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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10: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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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芬)西兰帕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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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里的人们

夏夜里的人们试读:

第一章

北方的夏天,夜幕迟迟不肯降临,黄昏久久徘徊不去,暮色在流连中渐渐苍老,即便天色渐暗,也给人难以言喻的明朗之感,仿佛黎明不久将至。迟暮就像一曲舒缓的旋律,悠扬的音符在紫罗兰色的晚霞中愈发轻柔,直至画上短暂的休止符。接着,抑扬顿挫的小提琴声突然划破长空的寂静,大提琴也很快加入了进来。心灵奏响的抒情乐章迎来了自然界的共鸣:密密丛丛的树林里,清朗明澈的长空中充满了莺歌燕语。此时此刻已是拂晓,就在数秒之前,天空依然被苍茫的暮色笼罩。云雀在黎明的曙光中纷纷振翅而翔,它们直冲云霄,尽情欢唱,发出清脆的啼鸣,向林间小巧可爱的雏鸟描绘着高处的风景。它们越飞越高,直至精疲力竭、哑然失声,一头栽了下来,在地面上来回蹦跶。此时天际晨曦微露,旭日初升。

一片又一片民宅临水而筑、依山而傍、依田而居,它们的外形和构造巧妙地融合了屋主人的天性和需求。它们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看起来和周围的自然景物一样淳朴本真。屋内的喧嚣嘈杂在此时此刻也都归于平静。唯有唧唧喳喳的麻雀在农家庭院和谷仓之间的丁香树篱上独领风骚,它们扯开了嗓子肆意叫嚣,扑簌着翅膀上下翻飞,每只麻雀都想拥有自己在群体中的话语权和在农场中确立统治地位,到头来谁也争不过谁。直到大清早起来干活的老工人马努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悠悠地经过这里,这群吵吵嚷嚷的麻雀才纷纷散去,飞到通往马厩的斜坡上停了下来。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房屋在寂静的湖畔、连绵的教区星罗棋布,其间零星地点缀着一些教堂和树木葱茏的教会庭院。一辆汽车悄无声息地驶过一条弯度平缓的康庄大道,车身呈优美的流线型,细节之处无不彰显着奢华与高贵。不出几个小时,它便经过了数十座村庄、上百座民宅和不计其数的教堂。所到之处,晨光盈盈洒落大地,默默庇佑着沐浴其中的村庄,守护着即将迎来新一天劳作的人们。不期而至的汽车并未打破清晨的宁静,它拥有从容不迫的姿态与雍容华贵的外表,它低调地现身,经过,又默默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房屋仍伫立在原处,其中新建的几所看起来还有点缺少人气。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住在里面的屋主尚未将生命的喜怒哀乐彻底浸透其中,给冰冷的砖墙带来生机。不过,星罗棋布的屋舍中也不乏百年老宅,有的几近荒废,风雨飘摇;有的则经过一代又一代屋主的精心照看、悉心打理而光鲜依旧,每到水深火热之时,总有一双能工巧匠的手能将它们拯救出来。今年,这样的百年老宅很可能已经过彻底修缮,重新上漆——下陷的石头地基得到修复,门廊的朽木被更换,但它依然古色古香,往日的庄严丝毫未减,高高在上的窗棂俯瞰着历经数百年沧桑的原野。屋檐和门柱的线条、比例依然如故,结实有力的屋架依然可以称得上是精巧绝伦,只不过如今它换上了早该换上的新装……

第二章

站在湖畔,目之所及处有一片农田,田边生着椴树,树冠层层叠叠,轮廓彼此交错。马努和叙耶迈基的农舍就在对岸树木葱茏的斜坡上,如果对岸有人朝这边张望,他就能将这里的房屋、庭院和周围的景致尽收眼底。夏日的晨光照亮了农田和屋舍,也照亮了屋内的各个房间。房间里挂着纯白色的老式蕾丝窗帘,窗帘并没有什么遮光作用,顶多让洒进来的光线柔和了一些。在这些古色古香的乡村建筑当中,任何一间卧室里都摆放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家具,卧室是个极少被人打扰的地方。如果偶尔登门拜访的客人被请了进来,他会立马感觉到室内的空气当中弥漫着淡雅清新的味道。散发出这种味道的,或许是那洁白如雪的亚麻布,光洁锃亮的自制家具,或者圆桌上放着的相簿。当客人独自一人留在房里时,他便会不自觉地打开这本相簿随意翻阅,饶有兴趣地欣赏那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农家生活照。相片里的农夫孔武有力、表情严肃,他的妻子穿着羊角袖衬衫,这样的打扮在三十年前还比较时兴。即便她看起来非常自然,不是第一次穿这种衬衫,她也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农妇身份,反而彰显了这一点:这位中年妇女已经将数之不尽的黑麦磨成面粉,揉捏成团,烤成面包。这些黑麦都曾经由她身边那位长相粗犷的农夫亲手种下、亲手脱壳。这位农夫即使在照相时也忍不住对着镜头眨巴着眼睛,颇有几分调皮的神色。类似的特征在其他相片中也随处可见。有一张是农夫的儿子戴着学士帽、穿着高领衬衫的肖像照,还有的是全家福,里面所有人都穿着及膝长靴和运动衫。久别之后,在晨光熹微的房间里看着亲人的相片,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相簿里,每页相簿通常放着四个人的相片,这些人的身后总是坐着一位22岁的姑娘——一位亭亭玉立的妙龄、窈窕淑女,她已经穿上了睡袍,纤细的身躯优雅地弯着。由于忙碌了一整天,此时此刻的她脸上露出慵懒倦怠的神情。相片的拍摄时间是在傍晚。村里人都睡得早,也睡得深。姑娘的祖母不是说过嘛:“卖力干活的人都这样。他们每天为了从土地里获取尽可能多的粮食而用尽了全力。他们的身板和土地一样,令人敬畏。”

不过,村里但凡早早就寝、彻夜熟睡的人起得也特别早,这也是自然规律所在。老工人马努是农场的烧炭人,由于上了一定的年纪,他几乎每晚都彻夜难眠,但平日里依然神采奕奕,每次见了人,他那红润的嘴唇就会挤出一丝调皮的笑容。马努肯定给自己找了个得力助手帮他照看木炭坑,因为村里人总是见到他很晚的时候在农场里闲逛,大清早又出来忙个不停。鸡叫第二遍之前,他不知对着公鸡说了些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当他扬长而去,走向木炭坑的时候,那只公鸡一直对着他的背影怒气冲冲地啼鸣。

太阳升得更高了,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角度将阳光洒进雪白的蕾丝窗帘,投射到客房里那张结实坚固的闺床上,在安然熟睡的姑娘柔嫩如水的脸颊上轻轻地留下一个吻。片刻之前,阳光爬上了闺床对面的五斗柜和梳妆镜。曾经有许多正处芳龄的少女在这台五斗柜前对镜自照,她们戴着桃金娘花冠,美丽的面庞或白皙如玉,或粉红如脂——每每家中有婚庆喜事,待嫁的新娘就在这间房里精心打扮……如今,太阳看到客房的梳妆镜前多了一两件以前从未见过的小物品,那是姑娘住进来之后放在这里的,她曾坐在台前,用灵巧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摆弄它们。夏日清晨永恒不变的阳光细细端详着这些陌生的小物品,似乎满腹狐疑,当它转眼看到它们熟睡的主人时,目光立刻柔和了下来。此时此刻拂晓已过、晨露已晞、阳光普照。村子的某处,一座牛棚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头小牛犊在里面哞哞地叫着。成千上万的村庄已然苏醒,新一天辛勤劳作的大幕由此拉开。田间地头、林间湖畔,处处可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奔忙的身影。

