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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1 06:3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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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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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到深处是不忍

爱到深处是不忍试读:

简介

父亲40岁时有了我,我40岁时没了父亲。父亲三年前患癌症,去年端午节的第二天逝世,天刚蒙蒙亮。也许父亲直到最后离开我们时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疾病夺去了自己的生命,这是我和父亲之间最大的秘密。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得起老人家一世的诚信。我偷偷地把眼泪往肚里咽。

父亲的周年忌日快到了,我又想起这骨肉间惨痛的一幕。他的最后一面我没见着,哥哥说,父亲曾经特意叮嘱他,让他尽量设法,在他走的那一刻不要叫我在场。到底为了什么呀,父亲?多么残酷的一个谜啊!我非常难过。

阎纲先生的《我吻女儿的前额》、《三十八朵荷花》感人至深,一次开会遇到阎纲,我问先生:阎荷走的时候最后要没要见见她的女儿丝丝?他说没有,“她执意不见,生怕吓着孩子,也怕孩子难受。”

第一章

索拉&万

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不知道站在镜子前面的女人是我还是索拉。

有人说:索拉是我,我就是索拉。于是我对那个人的语言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它以我抽屉内的咖啡色笔记本为理论依据。这个咖啡色笔记本埋身于众多黑色封面的笔记本之中,有一天我拉开抽屉寻找两张报社寄来的汇款单时,看到了这个咖啡色的笔记本。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笔记本的存在,相反我还将它往一边趴拉了两下,但是找遍所有黑色封面笔记本都没有找到汇款单的时候,我将那个咖啡色笔记本扒拉了过来。我打开笔记本的封皮,看到雪白的本心里写着一行字:我在,索拉在,我不在,索拉还在。

我盯着这行字目瞪口呆。在这之前,我坚信我是索拉,索拉就是我。我用索拉这个名字在各种各样的刊物上发表了很多作品,用索拉这个名字到邮电局领取了一定数额的稿费。并且用索拉这个名字,与一个名叫安的男人登记结婚。2005年10月与安生下名安索王子的小男孩。

可是如果按照笔记本描述,那么索拉不是我,我就不是索拉。

我试着在笔记本的一端写下同样的字,企图判别“我在,索拉在。我不在,索拉还在”来自何方,出自何人之手。然而写来写去,我发现我的笔迹和笔记本上的笔迹一模一样。既然一模一样,那么“我在,索拉在。我不在。索拉还在”就是我亲笔书写。可是我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原因写下这样一行叫我感觉奇怪的字。又是什么力量使我认为“我在的时候,我在。我不在的时候,我还在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手在笔记本里小偷一样摸来摸去,摸了一会儿就摸到两张浅绿色的汇款单,汇款单收件人的地方用同样的宋体字打印着同样的“索拉”收。

身份证的名字同样是索拉,在汇款单后面证件名称处填写身份证号码的时候,我不得不对照身份证的数字一个一个非常认真地填写。我一直认为我在为一个与我完全无关的人做着与她完全有关的事情。她的所有信息都是我不熟悉的。她的身高、模样、体型,与她相关的一切,对于我全然陌生。

然而填写代领人证件名称的时候,我又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代领人是我,可是我的名称、身份证号码,体型特征,在我的脑海中同样一片陌生。

这样的结果令我感到非常不愉快。我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摸摸沙发,摸摸床头灯,最后还是在代领人证件名称处填上与索拉一模一样的信息。

就这样我拿着两张非常奇怪的汇款单来到邮电局,邮电局的小姐毫不犹豫将代领人信息划得一干二净,她说:“你就是索拉,索拉就是你,你为什么要为你代领?”

有一天,我还看到了一本书,书的名字叫《万寿寺》,书的里面夹着一张紫红色的书签。就是为了这个“签”字,我在电脑上用全拼输入法折腾了半天。即便如此,我还不敢判别这个“签”字是否正确。

这使我想到一件事情,2006年12月的一个中午,我想请部门的领导到街头小摊吃一碗馄饨。我在部门领导的办公室等了十五分钟没有见到她的人影,于是我就在一张白纸上写一行字,我写着:科长我想请你喝。

写到这里,我才发现“馄饨”这两个字我一点不会写,不仅不会写“馄饨”两个字,端着黑色签字笔看了半天,我发现“科”字也不是想象中“科”的模样,再看下去“我、想、请、你、喝”,每个字都越发不象想象中字的模样,这使我心中产生无限恐惧。我想我赖以生存的文字在我脑海中以排江倒海之势迅速消失。于是我慌忙跑回自己办公室,在电脑的WORD文档里打下一行字:“科长我想请你喝馄饨,十二点我在楼下等你。”

