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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01:3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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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毛姆

出版社:开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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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枷锁

人性的枷锁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人性的枷锁 /(英)毛姆著 ; 万文译著.—北京 :开明出版社,2018.5

ISBN 978-7-5131-4196-3

Ⅰ.①人…Ⅱ.①毛…②万…Ⅲ.①长篇小说-英国-现代Ⅳ.①I561.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048542号

责任编辑:卓玥

人性的枷锁

作 者:(英)毛姆著 万文译著

出 版:开明出版社(北京海淀区西三环北路25号 邮编100089)

印 刷:三河市骏杰印刷有限公司

开 本:880×1230 1/32

印 张:27.75

字 数:640千字

版 次:2018年5月第1版

印 次:2018年9月第2次印刷

定 价:68.00元

印刷、装订质量问题,出版社负责调换。联系电话:(010)88817647威廉·萨默赛特·毛姆

威廉·萨默赛特·毛姆(1874—1965)开始学习的是医学,但是他的第一本小说《兰贝斯的利萨》(1897)的迅速成功让他开始了一生的文学生涯。在他的文学创作过程中,毛姆成为继狄更斯之后最享盛名的英国作家之一。然而,他自己的生活却比任何小说都更加的悲剧、惊奇与迷人。在他敬爱的双亲去世之后,毛姆是在一个牧师公馆里十分痛苦地长大的,并且他一直遭受一种很尴尬的疾病的困扰。在毛姆的一生中,他结过婚又离了婚,他曾经被作为间谍被送往过俄国,在他里维埃拉的别墅里面他招待过如让·科克托、威斯顿·丘吉尔、诺埃尔·科沃德、阿迦汗、伊恩·弗莱明等许多社会名流。他的著作有《人性的枷锁》《面纱》《刀锋》和《月亮与六便士》等。除此之外,《情书》和《雨》则奠定了毛姆作为一位富有天赋的短篇小说家的地位。

梅芙·宾奇(编后记作者)是《昆庭》《朋友圈》《点燃一根蜡烛》《大红羽毛》《塔拉路》(奥普拉读书俱乐部选集)和许多其他畅销书的作者。她和她的作家丈夫戈登·施奈尔先后居住于达尔基、爱尔兰和伦敦。Chapter 1

破晓了,天色阴沉沉的。云压得低低的,空气中弥漫着生冷的气息,预示着一场大雪的到来。一位女仆走进房间拉开窗帘,房间里面一个孩子正在熟睡。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对面有门廊的灰泥屋子,然后走到孩子的床边。“醒一醒,菲利普。”她说。

她掀开被子,把孩子抱在怀里走下楼梯。孩子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你妈妈想见你。”她说。

她打开楼下的一间房门,把孩子递给一位躺在床上的女人,那正是孩子的母亲。那位女人伸开双臂接过孩子,孩子蜷缩在她的身边。孩子并没有问为什么叫醒他。那位女人亲吻了孩子的眼睛,并用她纤细瘦弱的小手伸进他白色的法兰绒睡衣抚摸着他温暖的身体。她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你困了吗,宝贝儿?”她问道。

她的声音太微弱了,以至于听起来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孩子并没有回答,而是惬意地微笑了起来。能躺在如此大而温暖的床上,又有这温暖的胳膊环绕着他,他感到十分开心。孩子努力地蜷成一团,紧紧依偎着母亲,睡眼蒙眬地吻了吻她。不一会儿他就闭上了眼睛,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医生则走了过来站在床边。“哦不!别夺走他!”她呻吟起来。

医生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严厉地看着她。知道医生不会允许她再把孩子留在身边多久,她又一次亲吻了他。然后她从头起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身体,直到她的双手来到孩子的脚边。她把孩子的右脚放在手中,感受着他那小巧的脚趾,然后又轻轻地换到左脚。她啜泣了一声。“怎么啦?”医生问道,“你累了?”

她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泪水从她的脸颊滚落。医生弯下身子。“让我来抱他吧。”

她太虚弱了,根本无法违逆医生的意愿,于是只能让医生抱走孩子。医生把孩子递给了保姆。“你最好把他放回到他自己的床上。”“是的,先生。”

还在熟睡中的男孩儿就这么被抱走了。他的母亲现在心碎地抽泣着。“他以后会遭遇什么呢,我可怜的孩子!”

产褥护士努力想要让她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哭得筋疲力尽,渐渐地停下了哭泣。医生走到了房间另一头的一个桌子前,桌子上有一个被毛巾盖住的死婴。他揭开毛巾看了看。虽然他的身影被一块屏风挡住了,那位夫人还是猜出了他在做什么。“那是一个男孩还是女孩?”她轻轻地问产褥护士。“也是个男孩。”

那位夫人没有再回答。不一会儿,孩子的保姆回来了,她走近床。“菲利普少爷没有醒过来。”她说。

一阵沉默,然后医生给病人又诊了次脉。“我想现在也没什么我要做的事情了,”他说,“我吃过早饭再过来看看。”“我来带您出去吧先生。”保姆说道。

他们沉默地走下了楼梯。医生在大厅里停了下来。“你们已经去请了凯利夫人丈夫的哥哥了,对吧?”“是的,先生。”“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到吗?”“不,先生,我正在等他的电报。”“那个小男孩怎么办?我觉得最好不要让他在这儿的好。”“沃特金小姐说她愿意照顾他,先生。”“她是谁?”“她是孩子的教母,先生。您觉得凯利夫人能熬过去吗?”

医生摇了摇头。Chapter 2

一周之后。菲利普正坐在沃特金小姐位于翁斯洛花园的房子的客厅地板上玩耍。他一直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自娱自乐。房间里到处都是厚实的家具,每一张沙发上都摆了三个大垫子。每一把手扶椅上也都有一个垫子。菲利普把这些垫子都搬过来,又借助那几张容易搬动的雕花镀金的靠椅,搭成了一个精巧的小洞穴。他躲在那个小洞里面,这样就可以避开那些躲在窗帘后面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印第安人了。他把耳朵贴近地板听着一群群水牛跑过草甸的声音。不一会儿,他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于是他屏住呼吸,希望他可以侥幸地不被发现。但是一只手粗暴地把他拎了出来,垫子也都滑了下来。“你这个淘气鬼,沃特金小姐一定要生你的气了!”“你好呀,艾玛!”他说。

保姆弯下身子吻了吻他,接着又把垫子抖了抖干净,然后放回原处。“我是要回家了吗?”菲利普问。“对,我是来接你回去的。”“你穿了件新的连衣裙呢。”

这是1885年,她穿着一个裙撑。她的裙子是黑色天鹅绒的,窄袖溜肩,裙子上镶嵌着三个大的荷叶边。她戴着一顶有天鹅绒饰带的黑色无边女帽。她犹豫起来。她原本以为菲利普会问关于他母亲的问题,可是他压根没有提起,原本准备好的答案这时候居然无从出口了。“你不准备问一问你的妈妈身体如何吗?”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说。“啊,我忘了。妈妈身体如何?”

