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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9 23: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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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芬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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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继光

黄继光试读:

艰辛童年

19世纪中后期,列强如苍蝇般蜂拥而至中华大地,进行殖民掠夺。辛亥革命后,国内各路军阀混战,争相出卖国家利益来维护其蝇头权益。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旧中国,是中国历史上大动荡、大转变的时期,此时,四川更是军阀横行、土地荒废、人丁减少,天灾人祸不断地在这个贫瘠的土地上交织,使得民不聊生。

四川德阳市东南部有个中江县,县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唐代大诗人王勃、杜甫曾在这里留下赞颂的诗文。自县城向南行百余里,就是石马乡(1952年更名继光乡),石马乡有座石马塘,从石马塘向南翻过一个山垭,不远处有座村庄叫发财垭。发财垭本是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山高沟狭,森林茂盛,山间田地、房前屋后都是桑树。周围是绿油油的青山,山上长满了松柏、毛竹,山涧里清澈的溪水绕沟流过。新中国成立前,发财垭的山上一到春天,虽也长满了竹林和青翠的柏树,可是春天一过,满山的青竹翠柏桑叶剩下的只是些稀稀落落的枯枝、干草,有叶子的植物早被饥饿难挨的乡亲们摘光度日。每到夏天,更是满山枯黄、光秃;冬天,光秃秃的山坡上连只动物的影子也没有。连续多年干旱,农民们连度日的树叶、草根都难以寻到支根末节。

当地农村流传的一首如泣如诉的民歌,正是山区贫苦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尖尖山,二道坪,包谷糊糊胀死人。弯弯路,密密林,毛草棚棚芭芭门。要想吃干饭啥唉!万不能,万不能!

1931年1月,寒风瑟瑟,连绵的冬雨夹杂着雪子铺天盖地地打在大地上。白寨子山下的发财垭村河水早结上了厚厚的冰块,村子里的百姓把所有能御寒的棉衣都裹上,还是抵不住天寒地冻的寒冷。1月8日,在发财垭村一个叫黄德仲的农民家里,四处漏风漏雨的茅草屋里,传来一声娃娃的啼哭,娃娃的哭声不大,断断续续,像无力的小猫在寒冷的冬天哆嗦着发出气焊的哭叫,这是一个不足月的幼小生命。他就是22年后在朝鲜战场上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级战斗英雄——黄际广。

黄际广的父亲黄德仲除了耕种自己家的7亩田地外,每天还去地主老财家做长工。自己家的几亩地养不活一大家子人,为了养家糊口,他长年累月像卖了身一样在地主家干活。每天天不亮就去地主家,直到月亮挂上枝头,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家里所有的活都得靠妻子邓芳芝一人支撑。邓芳芝虽然身怀六甲,但是贫穷的生活迫使她依然每天都要在田间地头、灶间庭院辛勤劳作。黄德仲不忙到大年三十是没空回家歇歇的,家里的活更指望不上他插手。他们的大儿子黄际庆今年5岁,二儿子黄际约只有3岁,还蹒跚学步,邓芳芝更是每天还要劳神费力照料。际广出生的这天清晨,邓芳芝一大早起床,洗衣担水,忙完家务活,眼瞅着离自己临产的日期只有一个月,可是,家里还没有茅柴生火。她想趁着身子还能动,拿砍刀和扁担去山上砍茅柴,家里积蓄点柴草,免得等自己临产了,走不开身。她拿起砍刀和扁担往山上走去,一上午她砍了两担茅柴回家,她虽然累得大汗淋淋,看看离晌午还有些时间,还能再砍一担。稍微歇息了一下,她又朝山上走去。

山林里,在灌木丛中,邓芳芝由于腰身太粗笨,没办法弯下腰砍柴,为了够得着,她干脆双腿跪在地上,直着上半身,在柴丛中一点一点地割,几分钟就得站起身揉揉酸疼的腰。尽管这样,她还是咬着牙砍完最后一把茅柴。然后,她用双脚跪在聚拢的茅柴上,把茅柴压紧,接着用绳子捆扎好茅柴,她满是老茧的双手已是伤痕累累。捆好茅柴,邓芳芝拄着木棍,一步一挪地挑着茅柴回家,走到山坡一个拐角处,她一脚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块上,霎时,脚下一滑,她和茅柴一起滚到几米外下去,她手中紧紧抱紧了茅柴,才没让肚子搁在石头上,一块大石挡住她下溜的身体。邓芳芝躺在地上,缓了一口气,再远一点就是悬崖,她心想真险啊!正庆幸时,她感觉肚子里的孩子不停地躁动,本松了一口气,她的心又紧悬起来,心想莫不是动了胎气?邓芳芝挣扎着,想立起身子,可是身子又重又笨,脚踝一阵钻心的痛,双脚站不起来,她感觉身子里有东西流出来,低头一看,裤管里鲜血直流。“赶紧回家!”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四周空旷无人,她叫喊了几声,没人应答。邓芳芝咬紧牙关,翻转身子,躺在地上,举起双脚,用手支撑着往山下蹭,一寸寸、一点点,邓芳芝拖着流着鲜血的身子硬是蹭着来到家门口,她倒在门槛上,屋子里的大儿子际庆被娘满身的血迹吓晕了,邓芳芝用尽全身的力气虚弱地说:“伢……子,去……隔壁……叫……叫李大婶!”说着就晕过去了。

惊慌失措的际庆赤着脚跑到隔壁,连跌带撞地扑进李大婶的门,结结巴巴地叫着:“婶娘……婶娘,俺娘……俺娘流血了!”

李大婶起初不明白际庆说什么,当听到流血,她立即扔下手中的野菜赶到黄德仲家。李大婶远远地看到晕倒在门槛上的邓芳芝,她飞奔近前,邓芳芝此时脸色苍白,血水顺着台阶往下淌,洁白的冰雪被鲜红的血水染红了一大片。李大婶一边大声叫喊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一边赶紧扶起邓芳芝,隔壁的邻居闻讯赶来,大家伙一起把邓芳芝抬扶到床上。刚躺下解开邓芳芝的衣裤,一个小生命的头就挣扎着露了出来,有经验的大婶大娘从自己家里端来热水,有的烧剪刀,有的找棉布,大家七手八脚忙了一阵,孩子终于落地了。就这样,还差一个月才足月的幼小生命伴着冬日的凄风苦雨来到这个当时地主恶霸、军阀横行的凄苦人世间。

李大婶帮着把孩子的脐带剪断,擦干血水,用破棉絮包裹好这个幼小的生命。孩子的啼哭声唤醒了迷糊中的母亲,邓芳芝在大家的帮助下,喝了一点热水,她忘记了自己的痛,满心喜悦地看着身旁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黄德仲也闻讯赶来了,他刚刚给地主家砍完十担茅柴,一直以来他没有工夫给自己家砍一担柴火。黄德仲走到门口,他听到屋内孩子的啼哭声,来不及拍拍身上的积雪,就赶紧冲进屋里。

黄德仲来到母子身边,只一天的工夫,他又添了一个儿子,不到三十岁的他再次尝到为人父的喜悦。虽然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可是大儿子身体很差,他一直盼望着能有一个结实、强壮的儿子。他用一双粗糙的手,像捧着珍宝一样抱着自己的骨肉。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缺失营养的小男孩,他瘦小的身体干得只剩皮包骨头,脸色土黄。孩子的父亲既为自己家又添丁加口感到兴奋,可是又为这个降临人世间的娃娃感到忧虑,因为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大儿子际庆长到五岁,还没吃上三顿白米饭,身体瘦弱得像个火柴棒,现在又有一个襁褓中的小生命要抚养,将面临多少困窘啊!