打完之后,我还认真排了下版,上标“3.9”,下标“3.7”,左标“2.8”,右标“2.6”,正文三号仿宋,完全是下行文件和上行文件的正规排版方式。排完版后,我用打印纸将这行字打印出来,拿着它来到部门领导办公室,我将纸放在部门领导面前,我说:“科长我想请你喝馄饨。”科长看都不看那张纸,科长说:“今天中午我没有时间。”

看到《万寿寺》的时候,看到书里面夹着一张紫红色的书签。书签上面有一个大眼睛、绿身子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盯着一个地方。与书签夹在一起的是一个戴着红色安全帽,拿一根弯曲铁棍的青年男子的照片,男子戴着看不出边缘颜色的眼镜,但是看得出来,那真的是一副眼镜。《万寿寺》的书,我记得是在济南英雄山文化市场的书店买的,夹在《万寿寺》里面的照片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出现这本书里,却全然忘记。

我端着这张照片在床头灯下看来看去。安在我的身边看一边我不知道名字的书。看来看去的时候,我突然吓了一跳:如果这个男人是我已经忘记的情人(我是漂亮的女人,我相信我的生活里应该存在一个情人),那么被安发现岂不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我慌忙将照片放到枕头底下,心虚地看了安一眼,然后将手塞进枕头底下压了压照片。

枕头底下,我的手摸到一个软软、圆圆的东西,拿出来,是个拆了塑料包装的避孕套。

生育之后,我做了戴环手术,那么这个避孕套是谁用的?为何拆去了塑料包装?又为何出现在我的枕头底下?为何叫我在这个夜晚的这个时刻发现,而不是那个夜晚的那个时刻发现?

我想到朋友的一句话:出门三件宝,手机、钱包、避孕套。

我将避孕套拿到安的面前,我说:“你看,谁的避孕套?”

安看都不看一眼,安说:“你不知道,我又哪里知道?”《万寿寺》的第一页写着“晚唐时,薛嵩在湘西当节度使。前往驻地时,带去了他的铁枪。”故事就这样开始。

第一页没有页号,第二页没有页号,第三页同样没有页号。第四页的地方,页号出现了,上面写着一个“3”字。

第二页是李银河写的总序,总序的上面用黑蓝色的圆珠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黑蓝色的圆珠笔”,这种描写方法本身就存在问题。除了我之外,我还没发现第二个人用类似的方法描写圆珠笔写下来的字。正确的描写方法应该是黑蓝色的圆珠笔油写下的字或者是圆珠笔写下的黑蓝色的字。可是不管怎么样,那串电话号码写在《万寿寺》第三页总序的上方,它以“3、1、8、4、5”和另外两个相同数字的唯一组合方式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想问问安这是谁的电话号码,可是安既然不知道出现在我枕头底下的避孕套是谁的,那么安也肯定不知道出现在我书上的电话号码是谁的?

这样的推断使我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在安熟睡之后,用家里的座机拔了“3、1、8、4、5”和另外两个相同数字组合而成的电话号码,铃响三声之后,一个男子在那端接听。

我说:“喂,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一只没有塑料包装的避孕套。”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语言完全不受我的指挥。它以自己独立的方式脱口而出。

我本想说:“喂,你是谁?”

可是除了第一个字,其它的字与我的想法完全相反。

于是我长叹了口气,我准备说“喂,你是谁?”时,那个男子恰如其分地在电话一端笑起来,他说:“安与你吵架了?”

他说“索拉,对不起。”

男子知道安,并且男子知道我的名字叫索拉,可是我不知道男子姓什么,叫什么,甚至是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不是也叫安?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认识一个名叫万的男子。那一天,我坐在自家雪白的地板砖上将书橱里所有的书都倒腾到地上。倒腾到最后,我忘记了将这些书倒腾出来的目的和意义。这非常不符合我的做事原则,于是我就坐在一大堆书里苦思冥想,为自己倒腾书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在一大堆书里,我发现了一只粉红色的带密码锁的笔记本。我将那个笔记本拿到手里,看到密码锁上有“3、5、7”三个数字成坚状排列。这三个数字显然不是笔记本的密码,因为笔记本打不开。那么笔记本的密码是什么?我想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于是就拔动密码锁,叫它以“3、5、8”、“2、4、9”和“7、0、7”的方式重新组合了一遍,组合的结果是笔记本依旧打不开。

我认为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于是找来把锣丝刀,三下五除二,将密码锁撬了下来。

撬下密码锁的笔记本很轻松打开,第一页写着:

2006年4月8日,天气晴

万打电话,提到刘小婴,说刘小婴是他最喜欢的女人。

万?刘小婴?他们或她们是谁?

