世故智慧”(参看本书卷三第14节)。同时君士坦丁一僧人编历代作家选集,内含44段引录《沉思录》的文字。现在的主要抄本,一是宫廷本(Codex Palatianus),于1558年由Xylandor刊印,抄本已轶;一是教廷本(Codex Vaticanus,1950),这都是完整的,后者仅缺四十二行。此外尚有数种残缺抄本,没有多大用处。

译本甚多,曾译成拉丁文、英文、法文、意大利文、德文、西班牙文、挪威文、俄文、捷克文、波兰文、波斯文等。在英国一处,17世纪时刊行了26种版本,18世纪时58种,19世纪时82种,20世纪截至1908年已有30种。(参看1908年J. W. Legg. A Bibliography of the Thoughts of Marcus Aurelius.)英文译本主要的如下:(一) Méric Casaubon译本,刊于1634年。Everyman’s Library即后用此译本。这是最初的译本,文笔繁复,近于意译。1900年W. H. Q. Rouse重编本,附加马可与Fronto信函若干通。(二)Jeremy Collier译本,刊于1701年。近Camelot Series采用此译本。文笔嫌过于俗鄙,一般批评均贬多于褒,唯Matthew Arnold为文介绍马可时对此译本颇加誉扬,以为其文笔活泼有力。(三)James Moor and Thomas Hutcheson合译本,刊于1742年。近于直译,信而不雅。1902年,G. W. Chrystal刊有修订本,颇佳。(四)Richard Graves译本,刊于1792年,无特长。(五)George Long译本,刊于1862年,常被誉为“标准译本”,流通最广,在四十年间独步一时。文笔近于拙朴,是译者故意模仿马可原文作风所致。(六)Hastinss Crossely译本,刊于1882年,仅刊第四卷,余稿未刊行。(七)G. H. Rendall译本,刊于1898年。许多批评家认为是最佳译本,信雅兼备。(八)John Jackson译本,刊于1906年,牛津大学出版。译笔极佳,惜有大胆窜改处。(九)C. R. Haines译本,刊于1916年,有希腊原文对照,收入Loeb Classical Library 。

以上九种译本,译者手边仅有四种,即(一)、(五)、(八)、(九)共四种。经参阅后,决定选用Haines的对照本为根据,因为这一译本比较而言最忠于原文,最能保持原文的面貌。可能Long和Jackson译笔较为流畅,但是翻译古典作品还是应以忠实为第一义。Haines自己说:“我情愿犯错,如果算是错,错在过于忠实方面。因为此书之面貌大部分是由于其文笔所造成。”马可的文笔确实是相当朴拙。书中前后重复之处甚多,句法有时奇简,意义有时不甚清晰。此中文译本亦曾妄想努力保持原作风格,但由英文转译,与“含饭哺人”犹有一间,能存几许原作风味,殊不可知,译成重校,不禁汗颜。幸原书价值具在,过去曾感动无数读者,如Frederick the Great、 Maximilian of Bavaria、 Cap. John Smith、 General Gordon均曾受其影响甚巨。此中文译本如能引起读者兴趣,成为人格修养之借镜,则是我所企望的。

卷 一

01

从我的祖父维鲁斯我学习了和蔼待人之道,以及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

马可·奥勒留的这部著作不是准备藏诸名山传之后人的,甚至根本没有预备供人阅览。试想,1800多年前的罗马帝国的皇帝,以皇帝之尊而成为苦修的哲学家,并且给我们留下这样的一部书真是奇事。《沉思录》可说是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少数几部书之一,可称得是爱默生所谓的“世界的书”。不过这部书的第一卷,却很像是有意后加上去的。——梁实秋批注

02[1]

从别人对我父亲的称赞和我自己对他的回忆中,我学习了谦逊和勇敢。

03

从我的母亲我学习了敬畏上帝,慷慨;不仅是不肯为恶,甚至不起为恶的念头;并且进一步,过朴实的生活,摒绝一切富贵之家的恶习。

04

是我的曾祖送我进了公立学校,给我延请优秀的家庭教师,并且指示我在求学方面不惜斥用巨资。

05[2]

我的教师训导我:不要在竞车场中参加拥护蓝背心一派或绿背心一派,也不要在比武场中参加拥护那轻盾武士或重盾武士;不要避免劳苦,要减少欲望,凡事要自己动手做,少管别人的闲事,不可听信流言。

06

戴奥格奈特斯训导我:不要关心琐细的事情;不要听信奇迹贩子与巫师们所说的有关驱鬼符咒的话,以及类似的怪话;不要养鹌鹑,不要对类似的游戏发生兴趣;听了别人的直言不要愠怒,要勤修哲学,先研读Baccheius再诵习Tandasis与Marcianus;从幼时即练习写对话;并且喜欢小木床、羊皮以及其他一切与希腊苦攻哲学有关的事物。

戴奥格奈特斯所说的奇迹贩子与巫师们,显然是指基督教徒而言,因为当时的基督教徒们常自诩能驱魔鬼。此外,戴奥格奈特斯还教过奥勒留画画。——梁实秋批注

07

由于拉斯蒂克斯,我才注意到我的品格有改进与锻炼的必要;不要误入诡辩的邪途;不要写空疏的文字,不要做老生常谈,不要装作为一个健者或无私的人;要避免修辞、诗歌与绮丽的文辞;不要穿着长袍在屋里踱来踱去,以及类似的荒谬举动;写信不要装腔作势,要写得像他自己从Sinuessa写给我的母亲的那封信的样子;对于那些容易发脾气冒犯人的人们,要随时准备和平相处,并且如果他们有意悔过知返,要半路迎上去;读书要细心,不可粗枝大叶不求甚解;对于每一个鼓舌如簧的人,不可太快地表示同意;最后,由于他,我才得读到埃皮克提图的《回忆录》,这本书是他从私人庋藏中拿出来借给我的。

