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西默农作品分辑精华选03:猜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3 10: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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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比]乔治·西默农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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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西默农作品分辑精华选03:猜疑

乔治·西默农作品分辑精华选03:猜疑试读:

弗拉芒人家

第一章

安娜·佩特斯

麦格雷在吉维站从火车上下来,他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安娜·佩特斯,她恰好就站在他那节车厢旁边。

她好像早就料到他将正好在站台的这个位置下车!她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得意的表情。她依然是麦格雷在巴黎见到时的那个样子。她大概一贯就是这个样子,铁灰色套裙,黑色鞋子。你看过她的帽子后绝对想不到帽子的形状和颜色。

大风狂扫站台,站台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旅客。她看起来比往常高大,显得有些强壮。她的鼻子红红的,手上的帕子揉成了团。“我确信您会来的,警长先生……”

她是对自己还是对他那么确信?她并没有微笑以示欢迎,而是问道:“您还有其他行李吗?”

没有!麦格雷只有那个折叠箱,厚厚的皮革已经变黑,不管多重他都自己提着。

只有三等车厢的旅客下车,这时候他们都走光了。年轻女孩把站台票递给工作人员,因为后者的目光甚是坚持。

他们来到车站外面,她毫不拘谨地继续说:“我最初想在家里为您准备一间房。后来我想了想,觉得您下榻在酒店可能更好。所以,我在默兹酒店订了最好的房间……”

两人在吉维的小街道上走了才不到百米,大家已经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们。麦格雷步子沉重,手臂费力拖着箱子。他观察周围的一切:人,房子,尤其是他的同伴。“什么声音?”他听到一阵无法辨认的噪音,便问。“默兹河在发大水,洪水冲击桥墩……航运三个星期前就中断了……”

他们走出小路,马上就看见了那条河。河流十分宽阔,河岸的界限模糊。在一些地方,棕色的水流涌到牧场上,在另一些地方,仓库里漫出水。

港口停着至少一百艘驳船,还有一些拖船和挖泥船。船只相互挨在一起,组成一个巨大的方阵。“这就是您的酒店……不算太舒适……您想先歇下来,在这儿洗个澡吗?”

真是令人惊愕!麦格雷无法说清楚自己的感受。是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她那样唤醒他的好奇心,她是那么沉静,没有微笑,也不卖俏,有时用手绢揉揉鼻孔。

她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比普通人高大许多,一副大骨架带走了所有相貌上的优雅。

小资产者的着装,但朴素到极致。举止冷静,近乎高贵。

她一副正在接待麦格雷的样子。这是她的地方。她事事想得周到。“我并不想洗澡。”“这样的话,您愿意立刻去家里?把您的行李箱交给侍者……服务生!把这个箱子拿到三号房间……这位先生一会儿就过来……”

麦格雷用余光看她,心想:“我肯定显得很蠢。”

因为他毕竟不是小男孩了!她和柔弱不搭边,但麦格雷依然有她两倍宽,那件巨大的外套令他看起来像是被从石头里凿出来的。“您不会太累吧?”“我一点也不累!”“那么,咱们开始吧,我现在就可以给您一些初步说明……”

她在巴黎时已经给过他一些初步说明了!那天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等了自己两三个小时的陌生女人,楼下的小伙计没能阻止她。“是私事!”他当着两位警员的面询问她时,她回答道。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时,女人递给他一封信。麦格雷认出妻子一位表兄的字迹,这位表兄住在南锡。

亲爱的麦格雷,

安娜·佩特斯小姐是我姐夫介绍给我认识的,他本人已认识她十几年。这是位非常正派的年轻姑娘,她将把自己的不幸告诉你。尽你所能帮助她吧……“您住在南锡吗?”“不是,吉维!”“但是,这封信……”“我在来巴黎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南锡。我知道我表兄认识警察局的某位要人……”

这不是一位平常的求助者。她没有垂下眼睛,态度里没有一点卑躬屈膝。她说话直截了当,眼睛直视前方,好像在讨债。“您如果拒绝提供帮助,我们就完了,我父母和我,而这将是最恶劣的司法错误……”

麦格雷做了些笔记,以概括她的叙述。一个错综复杂的家庭故事。

佩特斯夫妇在比利时边境经营一家杂货店……三个孩子:安娜,帮着照看店铺生意;玛利亚,教员;约瑟夫,大学生,在南锡学法律……

约瑟夫和当地一个年轻女孩有了一个孩子……孩子三岁……然而,年轻女孩突然失踪了,佩特斯一家被控把她杀了或监禁了起来……

麦格雷本不想介入进去。南锡的一位同事负责这起案件。他发了封电报过去,很快便收到明确的回复:

佩特斯系首要嫌疑犯。即将拘捕。

这让他做出了决定。他来到吉维,没有明确任务,没有官方身份。于是,从火车站开始,他就落入了这个女人的监视之下,而他亦不停地观察这个女人。

洪水非常凶猛。水波在每个桥墩上形成喧嚣的瀑布,把一棵棵树连根冲走。

灌入默兹河谷的大风使大河逆向流淌,把水卷到不可思议的高度,制造出真正的波涛。

此时是下午三点。夜幕开始降临。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吹着大风。仅有的几个行人走得很快,安娜不是唯一一个擤鼻涕的人。“这条小巷,左边……”

年轻姑娘示意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几乎难以觉察的手势指出小巷的第二栋房子。房子破旧,只有两层。房子里已经亮起灯光——煤油灯,在一个窗子下面。“这就是她住的地方!”“谁?”“她!热尔梅娜·皮埃博夫……那个女孩……”“您弟弟与她生了孩子的那个女孩?”“真是他的就好了!谁也无法证明这一点……看!”

门槛上站着一对男女:一个没戴帽子的女孩(大概是工厂女工)搂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是她?”“当然不是,她不是已经失踪了吗……但是同一个阶层……您明白吧?她有办法让我弟弟相信……”“孩子不像他吗?”

她干巴巴地说:“像她母亲……走吧!那些人总是躲在窗帘后面偷窥……”“她有家人吗?”“他父亲是工厂的夜间门卫,她还有个哥哥叫热拉尔……”

那间小小的房子,尤其是那扇被煤气灯照亮的窗户,从此便刻在了警长的记忆里。“您不熟悉吉维?”“我来过一次,但待的时间很短。”

望不到尽头的堤岸非常宽阔,每隔二十米就有一些为驳船准备的缆桩。一些仓库。一栋矮建筑的顶上高耸着旗帜。“法国海关……我家的房子更远一点,靠近比利时海关……”

激潮汹涌,平底驳船在水里相互碰撞。自由了的马儿吃着稀疏的草。“您看到那一处灯火了吗?那是我家……”

一个海关人员默默地看着他俩走过。一群船员说起弗拉芒语。“他们在说什么?”

她犹豫着要不要回答,第一次转过头去,看着麦格雷。“真相永远也不会被知道!”