第二页

2006年5月10日,天气阴

万非常详细地对我描述刘小婴:乖巧、温顺、温柔,相爱五年从未对他提出任何要求。

虽然为了万已经离婚,但是从来没有要求万离婚。

有时候,也怀疑万的感情,问万: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只为了赚她的便宜?

万说:已经五年,如果仅仅为了赚便宜,那么早已厌倦。

通常在歌厅里约会,握着手一起听歌。

有时到效外的树林,什么都不做,话也很少说,就是坐在一起静静地看树林外的树林。

为万花的钱,甚至比万为她花的还要多。

第三页

2006年5月20日,天气阴

第一次见到刘小婴。

是与万妻子年龄仿佛的女子,总之比我小二到四岁,皮肤很紧,不白,不很漂亮。

万说,刘小婴是他妻子的朋友,万家与刘小婴家的关系特别好,一个星期有三天时间在一起吃饭。

万与妻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前几天到他家里玩,万的妻子说:万不爱她,所以吵架里她往死里打万。

不知道,万为什么会喜欢刘小婴。既然与万的妻子是好朋友,那么刘小婴应该是与万妻子类型相似的女人。

刘小婴约等于万妻。

第四页

2006年6月1日,天气阴

六一儿童节。

与安到泰山游玩。万自告奋勇替我们看家,与安商量了,将钥匙送给万。

2006年6月4日,天气晴

回家,打扫卫生,在床上发现一个拆了包装的避孕套。

知道万带着刘小婴住进我的家里。

将避孕套放进睡衣口袋里。

打电话给万,万说:索拉不要生气了,索拉改天我请你吃饭。

2006年7月12日

万请我和章红艳吃饭,中专时的死党,许久没有见面了,所以章红艳喝醉了。

日记写到这里再无踪迹,大片大片的本心空荡荡没有任何一件东西。

我合上笔记本,终于明白了两个问题:1、将书橱里所有的书倒腾到地上是为了找这个笔记本。因为那个拆了包装袋的避孕套使我潜意识地想到2006年6月4日,我将它放进了睡衣口袋里,然后2006年12月20日,也就是昨天,我将那件睡衣重新穿在身上,穿在身上的时候,避孕套掉到了床上,然后又钻进枕头底下。2、钻进枕头底下的避孕套使我潜意识地想到我曾经将它的来历记在一个粉红色的笔记本上,笔记本放在书橱里的某个地方,于是我就将书橱里所有的书倒腾了出来。

紧接着我又明白三个问题:1、我是中专毕业,有两个死党同学一个叫万,一个叫章红艳。2、我没有情人,虽然我认为我自己应该有一个情人,可是我没有情人。可是我的死党同学万有一个情人,他的情人叫刘小婴,是个不太漂亮的女人。3、章红艳也是我的同学。有一天,万和刘小婴到我家里做爱,导致我很生气。万于是请我和章红艳吃饭。章红艳也许很久时间没有被人请吃饭了,于是章红艳喝醉了。

明白这五个问题之后,我将所有的书收拾进书橱,然后给记录在《万寿寺》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我说:“万,是你吗?是你吗,万。”

万说:“索拉,不是我又是谁?”

万认为我依旧为他和刘小婴在我家床上做爱生气,万说:“好了,索拉女士,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说:“那么,可不可以叫上章红艳。”“章红艳。”万对这个名字进了一番思索,他思索的空档,我差点认为章红艳这个人不存在。

可是,万说:“好吧,就喊上章红艳。”

玫瑰大酒店的二楼餐厅,章红艳夸张地与我拥抱,拍着我的脸蛋说:“索拉宝贝,差不多一年没见到你了。”

差不多一年没见到我?那么我在这一年里做了些什么?

我拿起章红艳的手看了看,章红艳的十个指甲全部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我说:“章红艳,有一天我在火车上看到一个女孩指甲上画着蓝白相间的小方框,那些小方框比你的红指甲油好看多了。”

章红艳抽回手,章红艳说:“索拉你什么时候关心起别人的指甲来了。索拉现在的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吗?”