黄德仲望着嗷嗷待哺的儿子,和因为常年吃不饱缺乏营养而没有奶水的妻子,他愁容满面。他把家里仅存的一点红糖煮了一碗红糖水给妻子端来,邓芳芝喝了一点点,身旁的际约嚷着要喝糖水,黄德仲吆喝着让孩子走开,邓芳芝拉过孩子,把手中的糖水喂给际约喝了一大口。然后又一口未喝,抱起身边的小娃,一点点地给刚出生的孩子喂了一些。邓芳芝让黄德仲把糖水端走,告诉他:“估计我也没什么奶水,没什么可以喂养的了,家里就这些,这些糖水还是留着慢慢给孩子吧。”

黄德仲看着虚弱的妻子,真希望邓芳芝能多喝点,但一想到邓芳芝说的话,这个七尺高的男人还是含着泪把糖水端走了,他走到灶间,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晚上,黄德仲抱着孩子,邓芳芝让他给儿子取个名字。“火元子,叫火元子吧!”黄德仲早就想好了,“大名,明天叫你叔爹取个吧。”第二天,黄德仲找到村里读了几年书的堂弟茂生,让他给火元子取个族民。茂生想了想说:“火元子是际字辈,君子贫穷而志广,就叫际广吧。”

火元子就是黄际广,火元子是他的乳名。在村里,火元子这个乳名比大名黄际广叫得响,后来在报名参军时,黄际广被文书误写成黄继光,当时,黄际广觉得继光这个名字很好,继承光荣传统意义很深,就没有改变过来,从那以后就一直用黄继光这个名字。不过,直到黄继光被授予“特级英雄”称号,石马乡被命名为“黄继光乡”,乡小学被命名为“继光小学”,老人们还是习惯火元子长、火元子短地称他。

黄德仲家本来就生活艰难,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黄继光的出生给家里带来的不仅是喜,还有深深的忧愁。黄德仲得继续没日没夜地在地主家干活,每天换回一点点地主家的剩菜剩饭拿回家养活妻儿。邓芳芝从产后就得病,没钱买药,无米下锅,又没有奶水喂孩子,有时实在没办法,只好拖着病重的身子,从乡亲那里讨得一点红薯,捣碎后熬成糊糊喂养孩子。

面对出门要饭养活孩子的妻子,黄德仲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开口出去要饭。这个憨厚老实本分的穷汉子,内心却要强得很。可是生活在这个贫穷时代的家庭,又加上天灾人祸,除了整天埋头苦做他也无力改变。

自从成家后,孩子接二连三地出生,特别是大儿子际庆从出生起就得了痨病,身体极差,每年都要吐几次血,家里的钱几乎都用来给他治病了。特别不幸的是,二儿子际约从小就是个哑巴孩子,两个儿子身体不健康,花费了家里所有积蓄,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困难。黄际广的出生,又增加了家里的负担。

苦日子熬过了一年半载,在黄际广刚会走路时,接着际广的四弟又出生了,仅仅靠自家的几亩土地,根本养不活一家六口人。黄德仲即使在地主家做长工,也只够全家勉强糊口。这一年,四川大旱,庄稼地里几乎没有收成,黄德仲全家陷入揭不开锅的困窘中。黄德仲看到全家都饿着肚子,他想仅仅靠自己在农地里劳动是很难养活全家人的,他必须要另外干点活。马上要过年了,眼下是农闲时节,在家闲着,不如去乡里寻点活路。他寻思趁着赶集,不如去乡里炸油糕卖,换点钱,一来可以给儿子治病,二来也有个吃得饱的年夜饭。过年的时候,乡里油糕生意应该比较好。

炸油糕是黄德仲的拿手活。可是,家徒四壁,没有面粉、没有菜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左思右想,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向地主李积成借了一担油、一担面粉。借油和面的时候,说好来年春天还两担油一担面粉,秋天再还两担油一担面粉。借一担油还四担,一担面粉还两担这明摆着是放高利贷,其实李积成就是专门放高利贷的。前些年,黄德仲庄稼地里的丰收成果引起李积成的眼馋。他看中了黄德仲祖传的田地,放债给黄德仲的目的就是要逼黄德仲卖田。黄德仲知道,自己家的菜地种油菜,即使年成好,也根本不可能有四担的收成,明知向他借债是往火坑里跳,可眼瞅着大儿子的病一日不如一日,急需钱治疗,家里的娃娃都张着口望着他,为了活下去,只好借。他抱着幻想也许生意好,能换点钱,到时候去别人家买点菜油,再加上自己地里的油菜收成,应该能还得起。

黄德仲借到油后,离过年只有半个月,家里农活也不多,他让邓芳芝带着孩子在家里劳动,自己挑着货担,冒着严寒去乡里的集市上炸油糕。

一到集市,开张的第一天,生意并不好,特别是借来的菜油,里面含水很多,倒在油锅里全是水泡泡,炸出的油糕不是硬硬黑黑的,就是白白的黏糊糊的。以前自己家里产的菜油炸出的油糕外脆内嫩、软黏滑润、香甜可口。黄德仲的油糕和别人炸出的油糕相比,口味差远了,所以生意很差。黄德仲每天面对自己寡淡的生意,心中很是焦虑,可是又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菜油不好,不可能炸出好的油糕。

直到过年这一天,黄德仲的生意也不见好转。一想到家里生病的孩子和饿着肚子的妻儿,黄德仲的心里充满焦急、忧虑。

每天,他天不亮就背着货担出门,晚上披星戴月回家,可是,口袋里却没有几个铜子,别说给儿子治病,就是家里买米买面的钱也不够。黄德仲30来岁的面容像60多岁的老人。大年三十这天傍晚,黄德仲提早背着货担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孩子们远远地看到爹爹比平日早回家,非常高兴。今天过年,爹爹说过赚了钱要带好吃的东西回家。可是,黄德仲给大儿子买了3副中药,口袋里仅仅剩2个铜板。黄德仲临进门前换上满脸的笑容,他不想让家人跟着他过个不开心的大年。黄德仲一进门便笑呵呵地对儿子们说:“今天,爹爹给你们炸年糕吃。”说着走进灶间,把没卖出去的油糕放进油锅重新炸。孩子们很久没吃过年糕了,大街上卖不出去的油糕,他们吃得香喷喷的,际庆吃了一个,然后他懂事地拿起一个送到娘面前,娘不肯吃,黄德仲看在眼里,含着泪,故意大声说:“爹爹赚了钱,今天的年糕,我们尽量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孩子们听了欢天喜地,守着爹爹正在翻炸的年糕,一个个吃得肚子胀胀的。际广把手中的年糕递到爹爹嘴边,要爹爹吃一口,黄德仲看着懂事的孩子,咬了一点点年糕。黄德仲欲言又止的样子早引起了妻子的怀疑,邓芳芝心中明白孩子他爹肯定是生意不好没赚到钱,否则不会过年回家不带点集市上的东西回来。邓芳芝面对孩子们喂到嘴边的年糕,怎么也咽不下去。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过了个大年。

晚上,孩子们睡着了,黄德仲对妻子说了生意不好的事,夫妻俩长吁短叹,抱头痛哭,他们不得不面对着以后更艰难的生活。突然,际庆咳嗽不停,满脸涨得通红,邓芳芝抚着孩子的脸,孩子高烧不止,她心中明白,以后的日子别说给孩子治病,就是身边另外三个孩子的肚子都没法填饱,巨大的高利贷像村后的白寨子山一样压在他们头上。

