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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09: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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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曦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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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三十度

北纬三十度试读:

第一章

我的邻居陈秋格失踪是在博物馆被盗的第二天。

我父亲说,他出事十有八九和博物馆被盗有关。这个人一辈子就和那里的东西有扯不清的关系。那天下午,父亲特意把我从城外的会所叫回家,让我快去找找看。

说实话我当时有点不太情愿回来,因为会所这边的生意红火着,近日又刚刚有一个上百人的学术团在陶瓷大学新区访问。那地方在城郊,没什么可去的地方,所以不少学者们每天都在会所里坐着。店里几乎忙不过来,连我这个所谓的老板都降格为伙计,不停地为客人们端茶送水。再者,陈秋格这个人除非他自己跑出来,其他人要找他是找不到的。他神出鬼没,一生都是如此,这一点连我父亲也很清楚。

但是,陈秋格的出事,我却不能不回来。因为他是我的邻居和本家,而且和我父亲关系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我的父亲几乎把他当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了。这两个没有老婆的男人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整天在一起下棋,有时为一盘棋的输赢吵架、丢棋子,好像一定要在棋盘上对他们各自失意的人生重新找回。如果没有了陈秋格,我的父亲就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陈叔到底出什么事情了?站在陈秋格家的门槛上,我问父亲。我的家就在陈秋格家的斜对面,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我小时候常常在两家门口跳来跳去,基本上两个三级跳就能从我家的门槛上跳到陈秋格的门槛上。

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父亲忧伤地说,有一盘棋都还没有下完,残局摆了两天了。

唉!这算出什么事啊,我觉得父亲很搞笑,这个男人和我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却常常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当然,他也不知道我想什么。我想这就是我们父子情感上有点疏离的原因。

什么事?你没有看见大厅中央的那滩血吗?父亲在皱着眉想象着那滩血背后的事情,我估计他在想陈秋格可能被遭人暗算。

经父亲这么一说,我果然看见了地面上那滩发黑的血迹,而且屋子好像也被翻弄过,里面很凌乱。

那赶快报案吧,让公安局来人?这事只有他们才有办法。我说。

我父亲却只哼了一下,什么也不说往家里走。他看我没有回家的意思,就说:你给我回家,千万不要报什么案,否则会把事情弄糟,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事情来。

我其实就是想回陶瓷大学新区那边的会所,我不愿意待在这个到处都是瓷器碰撞声的老城区,我只喜欢我的会所,那里背靠青山,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更重要的是那里远离人群。

父亲回家后一直一言不发。他坐在厅里的一把木椅上搓着手。而我则站在自己家的门槛上。他好像看出我没打算进门的意思,瞪了我一眼后就把目光收回去,神情更加黯然。

已近傍晚。暗影中的的父亲身影寂寥,我突然对着父亲的背影有些心酸起来。

陈叔可能出去了,他只是没有跟你打招呼吧。我说这话感觉没有一点底气。因为那滩血实在没有办法说清楚。

我估计他的出事一定和博物馆的案子有关。父亲在暗影中自言自语,终于要出大事了。

在回会所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陈叔真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父亲因为有他,日子才有内容。不过,对于陈叔,我和我妹妹小蔚都觉得他是一个神秘的人,我想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最终,我还是给110打了电话,替陈秋格的失踪报案了。

我没有想到,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麻烦起来,正如父亲说的那样,终于要出大事了。

我的会所在梅岭脚下的一个山涧边上,依水而建,和陶瓷大学新区只隔着一条公路和一条小溪。不过,虽然这里离陶瓷大学新区不远,但一堵校墙却把会所和学校隔成两个世界。只是因为这是新区仅有的少数几个娱乐休闲场所,加上会所特殊的环境,因此,陶瓷大学的师生们还是常常光顾。

我回到会所的时候,挂在山门和那些小木亭上的灯笼都已经亮起来了。山门上,那几个“北纬30度”的霓虹变体字闪着五颜六色的亮光。外面的空地上停着几辆小车和一辆旅游小巴。估计今晚的人会很多,我这个老板又将降格为伙计了。“北纬30度”是会所的名字。当初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很随意,我并不知道这几个字另外的意思。我当时只是因为想到中学时期地理课老师指着地图说,我们生活的城市就在北纬30度上。

这个会所是用一栋废旧的老楼和裙楼改造过来的。这栋孤独的建在山脚下的房子实在有些来历不明。我始终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有人十几年前在这里单独搞这样一个建筑。要知道,那时候并没有陶大新区。这里远离市区,几乎荒芜人烟。这栋楼孤独地立在山下,就像一个被家人赶出来的老者,或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个曾经只有林涛和溪流的地方,已经成为一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所。会所有茶室和酒吧两个区域。进门后,茶室往左,酒吧往右。酒吧里有些镭射设置,有点光怪陆离。而茶室,则完全是很雅致的陈设。所以每到夜晚,这两个地方是两个世界。当然,去这两个地方的人也都不一样。教授学者们往左,而学生们则往右。陶大的沈一浩教授有一次带着一群师生进们后,站在大厅里若有所思,他说,茶里有天堂。天堂往左,酒吧往右。于是就有陶大的学生说,看来我们进酒吧就是进地狱了。干脆把酒吧叫地狱得了。其实,有时候到茶室或酒吧的人,并没有那么界限分明。包括沈一浩本人,也偶尔和人从天堂到地狱里去。我有一次问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他说,哪里都有天堂,哪里都是地狱。

现在,沈教授又到会所了。因为我在门口看见他的那辆路虎车了。

非——,果然,沈一浩教授见到我进了茶室就亲热地招呼我。以前他不仅亲热地叫我还要拥抱一下我,但我曾经跟他说过,我不喜欢和人拥抱,包括女人,他就再也不抱了,只是学着外国人的方式叫我的名字中的一个字。

非,你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美国来的访问学者莱特博士,地球物理学家,目前正在研究人类史前文明。

一个儒雅的美国年轻人站起来,礼节性地和我握了握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向他点了点头。

沈一浩知道我能说几句英语,而后就开始用英语向那个美国人夸大其词地介绍我,还把我父亲搬出来,说我的父亲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制陶大师,当然也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制陶大师。

美国人笑了,很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沈一浩却把我拉到了一边,样子有些神秘,说,博物馆的事知道了?