马可·奥勒留接受的主要训练是斯多葛派哲学,所以他自幼即学习着过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习惯于吃苦耐劳,锻炼筋骨。他体质夙弱,但勇气过人,狩猎时擒杀野猪无惧色。对于骄奢逸荡之事则避之唯恐若浼。当时罗马最时髦之娱乐为赛车竞技,有时为环境所迫不能免俗,他往往故意借端对于竞技不加正视,因此而备受讥评。——梁实秋批注

08

从阿波娄尼阿斯我学习了自持自立的精神和坚定不移的决心,任何事都不听从运气;除了理性之外,绝不仰仗任何东西;在急剧的苦[3]痛中,纵然是一个孩子的夭殇,或是疾病缠身,也永不改变常态;我看出他本身就是一个活的榜样,一个人可以是很威严猛厉,同时也是很柔和,诲人从不知倦;我还看出,他有实际经验,讲起道来从容不迫,但他从不认为这是他的特长;我还学得了如何接受朋友们的恩惠,既不可因此而丧失自尊,亦不可漠然地视为事之当然。

09[4]

从塞克斯特斯我体会到一个和善的性格,一个家长控制下的家庭;合于自然之道的人生观;严肃而不虚矫;随时小心照顾到朋友们的利益;对于没有知识的人和不讲理的人能够容忍。

他善于适应,和他在一起比听受阿谀还令人愉快,同时与他交往接触的人无不对他极度钦仰;对于人生的基本原则之如何发掘、如何安排,他有把握,他有办法。

他从不表现出愠怒或其他的情绪,而是完全超出情绪的影响之外,永远是和蔼可亲;对人赞美而不誉扬过分,饱学而不炫弄。

10[5]

从文法家亚历山大我学习了避免挑剔别人的错;别人谈吐中用了粗鄙的字眼,或不合文法,或发音错误,都不要公然指责,要在回答的时候巧妙地正确地使用那个词句,或是作为同意他的意见而重复使用一次那个词句,或是作为共同研究那一件事而不是推敲某一个字,或是采用其他的委婉而不伤人的方法来提醒他。

11

从佛朗图,我注意到一个暴君所惯有的猜忌、狡诈与虚伪;并且一般讲来,我们所谓贵族阶级都缺乏慈爱的天性。

文中提到的佛朗图(M. Cornetius Fronto)是修辞家、辩护士,于142年任执政官。他和奥勒留关系亲密,现存两人信函若干封。亚历山大(Alexander the Platonist)于174年奉奥勒留之召赴Paunonia,任奥勒留的希腊文秘书之职。——梁实秋批注

12

从柏拉图主义者亚历山大,我学习到——在不必要时不可常对任何人说,或在信里说:“我太忙了!”也不可以此为借口而逃避我们对人应尽的义务。

13[6]

从卡特勒斯,我学习到——一个朋友若是对你有怨言,纵然是无理取闹,亦不可忽视,要使他回复平素的友谊;提起别人的师长,要怀有衷心的敬意,就像Domitius当年提起Athenodotus时那样;看见别人的孩子时,由衷地喜爱。

14

从我的兄弟塞佛勒斯,我学习到对家庭的爱,对真理的爱,对公道的爱,并且(多亏了他)得以结识Thrasea、Helvidius、Cato、Dion、Brutus;我从他学习到所谓一个国家,即是根据个人平等与言论自由以制定一套法律,适用于所有的人;所谓君主,其最高理想乃是人民的自由。我从他还学习到对于哲学能坚定不移地加以尊重;随时帮助别人,热心施舍,保持乐观,信任朋友的善意,有人前来请益,他是绝对地坦白直言;他之所好所恶,他的朋友们无须猜测,他说得明明白白。

15

从玛克西摩斯,我学习到自制和立志坚定;在病中,以及在其他一切情况中,保持愉快的心境;要有一个严肃与和蔼妥为配合的性格;做点什么事情不要口出怨言。

他使得人人都相信他是心口如一,他无论做什么事都非出自恶意。他遇事不慌,临事不惧,从容不迫但亦不拖延,从不手足失措,从不沮丧,从不强作笑容,更从不发脾气或是猜疑。

他为善不倦,慈悲为怀,诚实无欺;他给人一个印象,他是一个根本不会旁出斜逸的人,也不是一个被强纳入正轨的人;在他面前没有人会觉得自己被他藐视,甚至会觉得自己比他还强;在适当范围内他和人谈笑风生。

16

从我的父亲,我学习到一团和气;主意打定之前仔细考虑,主意打定之后坚决不移,对于一般人所谓的尊荣并不妄求,但爱实事求是地工作;为了公共的利益,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毫不迟疑地给每个人应得的报酬;靠经验,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松,他压抑了一切的青春的欲望。

他待人的精神也是可称道的——从不强邀朋友们陪他吃晚饭,也不强邀他们陪他出去旅行,凡因故不能陪他的人,在他归来之后都觉得他并未稍存芥蒂;在会议中他总是殚思竭虑,负责认真;他遇事追根究底,从不以肤浅的印象为满足;与朋友交,既不厌倦亦不狎昵;应付任何事变,均能镇定自持不改平常的风度;他对事有远见,最琐细处亦照顾周到而不故作夸耀。