正月里,黄德仲起早贪黑又在集市上卖了半个月的油糕,生意还是如年前一样萧条。正月十五一过,赶集基本结束,黄德仲卖了一个多月的油糕,本钱没捞回来,还搭上了巨大的高利贷。

开春时,又是农忙时节,黄德仲除了在自家的田地里干活,还得在地主家打长工。家里基本上无米下锅。这一天,他正在田里耕田,5岁的黄际广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声喊着:“爹爹,爹爹,快回家,哥哥又吐血了,吐了一大盆,止都止不住,娘让我喊你赶紧回家。”

黄德仲一听,扔下手中的农具,拔腿就往家里赶。等他赶回家,际庆躺在娘的怀中,咳嗽不停,口中鲜血直流。邓芳芝眼泪长流地紧紧抱住儿子的头,不停地叫唤着际庆的名字。黄德仲冲上前,抱紧儿子,儿子在他怀中渐渐平息,脸上的潮红慢慢退去,苍白爬上瘦小的脸庞。他的嘴边不停地流出一些带血的口水。听到爹娘的哭喊,际庆微微睁开一丝眼缝,但是,他刚刚睁开,又闭上了。几分钟后,孩子停止了挣扎,静静地在爹娘的怀中离去。顿时,黄德仲和邓芳芝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儿子,黄际广兄弟几个在旁边也不停地哭叫着哥哥。年幼的际庆再也听不到亲人的呼叫,凄凉地走完了短暂的人生。邓芳芝一次次哭晕过去,醒来又抱着儿子不撒手,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喊,儿子没有一丝回应。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来到黄家,把邓芳芝的手臂死命地掰开。大家把际庆的尸体抬走时,黄德仲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

乡亲四邻用一张草席把年仅10岁的际庆裹上,埋在村后的山坡上。黄德仲和邓芳芝像两个失去灵魂的人一样恍恍惚惚的,中年丧子的悲痛几乎击垮了他们。

际庆离开人世之初,邓芳芝每天神情恍惚,眼前总是闪现儿子那瘦弱的身影。有时,她在干活时会情不自禁地喊着际庆的名字,可是,当她扑上前想抱抱儿子时,双手总是空空地搂着一把空气。5岁的际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年少的他既为哥哥的离去感到悲痛,也为爹娘的痛楚而悲伤。每到这时,他总是扑在娘的怀中,默默地为娘擦干眼泪。

每天深夜,黄德仲几乎是夜不成眠,儿子那凄惨离世的样子,让他的心在滴血。有时际广一觉醒来,还看到爹爹对着际庆睡的床铺发呆,就会轻轻地爬起来,坐到爹爹的身边,告诉爹爹:“爹,别伤心,我很快就长大,能为家里干活,能养活爹娘,还能照顾聋哑的二哥和幼小的弟弟。”爹娘泪眼婆娑地看着渐渐懂事的黄际广,心中稍微有些慰藉。

在际庆离世不到一个月,黄际广全家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时,厄运又降临到他们头上。

命运多舛

第二年,油菜刚割,地主李积成就来逼债。

晌午时分,李积成挺着圆肚子一脚踢开黄德仲家的茅草门,大声叫嚷着:“老黄,你给我出来。”

看到凶巴巴的地主老财,6岁的际广懂事地走上前,他赶忙搬了一条凳子用手擦擦,然后轻声说:“李大爷,你坐撒。”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凶狠的人,却也知道被债务缠身的父亲的苦楚。

李积成站在堂屋里,骂骂咧咧:“我那担油你该还了吧?借的时候说好油菜一割就还的。”

面对理直气壮来要账的李积成,黄德仲低三下四地哀求:“李东家,你快坐下歇歇。这年头,雨水太多,地里的油菜收成实在不好。今年,我家的地里收到的菜油还不到1担,那个油账我暂时实在没有办法还清,我把收到的一担菜油先还你,其余的等明年再还吧。”“什么啊,你家的油菜地是村子里最好的地,收成每年都最好,你想赖账不是?”李积成一脸蛮横。接着,他又滴溜着贼眼说:“不还也可以,等明年利滚利,你就该还八担了。”“八担!”黄德仲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榨他的血吗?!黄际广听到这里,他的眼睛喷出怒火,小小年纪的他,心中充斥着愤恨。

邓芳芝也小心翼翼地说:“东家,你那个油账,拿我们一年打的粮食和油都抵不上,我们家这苦日子你也看到,连稀粥都喝不上,孩子他爹成年累月累成了黄肿病,都没钱治病,我们家的大儿子就因为没钱治病,过了。你发发善心,让我们缓过这阵子,等孩子他爹病好些了,能到江边拉纤,赚够了钱再还你吧。这阵子我们实在没办法啊。”“那不行!”地主盛气凌人,毫不相让。“借据在这里,我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菜油借给你,算是看在乡里乡亲的分上,难道还亏待了你们不成?你看好了这是借据,白纸黑字,不要再抵赖,借账就得还钱,要不然你想怎么着?”“东家,可我们实在拿不出啊。”“那行,我就放宽期限,等你明年还,不过你重新立个借据,明年还8担。”“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我们全家就是不吃不喝两年也没有8担油的收成啊!”

李积成听到这里,暗暗欣喜,他就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他趁着黄德仲和邓芳芝都在唉声叹气时,摇晃着脑袋说:“还不起也行,就把你家的几亩地抵债吧!”

李积成终于露出真面目,他提起黄德仲家的田地,其实,他早就巴望黄德仲还不上债。他一直眼瞅着黄家的那块富庶的菜地。以前他靠着放高利贷就盘剥了乡亲们的许多土地。

李积成家里有5个儿子,父亲辈也有6个儿子,在村子里算是人多势众的大家族,谁也不敢得罪。当时,村子里有一个大爷,本来也有几亩田地。有一天,大爷家的牛跑到李积成的地里,把李积成家的一块包谷地拱了一个洞,其实也就只毁坏了那么一小块地。可是李积成非逼着大爷赔偿,大爷答应赔偿一亩包谷,可是这家人仍不依不饶,非要大爷把家里最好的包谷地赔给他。大爷家人单力薄斗不过李家,只好把包谷地赔给了他家。就这样,李积成仗着家里有5个儿子,他们隔三差五地寻事端找乡亲们的麻烦,因为在当时农村,家里儿子少,注定要被人多势众的大户人家欺负。

在旧社会,一些恶霸地主仗势对农民进行花样繁多的残酷压迫和经济掠夺,他们采取“利涨准折地”的手段,利用穷人断炊缺衣之机,放高利贷,有的高达四分利,放贷时利息先扣下,贷期半年或一年,指地作保,到期还不上,以地抵债。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再富的地方也有穷人,这是一个朴素的辩证法。发财垭也是一样,虽然大多数人都很穷,但恶霸地主李积成就这样靠着自己家人口众多,势力强大掠夺了不少村民的土地,摇身一变,变成当地最大的地主。变成地主后,他又靠着花样不断的卑鄙手段变成当地赫赫有名的一霸。

听到要把土地抵债,黄德仲说什么也不肯,他知道一旦土地被盘剥走,全家将面临更大的困境。农民失去土地就意味着永远不得翻身。地主见黄德仲死活不同意抵押土地,便变了脸色,他说:“走,把他抓到乡公所评理去!”