什么事?我问。

什么事都不知道?你白活在这个城市里。沈一浩说:博物馆被盗了,国宝丢失了,这回该惊动中央了。

我说,中央领导哪有心情管你几个破瓶瓶罐罐。

你是无知还是装傻?你不知道这次被盗的是6901瓷。

我对瓷器没什么兴趣。我说。

可这瓷瓶跟你父亲有关你总不能无动于衷吧?沈一浩盯着我说,好像我是那个贼。

那天晚上,除了躲在暗地里的几对大学生情侣,大多数客人都在谈论关于6901瓶被盗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6901瓷本身或者不该说是什么国宝——直到后来我才发觉这个想法是多么幼稚和愚蠢——之所以使6901瓷成为国宝,是因为发生在6901身上的旷世传奇而已。

大约在晚上九点钟左右,我妹妹小蔚带着她的小乐队来演出,几个女孩穿得闪闪烁烁,鱼贯到小舞台。幽暗的大厅变得安静起来。

小蔚刚从北京回来,她带着几个女伴到电视台参加一个选秀活动,她给她们的组合命名为瓷组合。演奏的乐器都是瓷制的。她吹的那管瓷笛就是父亲亲手制作的。这次比赛小蔚得了个奖回来,但心情好像并不高兴。我也没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她不高兴的时候太多了。

晚上的演出效果好像不错,尤其是小蔚吹瓷笛的时候,不少人都听得很专注。不知道是她的情绪还是瓷笛的原因,曲调显得悠扬、清凄,一种异常的情绪在大厅里弥漫。

我在吧台的暗处,看着灯影下那个面色洁白的少女,内心浮起了一阵伤痛。自从母亲离开家以后,小蔚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就有了瓷笛里的清凄。每一次她吹笛我就会走到大堂外面去。

我走在会所外的回廊上,木制的回廊走上去有一种空洞的声音。在拐角处站了一会,我就在回廊的一端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出现两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其中一个人拿了个东西在我面前晃了一下,说:我是市公局安刑警队的,找你了解一下陈秋格的情况。

我惊异地看着两个黑衣人,我想他们应该早就已经来了,见我出来才适时地出现在我身边。

是你报的警吗?一个声音尖利的警察问。

哦,是的,他失踪了。我看见他家里还有血。

这我们知道,他打断我,我们想问问你,他跟你或你家人说过去什么地方?

应该没有跟我说过,估计也没有跟我父亲说过,要不然我的父亲会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

他来过你这儿吗?另一个警察问,然后又用余光扫来扫去。他的声音粗而混,好像和另一声音进行过有预谋的组合。

从来没有。我说,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开了个会所。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下,目光闪烁。那个尖利的声音对我说,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们联系吧。然后就像夜幕中的两只黑蜘蛛一样消失了。

回到大厅,小蔚的演出已经结束,她到沈一浩的雅室去泡功夫茶,小蔚的工作主要是演出,泡茶兼职做茶艺表演属客串。这完全是因为我。因为这样一来,我可以少请一个员工。我让她去市女子职业学校参加过一个茶艺速成班。回来后,她的茶艺表演竟然也很像样。沈一浩他们来多数时候都要她去泡功夫茶。

我坐在吧台的另一侧,看着那个美国人和沈一浩在围着小蔚说话。沈一浩一边喝着小蔚泡的功夫茶,一边在摇头晃脑地说着什么。而那个莱特似乎对小蔚的瓷笛更感兴趣,他不停地抚摸着那杆瓷笛,并把它举到灯光下照来照去。在他举着瓷笛的时候,我看见因为瓷笛闪烁的亮光让那双蓝色的眼睛闪着奇异的亮光。

为什么你的瓷笛会通体闪亮?莱特问小蔚。小蔚只是对他笑了一下。

到了深夜,小蔚就起身走了。她出门的时候,靠在吧台上跟我说,哥,你有空还是回家看看爸吧。

我说,你不是在家吗?

陈叔失踪对老爸打击很大,陈叔要真有什么事我估计他会扛不住哦。小蔚一脸的担心。

小蔚匆匆地走了,我看见那个叫莱特的美国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蔚而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美国人径直走到我跟前。他说,非先生,你的会所名字叫北纬30度?

我点了一下头。

你也是一个北纬30度的探究者?

我茫然地望着他,摇摇头。你是?

他点了一下头。

地球物理能搭上地球上的史前文明加北纬30度吗?你是不是搞杂耍的。我问。

杂耍是什么?

就是街头表演艺术家。

莱特想了一下。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世界有时很奇妙。

这时候,沈一浩像个影子一样在我身后说,莱特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他搞地球物理的,主要从事暗物质与地球场方面的研究。北纬30度跟他的导师有关,那名导师是北纬30度理论的创建者。所以他已经沿着北纬30度走了大半个地球了。

我说,这里会有什么史前文明吗,这个城市开埠也就一两千年。如果照他导师的理论,他接下来是该研究我这个小店了。不过这个小店开业也就两年,好像也算不得史前文明的遗存。

他们笑了。

第二章

瓷城博物馆坐落在城中的小山上,那里树木葱郁,楼阁隐约,是这个城市的特殊标示。那里曾是几个朝代朝廷设置的督造瓷器的瓷局的固定场所,也是皇帝亲自派下来的人为皇室制瓷的管理部门和机构所在。朝代屡屡更迭,督造瓷局的位置一直没有变过,并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而被命名为博物馆却是在解放后。

瓷城博物馆的藏品主要是瓷器。从最早出土的秦汉时期的青瓷到元青花、釉里红,近两千年的物件都在那个馆里,像岁月的脸谱一样展示着。20世纪末期,全球收藏界发生过一件重大的事件,英国佳士得拍卖行曾经拍出一件元青花瓷,名为“鬼谷下山”。当年拍出的价格超过2.3亿元,是已知的最贵的一件瓷器。但是,在这个博物馆里,比“鬼谷下山”瓷器贵得多的瓷器多得是。不过,在英国发生的这起拍卖事件,却还是在这个城市产生了异动。博物馆馆长宋祖远说:这件瓷器就是在清末从这个瓷城流出去的。拍卖事件发生后,全世界的报道都认为这个“鬼谷下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元青花。但博物馆馆长却说:它并非绝无仅有,其实,博物馆还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青花罐,连名字也叫“鬼谷下山”。是同一批出窑的物品。

博物馆长的这一说法并没有张扬开去,他跟人说,我要是张扬出去,那个华尔街的买家肯定会找英国人算账的。在瓷器市场、在收藏界,博物馆长的一句话,哪怕是对一件瓷器的评价,也会传得很远。因为他是陶瓷界权威的历史学家和古瓷鉴赏家。

博物馆的古瓷重宝虽然比“鬼谷下山”更加价值连城的多如牛毛,然而,这些价值连城的瓷器,如果与后来博物馆收藏的6901乾坤瓶瓷器相比,就像侍女和小姐一样,没法比。尤其令很多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件被命名为6901的瓷器还是一件现代瓷器。

6901乾坤瓶是在博物馆的安保最为严密的地下密室被盗的。那个密室据说把当今世界最先进的安保措施都用上了。但6901还是被盗了。

密室在地下30米深处,有复杂的红外装置,各种感应系统,指纹识别系统与数控闭合系统。但是,这些东西对6901瓷的盗贼似乎毫无用处。6901瓷就是在所有设备都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不翼而飞的。公安人员从头到尾看了监控录像,除了博物馆长带着一名助手进入的画面,似乎并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密室。