她走得更快了,逆着风,身子躬了起来。

这儿已经不是城里了。这是河流、驳船、海关和租船人的领地。风中到处亮着电灯。一艘驳船上晾的衣服嘎嘎作响。几个孩子在烂泥里玩耍。“您的同事昨天又来我家了,代表预审法官来通知我们必须随时听候司法部门传唤……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又全部搜查了一遍,连贮水槽也没放过……”

他们到了。这栋弗拉芒房子的轮廓清晰起来。这是一幢相当重要的建筑,位于河岸边,是来往船只最密集的地方。附近没有任何房子。视线内唯一的建筑在百米之外,是比利时海关,边上插着三色旗。“如果您愿意劳驾进来……”

大门的窗玻璃上是一些铜器清洁剂的透明广告牌。门上的铃铛响了。

麦格雷一进门,就觉得被裹进一种热情的、不可名状的安宁氛围之中,气味甜腻,丰富。但是什么气味呢?有一点点桂皮的气味,研磨咖啡的香气更重。还能闻到煤油和杜松子酒尚未散尽的气味。

只有一盏电灯。漆成暗棕色的木柜台后面,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妇人。老妇人穿着黑色上衣,正和一位女船员说弗拉芒语。女船员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这边请,警长先生……”

麦格雷的目光已经扫过那些装满商品的货架。他注意到,在包锌皮的那一部分柜面上,有几只锡嘴酒瓶,酒瓶里面装满烧酒。

他没有时间停下来仔细看。另一扇玻璃门,配有门帘。他们穿过厨房。一个老人坐在藤椅上,正对着炉子。“往这走……”

一条更阴冷的走廊。又是一扇门。里面是出乎麦格雷意料的房间,半客厅,半餐厅,一架钢琴,一个小提琴琴盒,精心打过蜡的木地板,舒适的家具,墙上挂着仿制油画。“请把您的外套给我……”

餐桌已经布置好:大方格子桌布,银质餐具,细瓷茶杯。“您吃点东西吧……”

麦格雷的大衣被放进了过道,安娜回来了,穿着白色丝绸衬衣,看起来更不像年轻女子了。

然而她的身材很好。可为什么她缺乏女性气质呢?很难想象她会恋爱。更难想象哪个男人会爱上她!

一切应该都是提前预备下的。她提来一只冒着热气的咖啡壶,又放上三只杯子。她再次离开,回来时拿着一份糯米馅饼。“请坐,警长先生……我母亲马上过来……”“您弹钢琴?”“我和我姐姐……但是她没有我那么闲……她晚上要批作业。”“小提琴呢?”“我弟弟……”“他不在吉维?”“他一会儿就到了……我已经通知他您要来……”

她把馅饼切开,招待客人,拥有权威的客人。佩特斯太太进来了,两只手在腹前交握,露出腼腆的欢迎的笑容,笑容里满是忧郁和顺从。“安娜对我说您愿意……”

她比女儿更像弗拉芒人,并且有轻微的口音。但她的相貌细致婉约,那一头令人惊异的白发为她增添了某种高贵。她坐在椅子边缘,就像那些惯于被指使的妇女。“您旅途劳顿,应该饿了……而我,我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自从……”

麦格雷正在想待在厨房的那个老人为什么不过来一起吃馅饼时,佩特斯太太对女儿说:“拿一块去给你父亲……”

然后她又对麦格雷说:“你几乎离不开扶手椅了……如果他知道……”

空气中的一切都和悲剧不搭界。在人们的印象中,最坏的事件只能在外面发生,不会打扰到弗拉芒人屋子里的宁静,那里没有一粒灰尘,一阵微风,除了炉子发出的声音,再无其他噪音。

麦格雷一边吃着厚厚的馅饼,一边问道:“事情是在哪一天发生的?”“一月三号……一个星期三……”“今天已经二十号了……”“是的,他们并没有立刻指控我们……”“那个女孩,你们是怎么称呼她的?”“热尔梅娜·皮埃博夫……她是晚上八点左右来的……她来到店里,是我母亲接待她的……”“她想做什么?”

佩特斯太太做出拭泪的动作。“和往常一样……抱怨约瑟夫不去看她,不给她任何消息……一个读书那么努力的男孩子!我向您保证,他绝对有能力完成学业,无论如何……”“她在这里待了很久吗?”“可能有五分钟……我请求她不要喊叫……船员们会听见的……安娜来了,让她最好还是回去……”“她走了?”“安娜把她送到外面……我回到厨房收拾餐桌……”“从那时起,您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再也没有。”“也没有人在本地区见到她?”“他们都说没有!”“她说过要自杀什么的吗?”“没有!这种女人不会自杀的……再来点咖啡?来块馅饼?这是安娜做的……”

安娜在他心中的形象又丰富了些。她心平气和地坐在椅子上。她观察着警长,仿佛他们的角色颠倒了,仿佛她来自巴黎警署,而麦格雷属于这栋弗拉芒人的房子。“您还记得您那天晚上做了什么吗?”

是安娜回答了这个问题,带着悲伤的微笑。“他们问了这个问题很多遍了,所以至今我连最小的细节都记得。我回到屋里,上楼去自己房间拿了织毛衣的羊绒线……我下楼时,看到姐姐在弹钢琴,就在这间房里,而玛格丽特刚到……”“玛格丽特?”“我们的表妹……范德维尔特医生的女儿……他们住在吉维……还是现在就告诉您为好,因为之后别人也会告诉您的,她是约瑟夫的未婚妻……”

佩特斯太太叹了口气,站起来,因为店铺的铃铛响了。他听见她在说弗拉芒语,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愉快的声音,称着四季豆和豌豆。“这是我母亲的一大痛苦……这件事早就定下来了,约瑟夫和玛格丽特是要结婚的……他们在十六岁就已经订婚了……但是约瑟夫必须先完成学业……然后这个孩子出现了……”“那么,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打算结婚吗?”“是的!玛格丽特不愿意嫁给其他任何男人……他们一直都很相爱……”“热尔梅娜·皮埃博夫知道这件事吗?”“是的!但是她,她坚持要人家娶她!所以我弟弟,为了求安宁,就承诺……婚礼本来会在考试之后举行……”

铺子的铃铛又响了,佩特斯太太穿过厨房,疾跑出去。“我刚才问您三号晚上的活动。”“是……我刚才说到我下楼,我姐姐和玛格丽特在这间房里……我们一直弹琴弹到十点半……我父亲九点以后就睡下了,和往常一样……我姐姐和我把玛格丽特送到那座桥那儿……”“你们没遇到任何人?”“没有……天很冷……我们立即回来了……第二天,我们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下午,人们在说热尔梅娜·皮埃博夫失踪的事……两天以后,他们才想起指控我们,因为有人看见她来过这里……本地警长传唤了我们,然后是您在南锡的同事……好像是皮埃博夫先生提出了诉讼……警察搜查了家里、地窖、工具棚,所有地方……甚至翻了花园的土……”“三号那天,您弟弟不在吉维吗?”“不在!他只在周六回来,开摩托车……一周里的其他日子很少回来……整座城市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因为我们是弗拉芒人,因为我们有钱……”

声音里有一丝骄傲。或者说一种过度的自信。“您简直无法想象人们臆造出来的那一切……”

铃铛声又从店铺那里传过来,接着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是我!您忙您的……”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个极具女性韵味的身影冲进餐厅,在麦格雷面前骤然停下。“哦!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麦格雷警长,他是来帮助我们的……我表妹玛格丽特……”

一只戴手套的小手被握在麦格雷的大手里。一个慌乱的微笑。“安娜告诉我您接受了……”

她非常纤瘦,漂亮,但纤瘦才是她的主要特征。一张脸被金发环绕,头发微卷。“您好像会弹钢琴……”“是的……我只喜欢音乐……尤其在我伤心时……”

她的微笑让人想起广告日历上的漂亮女郎。嘟嘴,目光迷蒙,脸蛋微扬。“玛利亚还没回来吗?”“没!火车肯定又晚点了。”

麦格雷刚想跷起二郎腿,不堪重负的椅子吱嘎响起来。“三号那天,您是几点到这里的?”“八点半……可能更早点……我们晚饭吃得早……我父亲有一帮玩桥牌的朋友……”“那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那天下着雨……整个星期都在下雨……”“默兹河那时候已经发大水了?”“洪水那时候已经开始了……但是堤坝到了五号还是六号才倒塌……那时候还有船队在航行……”“再来块馅饼,警长先生?不要了?那,来支雪茄?”