说着挥挥手,让手下的人冲上前去抓住黄德仲的衣领子,黄德仲被几个冲上来揪住他的狗腿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吓软了腿,脚都抬不起来。邓芳芝也是东家长东家短地哀求。际广望着这一悲惨的情景,仇恨的种子在他幼小的心中发了芽。

李积成见拖不走人,说:“好,不去乡公所,老子去喊几个人来跟你要,我才懒得搭理你。”

当天下午,李积成就派了两个乡里混的小痞子来到际广家,这两个好吃懒做的小痞子在黄德仲家一住就是好几天。他们一会儿要大烟烧,一会儿要油糕吃,在黄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刚摘下的包谷,还没来得及剥皮就被搓下来,给拿去换面、换肉吃。他们在家里随处大小便,最后家里被弄得乌烟瘴气、尿骚屎臭。

几天后,黄德仲家几乎被弄了个底朝天,许多种子都被他们糟蹋光了,最后他们实在找不到一丁点可以糟蹋的东西。可是,他们依旧赖在黄家不走。际广兄弟三个被吓得整天躲在村后的小树林子里,不敢露面。白天他们摘些野果吃,晚上,在凉风中冷得直打哆嗦。黄德仲每天伤心地看着担惊受怕的孩子,被胡作非为的小痞子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把菜地抵债。

这一天,地主李积成把村子里的人招拢,让黄德仲当众把地契交了出来。黄德仲交出地契的那一瞬间,似乎有把刀割走了他的心头肉。恶霸地主接过地契露出得意的欢笑,这可是全村最肥沃的土地啊!他处心积虑的阴谋终于得手了!

祖上的土地被自己败落了,黄德仲每天对着那几块土地发呆,脑子中经常闪现小时候和祖父、爹爹去地里种庄稼的情景。那时候,每年到了收获的季节,大人们在前面用镰刀收割稻子,他就跟在身后去捡人家割收时洒下的谷粒。一大早,身上带一块贴饼子、一块咸菜出门,一捡就是一天,多的时候能捡好几斤稻谷。不同的季节,地里有不同的收成,他就跟在大人后面捡不同的庄稼。包谷成熟了,当大人掰玉米棒子掰剩的老玉米粒掉在地上,他就捡玉米粒。他最喜欢的是拿镐刨白薯,爹爹挖过的白薯地,他拿小镐一镐一镐地刨那些没被挖走的白薯,干这个活最累但是他最喜欢,因为他随时都可以拿起甜脆的白薯往嘴里塞。小时候的生活不像现在这么艰难,因为他们家的田地肥沃,每年收成都好。此后,黄德仲就一直耕作在祖上留下的这几块土地上。早些年,黄德仲单身时,靠着这块土地,再加上自己有一身好技术—编蔑器、晒粉条、炸米糕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日子过得很红火。可是现在,他把祖上的田地都给抵债了。土地是农民生存的根本,在当时来说,他就是个败家子。他就这样整天困扰在悲痛中。

从此以后,黄际广全家没有自己的土地,只有靠给地主打长工度日,这日子比以前更加艰难了。每年的收成大多数都被用来交租,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其实在封建制度的摧残压迫下,很多农民被逼得逃荒要饭、卖儿鬻女,冻死饿死、被逼自缢身亡的不在少数。

年少不懂事的黄际广,还不懂得人世间“剥削”这个词,每年去地主家交租时,他只觉得自己的爹娘很孬,自己种下的粮食为什么总是给别人。他不明白,当时的地主,变着花样剥削穷人,他们有时采用“吃分子粮”的手段压榨百姓,每年春吃一斗,秋还三斗,有的还四斗,凡是使用地主牲畜的佃户,都得吃分子粮;还有的用“双除种”方法,即种地时使用地主的种子,收获时用一还二,余下再分租;更大多数是采用“白带地”,佃户租种地除缴租外,再给地主无偿地带种一部分地。黄际广9岁那年,爹爹领着黄际广去交租,这是黄际广第一次在交租场看到交租的场景。

那天上午,爹爹把前些日子从地里收割来的稻子晒干了,装了满满两麻布袋缝好,挑着去地主李积成家。地主家的粮仓前,黑压压地站了一堆人,板车、箩筐什么的,都装满了谷子。

地主老财吸着水烟筒,坐在院子中央,身边站着地主婆,还有一个管家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八仙桌上摆着算盘、账本。地主老财提着嗓子说:“今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最好的田地,每亩交租一石五斗,差一点的地每亩收租一石二斗。”

院子里立即像炸开了的油锅,交租的农民大声嚷嚷:“缴这么多,你让我们怎么活啊?!”“我家租种的地,一亩只收了一石四斗,我们一年到头,只落下个两斗谷,全家6口怎么过啊?”“一年都没下几滴雨,还风调雨顺。这是什么世道啊?!”

大家伙激动地说着,边说边往地主老财身边挤,他们想争个理。地主老财把桌子一拍,哼了一声说:“你们用我的地,用我的工具,还嫌多。嫌多,就不要租,滚蛋去。”

大家叫唤归叫唤,没法还是得交租。

际广的爹爹忠厚老实,他知道自己再争也是枉然,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谷子送到两个狗腿子前验租,狗腿子抓起一把谷子,装模作样地看看,说是秕谷,接着他们用一种特制风车车谷,一担谷经他们的风车一车就只剩八九斗了。其实被这风车吹出去的谷子,不是秕谷,全都是好谷。际广蹲在地上,想把这些所谓的秕谷捧回家。可是刚蹲下捡,地主婆就走上前来,喝住际广:“狗崽子,敢在我家里偷谷子走啊。”说着,还把手捂住鼻子,接着,她把际广一把揪起来往门外推。“走走走,哪来的臭小子,这么脏、这么臭,别踩脏了我家的地。”

际广的爹爹一直关心着狗腿子称自己的谷子,又要结账,一时也顾不上际广,际广被推搡到门外。站在门外,他怒视着地主家的高墙深院。

不久,爹走出了地主家,爹爹垂头丧气,连连叹道:“吸我们的血啊!和吸血鬼有什么不同啊!”

际广上前气愤地问:“爹爹,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收的谷子给他啊,他要谷子,叫他自己种去。我们的谷子留给我们自己吃撒。”

爹爹看着不谙世事的际广,边摸着际广的头边叹着气说:“伢子,你还小,跟你说也不晓得啊。地主的租债比山高,压断穷人腰,地主手里算盘响,佃户头上杀人刀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黄际广长到10岁时,就跟着爹下地干活了。爹上山坡种豆,他就跟在后边点种;爹下田割稻,他就跟在后边捡穗。10岁的孩子,正是上学念书的年纪,可他却成了割草、种地的劳力。

每当际广和哑巴哥哥、娘去四里外的地里干活时,黄际广的娘和哥哥背着租来的农具,际广就背着小际恕一起来到地里。下地干活时,就把际恕像绑着小牛犊一样绑在大树下,让他独自玩耍。有时遇到天气不好,他们就把际恕绑在自己家的床脚上,免得他跑出门外跌进山崖。下地干活后,际广和母亲常常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际恕饿得哇哇大哭,又渴又累。偶尔邻居李大婶不忍心,会抽空过来给他点水喝,但是李大婶自己家也常常穷得揭不开锅,是很难弄点东西给际恕吃。每当际广和母亲回来时,际恕总是歪倒在床边睡着了,屎尿满裤满地。劳作了一天的母亲和际广兄弟,顾不上歇息,母亲便忙着给际恕擦洗,际广兄弟便一个砍柴生火,一个煮野菜粥,有收成的时候还能有点白米,一大锅水洒下几十粒米合着野菜熬一锅,没有油盐,即使这样的野菜粥,他们也吃得香喷喷的。