但是6901瓷确实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这下够公安局的人忙一阵子了。我的同学肖真说,我放句话,他们破不了这个案子,即使破了案,6901瓷也追不回来。

肖真其实很难得到会所来,多数时候他都在满世界跑,搞瓷器展览,推销他的仿古瓷。肖真一手搂着一名新泡上的陶院女生,一手举着个酒瓶子,往喉咙里灌酒,一脸的喜形于色。不知道是他仅用几件假瓷骗了一笔钱回来,还是因为刚刚泡上这个女生。但我总觉得,他是因为6901瓷被盗而兴高采烈。对于造假者来说,一件真品的消失,都是瓷器造假地下江湖传奇的开始。

但是,连我这样远离瓷的人也知道,6901瓷对任何地下江湖传奇都可能是一种终结。这一点肖真最清楚,无论怎样的造假高手都无法仿制出6901瓷。因为6901乾坤瓶具有某种迄今为止所有瓷器都没有的神奇特性。

肖真留着齐肩的长发,把自己设计成一个艺术家的模样。但他眼睛里没有任何艺术内容,有的只是对这个世界的无限欲望。自会所开张一年多来,他至少已是第5次带不同的女学生到这里来鬼混了。以前他会带着那些单纯的女生们在这里过夜,由于他们在床上的声音会干扰我平静的生活,因此每到夜晚最后剩下他们一对的时候我就会把他们赶出去。

我愿意在会所里独享这寂静和清虚的夜晚。

告诉你一件事,肖真扔给我一支烟,靠到吧台上来,一副神秘的样子,这次我们在马来西亚办瓷展,宋祖远让我带出去几只鸡缸杯,他说是仿古瓷,但我觉得那是真的东西,把真的混在假货里出关,我已经不止一次替他干这种事了。

你怎么就知道那是真的?我说。

看多了假货,一看到真货我当然就一眼能认出来,肖真说,就好像玩多了小姐,有个清纯的女孩出现,一眼就能认出来。说着他暧昧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穿花裤子的女孩。

再好的东西到你手里也成了假货了,我说,你缺德事干多了会有报应的。

我这叫缺德事儿?你是没有入这行在外面走。我见的那些事,那才叫缺德事呢。肖真说,就好像宋祖远,他是博物馆长,什么陶瓷历史学家、鉴定专家,却在不停地把博物馆的藏品变成自己的东西,还要偷运出去。我敢肯定,这6901号瓷说不定就是他监守自盗。

他有这么大胆吗?我说,你别把什么人都弄成你一伙的。

肖真笑了一下,他说你也是我一伙的,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台位,又开始搂着那个女生密语去了。

已是秋季开学了,学生们开始陆续回校,来这里的学生老师越来越多。看着满屋的客人,我在想是否应该扩充一下场所。

现在的会所,是一个3层的主楼,外加两个依山而建的亭子间。亭子间和主楼有回廊连接。主楼其实很大,除了一楼的大堂和两个茶室和酒吧区,二楼还有几间包房,其中顶头一间是我的住所。三楼则是一间会议室模样的大室。我猜想,这个地方可能曾经准备建一个什么秘密工厂,否则,不会要一个这么大的会议室。

沈一浩曾经给我提过一个建议,他觉得我应该把这个会议室或在后院搞个陶艺工场,并且做个仿古的小柴窑,这样,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就可以直接在这里制瓷,并烧成瓷器。我说不行,这个世界不只是瓷,还有别的。沈一浩说,你被瓷伤了?这么恨瓷?你要知道,这个城市的特色就是瓷,China,瓷!明白吗?!

我没有说什么。

那天,肖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到半夜才走,他早早地带着那个女生出去了,连招呼都没有和我打。我想他可能是急不可耐地到市里的酒店开房去了。

所有的人走后,会所终于静下来了。我站在二楼的窗口前,独自看着远处的灯影。秋天的夜晚,空旷辽阔。城市在远处。街灯一直从市区延伸而来,像一群周身通亮的虫子四散爬开,星空下,灯影中的城市好像也有些诗意的模样。

但是,我想,对于数百年前的这个城市来说,如今的灯影与那时的窑火相比,却是暗淡的。那个时候,宋朝皇帝站在宫殿的门槛上,就能看见这里的窑火连绵数百里,照亮了半个天空。

第三章

陈秋格死了。父亲说,下午从青河里捞出了一个死人,应该就是陈秋格。

死了?我有些惊悚,是被人害死的吗?

不是害死的,难道他还会去跳河?父亲说,我本来想去认下人,跑到河边后就听说公安局把人拖走了。

说不定不是陈叔,陈叔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我说。

在我的记忆里,浑身充满着传奇的陈叔,是不会轻易死去的。我从小就从父亲和其他一些人的嘴里听到关于陈秋格的故事,这个神秘的男人一生充满奇趣,直到晚年才开始平静而安祥的生活。看到他和父亲坐在门口下棋的时候,我就想,这个人这辈子总不会再折腾了吧。

他终于是死了。父亲说,老了都有人不肯放过他。

青河里常有不明不白的死人,说不定不是陈叔的。要等公安局出了结果才知道。我坚持说。

除了他还会有谁!父亲说,然后半晌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让我回家就是陈叔的事吗?我问。

父亲默然。从前他就说过,死后让我来办他的后事,把身后的东西留给我,但他是有后的人,你去通知一下他的家人。

他还有家人吗?我一直觉得陈秋格是独自一人生活的。没有家人,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只有父亲。

他前妻和孩子都在省城里,你想办法通知一下,父亲说,他什么也没有留下,这栋房子是他的,还是要留给他们的。

我从不知道他的家人,怎么通知呢?我说。

她知道,父亲说,去问一下她吧。

谁?我说。

父亲沉默好一会儿,说,你妈。

我呆住了,父亲声音竟如此陌生。

以前她们玩得很好,现在应该还会有联系的。。

我不去,我说,父亲所说的“你妈”这个词和这个人差不多被我遗忘,虽然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遥不可及,她生活在青河的东边,我们在西边,穿城而过的青河却是天堑一般。我甚至几年时间都不去东城。

陈秋格从前跟我交待后事的时候,我就说过,等他死后我会去帮他找回家人来,你总不能让我对死人食言吧!