他在位时不准人对他公开赞扬或做任何阿谀;处理国事,忘寝废食;公事支出则力求撙节,因此而蒙受指责亦所甘愿。在宗教上他不迷信,对人他不沽名钓誉,更不媚世取容。是的,他对一切都是冷静而坚定,从无失态之处,亦不喜花样翻新。

命运之神赐给他的生活上的享受,他一概接受,既不得意扬扬,亦不觉受之有愧,有得享受的时候尽量享受,视为当然,没得享受的时候亦不觉得遗憾;没有人能訾评他犯有诡辩、戏谑或卖弄学问的毛病,他之为人是成熟的、完善的、不受阿谀的,能自治亦能治人。

此外,他对真正的哲学家有高度的敬爱,对冒牌的哲学家亦不加谴责,不过慎防被他们诱入歧途;他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言谈自如而不令人生厌;他合理地注意身体健康,并不是过度地贪生,也不是过分地注重外表,不过是不肯过于忽略身体,所以他很少时候需要乞灵于医药。

对于有特殊才能的人,例如擅长雄辩、精通法律伦理等等的人才,他一律推许,毫不嫉妒,并且积极支持他们,使他们能获得其应得的荣誉;他忠于国家的传统体制,但不矫揉造作,令人感觉他是在遵守古法。

他不善变,更无举棋不定的毛病,而是专心致志,绝不旁骛;他于剧烈头痛发作之后,立刻照常工作,而且是格外勤奋努力;他事无不可对人言,很少有秘密,亦不常有秘密,偶然保持秘密也只是政治方面的秘密;他对于公共娱乐、公用建筑以及公款的分配,都处理得头头是道,做该做的事而并不顾到虚名。

他并不随时沐浴;不喜欢大兴土木;对于饮食、服装的质料与颜色,以及奴仆是否面貌姣好,他都不大理会;他的长袍是在海滨别墅Lorium做的,他的大部分供应是来自Lanuvium。我们知道,在Tusculum税吏向他道歉时他的态度是什么样子,他的日常行径大抵如是。

他既不鲁莽亦不骄横,做事从容不迫,永无汗流浃背的狼狈之状;每件事都是一人独处考虑,好整以暇、平心静气、有条不紊,勇敢而坚定。人们评价苏格拉底的话同样地可以适用于他,那便是:有许多事他可以享受亦可以禁绝,但一般普通人则只是贪求而不能禁绝。“享受而不逾度,禁绝而不以为苦”,正是完美的坚强的意志之表现,在玛克西摩斯病时他所表现的亦正是如此。

马可·奥勒留幼时颖悟过人,深得哈德良皇帝(Hadrian, 76—138)之赏识,曾不呼之为Verus而昵称之为Verissimus (most truthful)。之后,哈德良皇帝认安东尼·派厄斯为养子,作为皇储,条件是后者认马可·奥勒留和L.维鲁斯为养子和继承人。此处奥勒留所指“父亲”即安东尼·派厄斯。——梁实秋批注

17[7]

感谢上天,给了我好的祖父们,好的父母,好的姐姐,好的教师,好的伴侣、亲戚、朋友——几乎全都好,我从没有冒犯过他们任何人,虽然我的天性也很乖张,遇到机会也难免于这种过失,但是上天安排得好,我从未遭遇这种考验的机会。

由我的祖父的妃子养育我的时间幸而不算太久,我长久地保持了青春的节操;在未到适当时间之前未曾试过女色,实际上是向后展延。

我幸而有严父督责,使我免于一切的虚骄,教导我住在宫廷里面可以摈除卫士、灿烂的服装、执火炬者、雕像及其他类似的铺张,一个国王也可以屈尊纡贵,降到几乎和普通平民平等的地步,在执行政务的时候,并不至于因此而有失尊严体统。

我又幸而有这样的一个弟弟,他的品行足以提醒我随时检点自己,同时他对我的敬爱也使我甚为愉快,我的孩子们也都不愚笨,体格也没有缺陷。在修辞、诗歌及其他各科,我没有较大的成就,如果在这一方面获有长足进展,很可能我会沉溺其中;我很迅速地把我的教师们擢升到他们所希冀的高位,并不曾因为他们年事尚轻便加以推托,徒使他们空怀希望。我又幸而获识阿波娄尼阿斯、拉斯蒂克斯、玛克西摩斯。

这里提到的弟弟即L.维鲁斯(Lucius Aurelius Verus),奥勒留的养弟,后来的共治皇帝,也是奥勒留的女婿。文中提到的阿波娄尼阿斯(Apollonius)是著名大文法家,别号“坏脾气的人”。拉斯蒂克斯(Junius Rusticus),斯多葛派哲学家,被奥勒留两度委派为执政官。克劳狄乌斯·玛克西摩斯(Claudius Maximus),斯多葛派哲学家、牧师。奥勒留经常和他们讨论斯多葛哲学。——梁实秋批注

合于自然之道的生活,其真义所在,我常能清晰地领悟;所以讲到神祇以及他们的福佑、暗助与意向,均不阻碍我立即实行合于自然之道的生活;我如今未能达到这个理想,是由于我自己的错误,也是由于没有听取神祇的提醒,不,几乎是告诫。

我的躯体幸而能维持我的生存如是之久;我从没有接触过[8]Benedicta或Theodotus,以后有过一次陷入情网,但是我又得到了解脱;我和罗斯蒂斯克常有龃龉,但是我从没有做下什么日后悔恨的[9]事;我的母亲,虽然死得早,她最后的几年是和我在一起的。