阳光顺着姑娘皎洁的面庞向下流转,倾泻在她纤尘不染的天鹅美颈上(那里的肌肤由于长年日晒而呈现出健康的棕褐色)。它轻吻着她娇嫩欲滴的上唇优美的弧线,拨弄着她娇俏可人的蝉鬓及柔软的棕色卷发,欣赏着她令人爱怜的稚嫩娥眉,轻抚着她白皙如藕的绝美双臂。姑娘的右手托着脸蛋,左手搭在右腕上,纤纤玉指上的每一道纹理、每一片指甲都清晰可见,玲珑巧手完全处于放松的状态。如此恬美的睡姿只可遐想,不可近观。只有天边的朝阳才有这样的特权,可以悄然走近熟睡少女的梦境,伴着她在温柔的晨曦中慢慢睁开双眼。梦醒时分已近早上六点,姑娘每天都在同样的时刻醒来。打从住进来第一天起,她就发现了这一点。那一晚她思绪万千、夜不成眠,静静地躺在床上凝视着恒久壮观的璀璨黑夜。同屋的两个姑娘也醒着,她们在枕边柔声细语地交谈着……

如今三个姑娘依然同村,只不过不在同一个屋檐下。被朝阳唤醒的姑娘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她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六,这是她每周都会暗自期盼的日子。年轻肌体的生机与活力从彻夜酣畅的沉睡中渐渐苏醒、蓄势待发。她美美地伸了个懒腰,手臂向上伸直,明眸轻闭,柔唇微张。调皮的阳光满心欢喜地钻了进去,照耀着姑娘洁净整齐的皓齿。经过一夜酣眠,昨日的辛劳带来的疲倦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幸福与满足。

她早早地下了床,优雅地宽衣解带,柔软丝薄的睡袍瞬间滑落脚底。姑娘一边心满意足地叹息着,一边利利索索地刷牙洗脸,早起的准备工作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积极。不一会儿,她便套上了泳装,肩上搭着一件浴袍,小心翼翼地用右手中指轻叩另一栋民宅的窗玻璃。窗帘拉开了,一位酒红色头发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向窗外看了一眼……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位敲打她窗扉的姑娘就沿着湖滨的斜坡一路下行,向着狭长的游泳码头大踏步前进。这条斜坡比较陡峭,低矮的赤杨夹道生长。姑娘任凭轻薄的浴袍滑落到手臂上,远远望去,她好像在哼着小曲,脚下轻快的步伐时不时保持着某种节奏。

第三章

对马努来说,早上六点就已经相当于大白天了。从他坐着的煤炭坑那儿可以感受到无数生命的蓬勃气息,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湖的两岸传来,他那阅历无数、炯炯有神的双眼更是见证着一个又一个妙趣横生的自然景观:奶牛哞哞叫着,等着挤奶工人挤奶。庭院里、门廊上停着不少乌鸦,一扇门砰然打开,受惊的乌鸦号叫着四处乱飞。一只大黄蜂在一朵苜蓿花周围嗡嗡盘旋。马努在想,这家伙的老巢到底在哪里呢?从它那儿捞点蜂蜜也好。他小时候就干过这种事,那时他还在放牛。

噢,看哪,我们年轻的姑娘又要去游泳了。无尽春光,一人独享,老工人马努该是有多么心花怒放。况且,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他那张被油烟熏黄的脸上无论浮现出怎样色迷迷的表情,都不用担心被人瞧见。他几乎漫无目的地围着木炭坑转了一圈,想象着某个坑洞里蹿出了火苗,便铲土填住了它,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在了老地方,从那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公共浴室和游泳码头。风华正茂的女子总是那么地美丽,你从她们身上找不到一点瑕疵。看她那轻盈的步态,多么优雅;看她那舒展筋骨的姿势,多么可爱;看她那俯身下水的动作,多么动人。老工人马努的脑中充满了邪恶的念头:爬近一点吧,到湖滨的赤杨林中去,悄悄地……噢不,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是个老糊涂!马努又气又恼地抡起铲子,填上了一个坑洞……姑娘已经下水,她仰躺着漂浮在水面上——每每想到她可以保持这样的姿势,我就会……她总是对人那么友善,那么讨人喜欢,那么完美无瑕……对于马努来说,时光永久地停留在了那一刻:她温柔地搂住了他的脖子,玉指素臂轻轻地搭上他的双肩,丝毫没有嫌弃他这个糟老头的意思。

农场主的女儿——酒红色头发的姑娘也来了,她在游泳码头的台阶上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跳下了水。两人像睡莲一样轻松自如地浮在水面上。有时她们仰躺着,美丽胴体暴露无遗,身上的水珠反射着阳光。有时她们将身体没入水中,只剩下脑袋在水面上浮沉,看起来就像溺水了一样。老工人马努着实享尽了眼福。

游完水的姑娘先后上岸,纤纤玉体就像出水芙蓉一样柔软娇嫩,湿透了的泳衣就像海豹皮一样光滑闪亮。她们甩着胳膊走着,从马努这个角度看,她们仿佛一丝不挂,姣好的身形与波光粼粼的湖水相映成趣。接着,姑娘们进了澡堂,拿上浴袍准备离开。她们沿着码头并排走着,像两只小马驹一样步态轻盈,彼此不看对方。马努看着她们离去,浅色的浴袍渐渐消失在密密丛丛的赤杨林中。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开始感觉到有点累了。

第四章

即便在北国,即便在这个时节,大自然的色彩依然变化多端,同时又不失和谐。无论这样的和谐因何被打破,大自然总能因时制宜地采取多种手法使万千色彩水乳交融。站在户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砖红瓦白屋墙,毕竟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总是房子。接着触目可及的便是萋萋芳草,遍地绿荫。时值七月初,随着太阳渐渐西斜,西北的天空被晚霞染成金色,昭然预示着黄昏将至。湖区碧波万里,延绵不绝,狭长的湖水时而分叉成细小的支流,在一块又一块树木葱茏的三角洲上留下割痕。虽然天静无风,湖面却不时泛起细碎的涟漪,使湖水更显幽蓝。星星点点的木筏子在水面上悠悠飘荡,要是能选个位置好点的瞭望台登高远眺,一次就能看见四五只筏子,它们是用来运送木材的,甲板上有绞缆机和舱室,舱室里炊烟袅袅。天空的颜色含混不清,只有西北角密布着晚霞而呈现出明显的金色。除非天上群星璀璨,否则人们一般不会想到抬头望天,因为他们心系大地。大地上斑斓的色彩、纷繁的气味、万物的沉寂、律动的生命时刻牵动着他们的心绪。