安娜递过来一盒比利时雪茄,主动解释道:“这不算走私……这座房子一半在比利时,一半在法国……”“总之,至少可以将您弟弟排除在案件之外,既然他在南锡……”

安娜固执地皱起前额。“没有!因为一个醉鬼声称看见他的摩托车在河堤上经过……这件事他是半个月以后才说的……好像他还记得起来似的!这是热尔梅娜·皮埃博夫的哥哥热拉尔的阴谋……他无所事事……所以就把时间花在找证据上……要知道,他们索赔三十万法郎……”“孩子在哪里?”

他们听到佩特斯太太在铺子里奔走忙碌,铃铛刚才又响了。安娜把馅饼放进橱柜,把咖啡壶放在炉子上。“在他们家!”

隔墙后面传来一个来买杜松子酒的船员的声音。

第二章

“北极星”号

玛格丽特·范德维尔特焦躁地翻着手包,急于向大家展示一样东西。“你还没收到《吉维回声报》吗?”

她递给安娜一张剪报,唇上挂着谦逊的微笑。安娜又把报纸递给麦格雷。“这个主意是谁告诉你的?”“是我自己,昨天偶然想到的。”

是一个告示:

恳请一月三日晚上驾驶摩托车经过默兹大道的那位先生现身。将以重金酬谢。请与佩特斯杂货店联系。“我不敢给出自己的地址,但是……”

麦格雷觉得安娜看着表妹的样子有点不耐烦。安娜咕哝道:“这是个主意……但是没人会来的……”

而玛格丽特正激动地等着被夸奖呢!“他为什么不来?如果真有人骑着摩托车经过,那个人又不是约瑟夫……”

门开了。厨房开水壶里的水唱起歌来。佩特斯太太在为晚餐铺桌子。说话声是从店铺门口传过来,两个姑娘都侧耳倾听。“请进……我没什么要对您说的,但是……”“约瑟夫!”玛格丽特结结巴巴地说,人已经站起来。

在她的语气里,忠诚多过爱恋。她整个人样子都变了,也不敢再坐下来,就这么屏住呼吸等待着,让人不禁以为接下来要出现的大概是个超人。

现在那声音到了厨房里。“你好,母亲……”

然后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麦格雷不知道是谁:“请原谅,太太,但是我需要核实一些事情,正好您的儿子回来了……”

两人终于来到餐厅。约瑟夫·佩特斯微微皱了一下眉,带着些许温和与尴尬,小声说:“你好,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用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没有累着吧,约瑟夫?精神还好吗?”

安娜比她冷静许多。安娜向另外那个人介绍麦格雷。“麦格雷警长,您应该认识吧……”“警员马谢尔……”那人说着伸出手来,“您真的……”

他们不能一直那样说话,所有人都站着,站在房门和放着餐具的桌子中间。“我完全是以非官方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麦格雷咕哝道,“您请便,就当我不存在……”

安娜碰了碰他的胳膊。“我弟弟约瑟夫……麦格雷警长……”

约瑟夫伸出一只长长的手,他的手又瘦又凉。他比一米八的麦格雷还高出半个头,但身子太窄,让人觉得他虽然二十五岁了,但一定还在长个子。

他鼻孔紧绷,眼神疲倦,黑眼圈非常深。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他应该视力不太好,因为他不停地眨眼,好像在躲避灯光。“幸会,警长先生……我有点混乱……”

他一点也不优雅。他脱下一件沾了油污的雨衣,里面穿着一套灰色西装,剪裁普通。“我是在桥那儿碰见他的!”马谢尔警员说,“就请他用摩托车载我到这儿来了……”

然后他转身对着安娜,接下来一直面对着她,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这里的人都既不找佩特斯太太,也不找她丈夫,半躺在厨房扶手椅里的那一位。“我猜去屋顶上不难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从阁楼的天窗上去!”安娜回答,“您想要……”“是的!我想去上面看一眼……”

这对麦格雷来说是一个参观房子的机会。楼梯上过漆,铺着漆布,漆布精心打过蜡,所以走楼梯要小心翼翼才不至于滑倒。

二楼有三个房间。约瑟夫和玛格丽特待在楼下。安娜走在最前面,麦格雷发现她轻轻扭着胯部。“我需要跟您谈谈!”警员小声说。“等一会儿!”

他们到了三楼。一边是一个阁楼,改造成了房间,但未使用。另一边是一个带明梁的巨大仓库,里面堆满装货物的箱子和袋子。警员必须爬上两只箱子才能够到天窗。“您没有灯吗?”“我带了个手电筒……”

这是个年轻小伙子,脸圆圆的,乐观开朗,活泼好动。麦格雷没有爬到屋顶上,但从天窗往外望了望。外面狂风大作。能听见水声浩荡,也能在夜色中看见煤气灯的光点下那汹涌的河面。

屋顶左边靠近檐口的地方有一个锌质蓄水池,至少有两立方米,警察毫不犹豫地向那儿走去。那应该是用来接雨水的。

马谢尔俯下身,显得很失望,又在屋顶上来回走了会儿,弯腰捡了个什么东西。

安娜等着,待在麦格雷身后的黑暗里,什么话也没说。他们再次看到警员的两条腿,随后是他的身躯,最后是他的脸。“我今天下午才想到这个藏匿处,因为我发现我所住酒店的客人喝雨水……但尸体不在那儿……”“您捡了什么?”“一块手帕……一块女人的手帕……”

他把帕子展开,用灯照着,想找到一个名字缩写,但未能如愿。那块手帕上积满污垢,应该老早就在那儿了,一直受着风吹雨打。“这个我们过会儿再看吧!”警员叹着气,向门口走去。

他们再次钻进餐厅的温暖气息中,约瑟夫·佩特斯坐在钢琴凳上,读着玛格丽特刚刚拿给他看的告示。玛格丽特站在他面前,头上的宽檐帽和装饰着小球的外套,都凸显了她身上的那股子轻盈气。“您愿意今晚到酒店来找我吗?”麦格雷对年轻人说。“哪个酒店?”“默兹酒店!”安娜插嘴说道,“您现在就要走了吗,警长先生?我本想留您吃晚饭的,不过……”

麦格雷穿过厨房。佩特斯太太惊愕地看着他。“您要走了?”