我默然无语,坐在小院里的老树下,大口的喝水。青涩的茶水从喉咙里流进去,发出的声响像梦里的轻雷。

小蔚,我敲了一下妹妹的窗户,很久,小蔚才在黑暗中回应说:我已经睡了。

你起来吧,跟你说个事儿。我说。

屋子里寂然无声,过了一会儿小蔚才说,哥,老爸是让你去找人的。

看来小蔚也在回避过去。

那天晚上,我一直无法入睡,我总是想起小时候坐在陈秋格家看蚂蚁搬东西的情形,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总是出现这样一种场景。其实我应该想起更多关于陈秋格的事情,比如他从外面带回来这个城市买不到的东西给我吃,以及我缠着他讲他参军当侦察排长怎么潜到敌国抓俘虏的事情,或者讲他在这个城市的传奇,但是,这些都没有。总是那副看蚂蚁搬东西的场景顽强地占据着我的想象和回忆。而且诡异的是,那群蚂蚁居然爬进我的梦里去了。就像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一样。我坐在陈秋格的门槛上吃饭。我发现有一队长长的蚂蚁从门外沿着墙根爬进屋里,它们列队穿过大厅,消失在另一处墙角。这些蚂蚁一边爬行,一边运着东西,他们背负着远大于身体数倍的东西在我眼前穿行,齐心协力,步调一致。我一边喝粥一边问陈秋格,我说它们为什么能背得动比自己身体大那么多的东西,它们怎么知道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会往同一个方向赶,而且队列整齐。陈秋格其实当时是回答过我的,但是在这个诡异的梦里却是另一种情形。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冲过去用脚狠狠地踩了两脚,那只巨大的脚就像科幻电影中的小天体,砸到地球上的某处引发尸骨纷飞。我看着这个血腥的场景,把一碗热粥泼到了陈秋格的脚上。

这个诡异的梦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会让我想起。

我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到东城去的。此时,我生活的那条古老的小巷传遍了陈秋格被人害死的消息。邻居们开始谈论起并不遥远的过去,以及那个一生传奇的陈秋格。

是穿城而过的青河把城市分成东城和西城,就像是神把世界分成阴阳两极,二十多年来,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其实站在桥上,就能看见市政府旁边的宿舍区。结构精致的几栋小楼是这个城市的最高领导人和他们的家属居住的地方。那里被百姓们称为“常委楼”,我的母亲就住在那里。

二十年前,母亲离开我生活的那个小巷,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从西城到东城,从黑夜到白天,当她住进那个小楼时,她的丈夫也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市长。

母亲对于我的到来表现出意外的惊喜。而我走进那个绿树成荫的小院后,却因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母亲生活的环境而让我对她又多了一份陌生。权力光影下的母亲依然优雅端庄,她肌肤温润,头发浓密,完全不像一个年近半百的妇人。

站在院子里干啥,进家啊!母亲说。

母亲不知道她这句话已经伤了我。在少年的记忆里,母亲也曾这样对我说,但是那是我们的家,而现在这个陌生之地却被母亲称作家了。

就站在这里说几句话。我说。

院子里其实有休闲的长椅,我坐下来后,母亲也随着我坐下来,她用一种复杂但很温柔的眼光看着我。

陈秋格可能死了。需要通知一下他的家人,我说,我来问一下你,他家人的联络方式,他还有遗产。

陈秋格死了?母亲也显得很意外。

失踪了好些天,昨天在青河里捞出一具尸体,应该是他的。

母亲的脸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怎么就死了呢?这个人啊!说完,她的眼角好像有泪。

母亲的样子让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父亲去世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流泪。

他的前妻在省里,每次到省里我们都会一起说说话,秋格死了,她会很难过的。但她不一定会回来,他们的孩子现在没有在国内的。母亲仰着头,看着头顶低垂的某片树叶。

她会这么绝情吗?我说。

母亲惊诧地望了一下我,好像知道这句话我是对她而说的。

已经分开二十多年了,他们的结合本来就是特殊得不像普通人。你让她怎么样呢?那是一个很特殊的环境,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那些东西。

那个黄昏,在充满着草叶和权力混杂的气息的院子里,母亲好像打算向我讲述陈秋格和他前妻的婚姻往事,以及和这桩婚姻相关的某些事情。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对他们之间的情感离合并没有多少兴趣,不过,我还是从母亲的讲述里感到了一段岁月深处透出的寒意。

母亲说,那是发生过的事实,陈秋格这个人,谁也想不到,他这个躲在角落里的人,差点儿改变了一个时代乃至一个国家的命运。

当然,这一切过去了。他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母亲又用手捋了一下乌黑的亮发,开始用那种复杂和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朗玉这孩子怎么样了?她问。

我沉默着。

那是个好女孩,但她的心像瓷窑一样被封闭了,没法打开,你应该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我站起来,离开了那个小院。我看见母亲一直站在院门口看着我离开。而她身边不远处的哨兵挺立着,似乎在守护着她,怕她的身体会羽化,随着她温暖的目光追我而来。

朗玉,朗玉。

第四章

我已经有近十天没有见到朗玉了。

虽然我答应过她的爷爷,一有空就去看她,但我却因为内心的疼痛有时不敢去面对她。

深秋的夜晚清冷充满寒意。青色而高远的天空中一群群候鸟掠过,飞往山那边的太阳湖。那里是冬季候鸟的天堂。那个浩淼的大湖,从秋天起,就开始有来自北方的候鸟飞来,并在那里越冬。

车过瓷城体育馆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摇下车窗,看着那座式样怪异的巨型建筑。没有比赛的体育馆是一座空馆,灯光暗淡,像一堆废墟,但我的耳边却有喧响像鸟群一样蜂拥而来。

若干年前,朗玉作为从全市上百万名中学生中选出来的火炬手,就是在这个场馆里把取自窑火的全运会火种传递给一名比赛冠军。那天,在数万人的场馆内,朗玉穿着一身洁白的运动服跑进馆内的时候,万众沸腾。而我当时就在看台上,看着她举着火炬在场内慢跑。

这个场景也成为我以后无法抹去的记忆和生命咒符。

我在那里停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继续开着车往陶瓷大学的老校区去。

这些年来,朗玉就和她的爷爷生活在老校园那栋小楼里,她每天足不出户,在她家院子的工棚里拉坯,作画,制瓷。

而她的爷爷,则自她开始封闭在家后,就把自己的工棚给了朗玉。朗玉的爷爷是中国首批工艺美术大师。这个年近80的老人,自从朗玉出事以来几乎不再作画制瓷。这些年来,他只是在和陶院的几名教授一起,完成一套瓷器史的编撰。

出来开门的是女佣,一个整洁的农村妇人。她见了我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就引我进去了。

小玉,陈非来了!

朗玉从里屋出来,她靠在门框上,幽幽地看着我,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一转身又到院子里的工棚里去了。一件青色大长裙把她的身体掩藏着,她像在水面上漂着一样地行走着,无声无息。

我随着她进了工棚,站在她身后,看她在台前摆弄一件瓷器。

瓷土已经越来越差了,瓷总有一天会变成瓦片。朗玉背着我自言自语。

我没有说话,在她身后沾满泥浆的木椅上坐下来。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这个城市的瓷土已经枯竭了,很多瓷土都是从外面运过来的,土质自然越来越差。

朗玉转过身来,看着我,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说,既然瓷土已经枯竭,那么以后这个城市会消失吗?