凡是有人发生经济困难,或需要其他的帮助,我总是不吝予以援手,从没有一次发觉手边没有钱;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接受别人帮助的[10]需要。我幸而有一个贤妻,如此的柔顺,如此的亲爱,如此的朴素,我的孩子们也不缺乏良好的教师。

靠了梦中的指示我治愈了吐血、头眩的毛病,就像解决了其他的疑难一般;在Caieta也有过这种灵验,“你需要如此做”。我要攻读哲学的时候,没有落在一个诡辩者的手里,也没有只是坐在书桌旁边变成一个分析三段论的人,也没有忙着研究自然界现象。上述的这一切,若没有神祇眷顾或命运亨通,是不可能办到的。[11]作于阿奎肯,时正在与夸地族人战争中。

卷 二

01

每日清晨对你自己说:我将要遇到好管闲事的人、忘恩负义的人、狂妄无礼的人、欺骗的人、嫉妒的人、孤傲的人。他们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不能分辨善与恶。但是我,只因已了悟那美丽的“善”的性质,那丑陋的“恶”的性质,那和我很接近的行恶者本身的性质——他不仅与我在血统上同一来源,而且具有同样的理性与神圣的本质,所以我既不会受他们任何一个的伤害(因为没人能把我拖累到堕落里去),亦不会对我的同胞发怒而恨他;我们生来是为合作的,如双足、两手、上下眼皮、上下排的牙齿。所以彼此冲突乃是违反自然的,表示反感和厌恶便是冲突。

二十年前偶然在一本《读者文摘》上看到这段补白:“每日清晨对你自己说:我将要遇到好管闲事的人、忘恩负义的人、狂妄无礼的人、欺骗的人、骄傲的人。他们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他们不能分辨善与恶。”这几句话很使我感动。这是引自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这一位1800多年前的罗马皇帝与哲人,至今存在于许多人心里,就是因为他这一部《沉思录》含有许多深刻的教训,虽不一定字字珠玑,大部分却发人深省。——梁实秋批注

02

我之所以为我,不过是一堆肉、一口气和一股控制一切的理性。丢开你的书本!不要再被书本所困惑,那是不可以的。要像一个垂死的人一般,轻视那肉体——那不过是一汪子血、几根骨头、神经和血管组成的网架。再看看那一口气,究竟是什么东西——空气而已,还不是固定的一口气,每分钟都要呼出去,再吸进来,剩下来的是理性;要这样想:你是个老年人了,不要再做奴隶,不要再做被各种私欲所牵扯的傀儡,不要再令他怨恨现世的命运,并且恐惧未来的命运。

03

神的安排都充满了神意,就是命运的播弄也不是脱离自然的,也不能脱离由神意支配着的安排与编插。一切都是由神意而来;不过“必然性”以及“整个宇宙的福利” (而你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也是有其作用的。整个的自然之所产生的,整个的自然之所进行维系的,对于自然之各个部分亦必有利。但是宇宙之保全则有赖于变化,不仅是元素的变化,且扩及于由元素复合而成的事物之变化。这样的想法对你是很充分足够的了,如果你引为原则来看待。放弃对书本所抱的渴望吧,以便死时了无遗憾,而能从容不迫从心底里感谢天神。

04

要记取,你已经拖延了多么久,神多少次给你宽限,而你并未加以利用。现在可该明白了,你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的那个宇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东西,你不过是赖其普护而始获得生存的那个宇宙之主宰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东西,你的时间是有限期的,如果你不用以照耀你的心灵,时间便要逝去——你也要跟着逝去——良机一去不可复回。

05

随时下决心,像一个罗马人、像一个大丈夫似的那样坚定,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小心翼翼,严肃而不虚矫,要怀着慈悲、自由与公道,不可稍存其他的念头。你可以做到这一点,如果你在一生中做每一件事都像是做最后一件事一般,避免一切粗心大意,避免一切违反理性的感情激动,避免一切虚伪、自私,以及对自己一份命运的抱怨。你要知道,为了度过平静的一生——和神一般的一生,一个人需要具备的条件是如何的少;只要他遵守这些条件,神对他也不会再多所要求。

这样的决心说明奥勒留是一个顺应命运安排的人,虽然他痴迷哲学但依然完美履行了自己的责任。140年,奥勒留被擢升为执政官,147年,任护民官之职位,其他国家荣誉随之相继而来。——梁实秋批注

06

我的灵魂,你慢待了自己,而你荣耀自身的时机已一去不返。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你的生命已日薄西山,你却仍不观照自身,而是将幸福寄予别的灵魂。

07

身外的事烦扰你吗?忙里偷闲去再学习一些好的事物吧,不要再被外物牵惹得团团转。不过要当心别陷入另一错误,终生苦苦追求而漫无目标,每一个冲动甚至每一个念头都茫无指归,那些人也是儿戏无聊的人。

08

如果不管别人心灵里进行着的是什么事,一个人便很难得不快乐;但是如果不密切注意自己心灵的活动,则必定是不快乐的。

09

这一点必须要记住:整个宇宙的性质是什么?我的性质是什么?二者之间有何关系?我是怎样的一个整体中的一个怎样的部分?没有人能妨碍你,令你在“言与行”方面不与自然协调,而你正是那自然的一部分。