现在她准备好了。“你妈妈很好很快乐。”“噢,我真开心。”“你妈妈已经去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菲利普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见不到她了?”“你妈妈现在在天堂里了。”

她开始哭起来。虽然菲利普并不是很明白,却也哭了起来。艾玛是一个很高的女人,有一副大骨架和一头金发,长得粗眉大眼的。她来自德文郡,尽管在伦敦做了这么多年的保姆,却还是没有改掉德文郡的口音。眼泪让她更加伤心了,她紧紧地把小男孩抱在她的心口。想到这个孩子被剥夺了世界上唯一的纯粹无私的爱,她的心头就生起一股隐隐的怜悯。想到他就要被交给陌生人抚养简直太残忍可怕了。但是过了不多一会儿她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你的大伯威廉正等着见你呢。”她说,“去和沃特金小姐告别,然后我们就回家。”“我不想去告别嘛。”小男孩回答,本能地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眼泪。“那好吧,去楼上拿上你的帽子。”

他去取帽子了,下来的时候艾玛已经在大厅等着他了。他听见客厅后面的书房里有人在说话。他停了下来。他知道那是沃特金小姐正在和她的姐妹们说话。对于这个九岁的孩子来说,他觉得要是现在他进书房去沃特金小姐她们会为他伤心的。“我觉得我还是进去和沃特金小姐告别一下吧。”“我也觉得你应该去。”艾玛回答。“进去告诉她们我来了。”他说。

他想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艾玛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他听见她说话。“小姐,菲利普少爷想要和您告别。”

谈话声戛然而止。一片寂静中,菲利普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亨利埃塔·沃特金是一位有着红润脸色和一头染过的头发的胖胖的女人。在那个时候染头发会招来各种议论,菲利普在家里就听见了许多关于他的教母改变头发颜色的闲话。她和她的姐姐住在一起,那位姐姐已经风烛残年,打算安心养老了。还有两位菲利普不认识的太太正在这儿做客,这会儿她们正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我可怜的孩子。”沃特金小姐说着,张开了她的双臂。

她开始哭起来了。菲利普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她没有在家里吃午餐,还有为什么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裙子。她都说不出话来了。“我要回家了。”菲利普最后这么说。

他从沃特金小姐的怀中挣脱出来,沃特金小姐又一次吻了吻他。然后他走向沃特金小姐的姐姐,也和她说了再见。其中一个陌生的太太问她可不可以亲吻他,他郑重地表示可以。虽然他还在哭,但是他对于由于他而引起的这伤感气氛表示很满意。他倒是希望能再多待一会儿好让大家继续关心他,不过他又觉得大家巴不得他赶紧走,所以他便说艾玛在外面等着他。然后他走出了房间。艾玛去楼下和地下室里面的一位朋友说话了,于是他便在上面等着她。他听见亨利埃克·沃特金的声音。“他的母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根本无法想象她就这么去世了。”“你真不应该去参加她的葬礼的,亨利埃克,”她的姐姐说,“我知道你去了一定会难受的。”

然后一位陌生的太太开口说:“可怜的小男孩,想到他现在在世上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好可怕,我见他走路还有些跛脚呢。”“是的,他生下来就有一只脚畸形,他妈妈为了这个可伤心了呢。”

这个时候艾玛回来了。他们叫了一辆双轮马车,艾玛告诉了车夫他们要去的目的地。Chapter 3

他们到达了凯利夫人去世的那栋房子——这栋房子位于肯辛顿区的诺丁·希尔门与高街之间的一条寂静的大街上——艾玛领着菲利普进了客厅。菲利普的大伯正在给那些送花圈的人写感谢信。有一只花圈送迟了,没赶上葬礼,就这么随着包装盒原封不动地被放在大厅的桌子上。“这位就是菲利普少爷。”艾玛说道。

凯利先生慢慢地站起来和小男孩握了握手。然后转念一想他又弯下腰吻了吻小男孩的额头。凯利先生不高,比平均身高还矮一些,还有点儿发福。他故意留着长发,想要遮住他的秃顶。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他长得很端正,很容易让人想象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个帅小伙。他的表带上还挂着一个金十字架。“现在开始你要和我一起生活啦,菲利普。”凯利先生说,“你愿意吗?”

两年前菲利普出水痘的时候曾经被送去和这位教区牧师一起生活过,不过现在他只记得他们家的那个阁楼和那个大花园,对于他的这位伯父和伯母却没有什么记忆了。“我愿意。”“你就把我和你的路易莎伯母当成你的爸爸妈妈一样。”

菲利普的嘴唇动了动,他有点儿脸红,但是最终没有接话。“你亲爱的妈妈把你托付给我了。”

凯利先生并不善于表达自己。当他听到他的弟媳快不行的消息的时候他立刻就从伦敦动身了,但是在路上他却一直在想弟媳去世之后他就必须承担起照顾她儿子的责任,这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困扰。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和他的妻子已经结婚三十年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孩子。他从来就不期待着有一个孩子的天伦之乐,特别是小孩子,很可能很淘气很难搞。

并且对于这个弟媳他也没有太多的好感。“我明天将会带你去布莱克斯特堡。”他说。“和艾玛一起吗?”

菲利普把自己的小手伸进艾玛的手中,艾玛握了握他的手。“恐怕艾玛不能和你一起走了。”凯利先生说。“但是我希望艾玛能和我一起走。”

菲利普“哇”地哭了起来,保姆也跟着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凯利先生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我觉得你最好让我和菲利普少爷单独待一会儿。”“是,先生。”

虽然菲利普紧紧地抓住她,她还是轻轻地挣脱开了去。凯利先生把小男孩抱在他的膝盖上,双手环绕着他。“你不可以哭哦,”他说,“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保姆了。我们该考虑把你送到学校啦。”“我想要艾玛和我一起走嘛。”小男孩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那花销太大了,菲利普。你父亲本来就没有留下太多钱,现在更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了。你必须谨慎地对待每一分花出去的钱。”

前一天凯利先生已经拜访过了菲利普的家庭律师。菲利普的父亲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他在医院里身兼数职,可以看出他在医界还是有点儿声望的。可是他父亲突然因为败血症去世后只给他们孤儿寡母留下了人寿保险金和布鲁顿街上房子的租金,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凯利先生对于这一点感到很惊讶。这件事情发生在六个月前,那个时候凯利夫人已经病入膏肓,又怀着孩子,丈夫一死就失去了主心骨,于是当有人提出租那个房子的时候她立刻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她把自己的家具储藏起来,然后又以凯利先生看起来高得离谱的价格租了另外一幢带家具的房子,租期一年,以便于孩子出生前她都不被打扰。但是她从来不善于理财,而且她花钱也不考虑已经遭遇变故的环境。钱就这么一点点地从指缝中溜走,于是现在,在付完了所有的花销之后,留给这个小男孩的只有2000英镑,而他要靠着这么点儿钱一直到他长大成人自食其力。但是向菲利普这么小的孩子解释这一切简直不可能,何况他还在抽泣。“你还是去找艾玛吧。”凯利先生说道,他感觉现在没有人比她更能安慰菲利普了。

菲利普一句话也没说就从他大伯的膝盖上滑了下来,凯利先生叫住了他。“我们明天就必须动身,因为这周六我得为我的布道做准备,所以你要告诉艾玛今天就得把你的东西收拾准备好。你可以带上所有的玩具。如果你想要留下什么纪念你的爸爸妈妈就一个人留下一件物品。剩下来别的东西都要变卖掉了。”