斑斓的色彩随处可见,纷繁的气味却主要来源于风情万种的嫣花芳草,各种各样的鲜花有的蓓蕾初放,有的娇艳盛开,有的已然结实。同样的花草在一个月前给人的感官感受却有些许差别。山坡上有一座小农舍,农舍后面有人抡着长柄大镰刀在田间收割。手起刀落,枯萎的禾茬和干燥的秸秆散发出令人忧伤的气味。过路的人闻到这气味便不难想到,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不出周三,家家户户都会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干草制作当中。相比之下,繁荣生长的植物是无忧无虑的。在这薄暮时分,湖畔的苜蓿花海静静散发着馥郁的甘香,朵朵娇花争相吐艳,花粉颗粒漫天纷飞。

苍茫大地上的各个角落都有人观察着自然界的万千气象。虽然天色朦胧黯淡,但当你独自一人抬头望向渺远的天空,再回过头来环顾周围的世界时,心境便已迥然不同,仿佛你已从那无尽的渺远空阔当中看透了什么,视野也变得更为宽广。远处,叙耶迈基家的佃农亚尔马里正在他租来的牧场上来回踱步,心里琢磨着今年的牧草会不会不够。多下点雨吧,又不会死人……泰利兰塔家的老爷是个皮肤黝黑的农夫,今年55岁,年事已高却老当益壮。此时此刻,他正在自己的田地上徘徊,无论下雨天晴,他都打算用自己那份安详乐观的人生态度泰然处之:晚上下雨对干草没什么影响,但肯定能给裸根植物和田间作物带来久违的甘霖;就算滴雨不下,他的作物也有足够的耐性可以挺过连日的干旱。照目前的趋势看,接下来的一周铁定不会下雨,日照时间连续而漫长;干草一定会晒得非常干燥,上面会留下阳光的香味,口感一定特别好,他都能想象到牛吃干草时的那副惬意模样。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把田里的禾秆割下来,这些禾秆从未经过雨水的洗礼,最适合制成干草……

筏运木材的水手和游荡在乡村十字路口的农场年轻雇工便没有这样的忧虑。他们只是安于现状地生存着。公路上的灰色尘埃即便没有被风吹起,也散发出令人熟悉的味道,吸引着旅居他乡的游子再次踏上冒险的征途。这是一条人人都有权自由驰骋的康庄大道,路旁生长着欧蓍草和牛蒡。公路在某点分叉成四条大道,每条道路旁边都竖着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城镇名和里程数。对于那些一边周游四海,一边在农场里打零工的人来说,这些城镇名和里程数就像诗一样美好。它们被人以各种颜色的油漆漆在指示牌上,告诉漂泊的游子每一条路通向何方。通常这些地方他们都去过,即使没有,也能随时前去造访。

第五章

在薄暮柔和的光线下,即使是梅泰莱家破败不堪、灰头土脸的农舍也显得宁静祥和,甚至独具魅力。农舍位于树林边缘的小路旁,离村庄很远。梅泰莱-尤卡就住在这里,不过目前只有妻子桑特拉和孩子在看家,尤卡自己则牵着马在外地打工,他主要靠筏运木材为生,工作的地方离家很远。

林间隐隐约约有条小径通向他的农舍;夏天,这条道上偶尔会有行人来往,但不会有人骑马或者驾车经过这里。其实,平日里这条路上几乎杳无人迹,只不过到了冬天,村子里的农民会跑到林子里来砍树、运送木材。如果他们某天傍晚忙着干活的时候,恰好经过这里,看见梅泰莱家的小农舍就处在这样一片僻静的开阔地上,空地四周环绕着砍树留下来的木桩,就会觉得这样一番景致倒也别有风味。小径两旁都有建筑物,梅泰莱家的农舍也离得很近,到了冬天,运送木材的雪橇很容易偏离路面,撞到农舍上去,每到这时,坐在另一辆雪橇上的年轻雇农就会狡猾地露齿一笑,他脸上冻得通红,隔着雪橇远远地冲着同伴大喊:“别离桑特拉家门口那么近!”

不过,现在林子和小径之间多了道灰色的木门,门虚掩着,看起来疏于打理、破败不堪,仿佛废弃了一般。门后面堆着一些行将腐朽的剩余木材。小径本身倒是出奇地宽敞,两边各有一道年久失修的围栏,围栏上覆满苔藓,看起来就像饱经沧桑的路标。

但是,在这样一个宁静祥和的午后,有谁会去在乎这些令人不快的小细节呢?暖春时节潮湿松软的泥土地到了夏天已经干燥得不成样子,作为补偿,土壤里钻出了许多酸模和甘菊,酸模苍翠繁茂、甘菊清气怡人。它们长势喜人,丝毫不会因为附近木材采伐量巨大而受到影响。但凡在此漫步的人都会感到心旷神怡,况且此时夜深人静,一轮巨大的红色圆月从小径南端升起,良辰美景俱在。在一年的这个时节,月亮只是当空高挂,并不会将银光洒落人间。但是,如果你到农舍的墙边驻足而观,或者在主卧室里凭窗而望,就会发现月亮似乎离你更近了一些。主卧室的窗户很容易就能从外面踢开,但这种窗户谁愿意去踢呢,只要稍事驻足,欣赏一阵子就已经其乐无穷了。窗框没上油漆,玻璃上呈现出蓝色的阴影,甚是奇怪。最为奇怪的是玻璃后面的窗帘,它好像在那里挂了很多年,无论严寒酷暑都不曾取下。帘布老旧不堪,上面有许多破洞。这块布原本挂在一个窗框更大、装潢更好的房间,而不是在这间濒临泥路的主卧室,但它遮光效果很好,历经多年沧桑却始终如一。窗帘紧闭的窗扉更显神秘,如果外面有人走近,透过帘布上的破洞往里窥伺,就会发现室内漆黑一片。夏日的阳光即便在柔和温馨的薄暮时分,似乎也未能透过窗帘,洒入室内。即便它想这样做,也有心无力。或许在盛夏太阳最毒的时候,阳光曾试图一鼓作气,穿透窗帘,但却发现卧室对面贮放柴薪的木棚挡住了去路,只得屈身俯就,洒到卧室后面的空地上,炙烤地上的顽石,穿透丛林深处氤氲的雾霭。一年夏天,一位沉默寡言的男子沿着林间小径来到农舍,他对着贮放柴薪的木棚画了张速写。木棚的门槛早就一分为二,因为主人家把它拆了当切菜板使。男子在庭院里坐了一阵子,找主人家要了点牛奶,喝完之后就径自沿着小径离去,走的时候还特别留意了一下卧室的窗户。农舍里的孩子们注意到了这一点。

