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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2 17: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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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拿大]艾丽丝· 门罗,李文俊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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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2016版)

逃离(2016版)试读:

逃离|RUNAWAY

在汽车还没有翻过小山——附近的人都把这稍稍隆起的土堆称为小山——的顶部时,卡拉就已经听到声音了。那是她呀,她想。是贾米森太太西尔维亚从希腊度假回来了。她站在马厩房门的后面——只是在更靠里一些的地方,这样就不至于一下子让人瞥见——朝贾米森太太驾车必经的那条路望过去,贾米森太太就住在这条路上她和克拉克的家再进去半英里路的地方。

倘若开车的人是准备拐向他们家大门的,车子现在应当减速了。可是卡拉仍然抱着希望。但愿那不是她呀。

那就是她。贾米森太太的头扭过来了一次,速度很快——她得集中精力才能对付这条让雨水弄得满是车辙和水坑的砾石路呢——可是她并没有从方向盘上举起一只手来打招呼,她并没有看见卡拉。卡拉瞥见了一只裸到肩部的晒成棕褐色的胳膊,比先前颜色更淡一些的头发——白的多了一些,而不是以前的那种银褐色了,还有那副表情,很决然和下了狠劲的样子,却又为自己这么认真而暗自好笑——贾米森太太在跟这样的路况死死纠缠的时候表情总是这样的。在她扭过头来的时候脸上似乎有一瞬间闪亮了一下——是在询问,也是在希望——这使卡拉的身子不禁往后缩了缩。

情况就是这样。

也许克拉克还不知道呢。如果他是在摆弄电脑,那就一定是背对着窗户和这条路的。

不过贾米森太太很可能还会开车出去的。她从飞机场开车回家,也许并没有停下来去买食物——她应该径直回到家里,想好需要买些什么,然后再出去一趟。那时候克拉克可能会见到她。而且天黑之后,她家里的灯也会亮起来的。不过此刻是七月,天要很晚才会黑。她也许太累了,不开灯就早早上床了。

再说了,她还会打电话的。从现在起,什么时候都可能打的。

这是个雨下得没完没了的夏天。早上醒来,你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雨声,很响地打在活动房子屋顶上的声音。小路上泥泞很深,长长的草吸饱了水,头上的树叶也会浇下一片小阵雨,即使此时天上并没有真的在下雨,阴云也仿佛正在飘散。卡拉每次出门,都要戴一顶高高的澳大利亚宽边旧毡帽,并且把她那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和衬衫一起掖在腰后。

来练习骑马的客人连一个都没有,虽然克拉克和卡拉没少走路,在他们能想起来的所有野营地、咖啡屋里都树起了广告牌,在旅行社的海报栏里也都贴上了广告。只有很少几个学生来上骑马课,那都是长期班的老学员,而不是来休假的成群结队的小学生,那一客车又一客车来夏令营的小家伙呀,去年一整个夏天两人的生计就是靠他们才得以维持的。即令是两人视为命根子的长期班老学员现在也大都出外度假去了,或是因为天气太差而退班了。如果他们电话来得迟了些,克拉克还要跟他们把账算清楚,该收的钱一点都不能少。有几个学员嘀嘀咕咕表示不满,以后就再也不露面了。

从寄养在他们这儿的三匹马身上,他们还能得些收益。这三匹马,连同他们自己的那四匹,此刻正放养在外面的田野里,在树底下四处啃草觅食。它们的神情似乎都懒得去管雨暂时歇住了,这种情况在下午是会出现片刻的,也就是刚能勾起你的希望罢了——云变得白了一些,薄了一些,透过来一些散漫的亮光,它们却永远也不会凝聚成真正的阳光,而且一般总是在晚饭之前就收敛了。

卡拉已经清完了马厩里的粪便。她做得不慌不忙——她喜欢干日常杂活时的那种节奏,喜欢畜棚屋顶底下那宽阔的空间,以及这里的气味。现在她又走到环形训练跑道那里去看看地上够不够干,说不定五点钟一班的学员还会来呢。

通常,一般的阵雨都不会下得特别大,或是随着什么风而来,可是上星期突然出现异象,树顶上刮过一阵大风,接着一阵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雨几乎从横斜里扫过来。一刻钟以内,暴风雨就过去了。可是路上落满了树枝,高压电线断了,环形跑道顶上有一大片塑料屋顶给扯松脱落了。跑道的一头积起了一片像湖那么大的水潭,克拉克只得天黑之后加班干活,以便挖出一条沟来把水排走。