孩子溜出了房间。凯利先生并不习惯工作,于是他又满腹牢骚地继续写那些感谢信。桌子的一侧摆着一大沓账单,就是这些让他怒火中烧。其中有一张账单特别荒谬。凯利太太刚去世,艾玛就向花商订了大批的白花装饰凯利太太去世的房间。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浪费钱!这样的保姆即使没有经济压力他也会解雇她的。

但是菲利普却立刻跑向艾玛,把脸埋在她的怀中,哭得肝肠寸断。她则细声细语地安慰他——她几乎把菲利普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一样,她从他才一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他了。她向菲利普保证她会经常去看他,并且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她向他描述他将要去的国家的风土人情,也向他描述她自己的家乡德文郡——她的父亲在通向艾克赛特(德文郡首都)的高速公路上设置了一个收税关卡,还有猪圈里的猪,以及那头刚刚生了一个小牛犊的奶牛——直到菲利普忘记了眼泪停止了哭泣并且对即将到来的旅行兴奋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把他放下来,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菲利普帮着她一起把他的衣服在床上展开收拾起来。她打发菲利普去幼儿室收拾他的玩具,很快他就忘记了悲伤自己玩开了。

不过最后他厌倦了一个人待着又跑回了卧室,艾玛正在卧室里把他所有的物什打包放进一个大的锡纸盒子。他记起来凯利先生说他应该带走一些能帮他纪念父母的物品,于是他告诉了艾玛并问她他应该带些什么走。“你最好去客厅看看你喜欢什么。”“威廉伯伯在那儿呢。”“没关系的,它们现在属于你了。”

菲利普慢慢走下楼梯,他发现门是开着的。凯利先生已经离开了房间。菲利普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他们在这间屋子待的时间太短了以至于他几乎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的兴趣的物品。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陌生人的房间,菲利普找不到任何触动他的东西。但是他很清楚哪些是他妈妈的东西、哪些属于房东。过了不久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闹钟,他曾经听他妈妈说过她很喜欢那个闹钟。带着这个闹钟他闷闷不乐地又走上了楼。他在他妈妈的卧室外面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着。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不要进去,他却感觉他不应该进去。他有一点儿害怕,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但是一股神秘的力量蛊惑着他扭动门把手。他轻轻地转开把手,仿佛害怕别人听见似的,慢慢地推开了门。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有勇气进去。他现在不害怕了,但是感觉很陌生。他关上了身后的门。百叶窗帘是关着的,房间在一月午后清冷的日光中显得十分昏暗。梳妆台上放着凯利夫人的手镜和头刷,旁边的托盘里面放着发夹。壁炉架上摆着一张他自己的照片,还有一张他父亲的照片。过去他常趁着妈妈不在里面的时候溜进来,可是现在这个房间看起来却是那么的不同。那些椅子看起来还真是有些儿怪异。床是铺好的,仿佛晚上还有人要在上面睡觉,枕头上的一个箱子里面放着一件睡衣。

菲利普打开一个挂满了裙子的衣橱,他一脚跨了进去,尽可能多地抱住那些裙子,把自己的脸埋在里面。它们还留着妈妈的味道。然后他又拖出了抽屉,里面摆满了妈妈的东西。他静静地看着它们:那些亚麻布中间夹着几只薰衣草香袋,味道还是令人愉快的新鲜。房间里的怪异感消失了,他觉得他的妈妈只是出去散步了。她似乎一会儿就会回到房里,然后上楼去幼儿室和他一起喝下午茶。他仿佛感觉到了她亲吻他的唇。

说他再也见不到他妈妈了,这是错误的。这怎么可能呢?他爬上床把头埋到枕头下面。他静静地躺在那儿。Chapter 4

菲利普含着眼泪和艾玛分别了,不过去往布莱克斯特堡的旅程很有趣,逗乐了他,于是等到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已经很听话并且兴致很高了。布莱克斯特堡离伦敦六十英里远。把行李扔给搬运工,凯利先生就带着菲利普往他的教区牧师公馆走去。他们走了五分多钟,当他们到达那间公馆的时候,菲利普才猛然回忆起了那扇大门。那扇门是红色的,外面竖着五根栅栏;门上的铰链很活络,可以前后来回地转动,甚至可以拉着铰链像荡秋千一样来回晃动,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他们穿过花园走向前门。这扇门是专门给客人用的,或者在星期天和一些重要场合才会开启,比如说牧师出发去伦敦或者从伦敦回来的时候。家里的人平时都用边门,还有一扇后门专门为园艺工人、乞丐和流浪汉准备的。这是一栋红顶黄砖的房子,房子很大,建于25年前,是完完全全的基督教会式的风格。房子的前门是仿照教堂的拱门建造的,而客厅的窗户则是哥特式的。

凯利夫人知道他们搭乘哪一列车来的,她已经等在客厅了,她注意听着门铃的声音。所以门铃一响,她就开了门。“这就是你路易莎伯母,”看见凯利夫人走出来,凯利先生这么对菲利普说,“去给她一个吻。”

于是菲利普就跑了起来,一瘸一拐的,他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凯利夫人是一位矮小瘦瘪的女人,和她的丈夫一般大,但是脸上却布满了很深的皱纹,看起来和她的年纪并不相符。她还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她的头发还是按照她年轻的时候流行的样式用发卷卷着。她穿了一件黑裙子,身上唯一的装饰物就是一条金链子,上面挂着一个十字架。她有些腼腆,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你们是走过来的吗,威廉?”她一边亲吻着她的丈夫,一边略带责备地问道。“喔,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回答道,瞥了一眼他的侄子。“走了这么一路会不会很疼,菲利普?”她问孩子。“不疼,我一直都是走路的。”

菲利普对他们这样的对话感到有点儿意外。路易莎伯母招呼他进去,于是他们就走进了前厅。前厅铺着红色与黄色的瓷砖,上面交替印着希腊正十字架和主耶稣的画像。前厅的尽头有一道宏伟壮丽的楼梯通向外面。它是由松木做的,上面刷了漆,散发着一种异香,这道楼梯是用当年教堂装新座椅的时候留下来的大量木材制成的。楼梯的栏杆上还刻着福音四使徒的寓意图案。“我已经让人把炉子生了火,想着你长途跋涉之后可能会感到冷。”凯利太太说。

那是一个位于前厅的大黑火炉,一般只有天气非常冷或者牧师得了感冒的时候才会被点着。凯利夫人受凉感冒了是舍不得点这个炉子的。煤实在太贵了。并且女仆玛丽安也不喜欢在屋子里到处生火。如果他们真想把屋子里每个炉子点着非要再另请一个女仆不可呢。冬天冷的时候凯利夫妇就窝在餐厅里面,餐厅里面的那一个炉子就足够了。到了夏天他们懒得挪窝,于是起居室反而在凯利先生每周日下午睡午觉的时候才会用了。不过每周六他都会在书房点一个炉子,因为他要在那儿写他的布道文。

路易莎伯母领着菲利普上楼去看他的卧室。这个卧室很小,可以看见外面的车道。窗子的前面抵着一棵大树,菲利普记得这棵树,因为它的枝干很低可以爬得很高。“小孩子就睡小房间啦,”凯利夫人说,“你一个人睡觉不害怕吧?”“噢,不害怕的。”