从梅泰莱家的农舍里出来,行走在夏日的乡野小径上,路越走越宽,视野也越变越开阔。乡野小径很快变成了砂石路,路边的农舍也都刷上了油漆,这些农舍的卧室里装了不少窗户,每扇窗子都很大,上面挂着两块窗帘,窗帘的宽度不足以遮蔽整扇窗户,只能将中间那块地方暴露在外。窗帘花纹精美、完好无损,只是侧边像被狗啃了一样,这一点倒是跟梅泰莱家里那块遮住了整扇窗子的破布没什么两样。窗台中央放着一盆天竺葵,红色的天竺葵在户主女儿的精心照料下灿然盛放,随时准备将浓浓暖意播撒到每一位过路人的心底。看到这些花,人人都可驻足观赏,乃至欣羡无比,只要不把它们据为己有就好……另一座农场与之类似,规模却无与伦比,庭院里有丁香花环绕的凉亭和花园秋千。过了这座农场就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前方又变成了贫民区:房子简陋而破旧,家家户户的农田聚在一起,看不出哪片农田属于哪户人家。如果你愿意,可以从碎石路拐进一条小道,沿着路面上的车辙前行,过桥,直到再次找到一条宽敞的大道。

当一个人在夏日里四处闲逛,在砂石路和乡间小径上七拐八拐,最后到达的地方要么是泰利兰塔家的农舍,要么是一水之隔的林间小筑。马努的农舍、阿尔维伊纳的棚屋、叙耶迈基的小农场都在那里。

时值周六,夕阳下可以看到一名男子从远处走来,那便是梅泰莱-尤卡,他正打算去湖边筏运木材。如果你以为他是千里迢迢从家里赶回来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尤卡不是那种顾家的人。他去了别处,这会儿正沿着林间的土路走回湖边。他一边走,一边咒骂着该死的路况。这条路年久失修,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有人来走。虽然现在是一年中最干燥的季节,路面上还是坑坑洼洼地积着水,水坑里可以看到母牛的蹄印,积水散发着腐臭的气味。虽说腐臭的积水令人反胃,但空中有一两只小巧可爱的浅色蝴蝶正蹁跹起舞,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令人眼前一亮。路边的凤尾草密密丛丛,就像无数从阴影中伸出的小手。尤卡脚上那双硬邦邦的高筒靴上沾满了淤泥,两天后他把靴子从粗壮的小腿上拽下来时依然如此……他现在是个无所事事的醉鬼,走路重心不稳,晃晃悠悠,总是会不小心踩到路面上最烂的泥坑,即使他注意到这些坑,也会不由自主地踩上去,事后免不了发一顿牢骚。

他一屁股坐到草丛上,草丛太蓬松,害得他直接四脚朝天地跌坐在地上。有那么一会儿,他一直保持着这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蜿蜒曲折、稀稀拉拉的杜松灌木——他又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感觉桑特拉就像在某处盯着他似的,目光冰冷如剑……他对自己总是在意这件事情非常恼火——别胡思乱想了,尤卡!赶紧起来,准备走人!

第六章

一辆轿车赫然停靠在泰利兰塔家门口的车道旁,它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沿途留下深深的车辙。它在路边巍然不动,仿佛在维护自己高贵的血统。自打周六黄昏悄然而至,它已在此停留一宿。一般要是有车开进这样一块绿草茵茵、村舍环绕的乡野空地,停上一两天是没有问题的。

这辆轿车看起来来头不小,停在这样的穷乡僻壤未免有些不协调之感。它魄力十足,却又不失优雅,仿如刚柔并济的飞燕,就连最粗鲁的夜贼都无法伤它分毫。到了白天,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悠闲的周日,好奇的村民纷纷凑上前来,驻足围观。轿车沐浴在阳光下,散发出一阵淡淡的、独具个性的气味;色调温暖、流光溢彩的金属车皮,雍容华贵的车内装潢,优质高级的车用燃油——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完美,这便是豪华轿车应有的风范。这样的奢侈品是穷乡僻壤的凡夫俗子一辈子都无法企望的——连它散发出来的气味都不属于他们……很不幸,他也是其中的一员。既然没钱又多得是时间,何不好好在空车周围转悠一圈,一饱眼福。车主和司机或许正在别处休息,也可能在散步。在他们回来之前,他可以气定神闲地好好欣赏这辆车,要是这个出身卑微的农民能从车子的规模和做工看出它造价不菲、卓尔不凡的特性,他的艳羡之情一定会变得无以复加……等他享够了眼福,便转身离去,沿着坡道一路下行,向他停在湖边的那艘小船悠然走去。

到了湖边,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和车道上的截然不同,他默默陶醉在其中,自己却浑然不知。他深吸一口气,用心感受着湖畔丰富多彩的生命气息:湖水味沁人心脾,却又难以捉摸,盈盈秀水滋养了太多的生灵;芦苇的气味则相对单纯许多;焦油味呛鼻难闻,却又令人熟悉;船底也自有其特殊的气味,它与船上捕来的鲜鱼发出的腥味交织在一起……这些才是老实巴交的划桨人能够拥有的气味。当他坐回船上,准备划桨时,一不留心晃了下神,想起自己先头在车边转悠时,曾试图用力拉开紧锁的车门。而现在,湖边纷繁的气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荡起双桨,悠悠起航。

前方有艘船从运送木材的筏子那边驶来,似乎打算去泰利兰塔家。他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着它。这艘船速度很快,船员四桨并划,桨架咯吱作响。估计他们是要去泰利兰塔那边取奶。“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吗?都到了挤奶时间?”他不由心生疑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游逛了那么久,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一丛黑麦赫然生长在岸边的陡坡上,虽然从船上看,太阳已降落到跟麦穗齐平的高度,但天色依然非常明朗……

划桨人四下看了看。泰利兰塔家和树林之间有一片开阔地,开阔地上有一道狭长的车辙,通往远处的小农场。在一年的这个时节,小路旁边繁花盛开,泥土表面又干又硬,即便在湖心的小船上,划桨人都能远远看见路面深深的车辙。他可以清楚地看见路上有两个人相伴而行,一男一女,分别走在路的两边。女的年轻漂亮、举止优雅,穿着清新的亮色夏装——这个人他认识;男的也很年轻,看起来身材很好,显然,他是乘坐停在泰利兰塔家门口那辆豪华的黑色加长轿车进村来的……

湖对岸,一位佃农正巡视着他租来的草场,由于连日干旱,他对今年的放牧条件忧心忡忡。草场规模较小,几乎没什么树木,放眼望去只有零星的几棵细长的白桦和几簇杜松灌木,灌木丛就像杂草一样毫不起眼。东家已经允许他将草场的规模缩小,草场前面便是他自家拥有的一小块耕地。妻子来到他身边,她没戴帽子,穿着宽松而清爽的棉衣。棉衣是自己做的,宽松的剪裁正适合她目前的体形。虽然临盆在即,她依然敏捷地来回奔忙,没怎么在意不时来袭的阵痛。奶牛依然躺在地上,还没睡醒。女人没看自己的丈夫,径直走到奶牛旁边,手指在牛的口、鼻等处来回查探。“它还没反刍呢。”女人对丈夫说。后者已经走到她身后,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无论是奶牛还是它的女主人陷入病痛或水深火热之中,他都无能为力。“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过现在还不到看兽医的时候。我先去跟泰利兰塔太太商量一下。”“现在就要走了吗?”她丈夫问。“是啊,要不然呢?”她反问。