佩特斯先生眼神空洞。他抽着一只海泡石烟斗,好像什么事也没想。他甚至没有向麦格雷问好。

风很大,默兹河上波浪声比刚才更大,并排停泊的船只发出碰撞声。马谢尔警员赶紧换了个位置,他刚才是在麦格雷的右边。“您认为他们是无辜的?”“我一无所知。您有烟吗?”“我只有灰烟1……您知道,在南锡,同事们经常说起您……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因为佩特斯一家……”

麦格雷在那些轮船前停下来,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船上游移。由于洪水阻断了航运,吉维看起来竟有了大港的气象。这儿停泊着好几艘从莱茵河来的千吨平底驳船,全是黑钢材质。它们边上的一些北方木质小驳船,看起来就像上了釉彩的玩具。“我必须买顶鸭舌帽!”警长咕哝道,因为他不得不扶住圆顶礼帽。“他们到底跟您说了些什么?说他们是无辜的,当然!”

说话必须很大声,风声太嘈杂了。五百米之外,吉维城不过是一组灯光。弗拉芒人的房屋在那风起云涌的天边,温柔的灯光晕黄了屋子的窗户。“他们来自哪儿?”“从比利时北部……佩特斯老爹出生在林堡以北,在荷兰的国境线上……他比妻子大二十岁,所以现在,他已经八十几岁了……他从前是篾匠……几年前,他还在从事这门手艺,和四个工人在屋后的作坊里工作……现在,他完全痴呆了……”“他们很有钱?”“大家都这么说!房子是他们自己的。他们还把钱借给那些想买船的穷船员……您瞧,警长,他们的思维习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佩特斯老太太有几十万法郎呢,她可以不时给顾客们一点小恩小惠,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儿子将成为律师……大女儿学了钢琴……另一个女儿是那慕尔很大一家女修院寄宿学校的辅导教师……比教员强多了……但他们只说她在一家中学当教员……”

马谢尔指着那些小驳船。“那里面,有一半是弗拉芒人……那些人不喜欢改变他们的习惯……法国人爱去桥边的法国小酒馆,喝葡萄酒和开胃酒……那些弗拉芒人呢,还是喜欢他们的杜松子酒,习惯有个懂他们语言的酒馆老板……每只船都会买够吃一周的食物……我不是说他们走私!他们在这一点上没有问题……”

外套被吹得贴在身上。波浪非常猛,冲上满载的小驳船甲板。“他们和我们想法不一样……对他们而言,那不是个小酒馆……而是个杂货铺,虽然也能在柜台上喝酒……女人在采购食物的时候也会喝上一杯……似乎喝酒才是去那儿的目的……”“皮埃博夫家呢?”麦格雷问道。“都是些小人物……老子是工厂门卫……女儿是同一家厂子的打字员……儿子也是那里的雇员……”“正经小伙子?”“谈不上……他工作不算很勤奋……更喜欢在市政咖啡馆里打桌球……是个帅小伙子,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女孩呢?”“热尔梅娜?她有一些情人……您知道的,警长,就是那种晚上会在某个黑暗角落和男人厮混的女孩……但孩子肯定是约瑟夫·佩特斯的……我见过那孩子……长得和他很像……不管怎么说,无法否认的是,她确实在一月三日晚上八点刚过时进了那座房子,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她……”

马谢尔警员说话直截了当。“我都查看过了……我甚至在一位建筑师的帮助下做了一份详细的房屋平面图……只有一样被漏掉了:屋顶……一般情况下,人们想不到有人会把尸体藏到屋顶上……我刚才去了……找到了一块手帕,但没别的了……”“默兹河呢?”“是的!我正想跟您说呢……您知道的,不是吗,我们经常能在水坝一带发现溺死者……从这里到那慕尔一共有八个水坝……但是,凶案发生两天后,河水涨得太厉害了,水坝都塌了,这是每年冬天都会发生的事……热尔梅娜·皮埃博夫如果在河里,很可能已经到达荷兰,也有可能已经到了大海……”“他们跟我说约瑟夫·佩特斯那天晚上不在这里……”“我知道!他是如此声称的……一个目击者看见一辆摩托车,和他那辆很像……但他发誓那不是他……”“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他有,也没有……我特地回到南锡……他住在一个带家具的单间,他回那里并不会被房东看到……而且,他还经常出入大学生每晚会去相聚的咖啡馆和酒吧……没有人会确切地记得他哪天晚上在哪个酒吧过了夜……”“热尔梅娜·皮埃博夫有可能自杀吗?”“她不是这样的女人……一个健康状况不是太好的小女子,道德感也不强,但是很爱她儿子……”“她有可能是一起风化案的受害者……”

马谢尔沉默了,任自己的目光漫游在那些船只上,船只在离开河岸几米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岛。“我想过这一点。我对每个船员做了调查……大部分都是正经人,他们和自己的家庭、孩子生活在船上……只有‘北极星’号引起了我的注意……上游最后一艘船……那艘船是最脏的,而且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沉了……”“船主是什么人?”“船主来自比利时的迪耶尔,靠近列日……是只老野兽,曾两次因有伤风化被逮捕……这艘船并没有在经营……没有保险公司愿意承保……里面有一堆关于女人和女孩的故事……您究竟为什么愿意……”

两个男人继续朝桥的方向走。他们终于走进城市的灯光之中。右边有一些法国小酒馆,里面机械钢琴的声音肆虐成灾。“我已经派人监视他了……但关于摩托车的证词……”“您下榻在哪个酒店?”“车站酒店……”

麦格雷伸出手去。“我会再见您的,我的老伙计……当然喽,是您继续调查……我在这儿就是个业余选手……”“您觉得我该怎么做呢?找不到尸体,证据不足……而尸体如果被扔进了水里,我们就永远找不到了……”

麦格雷心不在焉地同他握了握手。他们已经走到那座桥旁边,麦格雷走进默兹酒店。

麦格雷一边吃饭一边在记事本上写下一些人对佩特斯一家的看法。

马谢尔——他们不认为自己经营的是小酒馆。

酒店老板——那些人把自己看成大资产者。我会想到把儿子培养成一个律师吗,像我这样的人?

一个船员——在弗拉芒地区,他们都是这样子!

另一个船员——他们就像共济会会员那样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

从吉维城中心点的这座桥看弗拉芒人那一边,是一种奇特的感觉。此刻他身处一个法国城市。小街上充斥着可以玩桌球和多米诺骨牌的咖啡馆。还有茴芹开胃酒的气味和一种亲切感。

一段河流下面是海关楼。在城市尽头和乡村交界的地方,是弗拉芒人的房子:货物爆满的杂货铺;为杜松子酒顾客准备的小吧台;厨房和那个贴着火炉坐在藤椅里的年老痴呆的丈夫;餐厅,以及里面的钢琴、小提琴,舒适的座椅,自制的馅饼,安娜和玛格丽特,格子桌布,骑摩托回到一种全体崇拜氛围之中的高瘦且病怏怏的约瑟夫!