两年前他来牧师公馆的时候是带着保姆艾玛来的,所以那个时候凯利夫人几乎和他没什么交流。她不确定地看着他。“你可以自己洗手吗?还是我来帮你洗?”“我可以自己洗手的!”他坚定地回答。“那好,你下来喝茶的时候我要检查的哦。”凯利夫人说。

她对这个孩子一无所知。当定下来菲利普将会来布莱克斯特堡的时候她想了好多。想她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她倒是很想尽一下长辈的义务照顾他,可是现在孩子就在面前,她发现她面对他很羞涩,就像孩子在她面前一样羞涩。她希望他不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因为她的丈夫并不喜欢调皮的孩子。凯利夫人找了个借口把菲利普一个人留在了房间,可是不一会儿她又回来敲门;她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问菲利普一个人能不能倒水。然后她下楼拉了铃,吩咐仆人上茶点。

餐厅很大,并且结构比例匀称,两边都有窗户,上面挂着红色棱纹平布做的窗帘;餐厅的中间放着一张大桌子;屋子的一头有一个显眼的桃花心木的餐具橱,上面嵌着一面镜子。房间的一角放着一架脚踏式风琴。壁炉的两边各有一张椅子,上面都有皮质的标签,并且都套着椅罩。其中一张有扶手的被称为“丈夫椅”,而另一张没有扶手的则被称为“老婆椅”。凯利夫人从来不坐在那张椅子上:她称她更愿意坐一张不那么舒服的椅子,因为她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是她的座椅有扶手,她就会因为太舒适而不想起身。

菲利普进屋的时候凯利先生正在生火,他指给他的侄子看两根拨火铁棒。其中一根又大又亮,漆还是新的没有用过的叫作“牧师”;而另一根小的明显已经拨过很多炉子的他管它叫“副牧师”。“我们还在等什么?”凯利先生问。“我让玛丽安去给你做个鸡蛋。我猜你走了这么长路一定很饿。”

凯利夫人觉得从伦敦来布莱克斯特堡的旅程一定十分疲倦。她自己很少旅行。因为他们一年的薪水只有三百英镑,而当她的丈夫想要有一个假期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钱让两个人都去度假,所以一般都是凯利先生一个人出去。他非常喜欢全国基督教大会,所以他总是设法一年去一次伦敦。他还去过一次巴黎去看展览,还去瑞士旅行过两三次。玛丽安把鸡蛋端了进来,于是他们坐下来。椅子对菲利普而言太矮了,凯利先生和他的夫人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我去拿些书给他垫着好了。”玛丽安说。

她从那架脚踏式风琴的顶端拿出牧师经常用来祷告的《圣经》和《祷告书》放在菲利普的椅子上。“哦,威廉,他不能坐在《圣经》上!”凯利夫人惊讶地叫起来,“你就不能去书房拿几本书出来吗?”

凯利先生对这个问题思考了一小会儿。“我觉得如果你把《祷告书》放在圣经的上面这次就算了,玛丽安,”他说,“《祷告书》是我们这样的凡人写的,没有什么神圣的问题。”“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呢,威廉。”路易莎伯母说。

菲利普就在书上面坐了下来。牧师做过了祷告,把鸡蛋的一头切了下来。“拿着,”他说,把切下来的鸡蛋递给菲利普,“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这块吃了。”

菲利普其实更希望能够有一整个鸡蛋,可是他们没有为他准备,只能给什么吃什么了。“我不在家的时候鸡下蛋的情况如何?”牧师问。“哎哟,一点儿也不好,一天就一两个鸡蛋。”“你觉得那块鸡蛋尝起来如何,菲利普?”他的大伯问。“很好吃,谢谢您。”“星期天下午你可以再得到一块。”

凯利先生在每周日喝下午茶的时候总会吃一个水煮蛋,这样在教堂主持当天的晚祷的时候才有精力。Chapter 5

慢慢地菲利普开始了解他每天一起生活的人们,通过人们的只言片语(当然其中一些并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也了解了不少人们对他去世的双亲以及他自己的看法。菲利普的父亲比这位布莱克斯特堡教区的牧师年轻不少。他在圣卢克医院工作时表现出色,很快便成了医院的核心成员之一,薪水十分可观。但是他花钱也大手大脚的没什么节制。牧师重修教堂的时候有向他的兄弟募捐过,他一出手就是几百英镑,着实让牧师大吃一惊。凯利先生一向节俭惯了,当然也是由于经济条件限制,接到钱时心里简直百感交集。他有点儿嫉妒他的兄弟能够出手这么大方,又为他的教堂募集到这么多钱高兴,同时还有一点儿生气,因为他觉得他的兄弟出手如此阔绰有炫耀的意思。不久亨利·凯利同他的一位病人结婚了。那是位很漂亮的姑娘,但是一贫如洗,是一个孤儿,几乎没有什么近亲,不过家庭出身还是不错的。婚礼来了很多好朋友。牧师在去伦敦时倒拜访过她几次,不过总是很拘谨。他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感到很羞涩,并且在内心深处他挺反感她那过于显眼的美貌:她打扮得太过华丽,根本不像一个兢兢业业的外科医师的妻子应该有的样子;还有她房间那些精美的家具,并且大冬天的她都要侍弄鲜花,无一不显示着她的奢侈。这些都是牧师所憎恶的。他还听她提起要设宴款待他,正如他之后回家和老伴说的那样,要是他们不拿出什么礼尚往来回请他们也不好就这么接受人家的好意。他见过她摆在餐厅里的葡萄,那些至少要8先令才能买一磅;晚餐的时候他们用还没上市的芦笋招待他,那个时候离牧区花园里的芦笋成熟还要两个月呢。而现在,所有他预见的全部变成了现实。牧师有一种预言成真的满足感,仿佛亲眼见到一座城市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最终被磺火吞噬。可怜的菲利普现在可真是身无分文了,他妈妈那些所谓的好朋友现在人都在哪儿呢?菲利普听说他父亲那样的挥霍无度简直像犯罪似的,老天爷还是很仁慈地及时把他妈妈召回了自己身边了。在花钱方面,他妈妈毫无概念,和一个小孩子似的。

在菲利普在布莱克斯特堡住了一个星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似乎惹得他大伯十分不高兴。一天早晨他的伯父发现餐桌上躺着一个小包裹,是从已故的凯利夫人的伦敦的公寓寄过来的,收件人写的是凯利夫人自己。牧师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有十二张凯利夫人的照片。那些照片仅仅拍了凯利夫人的头和肩膀,照片里凯利夫人的发型比平时朴素,低低地贴在前额,看上去判若两人;她的面容憔悴并且瘦骨嶙峋的,尽管病态也不能掩盖她美丽的容颜。那双大大的黑眸子中有着菲利普从未见过的深深的悲伤。第一眼见到已故弟媳这组照片着实震撼了牧师,不过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困惑取代。这组照片看起来很新,他实在想不通是谁让她拍的。“菲利普,你对这组照片知道什么吗?”他问。“我记得妈妈照过这组照片。”他回答,“沃特金小姐还为此责备了她,当时她回答说:我希望给这孩子留下什么,让他长大后还记得我。”