没过多久,亚尔马里便看着妻子希利亚划着细长的棕色小船向泰利兰塔家的农场驶去。碧湖如镜,倒映着小船的幽幽倩影。佃农亚尔马里很快忘记了奶牛的痛苦,他站在那里,看着妻子渐行渐远,暗自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个风光宜人的夏日黄昏,再过几天,人们就要纷纷出动,制作干草了。画家也出来划船,毫无疑问,他像往常一样一边划着,一边观赏着两岸的农场和山坡。他看见希利亚的船似乎慢了下来,便把自己的红底白船摇过去跟她说话。他想画一幅希利亚给孩子喂奶的画,但被后者直接拒绝了,她告诉他,想也不要想。

亚尔马里朝农舍走去。炎炎夏日,在这个天朗气清的星期天,孩子们在屋子里从早上一直玩到了现在。

第七章

迟暮时分,一对年轻男女(这便是第二天黄昏划桨人在泰利兰塔家后面的开阔地上看到的那两个人)离开了屋子,在乡野小道上悠然散步。其中那位年轻女子本是泰利兰塔家的亲戚,这次是来乡间度假的。她和身边的男子是她的朋友,去年冬天,他们在远方的一座城市邂逅、相识。这个夏天,他驾车旅行,向着这座村庄一路驰骋,为的就是在这里遇见她。今年春天,他偶然提出要来看她,而她半推半就。这种无心的承诺在漫长的夏日很快就会被淡忘,至少对海尔卡来说是如此,她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又或许,她是在假装,但阿尔维德并没有忘记。毫无疑问,海尔卡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里却在乎得要命。当她看见那辆熟悉的轿车从土路拐到车道上来时,眼里立刻放射出喜悦的光芒,她甚至不打算别过眼去,掩饰内心的欢呼雀跃。对海尔卡来说,这个夏天恬适而美好。她在乡间过着简单的生活,自得其乐地干着农活,心无重负。尽管粗重的农活有时会令人疲惫,但在这样的过程中,她能感觉到身心的力量在与日俱增。等车子慢慢驶近,她终于可以透过挡风玻璃看清楚车里的人,这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成功人士,他看着她,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原先的猜测应验了,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变得焕然一新。夕阳西下,柔和的色彩和纷繁的气味给人以安静、甜美的感觉。这种感觉透过肌肤和感官,一直渗透到她心里。

这天黄昏,海尔卡内心充满了甜蜜,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她顾盼生辉的眼神、神采奕奕的面庞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尤其是她的表姐塞尔马,她忧心忡忡,害怕表妹受骗。塞尔马的父母也注意到了海尔卡的变化。二老是泰利兰塔家精明强干的一家之主,虽然他们的女儿已年近二十,长大成人,且更为沉默寡言,但二老依然强势(这一点人们闭着眼睛都可以看出来)。阅人无数的他们虽然注意到了海尔卡的改变,但是表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太了解海尔卡了。

周六的黄昏,夜幕从未真正降临,坚固的台阶、花园里的秋千、巨梯的横木都一目了然,可见度与白天并无二致,室外也没有降温。就连祖母也坐在自家小屋外的台阶上,像往常一样和左邻右舍唠嗑。当海尔卡催她睡觉的时候,她说:“我当然会去的,不过睡太早的话,到时候还是会被你吵醒的。”海尔卡住在泰利兰塔家的时候,跟祖母睡一间屋子,大多数时候也在那里吃饭。在这样的夏日,吃饭的地点都是随性决定的,有时候一家人都聚在祖母住的偏房里,有时候他们在主屋里聚餐。

等到天色较晚的时候,泰利兰塔老爷便会挽着妻子的胳膊走出来,告诉孩子们该去睡觉了,话语中透出长辈的权威。孩子们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不过,祖母是不受命令约束的,她仍坐在台阶上,岿然不动——于是所有年轻人也都没有进屋。等到祖母最终回屋就寝,她也丝毫没有强迫孩子们早睡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提醒孙辈们,该睡了。语气和蔼而直接。她说着当地的方言,让人备感亲切和熟悉。什么话从老人嘴里说出,都像一部完整的家史。

不过年轻人还是想在外面待多久就待多久,当然,她们还是会把祖母的话放在心上,因此自有分寸。

第八章

梅泰莱-桑特拉并不期待丈夫回家度周末。自从今年春天外出打工以来,丈夫只回过一次家。而且这次团聚也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乐,唯一让她稍感欣慰的是,他好歹带了点钱回来。实际上,丈夫那两晚待在家里并不好受。桑特拉的大儿子沃尔玛里,也就是她结婚前和另一个男人生的孩子,那天刚好回来了,他跟继父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好过……到了星期天正午,沃尔玛里便离开家,继续闯荡他的世界去了。多年来,他一直四处漂泊,只有等自己稍微闯出了点名堂,可以衣锦还乡、肆意炫富的时候,才会回家一趟,这一点跟他那位不知姓名的生父倒是有得一拼。他的母亲桑特拉每每回忆起当初怀上这个孩子、乃至最后把他生下来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涌上一阵苦乐交织的酸楚。丈夫不在的时候,她有时会注意到自己其实已经被这个家庭深深地绑住了,一辈子也别想脱离开去,这样说虽然很奇怪,但事实的确如此。每每想到这一点,她的脸上便阴沉沉的,一副自我讽刺的表情。屋子里有几个小孩在玩耍,他们那没出息的父亲此时此刻正大踏步走下门前的小路,他生的人高马大,走起路来有点内八字,步履十分沉重。桑特拉待在家里干她的活儿,连不谙世事的孩子们都能从她的脸上读出些许不对劲。父亲在家或者在外的时候,这副表情不会在她脸上出现,但每当父亲沿着门前的小路慢慢离开,或者到了周六傍晚可能会回来的时候,母亲便显得不太正常。其余时候,她还是他们熟悉的老样子。

桑特拉个子很高,骨架宽大,虽然硬朗的轮廓在她的双肩、颊骨、下巴、手肘等部位随处可见,但岁月的风霜并未将她从小到大与生俱来的女性魅力减损分毫。有时她步履轻盈,沿着夏日的乡间小径款款而行,手里提着东西,累了就百无聊赖地坐下来歇息;有时乡里的醉汉厚着脸皮跟她打情骂俏,她也能聪明地顶回去。言行之间处处彰显着成熟女性的优雅风范。即便她迷人的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苦楚,清澈的眼神总是透出些许哀伤,任何人只要看到她,就能从那丰润的朱唇、澄澈的双眼当中感受到一种原始的魅力。这种感觉或许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所无法体会的,只有成熟的男子才懂得欣赏她的妩媚。今年夏夜,她将近三十五岁了,风华正茂,光彩照人,在柔美的夜色中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而在这样的夜色中,任何一名男子,无论长幼尊卑,内心都会变得静如止水,况且现在已经过了春天农忙的时节,也不需要着急制作干草,接下来几周可以忙里偷闲,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在梅泰莱-尤卡的眼中,老婆不过是个普通佃户家里任劳任怨的母马,实际上他们之所以结婚,也是拜他人所赐。那时父亲已经去世,耕田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他身上。尤卡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每次参加舞会,他总是站在门边,尽可能与舞池里的姑娘们保持距离,除非他事先灌了几口酒,能够壮起胆子邀她们共舞。可以说,由于生性害羞,他索性顺水推舟,从不踏进舞池。他总觉得,堂堂一个男子汉,站在那里手舞足蹈的,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一般来说,梅泰莱-尤卡只会无精打采地站在舞池边缘,对着跳舞的人群大声号歌。很少会有姑娘走上前来,把他拉进舞池,不过这种稀奇的事情偶尔也会发生。那年夏天就发生过一次,那时他作为谋反犯刚刚刑满出狱,等到他恢复了往日的体魄和神采,便去了马哈纳拉家里参加工会举办的一场舞会。科尔科迈基-桑特拉走上前来,把他拉进了舞池,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在问:老修女涅米宁说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老修女涅米宁生着一张巧嘴,是个喜欢拨弄口舌是非的大妈,尤卡和桑特拉之间的孽缘便是因她而起。对此,她一直引以为豪,虽然她所起的作用,不过是在两人之间时不时散布了一点闲言碎语。桑特拉与尤卡共舞之后,便带他去了自己的闺阁,彼时,尤卡已经开始从微微的醉意中醒来,但当他发现桑特拉想要做的事情后,酒劲又上来了。当他们挽着胳膊,慢慢走近桑特拉的东家所在的农场时,他开始装醉,嘴里小声咒骂着一些吓人的话。桑特拉安慰道,农场里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就算全农场的人站在门廊里看见他们走在一起,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在意。但是在尤卡的思想观念里,艳遇之后,跟着一个姑娘进她的闺房比独自一人站在舞池边缘号歌好不到哪里去,但凡成熟的男子在头脑清醒的时候,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即使做了,也必定心中有愧。