我笑起来。我说,这个世界除了瓷还有很多东西,只要有阳光就行。朗玉怔怔地看着我,好像在想象只有阳光的日子。

总是我来看你,你也应该到我那里去看我才对哦,会所开了快两年了,你一直都没有去过。

我哪里都不想去,连住在陶院新区的父母那儿也很少去。

到会所的人多数是学生和老师,都是和陶瓷有关的人,他们向我建议,要有一个制瓷的作坊,一个前卫一些的瓷艺展示厅,所以我想,能不能拿你的一些作品去作展示。

那不是作品,我才不会答应你呢。

接下来就是各自的沉默。工棚里灯光明亮,两个人好像在光影中成了两件青色的瓷器。

过了一会儿,楼上有了脚步声,是朗玉的爷爷从楼上下来。他出现在工棚门口时,向我笑笑,露出缺了角的门牙。老人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秋衣,但看上去身体还健康,只是显得有点儿忧郁。这些年来,他一直和朗玉生活在学校老校区的教授楼里,并没有和朗玉的父母到新区去。他曾经跟朗玉说,我只是希望我孙女来照顾我。但是,我知道,他其实是在照顾朗玉。而对我,他除了温和的微笑,几乎很少有太多交流。只是在一年或几年前的某个夜里,在朗玉已经睡去,我和他在客厅默然对坐的时候,他曾经跟我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朗玉回到这个城市的,我真的很谢谢你。

我说,是我在北京找不到工作,所以只好回来的。他没有再说什么,依然只是笑笑。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从北京一所国际关系学院毕业后,就一直没有过像样儿的工作。我当时之所以选择上与自己的生活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是因为我想远离自己的生活。

我在学校里成绩平平,加上又没有与外交相关的背景,所以毕业后就没有着落,但是我却告诉家人我在一个对外协会工作。

在北京漂了一年多后,小蔚到了两次北京报考音乐学院。结果我的状况被家人知道了。有一天,母亲到了她曾经生活的小巷对我父亲说:让非儿回来吧!我已经在市外办安排好了他的工作,挂在学院的档案也已经落在市委了。

这些事情都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母亲为我办好的。当然,这不是母亲办的,而是她的现任丈夫,那时候她的丈夫是常务副市长。这样我就在北京再待一段时间后回来了。当然,我愿意回来并不是外办的那份工作,而是我常常在北京地铁,街市密集的人群里,老能看见朗玉隐隐约约的身影,我怀疑这个少女的身影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抹去。

然而,我并没有在外事办待多久。

我在那个单位的工作是安排市领导接待外宾。这个城市每天外宾不断,主要出面接待的是市政府。那时,市长在中央党校学习,常务副市长周春雨便成为政府方面的主宾。这样,我的实际工作就是为这个我最不想见的人服务。

我在那里干了大约6个月左右就辞职了。

那段日子是我异常压抑的日子。我每天都到朗玉家去,我在那里学会了做饭、泡茶、磨咖啡等一些主妇或伙计的活儿,却从来没有沾过一下瓷土。老人说我记得你的手艺是不错了,还能做大件的东西,你为什么现在不沾手了。我说,做饭的乐趣比拉坯强多了,饭是可以吃的,泥巴不能吃。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有一天,朗玉爷爷把他的一件叫《早春》的作品以生日礼物的名义送给我,他开玩笑说,你不是就爱吃吗,当你没有吃的快要讨饭的时候,你就把它卖了,这个够养活你一阵的。

我知道朗玉爷爷的作品的价值。他的作品一直是现当代工艺美术大师中最高的,我模糊地记得,他早年一幅“青江落日图”曾经拍出过近千万的高价。

我的同学,生于做假世家的肖真知道朗玉的爷爷送我一块大件瓷板画后,就天天来找我,不停地带人来看货。有个新加坡来的华侨,是朗玉爷爷作品的收藏迷,他编了一个故事打动了我,我就在还没有讨饭时把这块大件的瓷板卖给了他。

几个月后,我就用这些钱在陶瓷大学新校区不远的山脚下开了这个会所,我跟朗玉说,这个会所是你的我先帮你看着。朗玉有点漠然地看着我

多年以后,我才想到我把瓷板卖掉这一事情,对朗玉是又一次不轻的伤害,她后来问我:你看清了瓷板画的是什么吗?

我说是幅风景画。缥缈的水面,缤纷的霞光,群鸟纷飞。岸边有两个少年凝望。

那是什么情景你应该知道。

我说不知道。

朗玉说,那次我们到大湖去看候鸟,回来后,爷爷看我高兴的样子就用三天时间自己拉坯,作画,烧瓷,成了这块大瓷板,还用藏了几十年的桃木做了基座,你怎么就卖了?

朗玉的话让我有点如雷轰顶的感觉。早春,那是萌芽的季节啊。

那次大湖之旅是我和朗玉的真正开始,并且成了一生的记忆。但是那景、那湖、那鸟、那少年却是青色的,和瓷板上的记忆完全一样。我为什么会对瓷板上的东西如此忽略。我去找肖真要回来那件东西。肖真说,这能要得回来吗?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告诉他你这样作我你会死得很惨的。

而朗玉的爷爷却好像并不介意。他说,等你们再去太阳湖,我就再做一件。夏天,秋天,冬天,我做个四季图。现在时间过去多年了,朗玉并没有和我到太阳湖去。

6901真的被盗了吗?朗玉的爷爷坐到我的身边问我。

我说,是的,外面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情。

那件瓷器的坯是你父亲拉的。

是你们共同的作品。我说。

不能这样说,我只在那件瓷器上画了几笔。谁都不能说,那件瓷器是谁的作品,包括你父亲。作为一个工匠,我们任何人都显得微不足道。那件瓷器,是那个时代生生造出来的。老人淡淡地说。

我说,我父亲也从来没有谈过那件瓷器,好像那件东西与他无关。

朗玉的爷爷说,那会是一件神器,对后人来说。

朗玉在坯台前拍着瓷土,对我们说什么好像充耳不闻。

第五章

母亲并没有通知陈秋格的前妻,因为青河里捞起来的那个死人并不是陈秋格,这样,陈秋格的失踪就成了一个迷。

父亲获知这个消息,心里宽慰了许多。他说,我就觉得陈秋格不会这么容易死,他是个经历过大风浪的人。

这个人差点改变过一个国家的命运。这是母亲在那个弥浸着异样气息的院子里说过的话,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在这个远离权力,尤其是远离国家与政治,只和瓷器靠近的地方,陈秋格怎么可能和一个国家的命运有关。这一点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又不能不相信母亲。我知道,母亲一直是真实地生活着,包括她的情感,爱与不爱就是那样真实的无法遮掩和改变。