屋顶至今未能修复,克拉克只能用绳子编起一张网,不让马匹走到水潭里去,卡拉则用标志拦出一条缩短些的跑道。

就在此刻,克拉克在网上寻找有什么地方能买到做屋顶的材料。看有没有某个清仓处理尾货的铺子,开的价是他们能够承受的,或是有没有什么人要处理这一类的二手货。他再也不去镇上的那家海-罗伯特·伯克利建材商店了,他已经把那店改称为海-鸡奸犯·捞大利商店,因为他欠了他们不少钱,而且还跟他们打过一架。

克拉克不单单跟他欠了钱的人打架。他上一分钟跟你还显得挺友好的——那原本也是装出来的——下一分钟说翻脸就翻脸。有些地方他现在不愿进去了,他总是让卡拉去,就是因为他跟那儿的人吵过架。药房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有位老太太在他站的队前面加塞——其实她是去取她忘了要买的一样什么东西,回来时站回到他前面而没有站到队尾去,他便嘀嘀咕咕抱怨起来了。那收银员对他说:“她有肺气肿呢。”克拉克就接茬说:“是吗,我还有痔疮呢。”后来经理也让他叫出来了,他硬要经理承认对自己不公平。还有,公路边上的一家咖啡店没给他广告上承诺的早餐折扣,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克拉克便跟他们吵了起来,还把外带的一杯咖啡摔到地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店里的人说,就会泼到推车里一个小娃娃身上了。他则说那孩子离自己足足有半英里远呢,而且他没拿住杯子是因为店员没给他杯套。店里说他自己没说要杯套。他说这种事本来就是不需要特地关照的。“你脾气也太火暴了。”卡拉说。“脾气不火暴还算得上是男子汉吗?”

她还没提他跟乔依·塔克吵架的事呢。乔依·塔克是镇上的女图书馆员,把自己的马寄养在他们这里。那是一匹脾气很躁的栗色小母马,名叫丽姬——乔依·塔克爱逗乐的时候就管它叫丽姬·博登。昨天她来骑过马了,当时正碰到她脾气不顺,便抱怨说棚顶怎么还没修好,还说丽姬看上去状态不佳,是不是着凉了呀。

其实丽姬并没有什么问题。克拉克倒是——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想要息事宁人的。可是接下来发火的反而是乔依·塔克,她指责说这个地方简直就是片垃圾场,出了这么多钱,丽姬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于是克拉克说:“那就悉听尊便吧。”乔依倒没有——或者是还没有——当即就把丽姬领回去,卡拉本来料想会这样。可是原来总把这匹小母马当作自己小宠物的克拉克却坚决不想再跟它有任何牵扯了。自然,丽姬在感情上也受到了伤害。在练习的时候总是跟你闹别扭,你要清理它的蹄子时它便乱踢乱蹬。马蹄是每天都必须清的,否则里面会长霉菌。卡拉得提防着被它瞅冷子咬上一口。

不过让卡拉最不开心的一件事还得说是丢失了弗洛拉,那是只小小的白山羊,老是在畜棚和田野里跟几匹马做伴。有两天都没见到它的踪影了。卡拉担心它是不是被野狗、土狼叼走了,没准还是撞上熊了呢。

昨天晚上还有前天晚上她都梦见弗洛拉了。在第一个梦里,弗洛拉径直走到床前,嘴里叼着一只红苹果,而在第二个梦里——也就是在昨天晚上——它看到卡拉过来,就跑开了。它一条腿似乎受了伤,但它还是跑开了。它引导卡拉来到一道铁丝网栅栏跟前,也就是某些战场上用的那一种,接下去它——也就是弗洛拉——从那底下钻过去了,受伤的脚以及整个身子,就像一条白鳗鱼似的扭着钻了过去,然后就不见了。

那些马看到卡拉穿过去上了环形马道,便全都簇拥着来到栏杆边上——显得又湿又脏,尽管它们身上披有新西兰毛毯——好让她走回来的时候能注意到它们。她轻轻地跟它们说话,对于手里没带吃的表示抱歉。她抚摩它们的脖颈,蹭蹭它们的鼻子,还问它们可知道弗洛拉有什么消息。

格雷斯和朱尼珀喷了喷气,又伸过鼻子来顶她,好像它们认出了这个名字并想为她分忧似的,可是这时丽姬从它们之间插了进来,把格雷斯的脑袋从卡拉的手边顶了开去。它还把她的手轻轻咬了一下,卡拉只得又花了些时间来指责它。

一直到三年之前,卡拉还从来没怎么认真看过活动房屋。对这种东西她也不这么称呼。像她的父母一样,她认为这么称呼是装腔作势。还有人住在拖车里呢,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一辆拖车跟别的拖车还能有什么区别。可是当卡拉搬进来,选择和克拉克共同生活,她便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事物了。从那时起,她开始用“活动房屋”这个说法,而且注意起别人是怎么装修和布置的了。他们挂的是什么样的窗帘,他们是怎么油漆饰条,又是怎么搭出很有气派的平台、阳台和附属披屋的。她迫不及待地也要给自己的住房添上这些改良性的设备。