大半年的时间,他们连野菜都没有,只有上山采摘一些绿色的叶子或者树根熬汤喝,际广兄弟个个头发枯黄、脸色黯淡、骨瘦如柴。那时他们最大的愿望便是过年,因为只有大年三十晚上他们才能吃点饱饭,饭桌上有时能见到一盘肥肉,这肥肉不是用来一次吃完的,而是端上桌,孩子们看着肉喝着野菜粥。母亲做年夜饭时,先把肥肉在锅里热一下,熬出点油,再煮粥,这样的野菜粥、南瓜粥、萝卜粥特香特香。但是,懂事的际广即使再饿、再想吃,也从来不会盛第二碗粥,细心的他发现母亲从来不会和他们同时吃饭,总是等全家吃完了再给空荡荡的粥锅里舀碗水,把粘在锅里的糊糊荡洗干净,再吃。际恕小,不懂事,吃了以后,哭喊着还要,母亲于是把刷过的汤又喂给他吃。在幼小的际广眼里,母亲似乎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

看着家道的贫寒,际广从不多言语,年少的他性情沉闷得像成年人,他整日闷头做活,总想尽自己的力量减少母亲的负担,增加家里的收入。每次累得腰酸背疼,直不起身时,就想起爹爹说过的一句话:吃饭凭力气,汗珠子就是米!他算不清自己流下了多少汗珠子,他也不知道要流多少汗才能换来白花花的大米。他总是认为自己流出的汗珠子不够多,才使家里的大米饭不够吃。看着长到3岁还走不稳路的小际恕,际广锥心地悲痛,他常常感到永无宁日的压抑和凄惶。他越来越自责,自责让他越发沉默,整天埋头苦干。年少的他不知道,这样的窘迫并不是他不努力的过错,而是那个吃人的社会造成的。世道黑暗,像他这样的穷人即使磨破了双手、累弯了腰,一生也难以逃离这茫茫苦海。

黄德仲长年累月地在田间地头劳作,再加上祖上的田地被地主盘剥掉了,成了他心头永远的伤痕。日积月累的忧愁、苦闷、悲哀缠绕着他,使他难以释怀,残酷的生活摧垮了这位汉子。没过多久,他终于被病痛和心疾折磨得倒下来了,连着一个多月,黄德仲卧床不起。

一天深夜,爹爹把际广兄弟几个叫到床前,断断续续地说:“爹爹……不行了。要记住,是谁把爹爹……逼死的……你们要……要孝敬你娘,她苦了半辈子,没享过一天福……要……要争口气。”说完,黄德仲像际庆一样,鲜血直吐不止,在吐干最后一滴血后,他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临走时,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死不瞑目啊!他怎么能舍得下自己病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们啊!孤儿寡母,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怎么活下去呢?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全家陷入茫然无助和极度的恐慌之中。

在父老乡亲的帮助下,邓芳芝把丈夫安葬在发财垭的后山坡上,当他们培好最后一铲土,跪着磕头时,际广的娘突然口吐鲜血,昏倒在土坟堆上不省人事,际广和哥哥际恕扑在娘身上,拼命地摇着娘的身体,哭喊着:“爹爹啊,娘啊!”

际广兄弟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把母亲抬回家,喂了几口开水给娘喝。慢慢地,际广的娘在孩子们的哭喊中苏醒过来。她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哭成泪人的孩子们,想起丈夫的惨死,想想撇下的这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她悲痛欲绝地哭着。爹爹死得这么惨,际恕叫得这样叫人心酸,际广抑制不住满腔的悲痛和激愤,他胸口像扎着钢刀般揪心。穷乡亲们安慰邓芳芝说:“嫂子不要再伤心了,你要保全自己的身体,事情已到了这地步,看在娃儿们的分上,日子再难过,也要把几个娃娃拉扯大。我们大家有粥喝,不会撇下你们孤儿寡母的不管。”

在乡亲们的安慰下,际广的娘总算缓过气来,看娘儿几个安稳些了,大家这才放下心来,有的回家拿点红薯干,有的拿来点米面,帮扶着他们度过这些日子。

按当地风俗,下葬后第三天清晨,路上还没行人时,要为爹爹关山。

关山这天,天蒙蒙亮,寒风中,云缝间可见寥寥星辰,月光散射,山间一片朦胧。惨淡的月光下,林中小路曲折通幽。荒野中,不时地有蟋蟀、飞虫等跃过。“嘎嘎……”两只乌鸦站在荒草萋萋的坟头上望着他们,邓芳芝领着兄弟三个扑在坟前,他们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亲情更可贵、更令人难以割舍的了。比起以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没有比他们挚爱的亲人的离去更令他们肝肠寸断的了,这是生命中无法承受的痛。他们四个人互相牵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往竹林外走去。

来到家徒四壁的茅草屋。灶台上,还留着际广给爹爹扯来的还没来得及煎熬的草药。满眼、满屋子都是爹爹艰辛的背影,际广似乎看到爹爹在院子里吃力地挑水,爹爹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深夜,际广久久难以入睡,借着依稀的月色,他似乎又看到爹爹坐在炕头,手上不停地编着蔑具。际恕睡梦中的一声叫喊惊醒了他:“娘……饿……饿……”际恕梦中都喊着饿。际广搂紧了际恕瘦小的身子,他听到际恕肚子中发出的“咕咕”的响声。际广擦干了眼泪,强抑制住自己的悲痛,他不是不悲痛,他想得更多的是今后怎么帮助娘带着际恕活下去。

爹爹去世这年,际广还只有11岁,面对父亲的早逝,要担当起一个男儿的责任,他和哥哥怎样抚养幼小的际恕呢?他越发变得沉默!

黄际广的娘拖着病重的身体,在家含辛茹苦地抚养三个孩子。每天她既要承担所有的家务,还要像其他男人一样下地干农活。每当累了一天的庄稼人都闲下来的时候,邓芳芝还是不得清闲,常常在深夜,不是就着依稀的月光洗衣,就是就着煤油灯的一点点光亮补衣服、编草鞋。有时还替有钱人家纺纱织布。在际广兄弟几个眼里,似乎从来没见娘休息过,他们睡下后,娘还在干活,当他们起床时,娘早就起来做事了。

际广12岁那年,际恕种天花,娘在家里整天提心吊胆地看护着。此时恰好是秋后棉花成熟的时候,娘实在抽不出身子摘棉花桃子,要照看际恕。娘就让际广和二哥给地主老财家收棉花。那时候的棉花壳子又干又硬,尖得像刀子似的,刚摘了一行,际广本就千穿万补的衣裤被划了一道道口子,这身襟襟吊吊的破旧不堪的衣服,还是父亲留给哥哥,哥哥穿小了后又留给他穿的“传家宝”。际广长到这么大,还从没穿过布鞋,天热时基本上是打着赤脚。冬天也只有草鞋穿。那时,一到冬天他赤裸的双脚就生冻疮,必须每天用热水泡脚才行,有时冻疮破裂并开始溃烂,烂了的双脚一瘸一瘸的。他知道衣裤是非常金贵的东西,他舍不得这身唯一的衣裤。想想干脆把衣裤脱下,什么也不穿,站在和自己一般高的棉花地里,反正有高高的棉花秆挡住身子,在这里也没人看到自己没穿衣服。光着身子的际广,在棉花地里,身上的皮肉被划得东一道口子、西一道口子,有时口子很深流血了,就在地下抓一把土撒到伤口上,再搓一搓止住血就不管了。就这样,际广整整捡了一天的棉花桃子,身上被划破的痕迹数也数不清。他穿好衣裤忍着痛回到家,也不告诉娘他是光着身子摘的棉花。娘见到他和哥哥两人身上整整齐齐的,还夸奖他们。可是,到了晚上,际广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身上火烧火燎的,热辣辣地痛得睡不着,娘走过来,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白天累了?”