等到第二天早晨,尤卡准备穿衣服走人的时候,桑特拉对他说:“你得娶我。你知道,这是规矩。”

于是尤卡老老实实遵守了规矩,他很快就学会了大大方方地走进桑特拉在东家那里租住的小阁楼,不必再像以前那样,被孩子气的羞怯束手束脚。不过,纸包不住火,他每次去找桑特拉时,村民们都看在眼里。等到夏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桑特拉在阁楼里住不下去了,小两口不得不在教堂里张贴结婚预告,名正言顺地住在一起,要不然桑特拉就得搬到农场用人住的房间里过集体生活了。这时候,她的东家也把藏了很久的心里话吐露了出来,他说,当初要不是看在她和梅泰莱可能会结婚的份儿上,他早就把她轰出去了,他可不会允许关系不清不楚的一对男女在自家屋檐底下行苟且之事。于是尤卡正式晋升成已婚男人,家庭生活很快变得平淡如水,就像现在这样,无论夏天的夜色多么美好,也不能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澜。尤卡已经不像以前单身的时候那么害羞,但他对桑特拉没什么感觉。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靠着家里一匹老马谋一份勉强糊口的职业。他郁郁寡欢、冷漠无情,除非有足够的酒可以喝。这一点跟以前参加舞会时没什么两样。只有酒能够让他变得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到了最近,就连这一点也成了奢望。如今,他外出打工的地方离家里越来越远,有时他喝得烂醉如泥,性情变得非常暴躁,看什么事情都不顺眼。尤卡上一次回家还是在一周前,那时正值周六傍晚,刚到家那阵子心情还不错,毕竟他大老远地从工作的地方跑了回来,桑特拉和孩子们也感到意外。桑特拉那时候正在为东家酿麦芽酒,东家还是以前那一家,也是她当年把梅泰莱拴住的地方,只不过那里现在换了个年轻的新主人,这位新主人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对桑特拉的手艺仰慕已久。

第九章

叙耶迈基-亚尔马里在等待中备受煎熬,他在牧场和农舍之间来回踱步,时不时跑到牧场上向河对岸的泰利兰塔家张望。最后,他终于看见希利亚跟泰利兰塔太太走了出来,她们上了一条船,似乎就谁来撑船的问题发生了小小的争执,最后,希利亚坐上了划手座。亚尔马里赶紧跑到河边迎接她们。“我在想,到底是谁最需要帮助呢。”希利亚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丈夫一眼,后者立马变得焦虑不堪。每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希利亚已经见怪不怪了。“要不要我现在去找人来帮忙?”“一会儿再说吧。”希利亚说着,便和泰利兰塔太太向牧场走去。

对一个佃农来说,孩子快要出生的那段时间总是令人担惊受怕,整个过程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由于村里交通不便,万一找不到人来帮忙接生,麻烦就大了。好在现在这个季节,路面至少比较干燥。放在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路面可能会变得泥泞不堪,根本无法走人。

现在的天气无疑对小两口比较有利。尽管如此,对叙耶迈基夫妇俩来说,每次生孩子都是一次全新的冒险。论及分娩过程中的各种意外,就连经验最丰富的大户人家也难以幸免。

当两位女子在牧场查看奶牛的状况时,亚尔马里待在农舍边看着。没过多久,他就看见泰利兰塔太太急急忙忙地向他走来,希利亚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你最好现在就去找人,亚尔马里。你知道哪里可以借到马吗?”“他们跟我说可以去奥利拉那里,附近其他地方基本没戏……那就这样,我马上就过去。你能在我回来之前一直守在这儿吗?你要是有这个时间就好了,你知道,就连阿尔维伊纳好像也不在家,虽然我有事先跟她说过,让她……”“行了行了,我会守在这里的,你赶紧去吧!”

夕阳西下,天色依然明朗,只不过相比仲夏时分的暮色要柔和了许多。灌木丛中的小路一直向下延伸到沼泽般泥泞的牧场,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叙耶迈基-亚尔马里正火急火燎地向前赶路,和往常相比,他现在的步伐简直可以用迅猛如飞来形容。此时此刻,他有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与己无关。每次他在生活中遇到什么大事,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从这个角度看,年龄的增长并没有给他的性格带来任何改变。当亚尔马里还是个12岁的小伙子的时候,他站在墓园里,亲眼看着母亲的灵柩被抬进土里却无动于衷,母亲的灵柩最后放在了两块隔板之间,旁边挨着两口类似的棺材,其中一口非常小。陌生的宾客们在墓园里各自忙着什么,亚尔马里觉得,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父亲,抑或是他的兄弟姐妹莱纳和维赫托里,只要有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来宾的注意。后来,他和希利亚在教堂举行婚礼时,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站在她身边,往日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感觉那么虚幻渺远,而今,他们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朝夕相对,共处一室。他站在牧师面前,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今后家里的红白喜事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他就会感觉自己像在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如此渺小……牧师在致辞中向神祈福,使婚礼多少有了些神圣的意味,但这段婚姻究竟能不能得到神的庇佑,谁也无从知晓……夫妇俩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那是个小女孩。她即将降生的时候,亚尔马里的心境和现在完全相同。他觉得,让这样一个鲜活的小生命走进自己的生活,实在是一件太过隆重的事情,以至于让人觉得不真实。相比之下,夫妇俩的生活一直平淡无奇……后来父亲的去世对他来说,也可以算是影响甚微。

但此刻,他的心绪又乱成了一团,仿佛各种各样的咒语一直在耳边轻声回响,挥之不去。一只受惊的大鸟在路上横飞而过,南方的天空呈现出奇怪的铅灰色,只不过还称不上是阴云密布。一轮血红的圆月缓缓升起,周围环绕着一圈圈蓝色的光环。它悬挂在帕汉诺亚居住的溪谷上空,透过层层云雾时隐时现,仿佛在窥伺着苍茫的大地。月亮显然没有兴趣爬到更高的天空,它只要能看到乡野小径上这位行色匆匆的路人就可以了。