章红艳的话使我一阵迷惑,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不是索拉,那么我当然不知道现在的索拉是不是就是原来的索拉。

为了证明现在的索拉就是原来的索拉或者为了证明现在的索拉就不是原来的索拉,我悄声问章红艳:“那个刘小婴,你知道吗?”

章红艳看了看万,朝我挤挤眼睛,说:“索拉,喝酒。”

喝酒过程中,我知道了万、章红艳、我读中专时坐前后桌。万、章红艳不仅坐前后桌,还是一对恋人。我与万坐前后桌但是不是一对恋人。毕业之后,万、章红艳由恋人、同学重新恢复到非恋人、同学。我与万依旧还是非恋人、同学。

万娶了酒厂的女工做妻子,章红艳嫁给一个房地产商人,而我与一个青梅竹马的男人结了婚。

事情的经过弄得我头疼欲裂,章红艳与万全然不觉,他们滔滔不绝地说着上学时的种种往事,教英语的老师、教数学的老师。他们提到教数学的老师相中了我们的班花,半夜时分站在女生宿舍楼底下拼命往楼上瞧。

这个时候他们一齐看我,他们一齐说:“索拉你记不记得,有人给数学老师的妻子打过电话,索拉你记不记得,打电话的那个人就是你。”

我拼命摇头,我说:“我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相中班花的人是数学老师,不是我老公。既然不是我老公,数学老师相中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既然没有关系,那么我为什么要给数学老师的妻子打电话?

章红艳与万同时笑起来,章红艳与万说:“索拉,瞧你,索拉瞧把你急的。”

说完这句话,万起身去卫生间,章红艳将头凑到我脸前,章红艳说:“索拉,你为什么要在万面前提刘小婴,他们俩已经分手了,难道你忘记了吗?”

按照章红艳的叙述,刘小婴在万结婚第二年,相中了万。刘小婴相中万的时候,已经认识了万三年。但是在两年之前,刘小婴一点没相中万。第三年的时候,刘小婴突然对万产生了男女感情冲动。有一天万、万的妻子、刘小婴、刘小婴的丈夫四个人在万家床上盖着被子打扑克,刘小婴突然就从被子底下伸过手去,握住了万的男根。万看着刘小婴若无其事的脸,看着刘小婴的丈夫还有自己的妻子,吓得一动不敢动。

被刘小婴握住男根的万知道刘小婴喜欢他,终于很顺理成章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脱去了刘小婴的衣服。脱去刘小婴衣服的前提是刘小婴主动到万家里找万。万的妻子经常上夜班,这使得刘小婴有很多机会到万家里找万温存,温存的内容就是钻进万的被窝。有时候万的妻子休班,刘小婴就到万的单位找万。万的单位在市郊的一个偏僻所在,通常是他一人在一间屋子里值班。那个偏僻的所在从来不通公交车,刘小婴就骑四十分钟的自行车,上几道坡下几道坡来到万的小屋,万的小屋里有一张值班床,于是刘小婴在万的单位钻进了万的被窝。

章红艳的叙述使我目瞪口呆,我说:“你说的这个刘小婴是不是万的那个刘小婴?”

章红艳说:“当然是万的刘小婴,如果不是万的刘小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刘小婴。”

我说:“可是我日记里的刘小婴不是这样的,我日记里的刘小婴乖巧、温顺、温柔,从未对万提出任何要求。”“我日记里的刘小婴与万在歌厅约会,握着万的手一起听歌。我日记里的刘小婴与万到郊外的树林散步,什么都不做,话也很少说,就是一起静静地看树林外的树林。”

我说:“我日记里的刘小婴也是万的刘小婴,因为日记里记的刘小婴是万告诉我的。”

章红艳说:“咦,这是怎么回事?是你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要不就是万有两个情人?咱们俩说的不是一个人?”