际广点点头,一声不吭。

躺在他身边的二哥看到娘疑惑的眼神,就指着际广的身上,咿咿呀呀地对娘比画着。

际广的母亲看到二儿子的比画,纳闷地走到际广身边,把际广的衣服掀开一看,像蜘蛛网样的伤痕布满了际广瘦小的身子,娘的眼泪像长线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淌。她顿时明白际广是舍不得刮破衣服,赤着身子摘棉花桃子。邓芳芝紧紧搂住自己这个懂事的孩子,直叹息孩子他爹死得太早,只怪自己不能给孩子幸福!

际广除了在家帮娘干活外,还每天去地主李积成家放牛。这天天不亮,际广就上山放牛了,他一边放牛,一边挖着野菜。正当他低头挖野菜时,地主李积成就怒气冲冲地赶上山来,边走边骂道:“狗崽子,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想要把老子摔死啊?!”际广直起腰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四处看看周围没有人,难道地主是在骂自己吗?还没反应过来,李积成一把夺过际广手里的放牛鞭,对着他一阵狠抽。

原来,际广早上把牛牵出牛圈时,牛屙了一堆屎在院子当中,当时天刚蒙蒙亮,际广没有看见牛屙了屎。早晨,地主李积成睡醒后,揉着睡意蒙眬的双眼走到院子里,他只顾伸着懒腰看天,没想到一脚踩在牛屎上,顿时摔了一个脚朝天。他爬起来一看是踩在牛屎上,气不打一处来,叫嚣着寻找际广。他一路找到山坡上,地主李积成恶狠狠地对着际广喊道:“你去给我把牛屎吃了!”说着揪着际广往回拖。际广忍气吞声地回到院子里,赶紧拿笤帚把牛屎铲除了,还用水把院子整个洗了一遍,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地主还不答应。地主恶声声地喊道:“今天不许吃饭,罚你挑20担水!”

可怜的小际广,饿着肚子,一担一担地把水从井里打上来,又一步一步地爬上高台阶。一担水有七八十斤重啊!小际广挑着和自己一样高的水桶,挑了几趟,终于支持不住,累得摔倒在路边。长工陈大叔实在看不下去了,把际广扶起来,然后帮着际广挑了几担水。结果被地主李积成发现了。他抢下陈大叔的扁担恶狠狠地说:“你们要造反啊!不想干都给我滚!”

际广实在忍不下去了,说:“老子不干了,你给老子工钱!”

地主李积成骂道:“你龟儿子还要工钱,我的水桶被你摔坏了,赔我水桶!”

际广干了大半年,连一个铜板也没拿到,他想,这仇我记住了,长大了,一定要报仇!这就是发财垭的苦孩子黄际广的童年。

际广过着贫穷的生活。每天他都帮着家里干活,上山砍柴、挖野菜,下湖捞菱梗、捉鱼。他还能常常给家里弄点吃的东西填饱肚子。那时,他只知道生活很苦,常常吃不饱,但他觉得大家伙都是这样。但是特别让际广气愤的是交租的时候。一年到头拼命劳动,用血汗泡出来的稻谷全部交了租,也过不了鬼门关。每当他们交租时地主就用大斗大秤进,借谷时就小斗小秤出。每年秋后算账,不管天旱、天涝,有收、无收,狗地主那是铁板租,一粒也不能少。穷人终年用血汗换来的谷子,都被地主夺去了。一到算账,租债比山高,哪一家都是旧债未清添新债,旧仇未报添新仇。

这天,际广和娘去地主李积成家交租,明明在家量了是一石谷子,可是到地主这里一量就只剩下四五斗。

际广忍无可忍,站出来质问狗腿子。那些凶恶的家伙不但不听,反而一伸手把际广推翻在地。际广爬起来冲向狗腿子,娘和同来交租的其他叔叔伯伯拉住了他,满眼含泪地说:“孩子,你斗不过他们!认命吧!”

果真,狗腿子在验第二担谷时,更加刁难,非说干爽的稻谷里有水,结果一担谷又被减去一斗。在和娘回家的路上,际广愤恨地说:“斗啊!斗,你是地主的嘴,你是豺狼的口,你喝干了穷人的血,你刮尽了穷人的肉,可你装不了地主的罪,你量不尽我们穷人的仇!”

交完租,在回家的路上,他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地主这样凶狠?为什么穷人这样受苦?这血海深仇总有一天要报!他两眼射出怒火,恨不得砸碎这血腥的牢笼。

当牛作马

黄际广家的日子已经这样穷困艰难了,然而灾难再一次降临这个贫穷的家庭。

一天,邓芳芝带着二儿子去地里干活,留下际广在家里照看幼小的弟弟。晌午过后,他牵着弟弟去村外的山峦拔野竹笋。山林里,春雨刚过,太阳一照,湿热的蒸气逼仄得人浑身难受。际广看到满山的竹笋,一阵欣喜,他想:今天又可以给家里改善伙食了。他一棵一棵地抽着,有的拔不动,就叫弟弟帮忙。直到背篓装不下才停手。拔完竹笋,他又坐在树兜底下,一根根剥去笋皮。一下午,两只小手被划得血迹斑斑。

当他背着满满一篓竹笋欢天喜地回家,路过伪甲长胡世用家门口时,甲长的儿子正在大门口玩陀螺。这个地主崽子发现际广背着的竹篓里装满了清脆鲜嫩的竹笋,这勾起了他的馋瘾。地主崽子扔下陀螺,站在际广面前,挡住际广的去路说:“你这些竹笋是在我们家山上拔的,快把这些竹笋给我一半。”

际广护住竹笋说:“这是在野山上拔的,不是你们家山上的,凭什么要给你一半?”

地主崽子见要不到,就冲上前来抢,际广抱住竹篓不让他靠近,嘴里说:“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地主崽子抢不到背篓,眼珠子一转,他把际广推到一边,然后转身把际广的弟弟推翻在地,际广见弟弟摔倒,赶紧上前搀扶弟弟,趁着际广低下身子扶起际恕的时候,地主崽子一把从后面夺过际广的竹篓,转身飞快地往家里跑。

际广扶起弟弟后,见竹篓被夺走,跟着地主崽子身后追赶,就在快追到时,地主崽子跑进家门,并喊来自家的黄狗,叫着:“赛虎,赛虎,快去咬这个穷小子。”

一只露着尖牙的黄狗追出门来,际广赶紧牵着弟弟往后山腰跑,跑了没多远,还是被狗追上了,黄狗扑上际广,际广的胳膊顿时被黄狗抓得鲜血直流,痛得他后退几步,黄狗还在“汪汪”直叫,际广用身子护住弟弟,他一眼发现地上有块石头,便捡起来死命砸向黄狗,砸中黄狗的腿,黄狗痛得在地上打转转,际广又捡起一根树枝挥向黄狗,狠命地抽着黄狗。际广把多年来心中对地主家的积恨都发泄到黄狗身上,抽在黄狗身上的木棍似乎抽在了地主的身上,他痛痛快快地把黄狗暴打了一顿,直到黄狗瘫倒在地,呜咽着再也不能动弹。