凯利先生愣愣地盯着菲利普看了一会儿。这孩子是用清晰的高音说的。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字,但是他完全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你最好拿一张去放在你的卧室,”凯利先生说,“其余的照片就交给我收起来。”

他给沃特金小姐寄了一张照片。沃特金小姐在回信中解释了这组照片拍摄的情形。

那一天凯利夫人正躺在床上,她感觉比平时好一些了,并且那天早晨医生看起来也是充满希望的样子。艾玛把孩子抱出去了,佣人们都在地下室里待着。突然之间凯利夫人就觉得一种窒息的孤独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还有不到两个星期她就要分娩了,怕是到那个时候她就不行了。她第一个孩子才九岁,她怎么敢期望他长大后还记得她呢?一想到他会渐渐长大,然后完完全全地忘记她她就受不了。他又虚弱又畸形,但他是她的孩子。她是那么的爱他。自从结婚之后她还没有照过相呢,之前的照片都是十年前的了。她希望她的孩子能记住她在弥留之际的样子。那样他就不会忘记她了,至少不会彻底地忘记她。她知道如果她叫来佣人们告诉她们她要起床,佣人们一定会阻止她的,也许还会请医生过来,而她现在没有一丝力气再去和医生抗争或者争吵。所以她悄悄地起床自己梳妆打扮。可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她的腿几乎都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刚把脚放到地上就从脚底传来一阵刺痛,简直都快让她站不住了。但是她咬着牙坚持着。她并不习惯自己给自己梳妆,当她抬起手臂想要给自己梳头发的时候她感到一阵晕眩。她永远也没办法给自己弄出和仆人们为她梳的那种发型。她的头发很漂亮,发质很好,是金色的。她的眉毛又黑又直。她选了一件黑色的短裙穿上,上衣则选择了她最爱的晚礼服紧身胸衣:那是那段时间最流行的白色锦缎制成的。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她的脸色苍白,但皮肤还是很白净:她本来就一向没有什么血色,这反而使得她那双红唇更加引人注目。她控制不住自己地抽泣了一声。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她已经觉得很疲倦了;她穿上那件皮衣,那是亨利去年圣诞节送给她的礼物——她当时对这件礼物十分自豪并且十分开心——她心怦怦跳着溜下了楼。她安全地溜出了房子,开车去了照相馆。她付钱照了那组照片。坐着拍照到一半的时候,她不得不要了一杯水,当时助手看到她一脸病容就好心建议她改天再来,但是她坚持要拍完。最后终于照完了,她开着车又回到了那座位于肯辛顿的房子,她很讨厌那座公寓,它又小又昏暗。要死在这样一座破屋子里面真是太糟糕了。

她发现前门是开着的,车子刚驶到门口,女仆艾玛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跑下楼梯来搀扶她。发现她的房间是空着的时候她们都吓坏了。开始她们以为她一定去了沃特金小姐那儿,于是派厨师去沃特金小姐那儿看看。沃特金小姐和厨师一起来了,现在正在客厅里面焦急地等着她呢。沃特金小姐满带着焦急下了楼,嘴里免不了一顿责备,凯利夫人其实一直都是硬撑着的,这会儿终于撑不下去晕了过去。她一头栽进艾玛的怀里,被抬上了楼。她昏迷了好一会儿,对那些焦急地看着她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昏迷了几个世纪,特别是他们慌忙请的医生还没到的情况下。直到第二天她好了不少,沃特金小姐才从她那儿得到了这一荒唐行为的解释。当时菲利普就坐在她妈妈卧室的地板上玩,不过正在谈话的两位女士都没有注意到他。他只是依稀记得她们谈话的内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那些话语还停留在他的记忆中。“我想要给这孩子留下点什么,让他长大了还能记住我。”凯利夫人说。“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她要照十二张这么多,”牧师说,“两张照片就够了。”Chapter 6

牧区的日子日复一日,千篇一律。

早餐后不久玛丽安就会把《泰晤士报》拿进来。这份报纸是凯利先生和两位邻居一起订的。他上午十点到下午一点可以留着这份报纸,然后园丁会把这份报纸拿去给住在莱姆士花园的伊利斯一家,等到了下午七点这份报纸就被送去给曼诺庄园的布鲁克斯小姐,因为她最晚看到报纸,所以她可以一直留着这份报纸。夏天的时候,凯利夫人经常会向布鲁克斯小姐讨一份报纸用来包果酱罐。当凯利先生坐下来处理他的工作文件的时候,凯利夫人就会戴上她的软帽出去购物。菲利普会跟着她一起上街。布莱克斯特堡是一个小渔村。它有一条主街,主街上面坐落着几家商店,一家银行,医生的公馆以及两三位运煤船的主人的房子。那个小港口的周围则是几条破落的小道,住着渔民和穷人们。因为他们只上小教堂做礼拜,所以自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了。凯利太太在街上遇见那些非国教的牧师都会走到街道的另一边避免碰面,要是实在来不及避开,她就死死地盯住人行道避免目光接触。对于主街道上竟然竖立着三座非国教教堂这件事情在牧师看来简直是一件丑闻,他总觉得法律应该干预进来,不许非国教的教堂建造在主街上。在布莱克斯特堡购物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教区的教堂离这座小镇有整整两英里远,这也是为什么小镇上的人们普遍不信奉国教的原因。而牧师则必须和经常来教堂做礼拜的信徒做交易。凯利夫人十分清楚牧师的习俗和商人的信仰大相径庭。主街上有两家肉铺,这两家肉铺的主人都常常去教堂做礼拜,他们就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牧师不能同时光临他们家,他们对于牧师那简单的上半年去一家下半年去另一家的解决方法也不满意。一旦哪家轮空不向牧师公馆送肉的时候他们就会威胁牧师再也不去教区教堂了,这时候牧师就不得不威胁他们不去教堂做礼拜是十分不对的,要是他们固执己见不去教堂,即使他们家的肉再好,那他也只能永远地抛弃他了。凯利夫人常常会在银行停下来给银行经理约书亚·葛瑞福斯带口信。他是唱诗班指挥,同时也是教会的司库与执事。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蜡黄色的脸上长着一个长长的鼻子,在菲利普看来他长得特别老。他保管着教区的账本,安排唱诗班的活动以及教会学校的远足;尽管教区教堂并没有管风琴,但是布莱克斯特堡的人们普遍认为约书亚所带领的唱诗班是肯特区最好的唱诗班。当镇上有任何仪式举行的时候,比如主教大人来实施坚信礼或者主持牧师在感恩节收割日的时候来布道,都是他负责准备的。只不过他做事很雷厉风行,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决定,最多只是敷衍性地咨询一下牧师,从不认真听取他的意见,虽然说牧师也不愿意麻烦,但他对于约书亚这样独裁的办事方式还是感到不满。他那副样子仿佛自己是整个教区最重要的人物似的。凯利先生总是对他妻子扬言要是约书亚·葛瑞福斯还不尽心,他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不过凯利夫人总是会劝他忍受约书亚·葛瑞福斯:他本意是好的,他不是一位绅士也不是他的错啊。于是牧师总是自我安慰要恪守基督教准则保持心平气和,不过他还是在他的背后叫他“俾斯麦”算作报复了。