陈秋格其实是一个身份特殊的人,父亲也说过。

什么叫身份特殊?我问。

父亲说,就是那种在隐蔽战线工作的人,属于国家安全保卫部门的人。

那天傍晚,我和父亲就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有了一次真正的对话。所谓真正,即是我们各自以自己真实的状态面对对方。作为父子,在此之前,我们好像从来没有那样过,甚至我们都不直视对方的眼睛。但,那天是个意外,我后来想,那一方面是因为前些日子小蔚的话触动了我,另一方面是,那时我们正在傍晚,暗影像灰色的垂帘一样,搁在我和父亲之间。我们不需要四目相对。

父亲坐在那把可以拉升的躺椅上,像个久病初愈的病人。而我,则靠在老树粗糙的树干上,嘴里吹着咖啡杯冒出的热气,把树叶的气息和咖啡的味道一起深深地吸附着。

交谈是从陈秋格开始的,并且一直围绕在陈秋格。

父亲说这个人的命比天大。这不是我说的,是周岁时他的娘带他到祠庙去烧香时,有个算命的跟他娘说的。他娘那天并没有打算给他算命,但那天在香客里混了一个高人,一直跟着他们。就在他们烧完香在院子里歇息的时候,那个人凑过来,跟他娘说话,看了他的眉眼,又摸他的手脚,最后还问到出生时辰就默不作声。他娘就问怎么啦怎么啦,问了几遍,那人还是不说话,他娘急了就说你是等我掏钱吧。那人笑了一下,说嫂子你别急哦,我是在想这到底是谁的孩子。他娘一听啐了一口抱着他就走。但走了一段,竟然发现那人已在前面等他,他说,嫂子你别生气,我是想告诉你,这孩子是神龛上的锦毛鼠转世的,命比天大,不能放在你家里养,最好把他送到庙里,或一个还俗的佛家去养,否则对父母大不利哦。他娘没听那人说完,就抱着他回家了。她并没有在意那人说的话,一路却在想,明明是我跑在前面,怎么他会在前面等我,难道他会飞?

那是个什么人?真有这样的事情吗?我问。

这个世界神奇的事情多着呢,你不相信,可是后来一件一件应验,你就没法不信了。后来,他五岁上父亲死了,十岁上母亲又死了。他父亲是翻船淹死的,他母亲是病死的。死前她母亲就想起那个异人说的话,就想把陈秋格送到庙里去,但陈秋格自己不愿去,他母亲死后,他实际就成了孤儿。因为我的爷爷,也就是你太公和他爷爷是兄弟,一根藤上的瓜,所以他就和我们一起门对门的过了几年。15岁那年,征兵的人就把他带走了。他当的是侦察兵。在部队里还打过仗,立了大功,回来后就到公安部门工作了。公安和国安是一家。我开始以为他是搞对内破案的,后来参加6901项目时才知道他是搞国保的。

父亲在老树下的暗影里,像躲在岁月深水中的一条鱼,凝然不动。但我还是看见他目光飘飞,想黑暗中的某种蝴蝶。

6901项目是个什么项目?就是为了烧那件瓷器?

当然不是,但那个项目留下的,就是那一两件瓷器。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包括那些设计6901项目的人,也没有想到,会烧出这样一件神器来。

父亲说,关于6901项目,我知道得很有限,事后看来,他们有意要到龙王谷那边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有原因的。那个时候,正好是上面在动员群众挖防空洞,深挖洞、广积粮就是在那时提出来的,我们都知道可能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

但是,找我去参加6901项目组时,我一点儿没有想到跟这有什么关系。作为一名拉坯的艺人,我只是奉命完成几件瓷器的拉坯工作,而且和我一起工作的还有几名从各大瓷厂精挑细选出来的拉坯高手。一辆卡车就把我们拉到了远离市区的龙王谷。我当时有点儿奇怪,怎么会到龙王谷了,这个对方从来就不敢有人涉足的,这是制作瓷器的人的皇天后土哦。

父亲到那个地方时,项目已经开始。

在此之前,碓土、筛泥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说,当时他们知道的只是有重要任务。在工作的时候,他和另外几个高手也猜测这是不是在为领袖制瓷,想到为领袖制瓷,他们就充满了幸福和无穷的力量。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为领袖制过一批瓷器,并且听说领袖很喜欢。不过,那批瓷器在开始制作时他们并不知道是为领袖制瓷。当那批被后来叫做“水点梅花”的瓷器完成后,送到北京不久,就传来了他老人家很喜欢的消息。那个时候,父亲的心里有过无比的甜蜜,这种甜蜜比他后来娶到瓷厂播音员,那个成为我母亲的少女还要高兴一百倍,幸福一百倍。

但是,让父亲有点不明白的是,为领袖制瓷虽然很保密,那也是在厂里的保密车间完成,但6901项目,却要到远离城市的地方,保密程度比为领袖制瓷还高。难道还有比为领袖制瓷更重要的项目吗?这一点让他一直迷惑。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叫着龙王谷的地方,是制瓷人连一根草都不会去动的神圣的地方。为什么要在这里取土,制瓷?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山谷,是这个城市的起源,瓷器的发源地,最初的瓷土和御窑就出现在那个小山谷里。

我的手摸到这些瓷土的时候,就吓了一跳。他说。

这个一辈子用手拉坯,摸瓷土的男人,从来没有摸过这样的瓷土。那瓷土细腻得就像是水,他一辈子都记得那种感觉,父亲隐约觉得这些瓷土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这些制瓷人中传闻的神土?

陈秋格在那个小山谷里依然负责安保工作,但他的安保只是对城里来的人和那几间坯房。整个项目的安保是由军队负责,一名军队的看不出级别的首长作安保组长,而且山上山下都有解放军的哨兵。陈秋格作为一名小组长,他每天在父亲新盖的车间里走动,有时候和父亲下下棋。

父亲说,陈秋格下棋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最后一盘他必须赢才肯罢休,否则他就会要求一直下下去。因为这个原因,军队首长曾经骂过他好几次。有一次差点儿要把枪拔出来,逼他离开棋盘,但陈秋格好像无所谓,最后是父亲故意走错两步让他赢。陈秋格一眼就看来出父亲的把戏,他说,你不用让我,明天再下,最后赢的就是我。

但是,在6901项目上,陈秋格作为一名身份特殊的人他却是最后的输家。因此最后被查办进了监狱。

陈秋格在6901项目背后做了些什么事情当时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就是感觉那瓷土真的很奇怪。

父亲从暗影中站起来,他围着我——其实是围着老树转了一圈。我知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地闪亮着。我也知道在我脚下的某个地方就深埋着他从那里带回的所谓神土。他也曾从这里取出一块,为小蔚制成了一管瓷笛。

神土是真的吗?我问。

父亲说当然是真的,要不然就不会有6901瓷了。你知道,那首歌就是这么唱下来的。

民歌是神话,都是想象的。

父亲没有搭理我。他站在老树下,突然像一只鸟一样鸣叫起来——

天地玄黄

万物泱泱

上苍坠落的神土

你在何方

这是那首流传了可能上千年的歌谣。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歌唱,因此,他的声音让我异常陌生,甚至让我惊悚。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个另类的他。