10

提欧弗拉斯特斯在做恶行的比较时——就一般通俗的说法,此种比较是可以做的——曾按真正的哲学的精神说,由于欲望而产生的过错比由于愤怒而产生的过错更为可厌。因为激于愤怒的人之违反理性,好像是很苦痛的,不自觉地良心不安;但是由欲望而犯过错的人,被快感所挟持,好像是在做错事之际有一点较为放纵、较为缺乏男子气的样子。他又以哲学家的身份说,很明确的,与快感有关联的过错,比起与苦痛有关联的过错,应受更严厉的谴责;并且,一般而论,一个人先受了委屈,被苦痛所驱使而生愤怒,总还有一点男子气概,至于由欲望而入邪途的人,则是自作孽了。

提欧弗拉斯特斯(Theophrastus)是亚里士多德的门徒,继亚里士多德为Lyceum的主讲,在哲学及博物方面著述甚丰。文中他这样比较不合于斯多葛派哲学之主张,因为该派主张过错无等级之分。——梁实秋批注

11

你的每一桩行为、每一句话、每一个念头,都要像是一个立刻就能离开人生的人所发出来的。离开人世,如果是有神,这并不可怕,因为神不会引你入于邪恶。如果根本没有神,或者神不管人间事,那么生存在一个没有神或没有神意的宇宙又有何益呢?不过神的确是有的,并且他们是管人间事的;他们已经赋给人类以力量,令他不致堕入邪恶。即使死后还有邪恶,他们亦已有所准备,使每一个人都不致堕入邪恶。神不使人变恶,怎会使人的生活变恶呢?整个宇宙绝不会因愚昧而生疏忽,并且一旦发觉有何疏失,亦必有力量去防御或纠正之;亦不会因蠢笨无能而造成重大过失,以至令善与恶的报应毫无差别地同样落在好人或坏人的头上。不过死亡与生命,尊荣与耻辱,苦痛与快感,财富与贫穷,的确是无分善恶,是人人所不能免,其本身是既不体面亦不可耻,所以那便无所谓善或恶。

12

一切的事物消逝得多么快,他们的形体消失在这宇宙里,在永恒中他们亦很快地被遗忘,那一切的感官方面的事物,尤其是那些用快感诱惑我们的,或用苦痛威吓我们的,或被虚荣所艳羡的——多么无价值、可鄙、龌龊、短暂、无实——这都是我们应该运用智慧加以体认的。还有,那些靠着言谈见解而博得声誉的人们究竟算得是什么人?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一个人把死参究一下,靠理性的分析把那虚幻的恐惧撇开,他便会觉得那不过是自然的运行而已。如果一个人被自然的运行所吓倒,他便是童;须知这不仅是自然之运行,亦正是自然之有益的措施。还要知道,人是如何地与神接触,用他自己的哪一部分和神接触,在什么情况之下,人的这一部分才能与神接触。

13

世上最可怜的莫过于那种人,苦苦地要研讨一切事物,甚至如诗[12]人所说,“钻研到土底下的东西”,并且还要猜想别人心里的事。殊不知他们需要的,只是如何体认并且供奉他内心的神明。所谓供奉即是保持其纯洁,勿使沾染一点“热情”、“轻率”,以及对于从神或人们而来的任何事物的“不满”。因为凡是由神那里来的必是极好的,值得我们尊敬;从人们那里来的亦属同类,值得我们爱,有时候在某种状态之下,还值得我们同情,由于他们不能分辨善恶——这是和不能分辨黑白一样严重的缺陷。

14

纵使你的生命可以延展三千年,甚至三万年,要知道一个人只能死一次,也只能活一回;所以,顶长的寿命和顶短的都是一个样。因为所谓“现在”,对大家是一样长的,我们所丧失的根本便不是我们的,所以我们所放弃的显然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而已。所以有两件事要记取:第一,自亘古以来一切事物都是在同一模型里铸造出来的,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翻演,所以一个人在一百年间或二百年间或永恒不变地看同样的事物演来演去,实在是没有差别的。再一件事便是:长寿的与夭折的人所放弃的是一样的多;因为一个人所能被剥夺的只有“现今”,事实上只有这个是他所有的,而他所没有的东西,他当然也不会失掉。

15

要记取,一切事物均取决于我们的看法。犬儒派的蒙尼摩斯所说的这句话,其意义是明显的,其效用亦是很明显的,如果我们在合理范围之内撷取其精华。

第欧根尼的门徒蒙尼摩斯严格实践了犬儒派的主张。他原来是个仆人或者奴隶,从买了第欧根尼做奴隶的那个人那里听到了第欧根尼的完美言行,激起了对第欧根尼的“强烈敬慕”,马上装疯卖傻,让主人把他打发掉,然后投身于第欧根尼和克拉底的门下。——梁实秋批注

16

一个人的灵魂之堕落,莫过于把自己尽量变为宇宙的赘瘤。对任何发生的事情抱怨,便是对于自然的违逆,因为一切的事物都不过是自然的某一部分而已。另一堕落之道便是:对于某人加以嫉视,甚至意欲加害于他,许多愤怒的人便往往如是。第三个堕落之道便是:被享乐或苦痛所征服。第四:戴假面具,在言行上虚伪无诚。第五:行为或意向漫无目标,对任何事都掉以轻心不加考虑,殊不知最琐细的事也应顾虑到其结果。有理性的人应以服从那最原始的组织形式,即宇宙之理性与法则,为其终极之目标。