这两个人有一次终于闹翻了,爆发过一次特别严重的争吵,以至于凯利太太现在想起那段时间还心有余悸。当时保守党的候选人宣布了他来布莱克斯特堡举办一场会议的意图。约书亚·葛瑞福斯把这一活动安排在教堂大厅,然后跑去对牧师说希望自己也能在会议中讲几句话。看来那位候选人已经请了约书亚·葛瑞福斯来主持这一场会议了。这种越俎代庖的事情是牧师万万不能忍受的。他坚信神职人员的尊严不能受到挑战,牧师还在的时候却让执事主持大局像什么样子。他提醒约书亚·葛瑞福斯所谓神职人员是指牧师,也就是说牧师才是教区举足轻重的人物。约书亚·葛瑞福斯回答说他一直都认同并尊重教堂的权威,但这是一桩政治事件,并且他反过来提醒牧师主耶稣明令禁止他们神职人员插手本该属于恺撒的事物。牧师对此回击道,魔鬼也会为了他的目的来曲解引用《圣经》,牧师说他对教堂有灵魂上的拥有权,如果不是他来主持,那么他拒绝把教堂用于政治会议。约书亚·葛瑞福斯气愤地说随牧师的便,他觉得那个卫斯理安非国教教堂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凯利先生警告他要是他敢踏进那个比异教寺庙好不到哪儿去的非国教教堂他就再也不适合当教区教堂的执事了。结果约书亚·葛瑞福斯立刻就辞去了教堂的一切职务,并且当天晚上就把他的神职人员专用的长袍全都送回了教堂。为牧师看房子的他妹妹葛瑞福斯小姐也辞去了关爱孕妇俱乐部秘书的职务,那个俱乐部专门为那些怀孕的穷人免费提供法兰绒毛巾、婴儿床单、煤,还有每人五先令。凯利先生当时还说他终于完完全全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了。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就发现他要自己照顾太多杂事,而他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而约书亚·葛瑞福斯在过了最初那样生气的劲儿之后也发现他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兴趣所在。凯利太太和葛瑞福斯小姐都被这场争吵弄得苦不堪言。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谨慎通信之后她们终于碰头了,她们决定要让事情恢复原样。于是她们分头行动,凯利太太搞定她丈夫,葛瑞福斯小姐则搞定她哥哥。她们分别从早到晚地劝说双方,她们不停地劝说这两个人遵循自己的内心,做他们心里真正想做的事情。三周后她们的努力终于有了效果,他们终于决定和解。这其实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但是他们都把它归结于他们对救世主的共同的爱。会议还是在教堂举行的,他们选了一位医生来主持会议,凯利先生和约书亚·葛瑞福斯都在会议上做了发言。

通常当凯利太太给约书亚带完口信她都会上楼去和他的妹妹葛瑞福斯小姐聊聊天。当两位女士在聊教区日常生活的时候,比如说助理牧师,比如说威尔逊太太的新帽子——威尔逊先生是布莱克斯特堡最富有的人,人们认为他一年至少能挣五百英镑,他和他的厨师结婚了——菲利普这个时候往往一本正经地坐在密不透风的会客厅里。会客厅仅仅用来招待客人,所以他只能一直逗弄鱼缸里的金鱼来度过百无聊赖的等待时间。除了早晨用来通风的几分钟之外,客厅的窗子从来都不是开的,所以会客厅一直充斥着一种闷热的气味,菲利普总是觉得这种闷热的气味和银行有着某种说不出的联系。

然后凯利太太会记起她还需要去一趟杂货店,于是就会带着菲利普告辞继续他们的行程。购完物她们一般会穿过一条小的侧路,那条侧路两旁都是一些小房子,大部分是木头的,都是些渔民住着的(在街上随处能见到坐在门阶上修理打鱼网的渔夫以及挂在门上晒的渔网),穿过小路就到了一片小沙滩,沙滩四周都是仓库,不过还是能够看得见海的。当菲利普在沙滩上找扁平的石头用来吓鸭子玩的时候,凯利太太往往会站上几分钟看看海。海水总是浑浊的黄色(谁知道这个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然后他们就慢慢地走回去。路上他们会往邮局看看来确定正确的时间,和坐在窗户前面缝衣服的医生的太太魏格兰夫人点点头打招呼,然后就到家了。

午餐在一点钟准时开始。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是切碎的散装烤牛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则是羊肉。到了星期天他们就会吃一只他们自己养的鸡。下午的时候菲利普会做他的功课。他的大伯教他拉丁文和数学,其实凯利先生自己对这两门课一窍不通;他的伯母则教他钢琴与法语,她对于法语虽然也是一窍不通,但是她的钢琴弹得还不错,足够给那些她哼唱了三十年的歌伴奏了。威廉大伯过去常常对菲利普说当他还是一位助理牧师的时候他的妻子会背十二首歌,无论何时要求她唱她都能脱口而出。现在每当牧师公馆举行茶会的时候她常常还会唱呢。每次茶会凯利夫妇都不会请太多人,也就是助理牧师、约书亚·葛瑞福斯和他的妹妹、魏格兰医生以及他的太太这几个人而已。喝过茶之后葛瑞福斯小姐会演奏门德尔松的纯音乐,凯利太太会唱《当燕子飞》或者《驾!驾!我的小马儿》。

不过凯利夫妇并不经常举行茶会。准备的事情太费神了,而且每次客人们离开之后他们都会感到精疲力尽。他们更喜欢两个人喝茶,喝完茶下几盘西洋双陆棋。凯利太太每次都会设法让她的丈夫赢,因为他不喜欢输。八点的时候他们会吃晚餐。晚餐往往是草草了事,因为玛丽安在喝完茶之后往往不想做任何事,凯利太太就会帮助她收拾。凯利太太除了面包和黄油加上之后的一份炖煮的水果很少会吃别的了,但是牧师还会再加上一片冷餐肉。晚饭吃完之后凯利太太会立刻拉铃让大家做祷告,之后就到了菲利普上床睡觉的时间了。菲利普强烈地抗争不让玛丽安为他脱衣服,经过一段时间的抗争他终于赢得了自己穿衣服脱衣服的权利。九点的时候玛丽安会端来鸡蛋和盘子。凯利太太会在每个鸡蛋上写上日期然后把日期记到一本书上。然后她就挎着餐具篮上楼去了。凯利先生还会再看一会儿他的那些旧书,等到钟敲了十下之后他就会关了灯,随着他的妻子也上楼去睡觉了。