——若干年后,我在北京的国家图书馆查过一本瓷城志,对瓷的发源,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那个时候还没有城市,这里只是一个小镇,在围着大湖的高山下,有一片青翠的山谷,一名不知从何来的女子看上了在这个山谷里打柴的青年樵夫,这女子从此和青年樵夫在山谷里甜蜜的生活,他们用陶土做成的家具生活。有一天,女子说我偷了父亲的神土就藏在山谷里,如果用这些陶土来制陶,就可以变成瓷。樵夫不再砍柴了,他垒了第一座小窑,从山坡上挖下的土就烧出了瓷,从此,精美的瓷器诞生了。

女子和青年樵夫在山谷里生活了七年,有一天,女子说,我要走了,我已经出来七天了,我的父亲已经在呼唤我了。我把神土藏在两山之间的缝隙里,有神土在,这里的泥土就能变成瓷。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我深藏的神土,你就能制出世界上最好的瓷,这个世界也将因此而改变。

女子走了,她是龙王的女儿,她把泥土藏在隐密之处无人找到。

而这个山谷也成了瓷的发祥地。一千多年过去了,这里成为了一个瓷的世界,世界因为认识瓷而认识东方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CHINA,瓷。

6901乾坤瓶到底是怎样的一件瓷器,是世界上最好的瓷吗?

父亲说,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瓷。

从拉坯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觉到了我在做一件神器。那些瓷土的确就是从古瓷窑的山谷里挖的,为了选土,把半个山谷都挖了,一直挖到山谷的深水里。几件瓷器按理来说不用费那么多瓷土的,但是为了选材精细,还是把上百吨泥土放水轮里碾碎,然后在潭里沉淀,最后取了在水与土之间微微浮动的似土似泥的那一层,制成瓷土,然后才开始拉坯。

还有就是在烧窑的时候发生的那些怪事情。

开始烧窑,柴火烧了很长时间,窑烧不热。把师傅们急得不知道怎么办,他们又想起了那个把自己投进窑火烧出青花的传说,恨不得把自己扔进窑火。

后来,又从山谷运来了一批柴火,这一次窑火烧烈了,而且奇怪的是,后来没有再添柴火,那个窑火却越烧越旺。烧窑的师傅说那天晚上,他们都吓呆了,窑火竟然把整个窑烧得通体透明,像一个巨大的红玛瑙。再后来,就是那个瓷窑的惊天一爆。这一爆的闪光,半个城市都看到了。我感慨到,当时设计6901项目时,没有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这个事情给这个项目的设计变得更加真实可信了。

这是一次奇怪的窑变,我们这些制瓷人都这么认为。

但是,陈秋格并不这么认为,对一个知晓这次6901项目核心秘密的陈秋格来说,当时并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这几件瓷器上的图案。

那是什么图案呢,会让他对那么多奇怪的现象不闻不问,却关心那些图案。

那几个乾坤瓶上画的是天安门、克里姆林宫、白宫,三个建筑都被牡丹、玫瑰、向日葵三种花簇拥,一条红丝带把它们连在一起。你知道,那三种花是三个国家的国花。这时候,那三个国家都在准备打第三次世界大战。

父亲说,这些图案就是朗玉她爷爷画的。当然,也不是他画的,是有人借他的手画的。

那是谁?我问。

这你应该问陈秋格。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在黑暗中的对话,是我关于父亲的最为深刻的记忆。但是,整整一个晚上,父亲都没有提到母亲。其实,那个时候,正是他新婚燕尔的日子,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时光。

第六章

肖真说,那个从青河里捞出来的尸体是博物馆的馆长助理费新。肖真看到我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就接着说:这是真的,现在博物馆的馆长宋祖远都被带到公安局接受调查去了。

肖真有两句口头禅,第一句就是这是真的。他的两句口头禅几乎是他人生的总结,而且弥漫着谶语一样神秘的气息,成为他人生的预言。他从小开始和家人一起卖仿古瓷,作瓷器。所以他每次都要强调这是真的,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不过,他只跟我说真话,而且,我们之间甚至保存着这个城市关于瓷器的最高机密。肖真说,他是因为看我对瓷器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才把那些真实的东西告诉我。他对这个世界假面,对我却真诚,这一点让我有点儿感动。因此,对于他的后来的结局,我常常觉得愧疚,但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并不是我能改变的。

我和肖真是小学和中学的同学,他还和我同桌了一段时间,只是因为我们老在课堂上讲话,所以班主任把我们调开,而且调得很远。但是我们在天涯海角也能常用眼神或手势交谈。我记得和他同桌的第一天,我就说,你的名字对你真是一种讽刺,你明明作假,却叫真。肖真说,假跟真有什么区别,要是大家都说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要是大家都说假的,真的也是假的。这是我听过的肖真说的最有水平的一句话,如果他一直读书,可能会成为一个哲学家。可惜他后来读到高一年级时,他的家人就急不可耐地让他回家去卖仿古瓷,他对没有继续读书也无遗憾。他说,我没上过大学,还不是想泡到哪个女大学生就能泡到哪个女大学生。我从北京回家成为无业游民的那段时间,我们常常在一起,听他谈怎么制假瓷,用假瓷坑人的传奇经历,去印证他说的关于真和假的哲学命题。

在这个城市,一切都源于传承。

制瓷行业早在几百年前就进入细分领域。肖真家几代作仿古瓷,他们家的仿古瓷制瓷水平是这里独一无二的。民国时期,一个刚到瓷城上任的军阀带着一个从紫禁城弄来的乾隆五彩斗花瓶来到这里。他在众人面前把那个瓶子端出来,说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乾隆帝一直把它放在床头。当时肖真的太爷爷也在其中,他走过去围着那个瓶子走了两圈,就说,这个物件是一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那个军阀说,皇室里都记录在案,这个瓶子当时只做了一件,是宫里督造的,你要能找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我送你5万大洋。当天夜里,肖真的太爷爷根据自己的记忆,连夜仿了一个乾隆五彩斗花瓶,第二天一早就送到军阀府上。军阀看了那个瓶子,大吃一惊。说,还真是一对呢,看来我得给你5万大洋了。肖真的太爷爷说,这是我孝敬您的,我哪能要您的大洋。军阀哈哈大笑,说,以后这瓷城的天下就是你的。从此,肖真他们家就在瓷城占了仿古老大的位置。肖真有时也在我面前炫耀一下他的仿古水平,就像刚泡到手一个女大学生一样,他总是首先带过来给我看。肖真说,在青花和粉彩两个系列里,青花最难仿。在青花系列里,元青花更难。因为元青花的料是那个时候特有的,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但是,就在那次伦敦拍卖会不久,费新有一天拿了几张照片跑到我家来,说,这就是那个鬼谷下山的罐子,是博物馆的宋祖远让我做的,他让我做两只,我做了四只,给他两只,我一只,你一只。