有一段时间,克拉克倒也顺着她的想法去做。他翻修了新的台阶,还花了不少时间为这台阶去踅摸旧的熟铁扶手。对于在刷厨房、浴室的漆与窗帘好料子上所花费的钱他也没出过一句怨言。她刷漆的活儿干得不怎么地道——她不明白应该先把碗柜门上的合叶卸下来。她也不明白应该要给窗帘布缝上衬里,现在窗帘都已经褪颜色了。

让克拉克迟疑不决的是要不要扯走地毯,原来每个房间里的地毯都是一样的,卡拉最坚决主张换掉的就是这地毯。它划分成一个个棕色的小方块,每一块上都有深褐色、铁锈色和浅棕色的扭曲线条和花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卡拉都以为每个小方块里的线条和花样都是一样的,排列次序也都是相同的。可是在她有了更多空闲时间可以细细观察时,她发现原来大方块是由四个花样不一的小方块组成的。有的她很容易就能分辨清,有的却真得下些功夫才能够看出来呢。

逢到外面下雨,克拉克情绪又不好,使得家里的气氛也很压抑的时候,她就做这样的事情,克拉克只要有电脑屏幕可以死死盯看就不会再为别的事情操心了。但是对她来说,最能排除烦恼的还是上厩棚去为自己找点儿什么杂活来干干。她不开心的时候,马儿们是从不正眼看她的,可是那只从不拴住的弗洛拉却会走过来挨蹭她,而且那双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的并不完全是同情,倒更像是闺中密友般嘲讽的神情。

弗洛拉是克拉克有一回上某个农场去买些什么马具时带回来的,当时它还是只比小羊羔大不了多少的半大畜生呢。那个农场的人不想再做田舍翁了,至少是无意再繁殖牲畜了——他们把他们的马全卖掉了,可是山羊却没能处理出去。克拉克听说在畜棚里养只山羊可以起到抚慰与安定马匹的作用,便想试上一试。他们原来是打算养到一定时候让它繁殖小羊羔的,但是至今还从未看出它有任何发情的迹象。

起初,它完全是克拉克的小宠物,跟着他到处跑,在他跟前欢跳争宠。它像小猫一样敏捷、优雅、挑逗,又像情窦初开的天真女孩,常常让他们喜欢得乐不可支。可是再长大些之后,它好像更加依恋卡拉了,这种依恋使得它突然间变得明智,也不那么轻佻了——相反,它似乎多了几分内在的蕴藉,有了能看透一切的智慧。卡拉对待马匹的态度是温和的,同时也是很严格要求的,有点像母亲的态度,可她与弗洛拉的关系却不是同一回事,弗洛拉一点都不让她有任何优越感。“还没有弗洛拉的消息吧?”她说,一面脱下去畜棚时穿的靴子。克拉克已经在网上贴了丢失山羊的告示。“到目前还没有。”他说,口气里俨然自己正忙得紧呢,不过倒没有显得不耐烦。他又表示,这也不是他头一回这么说了,弗洛拉无非是外出去给自己找只相好的公山羊罢了。

关于贾米森太太倒是连一个字都没提。卡拉把水壶坐到火上。克拉克则兀自哼着一支小曲,他一旦坐到电脑前面总是会这样做的。

有时候他还会跟电脑拌嘴。狗屁,他会这样说,在出现了什么不顺的时候。要不就是哈哈大笑——但是事后卡拉问他什么事这么好笑时,他又想不起来了。

卡拉喊道:“你要喝茶吗?”让她感到惊异的是他竟站起来走进了厨房。“喔,”他说,“喔,卡拉。”“什么事?”“喔,她打来过电话了。”“谁呀?”“女王陛下呀。西尔维亚女王呀。她刚回来。”“我没听到汽车声音嘛。”“我没问你有没有听到汽车。”“那她来电话是为了什么呢?”“她要你过去帮她收拾屋子。她就是这么说的。明天。”“你是怎么告诉她的呢?”“我跟她说行啊。不过你最好还是打电话去确认一下。”

卡拉说:“既然你都答应她了,我看也没有必要再这样做了。”她把茶壶里的茶往杯子里倒,“她走之前我刚大扫除过。我看没有什么必要这么快又重新折腾嘛。”“没准她不在的时候闯进去过几只浣熊,把屋子里弄得一团糟呢。这种事是说不准的。”“我用不着急吼吼马上就打的,”她说,“我先好好喝上几杯茶,然后还要冲一个澡。”“还是快点打的好。”