17

人生之过程不过是一个点,其本质是变动的,其知觉是模糊的,其整个身体之构造是易于腐朽的,其灵魂是一个旋涡,命运是不可测度的,名誉是难以断定的。简言之,身体方面的实物像是一条河之逝水,灵魂方面的事物像是梦、像是云雾;人生是一场战斗,又是香客的旅途,死后的名誉只是被人遗忘;那么在人生路途中能帮助我们的是什么呢?只有一件东西——哲学;这便是说,把内心的神明保持得纯洁无损,使之成为一切欢乐与苦痛的主宰;做起事来不要漫无目的,亦不存心作为,不受别人的有为或有所不为之影响,更进一步,要迎受一切发生的或注定的事,因为无论其为何事,都是与我们自己同一来源;最重要的是,以愉快的心情等候死亡,须知一切生物都由几种原质组成,死亡不过是那几种原质的解体而已。如果每一件东西不断地变成为另一件东西,其间并没有什么可怕,那么一个人对于一切事物之变动与解体又何须恐惧?这是合于自然之道的,自然之道是没有恶的。[13]作于卡农图姆。

卷 三

01

我们不应该只是怀想,生命一天天地在消逝,来日无多;我们也要想一想,假使寿命可以延长,我们的心灵将来是否仍可同样地适宜于了解事实以及对于神与人的事物之沉思冥想,这恐怕是个疑问吧?因为如果一个人寿至期颐,呼吸的能力、消化、思虑、欲望,以及其他类似的能力,当然他还是有的,但是,一身精力之全部的使用,确切地克尽厥职,详细地分辨感官所接触的一切,清楚地判断结束自己生命的时机是否业已来临,以及其他类似的决定,都是极须要训练良好的思考能力的——这些本领在他身上早已灭绝了。所以我们亟须努力向前,不仅是因为我们时刻在接近死亡,也是因为在死以前,我们的了解力与知觉已经在逐渐消失了。

自杀的权利是斯多葛派哲学的信条之一,凡因爱国、慈善、贫穷、痼疾、衰老,皆可自杀。该派大师芝诺(Zeno)与克莱安西斯(Cleanthes)都是自杀死的。奥勒留只认为一个人在不可能过一种真正的生活时才可以自杀,他自己就曾一度绝食以求速死。——梁实秋批注

02

还有一件事我们要注意:在自然运行中有些附带现象其本身颇为美妙而富诱惑力。例如,烤面包的时候,面包上有些地方是要裂开的,这些裂缝虽然也可说破坏了面包师的计划,其本身却并不坏,具有一种奇特的刺激食欲的力量。再例如,无花果烂熟时也会裂开;橄榄将要烂熟坠地时也有一种特殊的美。低垂的谷穗,狮子的凸出的眉头,野猪嘴边滴下的沫子,还有许多别的事物,如果捡出来单独观察,绝不能说是美,可是由于它们是自然运行所产生的结果,遂显得颇为美妙,讨我们的喜欢。

同样的,如果一个人有敏锐感觉,深刻地体认宇宙的活动,则任何事物,纵然是间接产生的现象,亦必会令他觉得可喜,是整体的一部分。他看野兽张着大嘴,和看画家或雕刻家所表现的,能得到同样多的快感;在老年的男人或女人身上他会看到成熟的境界,在年轻人身上他会用纯洁的眼光看到诱人的可爱处。许多类似的事物,不见得能讨每个人的欢喜,但是一个真正熟悉自然及其一切作品的人必然能彻底欣赏。

03

希波克拉底治好许多病人之后,自己病倒而死。星相家预言许多[14][15]人的死,然后他们自己的命运把他们带走了。亚历山大、庞贝[16]与恺撒,不知多少次毁掉多少名城,在战场上斩杀过多少骑士与步兵,但是有一天他们也与世长辞了。赫拉克利特多少次揣想这世界有一天要被火焚毁,结果是自己体内积满了水,浑身沾上牛粪而亡。[17][18]德谟克利特死于虱,苏格拉底死于另一种害虫。

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生于公元前6世纪。斯多葛派哲学之关于物理的观念大部分皆是从他的著作中借来的。他认为宇宙一切皆在变动中,万物无常,因有绰号“Weeping Philosopher”。——梁实秋批注

这是什么意思呢?你已经动身外出,你已经扬帆,你已经触到陆[19]地,你就上岸吧;如果开始另一种生活,在那里不会是没有神的;如果那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境地,你便可不再受苦乐的支配,不再给肉体做奴仆,那肉体是比那奴仆卑贱得多。一个是智慧是神明,另一个是粪土是腐朽的东西。

04

不要浪费你的残生去空想别人的事,除非你能把那些空想联系到共同的目标上去,因为那实在是耽误了你做别的事情。如果你竟空想某某人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说的是什么、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打算的是什么,以及其他类似的事情,凡此皆足以把你卷走,使你不能专心守护自己的主宰的理性。

所以我们应该排除我们思想链锁中之漫无目标的无益的部分,过分好奇与怀有恶意的部分尤宜摒斥,一个人应该习惯于只思索一种事,一旦有人问起“你心里想些什么”你便能立刻坦白回答“我想的是这个或那个”;你的回答要立刻能表示出你的内心是单纯的、和善的,不失人群一分子的身份,没有一点享乐纵欲的遐想,没有任何争胜、嫉妒、猜疑,或任何羞于自承的念头。

实在讲,这样的一个人,力争上游唯恐或浼,可以说很像一位神的祭司,同时还利用他的内在的神明,使自己不受享乐的玷污,不受一切苦痛的伤害,一切侮辱加不到他的身上,一切罪恶他都能够抗拒,真乃最崇高的比赛中之斗士,永不被任何情感所制伏,深深地具有正义感,对于任何遭遇以及分配给他的那一份命运,都竭诚地欢迎接受,除因为重大的必要性或与公共利益有关之外,很少过问别人的言行与思想。