这时候,万从卫生间出来,他大跨步走回座位,很响地拍了下桌子,说:“章红艳、索拉,喝酒。”

我将章红艳拉到一边,我说:“万与刘小婴为什么分手?”“索拉你到底怎么了?”章红艳瞪大眼睛,章红艳说:“万跟他妻子闹离婚,闹了半年离婚又合好了。刘小婴于是就跳楼了。”

安认为我的脑子出了问题,不是得了健忘症就是得了失忆症。他带我到医院检查。

安对医生说:“索位什么都忘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她自己。她忘了她的一个朋友章红艳、忘了一个朋友万,忘了万的朋友刘小婴,忘了万的老婆一下子得到40万元单位股票分红,于是刘小婴跳了楼。并且有一天,她在一本叫做《万寿寺》的书里看到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子的照片,可是到现在她都没有想起那个男人是谁。不过,”安握住我的手,说:“比较庆幸的是她没有忘记我是她丈夫,我的名家叫安。”

医生开了长长的检查单子,安带我楼上楼下,这间屋子那间屋子,这台仪器那台仪器进行检查,最后医生开出长长的处方,安带我到取药处将处方换成一大堆药瓶子。

医院门口,一个男人拍了我一下肩,男人大声叫着:“索拉,你在干什么?”

我扭头看,是万。不光是万,万手里还搂着个矮矮胖胖的丑女人。

我说:“你是万,可是这个女人是谁?”

万笑起来,万说:“索拉你再这样胡闹,我就和你绝交。这是我老婆,你怎么能说这个女人是谁?”

矮女人冲着我很害羞地笑,万冲我摆摆手,搂着她,搂着个宝似的向医院停车场黑压压的汽车群走了过去。

第二章

504和505

王一的手机在六点十五分开始弹钢琴曲,平时我是喜欢听钢琴的,还有大提琴,小提琴,长笛或者箫和古琴。音乐对于我来说,是一餐无比诱惑力的美味。早、中、晚三餐都有一个差不多时间段,从古至今都这样安排。而我厌倦了早餐,厌倦了早晨的准点新闻,我的早晨应该是寂静的,再美好的音乐,都像是一颗惊雷突然在耳边炸开,会使我惊恐和愤怒。除了早上这段时间,音乐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我的最爱。

早晨我需要的是沉睡,需要的是安静。我一听王一的手机里传出那声音,就把被子盖住头顶,对我来说,这时才是午夜。

虽然昨天晚上王一已经提前交待过,让我早点儿睡觉,但我还是因为要打些东西而没及早上床,后来,到了床上反而睡不着觉了,生物钟一下子调整不过来,眼睛拒绝被催眠,我只能不停地思考,让思绪纷飞。

黑暗中,最容易想象死亡,想着想着害怕起来,害怕得浑身冰冷。夜晚对于我的害怕,置若罔闻。它一如既往地寂静,一如既往地冰冷和深沉。如果时间只停留在白天,那一定是件无限美好的事情。当然,这只能是我的单相思。夜晚总那么准时地出现,在我漫无边际地幻想中降临,有时在我的惴惴不安中到来。通过仔细观察,感觉夜色像一件玄色的衣裳,盖在大地的身上和我的心上,不知道那双手盖衣服的手是谁的。我通常还能感觉到,夜晚是如此接近死亡,只是死亡比夜晚显得更加诡异,相比之下,它更像一件薄纱,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我的身上。在我的想象里,死亡是极其温柔的,她像个亲人一样,轻轻地向我灌下一口轻烟。于是,我便开始让身体放松,让手指心敞开,把头垂下,让心脏慢下来。这一切,他都做得小心翼翼。

我想我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将来会在一个星球上,会有爸爸和妈妈,会有祖先,会有邻居,会被宠爱,会被欺负,会有喜悦,会有悲伤。只是,当这一切一件件迫不及待塞进我的脑子里后,我便长大了。我开始接受或者不接受命运,试图解救自己于水火。当时,没有人会让我知道,这种不认命,不过是上苍早就为我设定的行程。每晚,我都是在思考中睡去,有时惊悚,有时迷茫,也有时感觉很幸福。

见我没有反映,王一把手伸到我的胸口,他的手在我的身体和乳房上揉搓,接着,他又把手开始住下伸。我知道我不能再装睡了,伸手将他的手推开。这种拒绝,对于男人来说就像是邀请,他不仅没将手挪开我的身体,他的嘴也凑到我的脸上,接下来,他翻身一跃,把我压在他的身体下面。一晚上功夫,他的胡子都冒出尖尖来了,把我的皮肤蹭得生疼。我说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可他说时间来不及了,快起来吧,我上班要迟到的。

我说知道了。说完,我闭着眼睛把他从我的身上推下去,再坐起来,开始穿衣服,套上一件超长镂空的蓝色毛线衫,在这件毛线衫里面衬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衫,下身穿一条收脚管的棉布裤子。对于我买的这身新衣服,王一颇有微词,他认为我已过了穿这种衣服的年龄。在买这件衣服之前,我也这么认为,我已经过了穿这种衣服的年龄。但那个卖衣服的小姑娘,让我试着穿上之后,我就不想脱下来了。我觉得我本来就该是这样子的,是时间和环境篡改了一切。