默兹酒店是一家面向商务人士的酒店。老板认识每个客人,每个客人都带着公文包。麦格雷除外。

将近九点,约瑟夫·佩特斯像外地人一样腼腆地进了酒店,径直走到麦格雷面前,结结巴巴地说:“这里变样了!”

大家都看向他们,麦格雷把这个年轻人带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什么?”“您知道那个告示吧?那个骑摩托车的现身了……迪南的一个汽车修理工,那天晚上大概八点半左右,经过我家对面……”

麦格雷的箱子还没打开。警长坐在床沿,把唯一的椅子留给客人。“您真的爱玛格丽特吗?”“是的……就是说……”“就是说?”“她是我的表妹!我愿意让她成为我妻子……这是很久以前就定下的……”“但这不妨碍您跟热尔梅娜·皮埃博夫有了一个孩子?”

一阵沉默。然后,对方用虚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您爱她吗?”“我不知道!”“您原打算娶她吗?”“我不知道……”

麦格雷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他,瘦削的脸,疲倦的眼睛,无精打采的表情。约瑟夫不敢与他对视。“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们经常来往,热尔梅娜和我……”“那玛格丽特呢?”“不!不是一回事……”“然后呢?”“她告诉我她有了孩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是您的母亲……”“我母亲和两个姐姐……她们说我不是第一个,热尔梅娜有过……”“情人?”

窗户对着那条河。河水撞击桥墩的声音持续不断,十分喧嚣。“您爱玛格丽特吗?”

年轻人站起来,焦虑不安,不甚自在。“您是什么意思?”“您爱玛格丽特还是热尔梅娜?”“我……也就是说……”

他的额头开始冒汗。“您怎么能指望我知道呢?我母亲已经在兰斯为我谋了个律师事务所的职位……”“为您和玛格丽特?”“我不知道……我和另一位是在一个舞会上认识的……”“热尔梅娜?”“是在他们禁止我去的那种舞会上……我送她回家……在路上……”“玛格丽特呢?”“这不是一回事……我……”“三号那天晚上您没有离开南锡?”

麦格雷已经了解够了。他向门口走去。他已经了解了这个人:一个高大的男孩,性格懦弱,是两个姐姐和表妹的崇拜维持了他的骄傲。“您自那以后做了些什么?”“准备考试……这是最后一门了……安娜打电报让我回家见您……是不是……”“不!我不再需要您了!您可以回南锡了。”

麦格雷不会忘记他的样子:浅色的大眼睛,因焦虑而眼圈发红。西装上衣太过笔挺。裤子的膝盖处有口袋……

他只要再加上一件雨衣,就可以回南锡了,骑着摩托车,不会超速……

某个劳碌的老妇人家里一间小小的学生宿舍……他大概从没缺过课……中午的咖啡……晚上的桌球……“我如果需要您回来,会提前通知您的!”

麦格雷倚着窗户,迎着河谷上吹来的风,看默兹河奔腾流入平原,望见远处一点朦胧的光晕:弗拉芒人的屋子。

杂乱的船只、桅杆、烟囱、小驳船圆圆的艏柱没入晦暗中。

为首的是“北极星”号……

他装好烟斗出门,竖起大衣的天鹅绒领子。风实在太大了,他那么大块头,也得绷直身子才顶得住。

第三章

助产士

和往常一样,麦格雷早上八点已经起床了。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嘴里含着烟斗,面对那座桥一动不动站了很久,一会儿看那发狂的河,一会儿将目光停留在过往的行人身上。

风和昨晚一样大。天气比巴黎冷多了。

到底是什么让人感受到了边境?是难看的比利时棕色砖房,以及房子的方石门槛和铜罐装饰的窗户?

是面部轮廓更硬朗、更深刻的瓦隆人?是比利时海关人员的卡其色制服?还是商店里流通的两个国家的钱币?

反正,特征显而易见。这里是边境。两个民族共同生活在这里。

麦格雷走进河畔一家酒馆去喝格罗格酒,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想喝这种酒。法式酒馆。一系列五颜六色的开胃酒。装着镜子的明亮墙壁。人们站在那儿,一口口吞下酒去,一醉方休。

那时十来个船员正围着几个拖船老板。他们在讨论不顾一切沿河而下的可能性。“不可能从迪南桥下通过的!就算能通过,咱们也不得不花上每吨十五法国法郎的价钱……价格太高了……与其花这样的代价,还不如再等等……”

人们看着麦格雷。一个人用手肘碰了碰另一个人。警长被认出来了。“有个弗拉芒人说明天要走,不用发动机,就这么靠水流前进……”

咖啡馆里没有弗拉芒人。他们更喜欢佩特斯家的店,一切都是暗色调的木质装修,充满咖啡、菊苣、桂皮和杜松子酒的气味。他们大概会将手肘支在柜台上一待几个小时,慵懒地拉拉家常,浅色的眼睛看着门上透明的广告纸。

麦格雷听着周围人说话。他明白了,弗拉芒人不招法国人喜欢,不全是由于他们的性格,更是因为他们的船配有强大的发动机,保养得像厨房用具一般。他们在和法国人竞争,愿意接受极其低廉的运费。“他们还参与了杀害那姑娘的事!”

那个人是故意说给麦格雷听的,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他。“不知道警方还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把佩特斯一家抓起来!可能他们太有钱了,警察犹豫了……”

麦格雷走了,在河堤上游荡了几分钟,看着褐色的河水把树枝冲走。在左边一条小巷子里,他看见安娜指给他看的那栋房子。

这个早晨,天空仍然是灰色,阴沉沉的。没有几个人在街上逗留,因为太冷了。

警长走近那扇门,拉了拉开门绳。此时刚过八点一刻。来开门的女人应该正忙着大扫除,她用湿透的围裙擦了擦手。“您找谁?”

在过道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厨房,过道中间放着一个水桶和一把刷子。“皮埃博夫先生在吗?”

她用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麦格雷。“父亲还是儿子?”“父亲。”“您是警察?那您应该知道他这个时间在睡觉,因为他是夜间门卫。他从没在七点之前回过家……现在,如果您想上去……”“不必了。那儿子呢?”“十分钟前去办公室了。”

厨房里有调羹掉在地上的声音。麦格雷瞥见了孩子的头。“这不会正是……”麦格雷问。“那是可怜的热尔梅娜小姐的儿子,是的!您要么进来要么出去!您这样让整个屋子变冷了……”

警长走进去。过道的墙漆成大理石的样子。厨房非常乱,女人咕哝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把水桶和刷子收起来。

桌子上有一些脏杯子和碟子。一个两岁半的孩子坐着,独自吃着一颗带壳的鸡蛋,笨手笨脚的,用蛋黄把自己弄脏了。

女人应该有四十几岁了。她很瘦,一张苦行者的脸。“是您在带他吗?”“自从他母亲被杀,大部分时间是我在照看他,是的!他外祖父白天有一半的时间必须睡觉。家里没有其他人。我要去照看顾客时,便只好把他托付给某个邻居。”“顾客?”“我是持证助产士。”

她解下格子围裙,仿佛这个东西剥夺了她的尊严。“别怕,我的小家伙!”她对孩子说。孩子看到来访者,停止吃东西了。

他长得像约瑟夫·佩特斯?很难说。总之是个虚弱的孩子。五官很不协调,太大的头,瘦小的脖子,一张嘴又细又长,看起来像至少十岁的孩子。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麦格雷,但是没说话。助产士很热情地抱了他一下,他也没流露出更多的情感。“可怜的小宝贝!快吃你的鸡蛋,亲爱的!”