亚尔马里来到奥利拉家里,发现全家人都已经倾巢出动了。“你这么着急赶路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看家的挤奶女工在开放式厨房里对他说。她脸部松弛,已经过了跳舞的年龄,“他们都走了,去了太太的老家,不到午夜是不会回来的。不过你对这儿应该很熟悉了吧,你要找的马就在牧场里。”

亚尔马里跑进马厩,开始在木桩周围寻找笼头,所有的马具看起来都破破烂烂的,连笼头都缺了个扣子。只有笼头完好无损,他才能快马加鞭地赶到村里找接生婆。现在他必须找根细绳把缺扣子的地方捆好,免得到时候骑在马背上抓不牢、坐不稳。

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把笼头给马套上。叙耶迈基很清楚,奥利拉家的老马性子很烈,不肯轻易就范。意志不坚的人未必驾驭得了它,有时必须得好言好语地哄着它。尽管任务艰巨,他还是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应该能把它抓住,然而结果令他失望……老马只是耷拉着耳朵,面对他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和诱哄灵巧地左躲右闪,每一次都让他扑了个空。亚尔马里气得直嘟囔。在整个过程中,他心急如焚,仿佛胸中郁结着块垒,这几周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手上青筋暴起,血脉喷张……“来吧,宝贝儿,过来……天哪,如果连这个畜生都搞不定我该怎么办……吁,吁……”他一边喊着驯马的口令,一边慢慢地接近老马,正当他要伸手去抓它的鬃毛时,老马转了个身,尾巴扬起一阵风灌进他的耳朵里。转眼间,它就跑到了牧场的另一端,在那里悠闲地吃着草,好像在故意气他似的。他每靠近一步,它就像个身手敏捷的舞蹈大师一样飞也似的逃开了。“该死的孽畜,给我下地狱!下地狱!”气急败坏的亚尔马里不停地咒骂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狗娘养的恶魔!”最后,他暴跳如雷地大吼了一声,开始追着那个讨厌的畜生跑。不知天上的诸神见到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不过这场疯狂的追逐游戏目前唯一的观众便是那闪着光环的圆月,它从笼罩着不祥之色的地平线上又升高了一点,仿佛想找个更好的角度观看这场大戏。

亚尔马里这个绝望无助、天真单纯的小伙子正在牧场里疯狂地跑来跑去,他不时停下来,喘一口粗气,试图从头脑发热的癫狂中恢复一点理智。他别无希望,如果抓不住这匹马,他还能做什么?他精疲力竭,看着那匹老马敏捷地左奔右突,只能勉强拖着脚步紧紧地跟着,嘴里不时像念咒语一样破口大骂。老马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它和亚尔马里迈着完全相同的步幅,不让他靠近一步。

突然,它嘶叫一声,像箭一般冲向门口。挤奶女工埃米就站在那里,一只手伸向了它。老马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好像随时都会冲上去把埃米踩在脚下似的。但就在最后一刻,它在她面前猛地刹住了脚,蹄子向外伸直,就像踩着平底雪橇似的。它把鼻子凑上前去,闻着她手里的面包屑。叙耶迈基趁机走上去给马套上了笼头。此时马儿舔着面包屑,对他的动作毫不理会。“有些事情有的人就是做不来,现在见识到了吧。”埃米得意扬扬地对他说。她还说了些话,大意是讲,只要她乐意,完全可以看着这台人马共舞的好戏一直持续到早上,但是考虑到他这次来可能是为了希利亚的事情,她便不能坐视不管。

第十章

阿尔维德在泰利兰塔家附近出现的时候,他发现,车子还没有停稳,路边就有户人家打开了窗子,窗口出现了他心仪的姑娘熟悉的倩影,她一手拉着窗扉,一手将额前的棕色卷发拨向耳际。她穿着夏装,脸上写满了欣喜。很快,这个倩影就消失了——海尔卡已经飞跑到门廊口,准备迎接他了。

实际上,阿尔维德特别留意了一下海尔卡的装束,因为与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装束大不相同。这次她穿了一条薄如蝉翼的印花布连衣裙,这条裙子和上次那件晚礼服相比,更好地彰显了她绰约的风姿和蓬勃的朝气……在门边停车的时候,他注意到这家人脚上的鞋子五颜六色、小巧玲珑,它们从人行道上轻快地迈上台阶,最后消失在两根白色的门柱之间,后来他在屋子里见到了这些鞋子的主人……不过,让阿尔维德念念不忘的是,他还没有下车,便一眼认出了那双熟悉的美鞋和鞋子主人那双步步生莲的纤纤玉足,后来在客厅里也是如此。等到他和海尔卡在饭桌上并肩坐着,共饮鸡尾酒时,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眼里意味深长。席间如果有客人冷眼旁观,便会发现两人眉目传情,关系非比寻常。不一会儿,泰利兰塔太太走过来提醒他们,该履行约定给客人演奏一曲了。“没问题,待会儿吧,等到晚宴开始再说……”

海尔卡换了身衣服闪亮登场,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步步生莲、光彩照人,是一个如夏花般绚烂的女孩,金棕色的皮肤闪耀着健康的光泽。阿尔维德心动不已,惊艳于她多姿多彩却又始终如一的美。海尔卡的伴奏一直完美无瑕,即使阿尔维德故意演奏了几个高难度的段子也没有考倒她,晚宴进展得非常顺利。他们事先在一间客房里单独商量了一下该怎么演奏……不过到了最后,海尔卡还是弹了几段急速和弦,以示报复,这让阿尔维德记忆犹新……今年春天,他们曾经在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促膝谈心,两人约定,到了夏天,他们还要再聚一次。如今,阿尔维德如约而至。原本这是一次冒险的举动,毕竟他从来没有去过她家乡的农场,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在意他们之间的约定。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位外乡人不仅没有吃闭门羹,还受到了心仪的姑娘热烈的欢迎,她急不可耐地跑来见他,差点儿扑进了他的怀里。他还记得,当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时,海尔卡曾回过头来对他颔首微笑,眼里一汪秋水,含情脉脉。现在看来,此情此意确是真的。“奶奶,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的那个人!”

阿尔维德站在农场的庭院里看着海尔卡的侧影,视线在她娇俏的耳鬓、迷人的眼角、翕动的红唇、晶莹的皓齿上来回流转。接着,偏房的侧门口应声出现一个脊背微驼的老人,她伸出手向他走来,嘴里说着:“欢迎!”