王一的母亲住在504床,是五楼靠近东部的一间病房。我和王一走进她的病房时,她正坐在那里沉思,因为是早晨,走廊里没什么人。王一把我领到病房,他跟他母亲说了几句话,就去上班了。王一母亲告诉我,她在社区里已经挂了两天水了,社区医生没什么本事,四瓶水挂下去一点用也没有。昨天让嫂子陪了来医院,医生就不让她回去了。

看得出老太太思想负担挺重的,在扶她上厕所的时候,明显感觉她很虚弱,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了。我分析这些重量不仅是她身体的,还来自她的内心。老太太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我跟她住过一段时间,由于小时候经历的太多,对世事的看法不像一般人那么世故,也因此在内心有一种优越感,这种感觉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但是,她再怎么骄傲,也抹不走岁月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人渐渐老迈,走路经常感觉吃力。她说我提一桶甩干的衣服,不拿拐杖,也走不了了。看着她低头,看着她沉思,不知道说些什么。

医生查房时,要她明天做个空腹B超,再查大小便,还要验一下血。我点头说记住了,问医生王一母亲现在情况时,他们说要等检查出来后才知道。医生安慰说:你婆婆不会有事的,住几天,消消炎。我跟他们笑了笑说:谢谢。

王一总说我没心没肺,嘴巴没遮没拦,因此我在出门前,带了一本十月小说月刊。我的世界只有画画和小说,音乐和诗歌。这几年,诸事不顺,王一知道我心里不好受,所以也不管我做什么,整个夏天,他一有空就陪我去逛公园,也许,就是公园里那一潭水和王一的对公司的牢骚,把我从半空中拽回来的。王一的缺点,和许多男人一样地粗心,可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并非粗心,而是不愿意化这个心思。但是,每次当我绝望的当口,他总是有预感的,我一走到悬崖边,他就会下意识地拉住我的手,他一声不哼,也不让我跳下去。对于这些,王一的母亲都不会知道,这是我和王一的秘密。

王一的母亲,担心的是比我更小一辈的人。对于自己,她倒是倘然的,她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好怕的。其实这种豪言壮语,无非是壮壮胆,真正无视死亡的人,都默默无声,就像我,多次直面死亡,与死亡显得极其默契,甚至能感觉到手拉手的味道。

不过,我不能否认,王一的母亲,正面临的是一种心理上的病痛,这种年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要忍受的比别人多。她可以从一种微妙的言词里,猜想事实和真相,她善于从医生和家人的表情上,收集各种信息,然后进行推理。在她无法拨开迷团的时候,她的宣言,不能完全被忽略,因为这种疑虑就像敏感性极强的针剂,打少了达不到治疗效果,打多了就会导致各种副作用产生。

当然,她的这些小聪明,都被我观察清楚了。在她吃完一碗粥后,我就开始给她下药。

我说你胃口很好,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她说对啊,我虽然胸口痛,但我胃口一直没退,什么都能吃。我说看你这吃相,简直让人怀疑,你根本没病在装病。老太太被我这么一说,嘿嘿笑了出来,把剩下那半碗粥全吃了下去。吃完后,用手按了按肋骨,指给我看她是哪里痛。她的样子,有点像孩子,想要证明自己没说谎。有了这个好开头,我的心里就更加有底了。打上点滴后,我看了看药水的注解,全是些消炎药,我就把知道的解释给她听。我告诉她阿莫西林就是青霉素,你现在可能就是有炎症,而且医生也说了消消炎。老太太点点头,看来她同意我的说法,点滴挂了会儿,病房里感觉很安静。我发现505有时用她骨碌碌的眼神偷偷地瞧我。过了一会儿,她就会挪动身体,好像她的身体里面,有许多样东西在奔腾翻滚,把她闹得不肯安宁。而此时王一的母亲,却打起呼噜,我敢肯定,她在前一晚想太多,没睡着觉。

505暗黑色的皮肤,把她的骨骼刻画得无比清晰。她的年龄看上去跟王一母亲的年龄相近,只要挪动过身体后,她就会大口地喘着气。早晨医生问了问她的情况,她说已经几天没大便,要医生开一个开丝露。我在她的床头,看到了胸腹水几个字,在可食一栏中写着流汁。那天下午,她的女儿没来,她想要上厕所。我把她扶起来后,感觉到手上扶着一根棍子,只是这根棍子外面,多了一层褶皱的皮肤。她的脚步飘飘幽幽的,吓得我不敢出气。等她睡好后,我再也看不进书里的内容,那些铅字像一行行的蚂蚁,在我面前爬行。