她没有邀请麦格雷坐下。地上有水,炉灶上有汤。“他们去巴黎找的人大概是您吧?”

声音不算挑衅,但也绝对算不上友好。“您想说什么?”“在这里,是没办法掩盖真相的!大家对一切心知肚明!”“您解释一下。”“您已经和我一样清楚您接受的这份美差了!警察不是一向都站在有钱人那一边吗?”

麦格雷皱起眉头,但不是因为这毫无根据的指责,而是因为助产士的话里揭示的内容。“是弗拉芒人自己对所有人说的,我们可以令他们担心一时,但情况会变化的,一个我不知道是谁的什么警长马上就要从巴黎过来了!”

她露出恶毒的微笑。“自然喽!人家给了他们充分的时间准备谎言!他们很清楚人们永远不会找到热尔梅娜小姐的尸体!吃吧,我的小东西。别担心……”

她看着孩子时眼睛有点湿润。孩子举着勺子,目光仍然没离开麦格雷。“您没有任何特别的情况要告诉我吗?”警长问道。“什么也没有!佩特斯一家肯定已经把您希望得到的情况都告诉您了,甚至肯定已经对您说过孩子不是约瑟夫的!”

还有必要坚持进行下去吗?麦格雷是个敌人。他就像一道仇恨的空气,漂浮在这个穷苦的屋子里。“您如果坚持要见皮埃博夫先生,中午再过来……那个时候他已经起床了,热拉尔先生也从办公室回来了……”

她沿着过道送他出去,在他背后关上门。二楼的窗帘是放下的。

麦格雷在弗拉芒人的房子附近看见了马谢尔警员,他正和两个船员聊天,看见警长过来就离开了他们。“他们说了什么没有?”“我和他们说了‘北极星’号……他们似乎想起一月三号晚上八点左右,船老板离开了船员咖啡馆,就像每晚一样,他已经喝醉了……现在这个时候,他还睡着呢……他都没听见我刚才上了他的船……”

佩特斯太太白发苍苍的脑袋出现在杂货店的橱窗后面,她正看着两位警察呢。

谈话变得有一搭没一搭。两个男人看看四周,并没有特定的考察目标。

一边,是堤坝倒塌的大河,河水以每小时九公里的速度把漂流物冲走。

另一边,是那栋房子。“这栋房子有两个入口!”马谢尔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前门,房子后面还有一个门……院子里有一口井……”

他赶紧又补充道:“我观察过……我想我全都搜遍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尸体没被扔进默兹河里……屋顶上为什么有一块女人用的手帕?”“您知道他们找到了那个骑摩托的人吗?”“他们把这消息告诉我了。但这并不能证明约瑟夫·佩特斯那天晚上不在这里……”

那是当然!没有任何证据,既没有正面的,也没有反面的!甚至连一条可信的证词也没有!

热尔梅娜·皮埃博夫在八点左右进了店铺。弗拉芒人声称她几分钟以后就离开了,但是没有其他任何人看见。

这就是全部的目击者证词!

皮埃博夫家提起诉讼,并要求赔偿三十万法郎。

两个船夫的妻子走进杂货店,铃响起来。“您还是相信,警长……”“我什么都不相信,老伙计!回见……”

他也走进店铺。两个女顾客相互挤了挤,为他让出空间。佩特斯太太连忙把通往厨房的玻璃门打开,喊道:“安娜!”“请进,警长先生……安娜马上就来……她在整理房间……”

她又去招呼顾客了,警长穿过厨房,进入过道,慢慢走上楼梯。

安娜应该没有听到。一间开着门的房里有声音。麦格雷看见了年轻姑娘,扎着头巾,正在刷一条男裤。

她从镜子里看见麦格雷,迅速转过身来,放下刷子。“您来了啊?”

她穿着晨衣,还是那个样子。她保持着教养良好的年轻女子的神态,但略显疏离。“不好意思……他们对我说您在楼上……这是您弟弟的房间?”“是的……他今天一早又走了……考试很辛苦……他想要考出最优秀的成绩,和之前一样……”

一个矮几上放着玛格丽特·范德维尔特的一幅大肖像。她穿一袭浅色长裙,戴一顶意大利草帽。

年轻姑娘用一种又细又长的字体写下了《索尔维格之歌》的开头:

冬天会远去

心爱的春天

也会流走……

麦格雷把相片拿起来。安娜带着一丝轻蔑,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怕自己笑出来。“这是易卜生的诗。”安娜说。“我知道……”

麦格雷诵读了诗的结尾:

我在这里等你,

哦,我英俊的未婚夫,直到我生命的末日……

他差点笑出来。他看到安娜还没放下那条裤子。

这些英雄主义诗句出现在一个大学生色彩黯淡的房间,太出人意料,甚至有点荒唐,但又令人心生怜悯。

约瑟夫·佩特斯,高,瘦,衣着糟糕,发蜡也无法使之服帖的金头发,比例失调的鼻子,近视眼……

哦,我英俊的未婚夫……

相片上这个有着淡淡朦胧美的外省小女子啊!

这不是易卜生戏剧里的豪华布景。她没有将自己的承诺诉诸星辰!而是以资产阶级的方式,将几句诗抄在一帧肖像下面。

我在这里等你……

她确实在等他!即使有热尔梅娜·皮埃博夫!即使有那个孩子!即使等了这么多年!

麦格雷隐约感到一阵不适。他看着铺了绿色吸墨纸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只铜质墨水瓶,应该是个礼物,还有几支硬塑料材质的蘸水钢笔。

麦格雷机械地打开矮几的一个抽屉,看见一个没有盖子的纸板盒里,有几张业余水平的相片。“我弟弟有一台相机。”

一群戴鸭舌帽的年轻大学生……骑在摩托车上的约瑟夫,手握油门操纵杆,似乎立马就要像闪电一般出发……弹钢琴的安娜……另一个年轻女孩,瘦,感伤……“这是我姐姐玛利亚。”

突然出现一张小的证件照。像所有这一类相片一样,由于强烈的黑白对比,显得阴沉沉的。

一个年轻姑娘,但看上去那么瘦弱,就像个小女孩。一双大眼睛占掉了大半张脸。她戴着一顶滑稽的帽子,惊恐地看着相机。“热尔梅娜,是吧?”

她儿子和她长得很像。“她有什么慢性病吗?”“她有结核病。身体不是很好。”

安娜身体很好!高大,结实,身体和精神都享受着令人惊异的镇定。她终于将裤子放在铺着棉被的床上。“我刚去过她家……”“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应该……”“我只见到一个助产士……和孩子……”

她没有提问,似乎是出于羞耻。她在克制自己。“您的房间在隔壁?”“是的……我的房间,同时也是我姐姐的房间……”

警长打开隔壁房间的门。这个房间更明亮,因为窗子朝向河堤。床已经铺好。这个房间没有一丝凌乱,没有一件衣服随便放在家具上。

两件睡衣叠好放在床头。“您二十五岁?”“二十六。”

麦格雷很想提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最终还是说了。“您从未订过婚?”“从未。”

但是他想问的不完全是这个。安娜令他印象深刻,尤其是看到她的房间之后。这是因为她仿佛一尊神秘的雕像。他在想,这毫无诱惑力的肉体是否也曾颤动过,她是否曾是另一个样子,而不是自我牺牲的姐姐,模范女儿,一个佩特斯。在这外表之下,在内心深处,是否存在过一个女人?

