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世界名著宝库)(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4 03: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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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斯托夫人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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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小屋(世界名著宝库)

汤姆叔叔的小屋(世界名著宝库)试读:

前言

《汤姆叔叔的小屋》是一篇伟大的反对奴隶制的宣言,是美国现实主义小说运动的前驱。书中刻画了接受奴隶主灌输的基督教精神、逆来顺受型的黑奴汤姆,也塑造了不甘心让奴隶主决定自己的命运并具有反抗精神的黑奴伊丽莎和她的丈夫乔治·哈里斯。《汤姆叔叔的小屋》是一部多主题的小说。首先,本书通过汤姆作为黑奴的悲惨遭遇,揭露和控诉了迫害与剥削美国黑奴的蓄奴制。其次,小说通过汤姆甚至主事的儿子乔治·谢尔比的博爱举动,宣传取代权力专制的基督博爱思想,实现作者“人人平等、博爱”的乌托邦理想。再次,现代女权主义者认为,斯托夫人也通过《汤姆叔叔的小屋》推崇母爱和家庭神圣性,她要使人感到权力中心不在政府法院、工厂市场,而在家庭中的厨房里。换言之。整个世界惟有通过女性“亲切的话语”、“温存的教诲”以及“慈祥的母亲”来统治。但综观本书,我们却始终体悟到形象涵义的艺术力量,小说深刻揭露了万恶的奴隶制度,不仅是一部现实主义力作、一部刻画美国黑奴遭遇的血泪史,而且也是一部富有震撼心灵的力量的作品。第一章本章向读者介绍一位讲人道的人

二月,春寒料峭。一天傍晚,在肯塔基州的P镇上,两位绅士正坐在一间陈设考究的饭馆里对饮。左右没有仆人侍候,他们俩将座椅紧靠在一起,看样子像是在认真地讨论着什么事情。

如果仔细观察,其中一位,严格说起来,好像不配称之为绅士。此人身材短小,长相丑陋,且带一副装腔作势、趾高气扬的神态;一望就知道,是那种在社会上不惜一切代价一心往上爬的小人。他穿衣服过分讲究:上身穿一件色彩艳丽的马甲,脖子上围一条印着亮黄色斑点的蓝底围巾,另外他那又粗又大的一双手,手指上戴着好几枚戒指,胸前挂着一条沉甸甸的金表链,表链下面系着一串五光十色、硕大无朋的印章——每逢谈兴正浓之时,他便习惯地将身上的饰物拨弄得叮当作响,俨然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气。他讲起话来随意糟蹋《默里氏文法》,说到兴头上,常口吐污言秽语。“这件事,我看就按我说的办吧。”谢尔比先生说。“我可不会这样做生意——绝对不会,谢尔比先生。”对方举着酒杯对着亮光仔细看着。“唉,说实在的,黑利,汤姆可是个很好的仆人;他肯定值这个价钱——稳重,诚实,能干,把我的农场管理得有模有样。”“你的意思是说,他有黑奴们的那种忠诚吧。”黑利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是,我的确认为他忠诚。四年前,一次郊外布道会上他皈依了基督教,我相信他信教的诚心。从那以后,我把全部事都托付给他——钱啊,房子啊,马匹啊——穿梭子乡间的差使也听凭他处理。我看他每件事都办的认认真真,不欺不瞒。”“很多人不相信有忠诚的黑奴呢,谢尔比,”黑利摆着手说道。“不过我相信。上次我贩了批黑奴到奥尔良,那里就有一个——真的,听那家伙祈祷,就像听布道一样;他人既温顺,又不爱多说话。因为他我挣了一大笔钱,觉得当初买他的时候,卖主想快点卖掉他。不错,我觉得,虔诚信教是黑奴身上的一大优点,不过得货真价实才行。”“是啊,要说货真价实,肯定最好的是汤姆,”谢尔比答道。“去年秋天我让他自己去辛辛那提替我做买卖,吩咐他带五百美元回家。‘汤姆,’我对他说,‘我相信你,因为你是基督教徒——我相信你不会耍滑头。’果然不出所料,汤姆回来了。有几个下流胚子曾跟他说,‘汤姆,你为什么不逃到加拿大去呢?’‘唔,主人信任我,我不能逃跑。’我后来才知道的。我不能不说,跟汤姆分手,我心里难过呀。你得让他抵消我的全部债务才行;你要是有良心,黑利,你就照我说的。”“唉,我就算有良心的买卖人了——你知道,也只有够发誓赌咒用的那么一点,”那个奴隶贩子打趣道。“而且,看在朋友的面上,只要能做得到的事,我都乐意做;不过,这桩买卖,有点叫我太为难。”