际广看到黄狗死了,解恨地扔下木棍。一手捂着流血的伤口,一手牵着吓呆了的弟弟往家走。际广不敢直接回家,他怕娘担心,于是来到水塘边把伤口的血迹洗净。他边洗边想:一个下午辛辛苦苦拔来的竹笋没了,还被黄狗咬伤了,起先收获的喜悦像被河水洗涤了一样荡然无存。打死的毕竟是地主家的狗而不是地主,他不由得又怒火中烧,双眼射出仇恨的火光。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打死了地主家的狗,就等于是向地主示威。

第二天,伪甲长胡世用用篮子装着死狗来到际广家。他一脚踢开茅草门,气急败坏地叫嚷着:“狗崽子,给我滚出来。”

邓芳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地看着他。际广护着弟弟,握紧拳头,瞪着冒火的双眼看着胡世用,心中没有一丝恐惧。

胡世用吼叫着:“好大的胆子,穷小子,竟然敢打死我家的狗,人家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你给我赔钱来。”

际广撸起胳膊,把伤口给胡世用看,说:“是你家的狗咬伤了我,我才打的。你先赔我的手。”“什么?赔手,你的小命还抵不上我家的狗命。”胡世用凶狠地说。

际广不答理他,扭头往门外走,还没走出门,伪甲长家的狗腿子们把际广一把抓住。几个狗腿子对际广一顿痛打,际广的脑袋上鲜血直流。接着,胡世用指示狗腿子把际广捆绑起来,狗腿子们不顾邓芳芝的苦苦哀求,把际广带走了。

狗腿子押着际广游乡示众。一个狗腿子走在前面,一边敲锣一边喊:“刁民火元子,打死胡甲长的看家狗,拒不赔偿,游乡示众啰。”

际广被五花大绑,背上背着死狗,两个狗腿子推推攘攘沿街走,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邓芳芝拉着小儿子际恕跟在后面,边走边哭,不停地哀求甲长放开际广。乡亲们无不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不公平的一幕,几个老太婆跟着抹眼泪。

际广背着死狗走了整整一天,太阳毒辣辣地晒在他身上,胳膊上的皮几乎要掉下来了。太阳渐渐落下枝头,游乡的队伍走在山间小道,一个狗腿子问胡世用:“老爷,太阳落坡了,还游不?”

胡世用:“把火元子押回去,我要他给我的狗披麻戴孝,守灵三天。”

邓芳芝赶紧跑过去,求胡世用:“胡甲长,火元子都游一天了,你大人大量,就饶了他吧。”

胡世用:“饶了他?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邓芳芝扑通一声给胡世用跪下,哭着说:“胡甲长,胡老爷!我给你赔罪,你就饶了际广吧!”

可是,胡世用蛮横不讲理,他说:“大家伙都知道,我家的狗长到6岁了,每天都是吃肉长大的,一天一斤肉,你算算花销多大,你家儿子的贱命还抵不上我家黄狗的富贵命。”

他身边的狗腿子也跟着叫嚷:“要他披麻戴孝。”“还要做三天的道场。”“还要他端着灵牌送上山。”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村里的保长黄茂生也在其间,他是黄际广本家,祖上沾亲带故,邓芳芝见到他,立即扑上前求他给甲长说说情。

保长碍着亲戚的面,想想胡世用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就上前对伪甲长打躬作揖说:“甲长,娃娃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他吧,你让火元子给你下跪磕个响头,赔个不是吧。”

这时候,众乡亲也一致求情,一位白胡子大爷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他是村里的私塾先生,老先生说:“甲长,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远亲不如近邻,方圆几十里历来还没有听说给狗披麻戴孝的,你可不能做这种伤风败俗的先例啊,这样日后会遭人指责唾骂的。甲长,你得考虑自己的名望啊!”

胡世用看看大家都这么说,也正好做个顺手人情下个台阶。他捋捋胡须说:“好吧,看在保长和老先生还有众乡亲的面上,我饶你一回,不过,我家养狗的费用,你得赔偿。除了磕头赔罪,你还得买十刀纸钱和三挂香火爆竹、一捆香,还有一口上好的棺材,好好下葬我家的黄狗。”

邓芳芝答应道歉赔礼,但是对胡甲长说的养狗的费用,她实在是赔不出来,她说:“甲长大人,我家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家里的孩子都好几天没东西吃了,我哪有什么东西赔给你啊,你就是扒了我的皮,我也拿不出东西来啊,你就饶了我们这次吧。”

胡甲长心中也明白要他们家拿东西赔是不可能的,他们家锅都揭不开。但是,狡猾的他并没有善罢甘休。他咬着烟斗,摇头晃脑地说:“好啊,拿不出钱来赔,我也不为难你,我家的狗是花了大本钱养大的,你让你儿子替我的黄狗抵债,没钱,总有力气吧,从明天起,让他来我们家干活,一年的工钱抵狗一岁的命,干满6年的长工,算是抵了债。”“6年哪!”邓芳芝被恶霸地主的狠毒吓呆了,顿时,她瘫倒在地,哭不出声来。

周围的群众,看到这孤儿寡母的遭遇心下满是同情,纷纷上前求情,最后还是保长出面调解,折中后,定好际广在他家免费做3年的长工,事情才算是了结了。

当即由私塾老先生代笔写下字据,际广在狗腿子们的强逼下,按下手印。接着,甲长指挥手下的狗腿子给际广松绑,让他把死狗放下来,然后要际广在大街上当众磕头赔罪。狗腿子把际广的绳索一松开,依然按住际广的身子逼迫他跪在地上磕头。际广已忍无可忍了,仇恨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他猛地一挣,挣脱了狗腿子的魔爪,抓过死狗向狗腿子抡去,狗腿子吓得往后退,际广又把死狗向胡世用砸去。他趁着大家一片慌乱,撒腿就跑,奋力向后山跑去。

际广一直沿着山路往山上跑,他翻过了一座大山,直到疲惫不堪才停下脚步。在人群中一直没有流一滴眼泪的他,顿时号啕大哭,为自己所受的屈辱感到伤心。面对陡峭的山壁,他只想往下跳。际广一步一步迈向山崖,他抬起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村子在泪水中若隐若现,他努力搜寻着自己的家。他似乎看到茅草屋里,佝偻着腰背的娘睁着泪眼四处找寻他;他还似乎看到哑巴的哥哥带着体弱多病的弟弟无奈地张望着。他猛地惊醒,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能死,我还有沉重的负担,我还要帮助娘劳作,还要抚养有病的哥哥弟弟。爹爹和大哥走了,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不能自私地一走了之,留下娘和哥哥弟弟不顾。”

想到这里,他收回了自己的脚步,他明白自己暂时只有忍耐,他还没有长大,还要忍受压迫,顽强地活下去,等到自己长大成人了,有力量保护家人,有力量反抗恶霸甲长。他要报仇雪恨,为爹爹、为大哥、为自己!