我说,我们家好多罐子,没地方放。肖真说,你能把这个罐子带到英国去,两个罐子摆在一起,即使再先进的仪器也检测不出这是假的。我说,外国人这么好骗呀?肖真笑了一下,说,仪器检测不出,宋祖远这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说,宋祖远难道比仪器还厉害。肖真说,这里面当然有秘密,要不然我们靠什么吃饭。

我们在上初中化学时,老师说,元素总有它的半衰期,根据元素的半衰期通过碳14检测断代,就能确定被检测物的大致年代。这种方式被广泛地用于考古,比如一个600万年前的北方猿人的头骨就是这样被推断出来的。在这个地球上生存并主宰过地球的恐龙灭绝大约在两亿年前,也是这样推断出来的。

肖真说,我们家制仿古瓷能把碳14也骗了。我说你骗人,难道你能改变元素的半衰期,这好像有点不可能。他说,我们家做的东西很多都送到过全世界的拍卖会上,都过了那些检测的,这是真的。我觉得这有点儿不可思议。这个秘密开始他一直都没有说,但是后来他又主动跟我说了。他说,反正我知道你这辈子不会跟我抢饭吃的。

制假瓷骗过碳14,这并不是我和肖真之间的最高机密,最高机密当然是关于6901瓷器的。

肖真说,6901乾坤瓶收藏到博物馆后不久,宋祖远就来找过他们家,让他们做出两套一模一样的6901瓷来。那个时候,关于6901瓷的神奇特性在那些行家里也人尽皆知了。肖真回忆说宋祖远在那天深夜鬼鬼祟祟到他们家,让他们仿两个一模一样的6901乾坤瓶,肖家人听后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后来他的爷爷说,我们要去看看6901,宋祖远说,当然可以见,6901就在地下三层的保密室里。

肖真说,那天深夜他都觉得影影绰绰,恍恍忽忽,很不真实。他本来不想去,但他爷爷特别要求他跟去,而且牵着他的手,好像去参加一次祭祀。

宋祖远还有那个新来的馆员,就是后来死去的助手费新,肖真和他的爷爷、父亲,一行五个人进到密室里一言不发。

6901瓷就放在一个密闭透明的玻璃钢的保险柜里。宋祖远把全部的灯打开,6901瓷被聚光灯笼照着。

一个类似于地球一样的瓷瓶,牡丹、玫瑰、向日葵在灯光下怒放。

爷爷牵着肖真,后面跟着他的父亲。三个人就围着6901慢慢转了三圈,像一个告别仪式。爷爷转了三圈就停下来站在那里看了看宋祖远,宋祖远点了一下头,就走过来掏出一个小型激光笔,肖真说,那种激光笔他们家也有,是来检测瓷质的。对着瓷器射,就能根据穿过瓷器的那个亮光的小圆光点判断瓷质的好坏,一般来说,瓷质粗的,那个瓷上的光点就很小而且暗淡,甚至不能穿过,而瓷质细的被激光照射的瓷光点就亮明。

宋祖远打亮了激光笔,一条耀眼的光束像子弹一样在密室的空间里跳动。宋祖远特意又对着密室的墙壁照了几下,激光束就像锋利的刀在墙壁和空间划了几个切口。这时候,新来的馆员费新就把灯全灭了,照在墙上的那束细小而耀眼的激光就躲到了6901瓷上。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束射在6901瓷上的激光被6901全部吸纳,并没有形成亮点,而是像水一样急速化开,很快,6901便变得通体透亮,像一个悬浮在宇宙的虚空中的透明的星球。宋祖远又把笔移开,然后再射过去,那个星球状的瓶子,再一次把光束吸纳,然后急速化开。整个瓶子再次透明如一团白光。而那些瓶子上的花纹则像悬浮在空中一样,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接着,他看见那三座著名的建筑,天安门、克里姆林宫、白宫都悬浮在空中,花朵惊艳而恍恍惚惚,神秘又异常的诡异。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肖真说,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的爷爷握着他的手在不停地抖。

隔了一会儿,宋祖远把激光灭了,密室隐于一种空洞的黑暗,那个瞬间,肖真感觉一切都是幻觉,不真实,直到费新把灯打开,他也没有回过神来。

现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件神奇的瓷器,连传说里都没有出现过的瓷。

关闭了密室厚重的钢门,他们就出来了。宋祖远对肖真的爷爷说,做个仿制品是为了展览的需要,这是市里的意见,只要外形一样就行了。

肖真爷爷说,外形一样好办。

这样,不久,他们就做了几件和6901瓷一样的展品放在博物馆供展出。

这是一件很邪的瓷器,肖真说,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常常学着宋祖远的样子,开着激光笔在每一件瓷器上射来射去,没有任何一件瓷器会像6901一样,激光射上去就成为透明的。

没有任何人能复制6901。

肖真跟我说,被盗的说不定是我们家做的那个复制品,真品肯定被宋祖远藏起来了,宋祖远的助手死掉了就是证明。可能就是因为费新这小子发现了宋祖远的秘密,结果宋祖远把他杀了灭口。

我说,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会有这么简单?

看吧!事情说不定很快有结果,进了公安局,什么事都会被撬出来,不怕他嘴硬。

要是他把你作假的那些事供出来,估计你也要进去吧?

切——,肖真说,我做的是仿古瓷,瓷器的一个专门门类,你真是一个白痴。这个城市起码有十几万人在做仿古瓷,你总不能把十几万人都抓起来吧!

我踢了一下他的脚,笑起来。然后他又踢了一下我的脚,我们就像初中读书时在操场上集合等老师很无聊的时候,互相踢来踢去。

其实,事情并不像肖真设计的案情那样发展着。

过了两天,宋馆长就从公安局回来了,仍然在博物馆当他的馆长。

第七章

会所的夜晚清虚,悠长。

人走后,泉水的声音就来了。保安把山门关上后,会所就变得异常安静。我总是在恍惚的光影里听泉水清凉的声音。有时候,轻轻的林涛声也会和泉水的声音交织,就像两个在柔软的草地上追逐的孩子,或者两只在荷塘里缠绵飞过的蜻蜓。然后,我就会在这样柔软的夜里睡去。

不过,自从陈秋格失踪后,我就很难入睡,有时听泉水和林涛,就像是有人在密语。这样,晚上我去吧台和大厅的时候并不多,总是一个人躲在楼上看一本小说或一些科幻电影,或者站在窗口望着陶瓷大学新区方向。那时候,我感觉楼下的大堂就像一个鸟巢一样。

当然,我不愿下楼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段时间那两个来会所找过我的黑衣刑警,总会不经意地出现在人群中,或是出现在院子里的某棵树下。我在想,他们肯定不仅仅只是因为陈秋格,肯定是和失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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