老人引着他向主屋的前门走去,她走得很慢,阿尔维德可以一边跟着,一边悠闲地观察周围的景象。他发现主屋比刚才那间偏房更大。现在他的视线不在海尔卡身上,两人也没有互相交谈。老人和院子里的阳光使两人能够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海尔卡很快就有理由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她必须去给祖母帮忙。“农村里的人家每次来了客人,主人家都会让客人自己先待一阵子。”老人一边在会客厅里找东西,一边对阿尔维德说。不过阿尔维德在院子里和主人家打过照面之后,很快就入乡随俗,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黄昏将至,农场里恢复了生机:奶牛在草场里悠闲地吃草;雇工和女佣们来来往往,一派繁忙的景象。有人商量着干完活儿要去洗个桑拿,晚上去女佣们的寝室里闹腾一番;有人说第二天要去教堂。星期六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阿尔维德在这样的环境中心如止水,只要能时不时看上海尔卡一眼,他便感到心满意足。海尔卡穿着一件白色的大围裙在伙房里忙碌着,每次上下台阶看到阿尔维德时,都会微笑着向他致意。

第十一章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过在一年的这个时节,北国昼长夜短,年轻人精力旺盛,也不需要多少睡眠。主人家在祖母住的偏房里找了个空房间,给阿尔维德铺了张床。祖母和海尔卡的卧室就在屋子的另一端,中央是客厅,客厅里夹杂着未上漆的木材和未点火的暖炉散发出来的木香。

过了午夜,客人还在客厅里轻轻地来回踱步。客厅很宽敞,每道侧壁都有两扇窗,和其他房间一样,窗子上清一色地挂着上浆的蕾丝窗帘,它们日复一日地挂在那里,没有人动。每道山墙尽头都有两扇门,分别通往一座宽敞的大厅,大厅外便是一间门廊,走在上面,木地板咯吱作响,颇为有趣。门廊两侧的墙上开了几扇格子窗,窗格子里透出浅蓝色和血红色的光芒。既然已经在客厅里徘徊了一阵子,不如到院子里去走走。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假如农场里的人都睡下了的话。

这时,客厅通往门廊的那扇门被轻轻推开了,透过门缝,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熟悉的倩影。暮色太沉,他假装仔细分辨着她的面貌。“睡不着吗?”“现在还不想睡。”

问问题的姑娘依然站在门口,优雅地倚着门柱,柔和的光线洒在她身上,衬托出一种别样的风情。命运的崇高力量使这对年轻人走到了一起,他们彼此欣赏、暗生情愫,关系的进展不紧不慢,恰到好处。相处的时光愈久,爱慕的情感愈深。昏暗的暮色下,姑娘依然站在门口,只不过从虚掩的门后走到了门前。

年轻的小伙子在说出那句“现在还不想睡”时,语气里透出些许奇怪的庄重。他向姑娘站着的地方慢慢走近,表面上装出一副欣赏夜景的样子。他不时环顾左右,一会儿看着南方,一会儿看着北方,仿佛沉醉在窗外的夜色中。“如果有个迷人的暗夜幽灵一直在你的床边徘徊,演奏着一段忽高忽低、但是人耳却听不见的歌曲,你还会有心思睡觉吗?”“你怎么知道它在演奏歌曲?”“我从你眼里看出来的——你帮我伴过奏。”

姑娘已经不自觉地迈过门槛,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年轻小伙子的话里充满了爱怜……那次伴奏的旋律又在耳际响起……姑娘感觉到自己又一次被音乐的魔力蛊惑了,就像去年冬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想起两人的合奏,她感到难以自持。那时候,他拉响了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让她无法自拔……她绝望地奏响和弦,试图抵抗这种魔力。乐曲接近尾声时,曲调无比轻柔,伴奏唱了主角。一曲终了,当她从琴凳上站起来的时候,心里感觉自己就像获得了新生。她还回忆起他们在图书馆里促膝长谈的时光——两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都历历在目……

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别离,他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看起来还是那么有男子汉气概。他的话就像音乐一样,声声入耳,一如既往地撩拨着她的心弦,虽然“音乐”暂时画上了休止符,但此时无声胜有声。最美妙的是,这支“曲子”现在只为她一个人演奏。一天的辛苦,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言语、所有的举动,无论多么细微,不都是在义无反顾地为这一刻做铺垫吗?终其一生,她所追求的,不过是如此这般点点滴滴的幸福……她把左手搭在他的右肩上,恋爱的甜蜜透过指尖一直传递到心底。两人相互依偎着望着窗外……夜凉如水,能够在一座“迷人的暗夜幽灵”出没的房间里与佳人相伴,心中备感宽慰……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在白天,他的身份只是个客人,到了夜晚就不同了……虽然在外面的世界里,他还有个为之钻研的“事业”要打拼,还得在忙于事业的同时练习音乐,但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沉醉在当下的幸福当中就好。

夕阳的余晖方才散尽,朝日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崭露头角。房前的草地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呈现出神秘的粉红色。最有趣的是,经常日晒雨淋的草尖此刻隐没在黑暗中,很少抛头露面的草茎和草根反而暴露在阳光下。过了一夜,眼前的庭院令他恍如隔世——这是在哪儿?这是昨天和大家一起坐着聊天的庭院吗?——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是沿着怎样的路径而来?——这一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时至清晨,整座农场还在沉睡,两人一夜未眠,其中一人轻声道了声晚安。

只是语气中饱含的不舍,让另一个人也不忍心把同样的话语说出口来。古色古香的会客厅里夹杂着木制家具和干净的亚麻布散发出来的气味,许多新娘曾经在这间房里拜堂成亲。两人站在那里,良久不动,屋子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地板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两扇门几乎在同一时间关上了。白天渐渐逼近,一夜未眠的他们又要在别人面前恢复主人与客人的身份,保持应有的礼节了……

不过,在天大亮之前,他们还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等他们睁开双眼时,将以更充沛的精力迎来崭新的一天。

第十二章

星期天早晨,农场里没什么活儿干,主人和客人都可以在床上睡久一点。阿尔维德看着窗外,天气晴朗宜人,不出门实在有点可惜。想起凌晨的时候,农场里还只有他和海尔卡两个人醒着,他们一起观赏着院子里神奇的光影流转。现在,农场里的景象一如昨日,只不过女佣已经穿上雪白的围裙在院子里干活了,当老工人马努进来找农场主时,他跟他道了声“早安”,脸上的笑容里透出星期天特有的闲适。

这天早晨,海尔卡睡得比所有人都久。等她起来的时候,农场主、阿尔维德和一两名农场雇工早已经游过泳、喝过咖啡了。为了结束一大早起床之后的慵懒状态,让全身的筋骨活动起来,他们还特意跑到农田里查看了黑麦的生长状况。大部分麦穗已经变得透明——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早晨,麦花已经随着习习暖风四处飘散——但是有些麦壳在阳光下依然显得有些发暗;花粉尚未完成它被赋予的使命——假如授粉条件已经成熟的话……不过,从清晨开始,人们最珍视的还是那刺眼的火热阳光,一束束光芒倾泻而下,仿佛把沿途的空气都拨到了两边。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男女老少无不享受着这份宝贵的洗礼,吐纳着带有阳光香味的清新空气。村里各个角落的人聚集在农场里,清晨的阳光成了他们之间的天然纽带。

最后,海尔卡也醒了。她是伴随着歌声苏醒的,没错,她听到的的确是歌声——现在是早上十点,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人在演唱小夜曲,而且是在农场里!袅袅乐音在耳际回响,就像每天清晨,熹微的晨光轻抚她心灵的窗扉将她唤醒一样。很快,窗外的歌手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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