卡拉把她的茶带进浴室,朝身后喊了一句:“咱们得上自助洗衣房一趟了。毛巾即使干了也还是有一股霉味儿。”“别转移话题好不好,卡拉。”

她都已经进去冲澡了,他仍然站在门外喊着对她说话。“话没说清楚我是不会轻易让你脱身的,卡拉。”

她还以为她出来时他还会站在那儿呢,可是他已经回去弄电脑了。她衣服穿得好像要上镇子里似的——她希望,如果他们出去一趟,去自助洗衣店,并且在卡布奇诺店外带两杯咖啡,他们说话的方式会有所变化,说不定气氛会变得和缓一些。她快步走进起居室,用胳臂从后面把他抱住。可是她刚这样做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忧伤的情绪——必定是冲澡的水太热,才使得她眼泪汪汪的——她伏在他的背上,垮了似的尽情哭了起来。

他双手离开了键盘,但是仍然坐着没动。“别这样对我发火嘛。”她说。“我没有发火。我只不过是讨厌你那个样子,就是这样。”“我是因为你发火了才这样的。”“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怎么样了。你弄得我气儿都透不过来了。去做晚饭吧。”

其实这正是她开始要做的事。都这么晚了,那些五点钟该来的练马术的人显然是不会来了。她取出土豆,开始削皮,可是她的泪水不断涌出来,使得她没法看清手里的活。她用张纸巾擦了擦脸,又撕了张新的带在身边,跑到雨中去。她没有进马厩,因为没有了弗洛拉那儿好不凄凉。她沿着小道回到小树林。马们在另外的一片地里。它们都凑到围栏边上来看着她。唯独丽姬没有,它跳跃着,喷了喷鼻子,好像明白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似的。

事情开始于他们读到讣告——贾米森先生的讣告之后。那是登在本地报纸上的,后来“晚间新闻”里又登出了他的相片。此前的整整一年里,他们对这对夫妻的了解仅限于,他们是邻居,不怎么爱搭理别人。太太在四十英里之外的一所大学里教植物学,因此得在路上花掉许多时间。先生呢,则是一位诗人。

大家所知道的也无非就是这些。可是那位先生却忙于干许多别的事情。对于一位诗人来说,而且还是一个老人——没准比他太太要大上二十岁——他算得上是皮实和活跃的了。他自己动手改进了他住地的排水系统,清理了涵洞阴沟,并且砌上了石块。他开辟出了一个菜园,种上东西,围上篱笆,还在树林里开出小道,监督房屋的修缮。

他们的房屋是他多年前在几个朋友的帮助下自己盖起来的,那是座三角形的怪里怪气的东西,是在一座旧农舍的基础上翻修成的。干活的是些被大伙称作嬉皮士的人——虽然贾米森先生即使就当时来说,年纪也肯定是大了点儿,没法再这么称呼了,跟贾米森太太相比他得算是老一辈的人了。人们传说嬉皮士们在森林里种植大麻,并出售它们,把钱存在封住口的玻璃缸里,埋在这块地的什么地方。克拉克听镇上因办事而认识的人这么说过。可是他说这些事全是扯淡。“要真有,早就会有人去想法子把财宝挖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吗?总有人会变着法子撬开他们的嘴,让他们供出埋宝地点的。”

在读到讣告时,卡拉和克拉克才第一次知道,利昂·贾米森在去世前五年曾得到过一笔为数不算小的奖金。是一项诗歌奖。倒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这件事嘛。好像大家宁愿相信用玻璃缸埋入土里的毒品财宝之类的事情,而不肯相信光靠写诗就能够赚到钱。

出了这件事之后不久,克拉克就说:“我们是应该让他付出代价的。”

卡拉立刻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了,但是她以为他这么说不过是在开玩笑。“现在也迟了,”她说,“人都死了,还怎么让他出钱呢。”“他是不可能了。可是还有那个女的呢。”“她也上希腊去了呀。”“她不会一辈子不回来的吧。”“再说她当初也不知情。”卡拉态度更加慎重了。“我并没有说她当初知道。”“她跟这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们会有办法的。”

卡拉说:“不行。不行。”

克拉克自顾自往下说,就当她什么都没说。“我们可以说我们要起诉了。这一招总是能让人乖乖地出钱的。”“这你怎么做得到呢?你总不能起诉一个死人吧。”“威胁要登报。大名鼎鼎的诗人哪。报界最吃这一套了。我们需要做的一切就是威胁,还怕她不服软吗?”“你这是在异想天开,”卡拉说,“完全是在开玩笑。”“不,”克拉克说,“真的,我没在开玩笑。”