因为只有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他才肯列入活动范围之内,不断地思索着“从整个宇宙之中他所分到的那一部分”,自己的行为方面要努力做好,命运方面的事他确信是善的。因为每个人所分得的那一份命运,乃是与他有生以俱来的,并且是要挟持他以俱去的。

他也记得,凡属理性之伦都是他的同类,关怀一切人乃是合于人性的,我们不能听从所有人的意见,但是那些在生活上严格遵守自然之道者的意见是要听从的。至于那些在生活上不守这样规律的人,他们居家在外的行为如何?夜里如何?白昼如何?在何种罪恶当中翻滚?伴侣是何等样人?关于这一点他也是经常注意。这些人本身不足取,他们口中发出的赞语,他当然不予理会。

05

凡有所为不要出于违心、自私、轻率、强勉,不要用太好看的装饰打扮你的思想;不要太多话亦不要多管闲事;让你内心的神明做你生活的主宰。你是有丈夫气的、成年的、从事政治的,是一个罗马人、是一个统治者,据守岗位就好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完成的人静候信号便可脱离人生,既无须宣誓,更无须任何人来做保证。摆出一副欢喜的面孔,不需求外来的帮助,亦不需要别人所能给你的宁静。自己站起来,不要别人扶起来。

06

如果你能在人生中找到什么东西胜过公道、真理、节制、勇敢……简言之,胜过你对于那些帮助你按照理性做事的东西之内心的满足,胜过你对于不容选择的命运分配之内心的满足;如果你能找到比这还好的东西,一经发现,赶快全神贯注地迎上去,尽量地去享受那最好的东西吧!

但是,如果没有什么能胜过你内在的神明,那神明能制伏一切各种欲望,能检讨一切的思考,能如苏格拉底所说不受感官的诱惑,能敬畏神祇,能博爱众人;如果你发现任何其他事物皆比这个为渺小,皆比这个价值低,千万不要放弃这个转而他求;因为一旦你有所旁骛,误入歧途,你便永久不能再专心一意地侍奉你那固有的好东西。一切的身外之物,诸如众人的赞美、权势、财富、纵乐,若任其与理性和政治利益相抗衡,那是不对的。这一切东西,纵然在短期间好像颇能令我们适意,会忽然间占得上风把我们掳走。

所以,我说,你要直截了当地选择那较好的,并且要坚守不渝。也许有人要说,对我有益的才能算是较好的。那么,你作为一个理性的人,对你有益的你就可以坚持不放;如果你只是作为一个动物,你要大胆地拒绝它,并且毫无骄矜地坚持你的判断,只是要注意你的探讨并无错误。

07

任何事,凡是强迫你违背诺言、放弃荣誉,令你怀恨、猜疑,或是诅咒任何人,要你扮演一个伪善者,引诱你追求需要墙壁帷幄来掩蔽的享乐,你都不要认为是于你有益的事。因为,凡是认定自己的智慧及神明为优于一切并从而膜拜之的人,绝不成为悲剧人物,绝不苦痛呻吟,绝不企求幽独,亦绝不希冀尘嚣;他的一生无所追求,亦无所闪避。他的灵魂在躯壳里究竟能停留长一些时间或短一些时间,他毫不介意;因为纵使要他立刻就离开尘世,他也会高高兴兴地就道,就好像做别的事情一般从容不迫,他一生中只注意到一件事,思想绝不背离一个有理性的人和一个良好公民所应有的楷模。

08

在一个有节制的彻底清洁过的人的心里,你不会发现毒疮、坏疽,或隐藏着的脓疱;大限一至,他的生命不会是突然被切断——像悲剧演员台词未毕即匆匆下台那样。再说,他没有一点奴性,没有一点虚娇,不依赖别人,亦不离弃别人,不怕追究,亦无须躲闪。

09

要尊重你那形成意见的能力。你的主宰的理性当中有无与自然不调和的意见,有无与一个理性动物的机体不相容的意见,完全是靠了它。这一能力能给你精思熟虑、对于人的友爱、对于神的虔敬。

10

抛弃一切其他的东西,只把握住这些个吧,虽然只有这几个;要记取,人的生命只是目前这么一段时间,其余的不是业已过去,便是可能永不会来。人生实在渺小极了,他所生存的地方只是地上小小的一个角落,就是那垂诸久远的身世之誉也是微末不足道,那只是靠一些可怜的人们辗转传述,他们自己也要很快地死去,他们未必能认识他们自己,更何况老早以前死去的人。

11

除了上述信条之外还要再加一个——“你遭遇一件事物,便要给它下一定义或作一描述,以便清晰地看出赤裸裸的真相,其全部的真相”,然后自己心里盘算其名称该是什么?其组成的分子的名称该是什么?将来要变化成为什么?

斯多葛派哲学家以整个宇宙为一大国家,所有的人皆为公民,尊奉一个宇宙理性。——梁实秋批注

最能培养高尚胸襟的事,莫过于对人生遭遇的一切,做确实而有条理的研究,从而参究这宇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东西;当前的事物对这宇宙有何效用、有何价值,对人有何价值。人乃是那最高国家组织中的公民,其他的各种组织只好像是家族的性质;这目前给我以印象的东西,其本质是什么?是由什么分子组成的?大约可以延续多久?它能引发我的什么美德?诸如谦逊、勇敢、真实、忠诚、无欺、自足等。

在每一情况之下你要这样说:这是来自神,这乃是由于命运之交错以及类似之偶然的因缘;这乃是来自一位同族的人、一位亲戚、一位邻人,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是合于他的本性的。但是我知道,所以我要和善地、公正地对待他,要合乎睦邻的自然法则;同时,对于既非善亦非恶的事物,我要以确定其真实价值为目的。