她没有移开目光。她应该能感觉到麦格雷在注意她的身材和容貌,但她一点也没有颤抖。“除了表亲范德维尔特一家,我们不见任何人……”

麦格雷有点犹豫,说话时声音有点不自然:“我想请求您帮我做一个实验……您愿意下楼去餐厅弹钢琴,直到我叫您吗……如果可能,弹你们一月三日弹的那首曲子……那天是谁弹的?”“玛格丽特……她边弹边唱……她学过一点声乐……”“您记得曲子吗?”“总是同一首……《索尔维格之歌》……但……我……我不明白……”“一个简单的小实验……”

她倒退着出去,想把门关上。“不!让门开着。”

过了片刻,手指漫不经心地落在琴键上,勉强弹出了旋律。麦格雷没有浪费时间,打开姑娘们房间的橱柜。

第一个是衣橱。几叠熨得平平整整的衬衫、裤子、衬裙……

旋律连贯起来了。听得出是首曲子了。麦格雷的粗大手指在一堆白布衣物里来回穿梭。

一个旁观者大概会把他当成恋人,更有恋物癖患者。

衣服都宽大、结实、耐用,朴实无华。两姐妹的衣服应该是混着穿的。

然后他又打开抽屉:长筒袜、吊袜带、发卡盒子……没有粉底……没有香水,除了一瓶俄国古龙水,大概只有重大场合才会使用……

乐声扩展开来……整个屋子都充满音乐……然后,一个声音在琴声中出现,成了主角。

我在这里等你,

哦,我英俊的未婚夫……

这不是玛格丽特在唱歌!是安娜·佩特斯在唱!她一个一个音节咬得很清楚。某些字句唱得尤其出色,带着些许忧伤。

麦格雷的手指一直在忙碌。他正在触摸织物。

一叠衣服里发出窸窣声,布料不会发出这种声音,那是纸发出的声音。

又是一张肖像。业余水平的相片,乌贼墨色的。一个年轻卷发男子,五官清秀,突出的上嘴唇笑得很自信,又带着些许嘲弄。

麦格雷想起了一个人,但想不起来那是谁。

直到我生命的末日……

和男人的声音有几分像的低沉声音慢慢消失了。接着是一声呼唤:“我需要继续吗,警长先生?”

他把橱柜门关上,把相片放进上衣口袋,迅速穿进约瑟夫·佩特斯的房间。“不需要了。”

他注意到安娜回来时脸色更苍白了。是因为唱歌投入了太多感情吗?她用目光检查房间,没发现任何异常。“我不明白……我想问您一些事情,警长先生。您昨天晚上见了约瑟夫……您怎么看待他?您认为他有罪吗……”

她在楼下时摘掉了围在头上的头巾。麦格雷觉得她似乎还洗了手。“必须,您明白吗,必须,”她继续说道,“让所有人承认他是无辜的!他必须幸福!”“和玛格丽特·范德维尔特?”

她没说什么,叹了一口气。“您姐姐玛利亚几岁?”“二十八岁……所有人都认为她将会成为那慕尔学校的校长……”

麦格雷摸着口袋里的相片。“没有恋人?”

安娜脱口而出:“玛利亚?”

她的意思是:“玛利亚,有个恋人?您太不了解她了!”“我会继续调查!”麦格雷说着朝楼梯走去。“您已经得到一些结果了吗?”“我不知道。”

她跟着麦格雷下了楼梯。他们穿过厨房的时候,麦格雷瞥见了坐在扶手椅里的老佩特斯,老先生估计都没看见他。“他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安娜叹了口气。

杂货铺里有三四个人。佩特斯太太在往杯子里倒杜松子酒。她欠身向麦格雷致意,没有放下酒瓶,然后继续说弗拉芒语。

她大概在向客人解释来访者是巴黎来的警长,因为那些船员带着敬意看向麦格雷。

外面,马谢尔警员正忙于查看一块土质较别处松的地面。“有新发现?”警长问。“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找尸体!因为,我只要还没找到尸体,就没办法抓到凶手……”

他转身向默兹河走去,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尸体就在这附近。

第四章

肖像照

刚过正午。麦格雷正沿着河岸走,这大概已经是他今天第四次走在河边了。默兹河的另一边是厂房的一面大墙,墙上刷着石灰,有一扇边门。十来个男女工人正从里面出来,然后步行或骑自行车离去。

相遇是在桥前面百米左右。警长和某人迎面而过时看着那人的脸。他回头的时候,发现那个人也正转过身来。

这是安娜衣服里相片中的人。

短暂的犹豫。年轻人先朝着麦格雷的方向跨了一步。“您是巴黎来的警察?”“您是热拉尔·皮埃博夫?”“巴黎来的警察”。这是麦格雷今天第五或第六次听到别人这么叫他。他非常清楚自己和马谢尔的区别。他的同事马谢尔是从南锡来这儿调查的。人们看着他来来回回,觉得自己知道什么,便会跑去告诉他。

麦格雷呢,是“巴黎来的警察”,弗拉芒人找来的,专门到这儿为弗拉芒人洗去嫌疑。在大街上,那些知道他是谁的人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善意。“您从我家过来的?”“我去过了,但是在早上,一大早,我只见到了您的外甥……”

热拉尔已不是相片里的年龄了。他远看还算年轻,穿衣戴帽的方式也还年轻。但你近看就会发现,他已经过了二十五岁。“您要和我谈谈?”

他一点也不害羞。他一直直视着麦格雷。他的眼睛是褐色的,非常亮,女人肯定很喜欢。小麦色的脸,轮廓完美的嘴唇。“我的调查几乎刚刚开始……”“为了佩特斯家的利益,我知道!整个地区都知道!在您到来之前就知道了……您是那个家庭的朋友,您竭尽全力……”“完全不是!啊!您父亲起床了……”

他望见了那栋小房子。二楼的窗帘已经拉开。他猜那个身影是一个留着厚重灰色大胡子的男人,他正透过窗户向外看。“他看见我们了!”热拉尔说,“他要去穿衣服了……”“您本人认识佩特斯家的人吗?”

他们沿着河堤走着,每次走到离杂货店百米处的一个缆桩就掉头。空气清新。热拉尔穿了一件过于紧身的大衣,但估计他看上的就是这收腰的剪裁吧。“您想要说什么?”“您的妹妹成为约瑟夫·佩特斯的情妇已经三年了。她去过他家吗?”