卡拉说她不想再谈这件事了,他说,那好吧。

可是他们第二天又谈到这件事了,而且第三天第四天也都谈了。他有时也会认为这样的想法不切实际,甚至还有可能触犯法律。但他谈得越来越起劲,然后接下去——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又突然不提了。如果雨不下了,如果这年的夏天跟往年的一样正常,他说不定就会像对待许多别的事情一样将它置诸脑后了。可是好天气没有出现,上个月里他喋喋不休地谈论这个计划,好像那是一点儿漏洞都没有的,完全可行,问题仅仅在于开多少价而已。要价太小,那个女的就会不把它当回事,觉得他们无非是在虚张声势。开价太大呢,说不定会逼得她奋起反抗,态度会变得很顽强的。

卡拉已经不说那是一个玩笑了。相反,她告诉他这样做是行不通的。她说首先,大家都认为诗人嘛都是那样的,因此没人会花钱去遮遮掩掩。

他说只要做得好必定能奏效。卡拉要装作精神彻底垮了似的去向贾米森太太说出全部情况。接着便由克拉克登场,好像他刚刚发现此事,大为震惊。他显得怒不可遏,发誓要向全世界的人宣告。他要让贾米森太太自己先提钱的事。“你受到了伤害。你受到骚扰和侮辱,也就是我受到了伤害和侮辱,因为你是我老婆。这是个有关尊严的问题。”

他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教导她,她试着转移话题,可是他紧紧咬住不放。“有戏,”他说,“真的大有希望。”

这一切都源自她对他说过的一些事,这些事,她是既无法收回也不可能否认的了。

有时候他像是对我感兴趣?

那老家伙?

有时候他乘她不在的时候把我叫进房间?

是的。

在她外出购物而护士也不在那里的时候?

这完全是她的突发奇想,可是却立即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

那么你当时是怎么做的?你进他房间了吗?

她做出羞怯的样子。

有时候。

他叫你进他房间。然后呢?卡拉?后来又怎样?

我进去看看他需要什么。

那他需要什么呢?

这样的一问一答都是用耳语悄声说的,即使没人在偷听,即使是他们在床上如痴似醉的那一刻。这是卧室里的闺中腻语,所有的细节都很重要,而且每次都要添油加醋,同时配合以很起作用的延宕、羞怯和咯咯痴笑,下流,真下流。而且想说这些并感到有趣的不单是他,她自己也会感到兴奋。她急切地想讨他喜欢并刺激他,同时也使自己兴奋起来。还真是天从人愿,每回都会起作用。

这事在她头脑的一个角落里还真是有点儿影子,她见到过那个好色的老头子,以及他在床单下挺起的那话儿,都长年卧床不起了,话都几乎说不了了,但是做手势表达意思倒还很灵活。他表示出自己的欲望,想用手指捅捅她勾她过来顺从自己,配合他做些亲热的动作。(她的拒绝自然是无须说的,可是说来也奇怪,这倒反而使克拉克稍稍有点失望。)

但是她脑子里时不时会出现另外一幅图景,那是她必须要压制下去的,否则便会使一切都变得没有味道了。她会想到那个真实的、模糊不清的、床单围裹着的病人身体,在从医院租来的那张床上受着药物的折磨,一天比一天萎缩。其实她只瞥到过几次,那是当贾米森太太或是来值班的护士忘了关门的时候。她离他从未比这更靠近一些。

事实上她还真的很不想去贾米森家,可是她需要那份工钱,而且她很可怜贾米森太太,那女人当时像是中了邪头脑不清似的,又像是在梦游。有几回,卡拉为了让气氛松弛些,曾豁出去做出某种的确很愚蠢可笑的举止——当初次来学骑马的人因为笨拙和惊慌显得垂头丧气的时候她经常会这样表现。在克拉克情绪不对头的时候她也常常试着这样做。可是这一招现在不灵了,不过,说说贾米森先生的事儿倒真的是屡试不爽呢。

小道上布满了水坑,路两旁是蘸饱了水的高高的草,还有新近开了花的野胡萝卜,这些全都是躲不开的。可是空气够暖和,所以她倒不觉得冷。她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大概是因为有她自己的汗,或是从脸上流下来的泪水,还有正下着的毛毛雨。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泪倒是不流了。可是她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擦鼻子的——纸巾全湿透了——她只好弯下身子往水坑里使劲地擤了擤鼻子。

她抬起头,使劲吹出了一个拖长的、带颤音的口哨,那是她还有克拉克召唤弗洛拉的声音。她等了几分钟,接着便叫唤弗洛拉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吹口哨、喊名字,吹口哨、喊名字。