际广想着想着,开始往家里走,他现在非常担心他走后,恶霸甲长会为难他的家人。其实,就在际广逃跑后,甲长果真找上际广娘的麻烦,他要际广的娘替际广为他家的黄狗磕头道歉,还要际广的二哥替弟弟去他家做长工。邓芳芝敌不过凶残的甲长,只有给甲长磕头道歉,她又答应第二天把际广的二哥送到甲长家做长工。

深夜,际广刚走进村口,夜色中,似乎看到娘的身影在路口,他赶紧跑上前去,一看,果真是娘。原来,际广一气之下跑了,娘十分担心,想去寻,又不放心家里的孩子,焦急万分,怎么也睡不着,在村口不停地张望。心里多么盼望际广能回来。际广扑进娘的怀里,哽咽地说:“娘,儿子让你担心了。”邓芳芝见到际广安全地回来了,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际广回到了家,他听说娘替他磕头了,心中悔恨不已,后悔自己不该一走了之,留下娘受这么大的委屈,邓芳芝对自己所受的委屈丝毫没有抱怨。她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邓芳芝整晚把际广抱在怀里,这还是个只有13岁的孩子啊!从明天起,他就要到甲长家做长工,孩子从此就要卖身为奴。她知道去甲长家做长工,牛马都不如,将会是暗无天日哪!别人做长工每年到头还有些工钱,可是他只有白白干活。其实,长工们哪又能得到几个工钱?际广的爹爹在甲长家一年到头地干活,总是被盘剥得所剩无几。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见到爹爹拿回家一些白米来。恶霸甲长胡世用不仅仅是对际广家,对别的穷人同样是颐指气使,逼死人命的事常有发生。前几年同村的一个大爷,常年在胡世用家作长工,一年到头都不给一文钱,年底时,胡世用想赖账,不给一文钱,说是年终结算,也不给一斗粮食。那年,中江正遭瘟疫,恰巧胡世用家的一只羊得瘟疫病死了,胡世用非说是大叔给害死的,他们扣押了大叔一年的工钱。大叔找他们理论,结果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被胡世用活活打死。际广想到爹爹曾经在甲长家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地干活,还总是遭到毒打,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日子将充满艰辛磨难。

第二天,甲长胡世用带着狗腿子上门,被逼无奈的际广只有答应去甲长家做免费的长工。

那天早上,天空阴云密布,黑沉沉的乌云翻滚着一层层卷来,压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黄际广背着裹不住身体的破棉絮来到乡里。甲长除了在村子里有一所老屋,隔三差五地回来住住,在乡里还有一幢大房子,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居住在乡里,那里离际广的家有十几里路,这样一来,际广就必须离开家人,开始长达3年的长工生涯。

到了甲长家,甲长让管家把际广带到一个破牛圈,牛圈里的牛没了,这里成了他栖身的地方。牛圈没有门,茅草屋顶更是漏风又漏雨。牛圈里黑糊糊的,墙上、地上到处是牛屎,臭气熏天。这里没有床板,在墙角落堆着一堆湿乎乎的稻草。管家捏着鼻子,站在牛圈外尖声尖气地说:“你就在这里住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际广把被卷放下,动手整理牛圈。

在伪甲长家,际广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挑水,给甲长家两个大水缸挑满水,挑满缸得花费一个时辰。挑完水,他接着就劈柴、生火、做饭,甲长家一家老少十几口人,做饭不是件简单的事。饭做硬了,甲长的爹娘会骂,做软乎了,甲长家的少爷小姐会骂,众口难调。际广在家很少做过白米饭,更没做过馒头、粑粑,那时,他们家很难得有白米和白面。早饭做好了,等甲长全家起床后,际广还要一个屋一个屋地给他们倒马桶、刷马桶。刚开始的时候,际广整天在甲长全家的咒骂声中度过。甲长全家吃完早饭,际广的早工也算结束了。不过,他没早饭吃,得饿着肚子做上午的活儿。有时上山放羊、砍柴、砍竹子,有时去地里给谷苗除草,有时给园子里的蔬菜浇水捉虫。农忙季节,他得起床更早,除了做那些日常工作,还得下地干活,播种、插秧、收割,累到晌午才可以回来。

回来后,他不能歇息,立即得为甲长家准备午饭,待甲长家吃完午饭,刷锅、刷碗收拾停当,他才可以吃到一点点甲长家吃剩了的稀粥。有时没剩粥剩菜,甲长就给他一根萝卜或一块红薯当一餐。吃过饭,际广还要推磨。甲长家每天都有磨不完的东西,有时磨麦子,有时磨豆子,总是没有歇息的时候。没吃饱的际广,推着比他身子还高大的大磨盘,一步一挪,身上流出的汗水比磨盘里流出的豆浆还多。在他推磨时,凶狠的甲长老婆还不时瞪着贼眼监视他,唯恐他偷懒或者偷吃,有时他停下来喝口水,也遭到甲长老婆的恶打。际广他磨豆子时,还不能有一丁点的豆浆洒出来,洒出来一点,甲长婆鞭打之后,还罚他扑在地上舔干净地上的豆汁。

一天,际广正艰难地磨着豆子,一会儿,装豆渣的木桶装满了,际广背着木桶去院子里晒豆渣。他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似乎感觉前胸快贴着后背了,他看着白花花的豆渣,四处看看,周围没人,甲长老婆还在堂屋磨磨的地方吸水烟筒,际广立即偷偷地抓了一把豆渣赶紧吃下去,他狼吞虎咽,一时忘了回去磨豆子。堂屋里,甲长老婆见际广很久没回来,伸着脖子透过窗户往院子张望,一眼看到吃豆渣的际广,甲长老婆吼叫着奔到院子里,一把夺过际广还没吃完的豆渣,一拳挥过去,打在际广的眼睛上,际广捂着眼睛疼得在地上打滚。

甲长老婆边打边叫:“狗崽子,叫你偷吃,叫你偷吃。”

际广伸出手挡住甲长老婆的拳头,甲长老婆抓起一根竹鞭转向际广,竹鞭像暴风雨般落在际广的身上,际广用手护着头四处躲闪,一声不敢吭。

在甲长家干活,虽然名誉上有饭吃、有地方住,但是正值长身体的际广几乎每天都吃不饱。每天他只有两顿稀汤野菜糊糊,根本抵不上强体力活的消耗。冬天吃的东西又生又冷,夏天吃的东西又馊又臭。有时,甲长为了不给他饭吃,就想着法子折磨他,找借口不给饭吃。际广受到的最经常的惩罚就是剥芋头。芋头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手沾上后,奇痒无比。一到冬天夜晚,甲长就让际广剥芋头,规定每天两大筐,等际广剥完芋头皮,浑身像爬满虱子一样。晚上痒得他彻夜难眠,挨过大半夜,疲劳的他好不容易睡着,早晨就忘了准时起床,起不来的结果就是被罚一天不许吃饭。甲长就是这样变着法子不给他吃饭。在甲长家的日子,他几乎每天都遭受着各种各样的暴虐,只要一件事稍微没做好,迎接他的便是暴打。他每天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到甲长家还不到一个月,际广是面黄肌瘦,每天更是饥不可耐。每到深夜,际广就掰着手指算着日子,漫长的3年,还得挨多少鞭子,得饿多少次肚子啊?!

那时候中江县经常遭旱灾,烈日炎炎、赤地千里,河水干涸。早晨际广得起得更早,挑完甲长家里的水,立即得冒着火一样的太阳,跑到几里外的江边担水浇地。等他挑回一担水,流下的汗水和桶里的清水几乎一样多。每天他要跑十几趟。没有鞋穿的双脚,脚掌和石马乡铺路的青石板一样厚硬。有时碰到际广生病了,也不让歇息,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干着永远做不完的苦力。有一天,际广又去江边挑水,嗓子冒烟的他,又渴又累,猛灌了一通江水,然后又用冷水把身子浇了个透。当时,舒服了一阵,但在他挑着水上岸时,突然头一昏,晕倒在地。醒来后,他挣扎着爬起来,脚底下像踩着棉花。稍微歇息后,等缓过劲来,际广重新装满一担水,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到了晚上,际广高烧不止,浑身烫得像冬天烧着的木炭。甲长看到蜷缩在角落里,什么都不想吃的际广,心中暗喜今天节约了一餐。他嘴里却怒斥际广,说际广是装病偷懒。第二天,际广又拖着虚弱的身子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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