难怪在去医院之前,王一的表情那么严肃,虽说他母亲已经八十多,还是看得出他的心思很重。他说娘得的是胸腹水。我当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以为老太太就是老毛病,高血压又犯了,住几天医院就会没事。看到505的严重性,我才能感知王一的担心和忧虑。

在这之前,我已经很久没去看王一的母亲了,只知道王一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有空就要开车去一趟看看,给点钱。

除了心思有点重,王一的母亲胃口很好,早晨不仅把粥全喝了,现在又沉沉地睡着。与王一的母亲相比,505床的老人,连口水也没喝,她干涩的眼睛里,全部是对生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那无望的眼神,竟然逼迫我一向高傲的内心,渐渐低下了头。她的眼神像一个惊恐不安的孩子,面对着全副武装的装甲部队,无望而焦虑,虽然她的绝望是安静的,甚至是虚弱的,但那种氛围,总让我心神不宁。

王一的母亲似睡非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谈着家里的小事情。中午的时候,我盛了一碗饭给她吃,老太太胃口不错,把鱼肚子上的肉全吃光了,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把我早就饥饿了半天的感觉吊了出来。等她说不想吃了之后,我才开始吃。吃到最后,还剩半碗饭,虽然感觉有点儿撑,为了不造成浪费,我还是把那些东西全吃光了。刚撑下去的时候没什么事,过了一天,我的胃口全无,最后导致我整个星期都不想吃饭。

我把餐具洗干净回到病房时。505的床边坐着一个消瘦的女人,她的面色发黄,眼眶微微发黑。她说家里边忙呀,一天三顿要准备,几个孩子打工回家,要准备好吃的。还有小囡囡要送学堂,下午接回家。你不知道,小囡囡可皮了,问题不是一个一个出来,而是一串串冒出来的。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几分钟一个主意。这两天我总觉得吃力,天天奔过来跑过去。我发现505像没听见一样,只有当说到小囡囡时,她的眼珠子才朝女儿翻了两翻,女人一脸的疲惫和憔悴。

女人问她,你要不要吃点。505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她说我胸口闷呀,早晨问医生要开丝露,到现在还没拿过来,我已经几天没大便了。

哦。那我去找医生给你问问。女人走了出去,她坐到了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笑盈盈地朝她望了望,在他们的记忆里,各种各样的病碰到过,各种各样的病人见到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家属也见过。像505这样的病,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年纪轻一点,大家还会一起叹口气,同情一下。可505的年龄也不小了,所以他们也见怪不怪。到了这种人见人厌的时候,医生和家属都心照不宣。送到医院来,也就是遮遮众人口罢了。

女人问医生,什么时候抽水。医生说这个我们不能决定,要由病人和家属共同来商定。他犹豫了一下,说要是抽了水,人会很亏,得连续打几天营养液。而且,抽了水不等于就没水了,这些水会出来得更快,更频繁。女人知道医生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她日夜生活在一起的母亲,就要走了。在走之前,还会遭受痛苦的煎熬,油尽灯枯那天,便是永别。想到永别,女人的心便升起隐隐的痛来。毕竟,是这个人把她带到世上,从小,搀扶着她走路,上学,等她长大后,这个人就那么老去了。这个人在她的生命中渐渐淡去,从主角走到了配角上,而她自己当了主角,还找了一位男主角,养下了三个小主角。于是,这个人就更淡了,淡得一天中只能偶尔地看到几次背影。现在,她们脑海里,又多了一个小主角,而这个人的背越来越弯曲,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这个人不再出去进来地走动,吃不下饭,她才发现。这个人的路,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她很想找个人争辩一下,她实在真的不是一个狠心的人,而是她的时间和身体,都不允许这个人占有得太多。想到这儿,她的心很痛,痛得她直打冷颤。

她不仅时间不够多,精力也不够那么多,还有一个秘密,她实在有点害怕呆在505的身边,生怕牛头马面拉错了人。她很久没给这个人洗澡了,一个人没那个力气不说,她真的不敢碰那个人的身体,那个人的身体里,已经没有脂肪了,只有一层薄薄皮包裹着一根骨头,那张皮随便拉扯一下,都会晃荡上半天。现在,那个人的嘴里,身体里,都散发出一种味道,那味道像夏天放了几天的肉馒头。她只要一走进病房,就会显得无比的烦躁。可她一转身离开这个病房,这家医院,她就感觉整个人变得恍惚不安。