没有弗洛拉的回应。

相比起来,如果与她跟贾米森太太的烦心事相比,以及跟克拉克之间时断时续的龃龉相比,弗洛拉丢失的痛苦还算是比较轻松的呢。即使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至少,弗洛拉的离去并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事情。

此刻,西尔维亚除了打开窗户通通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还有,就是想想还有多少时候自己能见到卡拉,她沮丧地——而不是异常惊讶地——发现,她竟急切地想见到她。

所有跟治病有关的设备全都搬走了。过去是西尔维亚和她丈夫的卧室后来又成了他的死前病室的房间早就经过扫除与清理,仿佛什么事儿都未曾在这里发生过似的。在上火葬场之后去希腊之前那乱糟糟的短短几天里,卡拉来帮忙做所有的事情。利昂穿过的每一件衣服——有些他根本都没有穿过,还有他的姐妹送的从未开过封的礼物,全都堆在汽车的后座上拉到廉价二手货铺子去了。他吃的药、剃须用品、一罐罐没有打开的尽力想延续他生命的营养饮品、一箱箱有段时间他吃得挺多的芝麻脆饼、一个个盛满能缓解他背部疼痛的药水的塑料瓶、他病床上铺过的羊皮褥子——所有这一切,全都塞进了大塑料口袋,准备扔到垃圾站去,对此,卡拉没有表示过一点点的疑问。她从未说过,“没准还有人会觉得有用”,或是指出,那一箱箱的罐头食品都是未启封的。西尔维亚说:“我真希望用不着我来把它们拉到镇上去。我但愿能把它们全都塞进焚化炉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即使在这时候,卡拉都没有显示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她们清洗了炉灶,把碗柜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并揩拭了墙壁和窗户。西尔维亚花了一天的时间,坐在起居间里,把她收到的所有吊唁信都浏览了一遍。(家里倒没有积存的文稿和笔记需要处理,如一般的作家会留下的那样,也没有未完成的作品或是原始手稿。几个月以前他就告诉过她,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房子倾斜的南墙是由大扇窗户组成的,西尔维亚抬起眼光,感到很惊讶,因为阳光流水般地倾泻而下——或者不如说,她是惊讶于见到了卡拉的身影,光着腿,光着胳膊,站在梯子的顶端,坚毅的面容被一圈蒲公英般的短鬈发围着(头发太短了所以扎不成辫子)。卡拉正在精力充沛地喷着水擦着玻璃,当她见到西尔维亚在看她时,便停下活儿,将手臂大大地张开,就像贴在那儿的一个十字架,并且还做出了一个滴水檐怪石兽似的鬼脸。两人都笑了起来。西尔维亚直觉得这阵大笑像股嬉闹的溪流,贯穿了她的全身。卡拉重新开始清洗,她也接着读信。她已经决定,所有这些仁爱的语言——赞颂式的或是深表遗憾的词句,不管它们是真心诚意的也好敷衍了事的也好——都是可以和羊皮褥子与苏打饼干一样,走向同样的归宿的。

在听到卡拉放下梯子,听到靴子走在阳台上的声音之后,她突然感到害羞起来了。她坐在原处,低垂着头,这时卡拉进入房间从她身后经过,到厨房去以便将水桶和抹布放到水池子底下去。卡拉干活几乎从来不休息,动作迅速得像只鸟雀似的,可是她倒还来得及在西尔维亚弯下的头顶心吻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自顾自吹她的口哨去了。

自此以后,这一吻就一直留在西尔维亚的心里了。其实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它表示的是快活起来吧,或者是活儿快干完了。这表示她们是好朋友,一起经历过许多苦难。或者仅仅表示太阳出来了。或是卡拉在想,自己快要回家,回到她的马儿中间去了。不过,在西尔维亚眼里,这就是一朵艳丽的花朵,它的花瓣在她的内心乱哄哄热辣辣地张开着,就像是更年期的一次重新来潮。

时不时,她教的植物学班上会有个挺特别的女生,其聪明勤奋、表现得很幼稚的自我中心甚至是对自然世界的真诚热爱,会使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这样的女孩子会很崇敬地簇拥在她的周围,渴望着她们在大多数情况下无法设想的亲密,她们很快就会使她心烦意乱。

卡拉与她们毫无共同之处。一定要说她像西尔维亚生活中的什么人的话,那就是她中学时结识的某几个女生了——她们聪明,可又不是聪明得过了头,她们是天生的运动员,却并不计较名次,乐乐呵呵却不喧闹烦人,连快活都是快活得自自然然的。“我住的地方,是个小村庄,和我的两个老朋友住在一起,那真是个非常小的三家村,很难得才会有几辆旅游大巴在那里停上片刻,像是迷了路似的。旅客们下了车,东张西望,都弄糊涂了,因为这算是什么名胜古迹呀,连个把值得一买的东西都没有。”