菲利普刚到的时候对于决定他到底该在哪一天晚上洗澡还着实困扰了凯利先生一家好一阵子。想要积满热水永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餐厅的锅炉坏了,所以两个人想在同一天晚上洗澡是不可能的事情。布莱克斯特堡唯一有单独浴室的人就是威尔逊先生,人们都觉得他这样有些招摇。玛丽安每次都是周一在餐厅洗澡,因为她喜欢洗得干干净净地开始新的一周的工作。威廉大伯不可以在星期六晚上洗,因为第二天还有一天的工作等着他,而他每次洗完澡都会很累,所以他只能在星期五晚上洗。凯利太太出于同样的原因选择在周四晚上洗。这样看起来星期六理所应当地该菲利普洗澡了,可是玛丽安不答应周六晚上还要她生火:星期天她要做油酥点心,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再让她周六晚上帮菲利普洗澡她可吃不消,很明显菲利普又不可能自己洗澡。凯利夫人觉得给一个小男孩洗澡怪羞的。凯利先生更不用说了,他要忙着准备他的布道稿。但是凯利先生坚持菲利普必须洗得干干净净地迎接主日。玛丽安说要是逼她周六给菲利普洗澡她宁愿辞职不干——这么做了十八年他们不该再给她增加工作量,凯利夫妇应该体谅体谅她——最后菲利普说他不需要任何人帮他洗澡,他完完全全可以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这件事情才这么解决了。玛丽安却断言菲利普一定不能把自己洗干净,那样子还不如就让他脏着呢——倒不是因为他要迎接主日,而是她自己无法忍受没洗干净的小男孩——她还抱怨即使是星期六晚上也要把她累死。Chapter 7

星期天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琐事,让人忙得脚不沾地。凯利先生总是自诩他是整个牧区唯一一个一周工作七天的人。

全家人星期天这天都会比平常早半个小时起床。就算是休息日也不能给可怜的牧师一点儿赖床的机会嘛。随着早上八点钟女仆玛丽安准时的敲门声,凯利先生抱怨道。凯利太太这一天用在穿衣上的时间也比平常多一点,她通常到九点钟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下楼,只比她的丈夫早那么一丁点儿。凯利先生的靴子被摆在壁炉前面,以便于被火烘暖和些。祈祷也比平常长一些时间,早餐的菜色也更加的丰盛。早餐之后牧师便开始把面包切成片着手做圣餐,菲利普很幸运地被允许切去面包的皮。凯利先生打发菲利普去书房取那个大理石的镇纸器,他要用镇纸器来把面包压成薄薄的糊饼状,好切成一个个的小方块。圣餐的量取决于天气。天气差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来教堂,天气好的时候虽然很多人会来,也并没有多少人会留下来吃圣餐。而当天气够干燥足以让人们愉快地走到教堂,但是天气又没有好到让人想赶紧离开教堂出门玩的情况下则要准备最大量的圣餐。

然后凯利太太就会去餐具室把圣餐用的盘子拿出来,牧师用一张羚羊皮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十点钟的时候马车停在了门口,凯利先生便穿上靴子准备出门。凯利太太通常还要几分钟来戴上她的软帽,这段时间里穿着长长的神袍的凯利先生就会站在大厅里等待,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位马上就要被领进竞技场的古代基督徒。结婚三十年了他的妻子还是不能在星期天早晨的时候准时准备好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最后凯利太太姗姗来迟地到了,穿着一身黑色的绸缎裙子。凯利先生任何时候都接受不了一位牧师的妻子穿得花红柳绿的,星期天的时候他更是坚持凯利太太必须穿黑色的;偶尔凯利太太会和葛瑞福斯小姐密谋好,在软帽上加上一片白色的羽毛或者一朵粉色的玫瑰,凯利先生就会坚持让她拿下来。他说他绝对不会带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去教堂的:作为一位女人,她不由得叹息,但是作为妻子她又不得不听从丈夫的话。他们刚要踏进马车的时候凯利先生想起来没有人给他拿来他本来该吃的鸡蛋。他们都知道他需要一个鸡蛋来润润喉咙。这个家里有两个女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稍微地把他放在心上!凯利太太为此责备玛丽安,但是玛丽安回答说她不可能记得每一件事情。玛丽安飞快地跑回去取来了鸡蛋,凯利太太把它敲碎打在一杯雪莉酒里。凯利先生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下。圣餐盘已经放在了马车里面,于是他们便出发了。

这辆马车来自“红狮”车行,里面有一股霉稻草的味道。为了不让牧师感冒他们把马车的窗户关得死死的。

教堂司事已经在拱门门口等着接圣餐盘了。牧师去了法衣室,这时候凯利太太和菲利普就自己在教堂靠背长椅上找位置坐下来。凯利太太在她的面前放了一枚六便士的硬币,她每次来做礼拜都会放六便士到圣餐盘里,她也给了菲利普三便士以便于让他放进圣餐盘。渐渐地教堂里便坐满了人,礼拜就开始了。

礼拜开始没多久菲利普就厌倦了,但是只要他显示出一点点的焦躁不安,凯利太太就会轻轻地伸出手按住他,同时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当最后一首赞美诗响起的时候菲利普马上就精神了,葛瑞福斯先生端着圣餐盘开始分发圣餐。

大家都走了,在等候男士们的空当儿凯利太太便走到葛瑞福斯小姐的坐席和她聊天,菲利普则溜进了法衣室。他的大伯、副牧师和葛瑞福斯先生还穿着神袍呢。凯利先生把供神用的剩下来的面包给菲利普,告诉他可以吃了它。因为丢了它有点儿亵渎神明,所以凯利先生一般是自己吃的,不过菲利普的好胃口便代替了他的职责了。然后他们开始数钱。里面有一便士的、三便士的还有六便士的硬币。盘中总是会有两枚一先令的硬币,一枚是牧师放在盘子中的,还有一枚则是葛瑞福斯先生放的;有时候这些钱中间还会出现一枚弗罗林币。葛瑞福斯先生告诉牧师这是谁给的。那是个总来布莱克斯特堡的陌生人,牧师一直都想知道他到底是谁。葛瑞福斯小姐很认真地观察了这种轻率的行为,她告诉凯利太太这个陌生人来自伦敦,已经结婚了,还有孩子。在坐车回家的路上,凯利太太把这个信息分享给了凯利先生,牧师立刻决定亲自去登门拜访,请他为“编外副牧师协会”捐款。凯利先生还问菲利普表现得是否规矩;凯利太太则在一路上评论家长里短的琐事,什么魏格兰夫人买了件新大衣啦,库克斯先生没有来教堂啦,以及有些人以为葛瑞福斯小姐已经订婚啦等等。当他们终于到达牧师公馆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晚上一定要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才对得起自己。

这一切都结束后凯利太太就回房间睡觉了,凯利先生则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了一会儿盹。

五点钟的时候他们喝下午茶,牧师吃了一个鸡蛋来保持体力以便于主持晚祷。凯利太太不去晚祷,所以玛丽安就可以去了,不过凯利太太还是会自己过一遍流程,读一遍赞美诗的。晚上凯利先生散步去教堂,菲利普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边。在黑暗中穿过乡间小道给菲利普留下一种怪异的印象,因此越来越近的教堂和那明亮的灯光在他看来就十分的友好了。开始的时候对着他大伯菲利普还有点儿羞涩,不过慢慢地他对这位大伯越来越熟悉,他就会把他的小手伸进牧师的手中,在一种被保护的感觉中更加轻松地走过这段路了。

他们从教堂回来的时候就开始吃晚餐。凯利先生的拖鞋已经被摆在脚凳上等着他,旁边摆着菲利普的拖鞋。两双拖鞋摆在一起,一双是小男孩的,另外一双就显得又旧又丑了。爬上床的时候菲利普简直累得散架了,所以当玛丽安要给他脱衣服的时候他完全无力反抗。玛丽安替他盖好被子之后还亲了亲他。他开始喜欢上玛丽安了呢。Chapter 8