对方耸了耸肩。“如果非要详细复述所有细节,好吧!首先,孩子出生前不久,约瑟夫发誓会娶她……后来,范德维尔特医生来到我们家,以佩特斯家的名义拿出一万法郎,要我妹妹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热尔梅娜生下孩子后,第一次出门就是把孩子带到佩特斯家,给他们看……一个很可怕的场面,因为他们不想让她进门,那个老女人把她当成妓女……最后,大家终于平静下来……约瑟夫承诺会娶她……但他想先完成学业……”“那您呢?”“我?”

他最初假装不理解,但几乎立刻就改变了主意,露出一丝自负又嘲弄的微笑。“人家对您说了些事情?”

麦格雷沿着河堤走,从口袋里拿出相片,给同伴看。“真没想到!想不到这张照片还在!”

他伸手想拿,但警长把照片放回了钱包。“是她?不!这不可能……她太骄傲了,不屑于这么做……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们谈话时,麦格雷不停地观察同伴。他是否也患结核病,就像妹妹那样,或者也有可能像约瑟夫的儿子那样?麦格雷不能确定。但是他有肺病患者的某种魅力:清奇的五官,透明的皮肤,既性感又带着嘲讽表情的嘴唇。

他有小职员的那种优雅,他在米色大衣上别了一块黑纱。“您曾经追求过她?”“这是个古老的故事……那是在我妹妹还没有孩子的时候……至少是四年前了……”“请继续……”“我父亲走到街角了……”“请继续……”“那是一个星期天……热尔梅娜和约瑟夫·佩特斯要一起去罗什福尔看岩洞……在最后一刻,他们邀请我去,因为他一个姐姐也要去……岩洞离这里二十五公里远……我们在草地上吃午餐……我很快乐……后来,两对人分开,各自在树林里散步……”

麦格雷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但面无表情。“然后呢?”“好吧?是的……”

热拉尔笑了,笑容里带着点自负和狡黠。“我都说不出这是怎么发生的……我没有拖泥带水的习惯……她肯定没有预料到,然后……”

麦格雷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地问:“这是真的吗?”

他知道这是真的!安娜那时候二十一岁……“之后呢?”“什么也没有了!她太丑了……大家回来的路上,她定定地看着我,我明白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弃她……”“她没有试图……”“完全没有!我设法处处避开她。她感觉没什么好坚持的……我们还是难免在街上遇到时,我觉得她的眼睛就像两把手枪……”

他们离皮埃博夫老爹越来越近了。他没戴硬领,趿着一双呢绒拖鞋,正等着两人。“我听说您今天早上来过……请进……热拉尔,您告诉警长了?”

麦格雷走上狭窄的楼梯,白色的木头阶梯似乎不太牢固。同一间房用作厨房、餐厅和客厅。贫穷,简陋。桌上铺着一块打了蜡的蓝花布。“是谁杀了她?”皮埃博夫冷不丁地说。他看起来没有多大才智。“她那天晚上临走前对我说还没收到月费,也没有约瑟夫的消息。”“月费?”“是的!他每个月付一百法郎,作为孩子的抚养费……这当然是最少的了……”

热拉尔感觉到父亲要倒人尽皆知的苦水,连忙打断他:“警长对这些没兴趣!他要的是事实和证据!好,我有证据,约瑟夫·佩特斯声称那天没回吉维,但他那天在这里……他是骑摩托车回来的……”“您想说的是这条证词?它现在已经没价值了……另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出现了,证明那天八点多经过河堤的人是他……”“啊!”

然后他挑衅地说:“您站在他们那一边?”“我不和任何人站在一边,也不和任何人对立!我寻求真相。”

热拉尔冷笑起来,大声对父亲说:“警长是专门来问问题的……请原谅,警长……但是我必须吃饭……我得糊口,两点钟得回办公室上班。”

争论下去有什么意义?麦格雷看了周围最后一眼,瞥到隔壁房间里孩子的折叠床,然后朝门口走去。

马谢尔在默兹酒店等他。那些商旅人士正在一个小餐厅里用餐,餐厅和咖啡馆之间隔着一道玻璃门。

但人们也能在咖啡馆里吃点简餐,桌子不必铺桌布,咖啡馆里正有几个人这样吃饭。

马谢尔不是一个人。一个肩膀异常宽大、长臂鸡胸的矮个男人正和他坐在桌边喝开胃酒。马谢尔看见警长立刻站了起来。“‘北极星’号的老板!”警员说道,“很活泼的一个人。古斯塔夫·卡森……”

麦格雷坐下来。他只看了一眼茶碟,就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两人已经喝到第三杯开胃酒了。“卡森有事要对您说……”

卡森正等着这一刻!马谢尔话音没落,他就向着警长的肩膀俯过身去:“有话就应该说出来,没错吧?只是,如果没人要你说,你也没必要说出来……我已故的父亲总说:别太巴结!”“一杯啤酒!”麦格雷对走过来的侍者说。

他把圆顶礼帽往脑后挪了挪,把大衣纽扣解开。船主还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说,麦格雷咕哝道:“如果我没弄错,一月三号晚上,您完完全全喝醉了……”“这完全不是真的!我喝了几杯,但我走路还是直的……并且清楚地看见我所看到的……”“您看见一辆摩托车开来,然后停在弗拉芒人家门口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

马谢尔示意麦格雷不要打断他,然后用手势鼓励那人继续。“我看见一个女人在河堤上……我会告诉你们是谁……那两个姐姐当中,从来不在店铺出现,每天都坐火车的那个……”“玛利亚?”“她大概叫这个名字……人很瘦,金色头发……好吧!她待在外面是很不正常的,因为风大到船上的缆绳都快断裂了……”“几点钟?”“我回去睡觉的时候……可能将近八点……可能再晚一点……”“她看见您了吗?”“没有!我没有继续往家走,而是紧贴着海关库房。我想她在等情人,我打算开个玩笑……”“您已经两次因风化罪被捕了……”

卡森笑了,露出一口烂牙。

这是个没有年龄的男人,头发依然是棕色的,盖住了额头,但整张脸上全是皱纹。

他非常关心自己讲述的效果。他每说完一句话,先看看麦格雷,再看看马谢尔警员,最后看看正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谈话的客人。“请继续!”“她不是在等情人。”

他犹豫了片刻。他一口吞下杯子里的酒,对侍者喊道:“再来一杯!”

他喘了一口气:“她在确定是否有人经过……这时候,几个人从杂货店走出来,不是从正门,而是从后门……他们抬着某个长东西,把它扔进默兹河,就在我的船和‘兄弟号’之间,‘兄弟’号就停在我的船后面……”“几个人?都是男的?”麦格雷边问边站起来。

他看起来并不惊讶。马谢尔对此则错愕不已。船主有点懵了。“跟我来。”“哪里?”“不用管了。来!”“我刚才叫了酒。”

麦格雷很不耐烦。他对老板说几分钟之后过来吃午餐,便带着酒鬼往河堤走去。

这个时间河堤上空无一人,因为大家都在桌边吃饭呢。巨大的雨点开始落下来。“您当时在哪个位置?”警长问。

他认识海关那栋楼。他看着卡森躲到一个角落里。“您待在那个位置一直没有动?”“当然没有!我可不想让自己卷进麻烦中!”“我到你位置上去!”

他只在那儿待了几秒钟,然后看着男人的额头说:“您还得发现点别的东西,我的朋友!”“什么别的东西?”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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