西尔维亚是在讲希腊的事。卡拉坐在离她几英尺的地方。这个长胳膊长腿、老安定不下来、让人目眩的女子终于坐下来了,在这个曾经充满了对她的想法的房间里。她淡淡地笑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要说最初那几天呢,”西尔维亚说,“最初那几天,我也很有些困惑。天气是那么热。不过说那边光照好倒是一点儿不假。那真是棒极了。接下来我便考虑有什么事情可以做,那边的人用来打发时间的无非就是简简单单的几件事儿。顺着路走上半英里去买些油,又往另一个方向走半英里去买你需要的面包和酒,一上午就过去了,然后你在树荫下随便吃几口午饭,饭后天太热,你什么都不能干,只得关上百叶窗躺在床上,或是看看书。起先你还看书,再后来你连书都不想看了。念书又为了什么呢?时间再晚一些你就会注意到影子变得长些了,于是你爬起来,去游游泳。”“哦,”她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哦,我还真的忘了。”

她跳起身,去拿她带来的礼物。其实她压根儿没忘记。她不想一下子就交给卡拉,而是想在时机更自然一些的时候拿出来,在她说到——她事先想到的是,不妨在提到大海和游泳的时候再做这件事,并且要说——正如她此刻在说的这样:“提到游泳使我想起了这东西,因为这是一件缩小的复制品,你知道吧,是他们在海底发现的一匹马的复制品。是青铜铸的。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们打捞了上来。据说是公元前二世纪的作品。”

方才卡拉一进来看看有什么活要干的时候,西尔维亚说:“哦,先坐坐吧。我回来后还没有人可以一块儿说说话呢。你坐呀。”卡拉便在一把椅子的边上坐了下来,叉着双腿,两手放在双膝之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要显得不那么缺乏礼貌似的,她问道:“希腊好不好?”

现在卡拉站立着,青铜马仍然由薄纸包裹着,她还没有完全拆开呢。“据说想表现的是一匹赛马,”西尔维亚说,“在作最后的冲刺,全身都在使劲。上面那骑手,那个男孩,也是这样,你可以看出来他是怎样驱策着马儿尽力往前冲的。”

她没有提起当初看到这男孩使她想到了卡拉,到现在她也无法解释清楚。这男孩只有十岁、十一岁。也许是必须拉紧缰绳的那只手臂的力度与优美,或是他稚气十足的额头上的皱纹,他的专注与单纯的努力,与卡拉春天擦大玻璃窗时的神情有点相像吧。她穿短裤时露出的两条强壮的腿、她宽阔的肩膀、她在玻璃上的大动作,然后是她在玻璃前摊开身子的那个开玩笑的姿态,总会诱发或是迫使西尔维亚大笑不止。“看得出就是那样的,”卡拉说,此刻她正在细细审视这座绿莹莹的小铜像,“实在太感谢了。”“这没什么。咱们喝咖啡吧,好吗?我刚煮了一些。希腊的咖啡太浓了,比我喝惯的浓多了,不过面包烤得让人叫绝。还有熟无花果,那真是人间美食。请再坐几分钟吧。你应该帮助我摆脱旧的状态。这里的情况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吧?”“几乎一直都在下雨。”“这我能看出来。我看得出是这样的。”西尔维亚从大房间用作厨房的那个角落里喊道。在倒咖啡时,她决定不提她带来的另一件礼品了。那没让她花一个钱(买那匹马花了多少钱这姑娘肯定是想象不出来的),仅仅是她在路边捡的一块粉白相间的小石子。“这是要送给卡拉的,”她当时对走在身边的朋友梅姬说,“我知道这样做挺傻。不过我希望她能拥有这片土地的一小块。”

她已经向梅姬、索洛雅和在那边结识的其他朋友提起过卡拉了,告诉她们,这个姑娘的存在对于自己来说意义越来越重要了,她们之间似乎已经出现了一种难以说清的联系,在春天那段可怕的日子里她对自己是起了多么大的抚慰作用。“就单单是能见到家中还有另外一个人——如此健康、充满青春活力的一个人,这就很不一样了。”

梅姬和索洛雅都善意地笑了,但是那里面隐含着一层令人不快的意思。“总是会出现一个年轻姑娘的。”索洛雅说,还用那两条肥胖的胳膊伸了个懒腰。接着梅姬又说了:“我们不定什么时候都会有这样的事的。迷恋上了一个年轻姑娘。”

西尔维亚倒让那个陈腐的说法——迷恋——弄得很不愉快。“也许是因为利昂和我没生过孩子吧,”她说,“是挺傻的。那是一种移位的母爱。”