菲利普过惯了作为唯一的孩子的那种无伴的生活,因而在凯利先生家里的生活并不比菲利普母亲在世的时候孤独多少。他和玛丽安成了好朋友。玛丽安是一位三十五岁的丰满却矮小的女人。她是渔夫的女儿,十八岁的时候来到凯利先生家当女仆;那是她第一份工作并且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换一份工作;不过一想到她要结婚的可能性她的那两位古板的男女东家就感觉很沉重。她的父母住在哈勃街上的一座小房子里面,玛丽安经常在她休息的晚上出去看他们。她给菲利普讲的那些关于海的故事深深激发了菲利普的想象力,小小的心灵里面勾画出了各种传奇浪漫的情节,把那围绕着大海的小巷子变得多姿多彩。有一天晚上他问他可不可以跟着玛丽安回她的父母家,可是他的伯母不让,她害怕菲利普会沾染上什么穷人不好的习气,凯利大伯更是说近墨者黑,和下等人交往会破坏良好的品行。凯利先生十分不喜欢渔夫,他觉得他们举止粗俗谈吐野蛮,更何况他们还会去异教教堂。但是菲利普总觉得在厨房待着比在客厅舒服,所以一有机会他就会抱着他的玩具钻进厨房。凯利太太对此倒不当回事。她本来就不喜欢乱糟糟的,虽然人们都认为男孩子本来就喜欢闹腾她也宁愿菲利普在厨房玩。平时要是菲利普闹腾得狠了他大伯就会显得很不耐烦,并且会说该把他送到学校了。凯利太太觉得菲利普还太小没到该去学校的年纪。说实在的,她还是打心眼里地疼这个失去了妈妈的小孩子呢。不过她向菲利普示好的方式一点儿也不高明,而菲利普又拒绝不得,结果总是表现得情绪不高,对此凯利太太每次都觉得很窘迫。有时候她听到菲利普尖细的“咯咯咯”的笑声从厨房里传出,可是她一进去菲利普就会突然安静下来,每次玛丽安解释他们在笑什么菲利普的脸都会涨得通红。可是凯利太太每次都没法理解玛丽安说的笑话到底哪里好笑,所以她只好假装微笑。“比起我们来他看起来和玛丽安在一起的时候更快乐呢,威廉。”回到她的缝纫活儿上,凯利太太这么对她丈夫说。“看得出来他缺乏教养,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他了。”

在菲利普来的第二个星期天发生了一件不幸的意外事件。凯利先生和往常一样吃过午餐在客厅休息打盹儿,不过当时他心情正烦着,所以睡不着。那天早上约书亚·葛瑞福斯对于牧师用来装饰圣餐台的烛台表达了强烈的反对意见。那烛台是凯利先生在特尔坎布瑞的二手店买的。他觉得他们非常好看,可是约书亚·葛瑞福斯非说它们是天主教的破玩意儿。这番嘲讽可真激怒了牧师。爱德华·曼宁领导的国教分离运动快接近尾声的时候他正在牛津大学读书,所以他对于罗马教堂(天主教)多少还是有点儿同情的。就他本人而言,他倒是打心底想把革新派教会牧区的礼拜形式办得隆重一些,可是布莱克斯特堡的礼拜却一直很寒酸。在心底他还是很向往那些富丽堂皇的贡品和明亮气派的烛台的。他很憎恶别人叫他“新教徒”。他称呼自己为“天主教徒”。他总是说天主教徒前面应该加上一个限定词,他们其实是罗马天主教徒;但是实际上英国的天主教才是最正宗最高贵的真正意义上的天主教。他很高兴他那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脸让人看了就是一副牧师的样子,加上年轻的时候他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更是加深了人们对他的这种印象。他还总是把这和他在布隆格列的一次度假的经历联系起来,出于经济原因,那次他的妻子也和平常一样并没有陪他去度假,然后当他坐在教堂里面的时候,教堂的主教大人还走过去邀请他上台去讲授布道的。他助理牧师结婚的时候他把他们都解雇了,因为他坚信享奉神禄的神职人员必须保持单身禁欲。但是有一次竞选的时候自由党的人用蓝色的大字在牧师公馆的栅栏上写了“此路通向罗马”,那次简直气坏了他,他威胁说要把布莱克斯特堡的自由党的领导人告上法庭。他打定主意不管约书亚·葛瑞福斯说什么他都不把圣餐台上的烛台换下来,并且他还气愤地不停嘀咕着骂他“俾斯麦”。

突然他听到一声突如其来的轰隆声。他把盖在脸上的餐布拿下来,从躺着的沙发上起来,走进了餐厅。菲利普正坐在餐桌上摆弄他的那些积木,他用它们搭建了一座巨大的城堡,不过不知道哪儿出了错,那座城堡倒塌了,发出了刚刚那声刺耳的巨响。“你到底在用这些积木干什么,菲利普?你知道星期天你是不许玩游戏的!”

菲利普吓坏了,用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望着他,脸习惯性地涨得通红。“我在家里经常这样玩的。”他回答道。“我百分百确定你亲爱的妈妈不会允许你做这种恶劣的事情。”

菲利普并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恶劣了;但如果这真是件恶劣的事情,他不愿意承认这是他妈妈赞同做的,所以他就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你难道不知道在星期天的时候玩耍是一件十分十分恶劣的事情?不然你觉得为什么星期天会被称作‘休息日’呢?你今天晚上还要去教堂的,可是你下午还打破了他制定的规则,你有什么脸去见你的造物主?”

凯利先生命令菲利普立刻把积木收拾好,并且一直站在他身边盯着他收拾。“你简直太淘气了,”他喋喋不休地说,“你不想想看你这么做会给你在天堂里的妈妈带来多大的痛苦。”

菲利普简直要哭出来了,不过他的本能让他不在别人面前流出眼泪,他紧紧地咬着牙齿,不让抽泣声漏出来。凯利先生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来顺手开始翻他的书。菲利普就站在窗子边上。牧师公馆离通往特尔坎布瑞的高速公路很远,从窗口看出去只能看见一条半圆形的草坪,再往远处就是绿油油的通往天际的土地了。那上面有正在放牧的羊群。天空看起来灰沉沉的,透露着一股绝望。菲利普瞬间就觉得无边无际的不开心淹没了他。

不一会儿玛丽安便端着茶点进来了,路易莎伯母也从楼上走了下来。“你这一觉休息得好吗,威廉?”她问道。“一点儿也不,”凯利先生回答,“菲利普一直在弄出各种噪声,我一秒钟也没有睡着。”

其实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他一直是被他自己的各种烦心事弄得睡不着。菲利普在一旁绷着小脸儿听他大伯抱怨,他想不明白他只是弄出了那一声响声,为什么他大伯之前之后都睡不着呢。凯利太太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牧师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他甚至到现在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过。”最后他这么说道。“哦,菲利普,我确信你心里一定已经很愧疚了对吧?”凯利太太连忙焦急地对菲利普说道,她实在不希望菲利普在他大伯心中留下不必要的招人嫌的印象。

菲利普没答话。他只是用力嚼着自己手中的面包和黄油。他不知道心里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阻止了他做出哪怕一点儿抱歉的表情。他感觉他的耳朵有点儿刺痛,还有一点儿想哭,不过嘴中却一个字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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