她一回到家,看见那屋子里扔了一地的脏衣服,厨房里一堆没洗的碗筷。就把袖子一卷,开始洗刷。洗着刷着就忍不住心酸起来,这屋子里什么也不缺,就是冷清得要命,等她把厨房收拾好,衣服也洗了晾好后,感觉头重脚轻,一头摔在了床上。隐隐约约中,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可又不能完全睡安稳,睡着睡着,她的脑子就越发清晰起来,那些她单独和505渡过岁月,是多么艰苦啊,平常因为什么原故,这些事都忘得一干二净,现在,505得了这么个毛病,却什么都想起来了。想到最后,她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

午后,他的丈夫回了家,打开房门看了看她。他问她你这算啥意思。她说我身上没力气,孙女你去接一下吧。男的答应了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她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出了家,然后便是关门的声音,等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她的思维又迷迷糊糊起来,感觉自己的肠胃在不停地痉挛,导致她非常恶心,可她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她觉得她是饿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吃东西,她等着那个人回家做饭,姐姐去上学了,妹妹把她早晨省下的那半块红薯吃完后,在一边玩石子。她坐在门槛上,在太阳的照耀下睡觉,这是在几个月前发现的,如果你感觉饿了,不要动,不要跑,闭上眼睛想象已经太阳西下,和瞌睡虫打个招呼,饥饿的感觉就会渐渐地减轻一些。

每次她都这样,利用这个方法,等那个人回来后。那个人一身泥,一身草地回家来了,春天的时候,那个人的裤脚管里会抖出几只青蛙,有时会抓到几条泥鳅,夏天的花样就多了,螺丝,螃蟹,河蚌,地瓜,玉米,每天都不一样。

现在,那个人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能吃,躺在医院里。想到医院,女人的思维清晰起来,她一骨碌爬起来,看看已经快傍晚了,孩子们都快下班了。她把饭插上,炒了两个菜,炒菜的时候,男人和孩子们也都络续回了家,一起帮着拿碗筷,一会儿功夫,就把盘子吃空了,放在她眼前的饭,却只捣了几口。她把剩下的饭都倒掉,拿了钥匙独自出门。来到医院里后,那个人的嘴动了动,问了家里的情况,就没什么话了。

女人问505:你要不要吃点粥吧,我去微波炉热一下。

505皱着眉头摇摇头,又摇摇了手,不要吃。我的病不好,我知道的。

我对505说: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知道病是好是坏,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不吃东西你会越来越没力气。

505喘着粗气,说一句顿一顿。她说我不饿,一点也不吃东西。我说你不吃东西,喝点水,最好水里放点蜂蜜什么的。

这时王一的母亲也帮腔一起劝她:对啊,思想一定要开朗,生病也没什么好怕的。老太太说话的样子,真不能让人相信,早晨还有点郁郁寡欢,劝导起人来,却像那么回事情。

505看了看王一的母亲,又看了看我。那双眼睛像个落水的孩子,似乎在寻找一块可以飘浮的木头。那眼神把我的心都看得虚空了,就像落水的人是我一样。我笑嘻嘻地对她说,你不吃不喝,到时肠胃都要罢工了。

她说她一点也不饿,就是胸口闷,难受。

王一的母亲说:生病总规难受的,凡事都要想开点。

女人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劲地点头,说是咯是咯,她走过来又跑回去,像个无头的苍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我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505的眼神,还有她女儿那慌乱的样子。

王一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电脑前面打字。这段时间除了去医院陪他母亲,写作的事情也没停下来。自我感觉,出门的好处远远大于闷在家里。一走出家门,脑子就疯狂地运作。很多无法更新的想法,出门之后就不同了。这段时间,阅读量也逐步增加,突然感觉时间在飞快地逝去,感觉非得让自己抓紧一点时间。

王一把手搭在门上说:你今天早点睡吧,我刚去了老妈那儿,她说明早要做检查。

我说我知道,我还有一小段,写完就睡了。王一白天没空,但每天晚上都要先去医院一趟,在他母亲那里坐上一会儿,聊上几句才回家。

早晨王一的手机响了二次,他也不像往常那样急着起床。到了响第三遍的时候,把我赶起来。睡惯了懒觉的我,实在有点懒得起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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