她那两位朋友同时说起话来,表达的方式不完全相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认为那虽然有些傻,但是毕竟还是一种爱嘛。

可是今天,这个姑娘却与西尔维亚记忆中的卡拉完全不一样了,根本不是在她游历希腊时一直伴随着她的那个安详、聪慧的精灵,那个无忧无虑、慷慨大度的年轻人了。

她对西尔维亚所送的礼物几乎一点都不感兴趣。在伸手去取她的那杯咖啡时也是板着一副阴沉的脸。“那边有一种动物我想你一定是非常喜欢的,”西尔维亚兴致勃勃地说,“山羊。它们个头很小,即使长大了也是小小巧巧的。有的身上有花斑,有的是纯白的,当它们在岩石上蹦蹦跳跳的时候,那简直就像是当地的精灵了。”她有点做作地笑着说,简直都停不下来了,“倘若它们的角上挂有花环,我是一点也不会觉得意外的。你那只小山羊怎么样了?我忘了它叫什么名字了。”

卡拉说:“叫弗洛拉。”“对了,弗洛拉。”“它不在了。”“不在了?你把它卖啦?”“它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它上哪儿去了。”“哦,太可惜了。我觉得太可惜了。不过是不是还会有再回来的希望呢?”

没有回答。西尔维亚正对她的脸看过去,到目前为止西尔维亚还没有机会好好地看她的脸,只见她的眼睛里满含着泪水,那张脸上污迹斑斑——显得脏兮兮的——看来她很痛苦,连脸都有点儿肿了。

她对西尔维亚的谛视丝毫没有躲闪。她抿紧双唇,闭住眼睛,前后晃动着身子,似乎是在无声地呜咽,接着,让人吃惊的是,她竟放声大哭起来了。她一会儿号哭,一会儿饮泣,大口大口地吸气,眼泪鼻涕都一起出来了,她开始慌慌张张地四下里寻找可以用来擦拭的东西,西尔维亚赶紧递给她大把大把的餐巾纸。“先别着急,你是在这儿,在这儿,你没什么好害怕的。”她说,心想是不是将这姑娘揽入怀里会更好些。可是她一点都不希望这样做,这一来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这姑娘没准会察觉出西尔维亚其实并不想这样做,而是已经让自己的哭闹弄得很烦了。

卡拉在说着些什么,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的几个字。“太可怕了,”她说,“太可怕了。”“不,不是这样的。有时候我们谁都想哭上一场的。那算不得什么,不用着急嘛。”“这太可怕了。”

随着这个姑娘显示出自己苦恼的每一个时刻的过去,西尔维亚无法不感觉到她很普通,就跟出现在她西尔维亚办公室里的那些涕泗交流的女学生没有什么不同。有的女生来,是为了自己分数不够,不过那往往是策略性的,潦潦草草地抽噎两下就算了事。真正涕泗交流的并不多见,那应该是为了恋爱失败、父母吵翻甚至是为了不慎怀孕的烦心事。“不是因为你的那只山羊吧,是吗?”“不是的,不是的。”“你最好先喝上一杯水。”

她慢慢地转动着杯子让水凉下来,一面在盘算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等她端着水回来时卡拉已经逐渐安定下来了。“好了。好了,”在卡拉把水大口大口地吞下去时,西尔维亚说道,“现在好些了吧?”“好一些了。”“不是因为山羊,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卡拉说:“我再也受不了了。”

受不了的又是什么呢?

原来指的是她的丈夫。

他什么时候都冲着她发火。就像是心里有多恨她似的。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做得不对的,不管说什么都是说错的。跟他一起过真要把她逼疯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有时候又觉得是他疯了。“他动粗吗,卡拉?”

不。他倒没有真的动手。可是他恨她。他瞧不起她。她一哭他火就更大了,但是她又忍不住要哭,因为他脾气这么乖戾。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说不定你还是考虑过该怎么办的吧。”西尔维亚说。“出走吗?如果办得到的话我早就这样做了。”卡拉又呜咽起来了,“只要可能,我会付出一切代价这么做的。可是不行啊。我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投奔。”“嗯。你再想想。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西尔维亚尽心尽力地启发她,“你不是还有父母亲吗?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是在金斯敦长大的吗?你在那边没有家吗?”

她的父母亲后来搬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去了。他们不喜欢卡拉。他们连她是死是活都不想知道。

那么兄弟姐妹呢?

有一个哥哥,比她大九岁。结婚了,住在多伦多。他对她也没有什么感情。他老婆更是狗眼看人低。“你有没考虑过去妇女庇护所?”“除非是给打得遍体鳞伤,否则那儿是不会收留的。反而会惹得一身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

西尔维亚淡淡地笑了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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