12

如果你做事能遵从正确的理性,诚恳、勇敢、从容、专心一意,保持内心的纯洁神圣,好像现在立刻就要把它奉还给造物主一般;如果你能把握这一点,别无他求亦无所回避,满足于自然所准许的目前的活动,谈吐一言一语均不失为大胆的真实,那么你将是一生幸福的了;没有人能阻止你。

13

就好像是医生一般,刀剪随时准备在手边,以应付紧急的手术;同样的你也要认定宗旨,随时处理那些有关人与神的事务,纵然是极琐细的事,也要充分地认识二者相互的关联。因为你永远不能好好地尽任何的人方面的责任,除非你把它联系到神方面去,反过去亦然。

14[20]

不要再信步漫游;因为你大概不会读到自己的《杞记》或[21]《古希腊罗马事迹》,及你预备在老年阅读的群书摘录。赶快奔向目标,并且如果你珍惜你自己,赶快放弃一切妄念,趁着尚可为力的时候救救自己吧!

15

他们不知道这些词句包含着多少意义——偷窃、播种、购买、沉默,发现有什么事情该做,这不是眼睛所能看到的,而是需要另外[22]一种视觉。

16

肉体,灵魂,智慧:感觉属于肉体,欲念属于灵魂,真理属于智慧。靠了感官而获得印象,牛亦优为之;像傀儡似的由欲念来牵线,[23]则野兽与嬖童,一个法拉里斯与一个尼禄,都是同样的。说到靠智慧做向导以尽他们所体认到的责任,则不信神的人,见国家危急而不救的人,关起门来做坏事的人,全都有这个本领。

法拉里斯(Phalaris)是西西里的著名暴君,约卒于公元前549年,以残虐闻名,曾活烧俘虏。这里所说的不信神的人等无疑指当时的基督徒,他们被控诉的三大罪状正是:一、不信神;二、无爱国心;三、举行秘密仪式。——梁实秋批注

如果任何其他的事皆是上述各种人所共有的,那么一个好人的特点只剩下这一点了,那对于一切发生的事和命运给他编造的事,一概地感觉愉快而且欢迎,不污损其内心的神明、不以许多妄念去烦扰它,保持其宁静肃穆,规规矩矩地事之如神,不作妄语、不为邪行。如果所有的人不信他过的是简单朴素而愉快的生活,他也不对他们任何人发怒,也不改其常轨,他依然是“纯洁地、宁静地”朝着生命的鹄的前进,随时准备离开人生,毫无勉强地接受命运。

卷 四

01

吾人内心之主宰,在与自然之道相吻合的时候,对于一切发生之事均能适应;凡是可能的,凡是所遭遇的一切,均能从容不迫地适应之,它并不需要某一种固定的物质。在追求其崇高目标之际,固然要有若干条件的限制,但如遭过任何障碍却能改变其气质——犹如任何东西投入火内,均能被它熔化一般。小的火焰可能被它扑灭,但是熊熊的大火便能吸收一切投入之物,焚毁之,结果是火势更盛。

奥勒留克己苦修,但不赞同隐退。他关心的乃是如何做与公共利益相符合的事,他的生活态度是积极入世的。修养在于内心,与环境没有多大关系。他说:“一般人隐居在乡间、在海边、在山上,你也曾最向往这样的生活;但这乃是最为庸俗的事,因为你随时可以退隐到自己心里去。一个人不能找到一个去处比他自己的灵魂更为清静——尤其是如果他心中自有丘壑,只消凝神一顾,立刻便可获得宁静。”还真是得道之语。——梁实秋批注

02

不要做没有目标的事,亦不要做不合于生活艺术之完美原则的事。

03

一般人隐居在乡间、在海边、在山上,你也曾最向往这样的生活;但这乃是最为庸俗的事,因为你随时可以退隐到自己心里去。一个人不能找到一个去处比他自己的灵魂更为清静——尤其是如果他心中自有丘壑,只消凝神一顾,立刻便可获得宁静,所谓宁静亦即有条不紊之谓。充分地利用这种退隐的方法,使你自己得到新生。你内心的宗旨要简单而切要,拿来应用要立刻能解除烦恼,回转来时对原有的事物不再有何恚意。

你对什么怀有瞋恚之意呢?是不是人心太坏?你心里要这样想:理性的动物是为了彼此互助而生的,忍耐便是公道的一部分;做错事都不是本愿的。试想在此以前,多少人于度过仇视、猜疑、嫉恶,甚至拔刀对杀的生活之后,不都是已经死去变成灰尘了吗?请想一想这桩子事,你最后便不复有什么瞋恚了。你是对整个宇宙中你所分占的一份觉得不满吗?要想想宇宙只有两个解释:一个是有神主宰一切,一个是原子的因缘凑合。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说明“宇宙像一个国家组织一般”。是不是肉体方面的苦恼总是抓住你不放呢?你要这样想:人的心灵一旦收敛起来,并且发现其力量之所在,便与实际生活中的顺利与坎坷全无关系。还要想想:你所听到过的与服膺过的有关快乐与苦痛的种种道理。

是不是那个无聊的东西——名誉,使你不能忘怀呢?试看,一切事物多么快地就全被遗忘!过去与未来是什么样的一片空虚!赞美之词是何等的虚妄!对我们恭维的人是如何的善变与缺乏判断!这一切活动的场所又是如何的狭小偏隘!整个的大地不过是一个点,我们走动的地方更是何等渺小的一个角落!其中能容得多少人?称赞你的人又是何等样的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