那个奴隶贩子思索片刻,叹一口气,又倒了点白兰地。“那么,黑利,你说该怎么办呢?”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谢尔比禁不住问道。“唔,除了汤姆,你再搭配上一个小男孩或者小姑娘吧?”“哼!哪一个我都舍不得。实话跟你说,我是万不得已才卖奴隶的。只要有一点办法,我一个也不会卖的。”

这时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四五岁左右的混血小男孩。一头纤如青丝的黑发,光滑的发卷垂在圆圆的、有一对酒窝的脸蛋儿上;眼睛乌黑,柔和而又炯炯有神,从浓密的长睫毛下面向屋里四处张望。他身上穿的那件红黄格子花呢罩衫,做工精细,剪裁合体,显得他那肤色黑黝黝的秀美。一种略显滑稽的自信神态与腼腆羞怯的仪态交融,看的出来他一向深得主人的喜爱和垂青。“嗨,吉姆·克劳!”谢尔比先生喊了一声;他吹了一声口哨,抓起一把葡萄干向那孩子扔去。“快捡起来!”

那孩子赶紧跑过去拾主人给的葡萄干,他的主人在一旁哈哈大笑。“过来,吉姆·克劳!”谢尔比喊道。

孩子应声走了过去。主人拍了拍他那卷发下面的脑袋,拧了一下他的下巴。“听着,吉姆,给这位先生唱支歌,跳个舞。”

于是,那孩子便唱起一支在黑人中流行的热情而荒诞的歌曲,声音清脆、洪亮。他一面唱,一面随着音乐的节拍手舞足蹈,扭动身躯,不时做出一些让人忍不住想笑的滑稽动作。“太好了!”黑利大声喝彩,扔给那孩子半个桔子。“来,吉姆,表演卡卓德大伯犯风湿病的时候走路的样子吧!”主人说道。

那孩子柔软的四肢马上变成残疾的模样,驼起背,拄着主人的手杖,在屋里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那张带着稚气的嫩脸上,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还像老年人一样左一口、右一口地吐痰。

两位绅士一阵哈哈大笑。“喏,吉姆,”主人说道,“给我们模仿一下罗宾斯长老领唱赞美诗的情景吧。”

那孩子拉长了他那圆圆的小脸,像模像样、一本正经地用鼻音哼起赞美诗来。“好哇!妙极了!这小鬼头太棒了!”黑利说道;“我敢打赌,这小家伙绝对够个角儿。”他说着,在谢尔比先生的肩头拍了拍,“你把这个小家伙给我添上,这笔买卖就成了——说话算数。你觉得怎么样吧,还有比这更合理的吗!”

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混血少妇走进屋来。一看就知道,她是男孩的母亲。她有一双跟男孩一样炯炯有神、乌黑溜圆的眼睛,跟他一样的长睫毛和丝绒般乌黑的卷发。她那肤色棕黄的脸颊上泛起微微红晕,当她发觉那个不认识的男人正毫不掩饰地用惊羡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时,那张脸变的更红了。她那身剪裁非常合体的衣服,很好的衬托了她那窈窕的身材。那纤纤素手和那姣美的脚和脚踝也都被奴隶贩子看在眼里。那双贼眼一下便可把一个美丽的女黑奴全身每个部分打量得一清二楚。“怎么了,伊丽莎。”当她停住脚步,望着主人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谢尔比说道。“对不起,我是来找哈里的,老爷。”那孩子高高兴兴来到母亲跟前,把装在衣兜里的那些奖品拿给她看。“好啦,带走他吧。”谢尔比说,于是她抱起孩子,立即退了出去。“天哪,”奴隶贩子极其羡慕地赞叹道,“这才是真正货色!把这女的放到奥尔良,你就会赚好多钱。从前我见过有人出一千美元买个身材比她差很多的黑姑娘。”“我不想靠她发财。”谢尔比先生面无表情地回答;为了转移话题,他又打开一瓶酒,询问那个奴隶贩子觉得味道怎么样。“好极啦,老兄——上上品!”奴隶贩子说。然后转过身,熟稔地拍了拍谢尔比先生的肩膀继续道:“说一说,你那个姑娘多少钱?我该出什么价?你要什么价?”“黑利先生,这姑娘我不卖,”谢尔比说。“你就是用跟她一样重的金子来买,我太太也不会同意卖的。”“哎呀呀,女人都只会这样说,因为她们不会算账。如果她们知道跟一个人等重的金子能买多少块表,买多少羽毛,买多少首饰,我看她们就不会这样说了。”“你听着,黑利,不要跟我说这件事了,我说不卖就不卖。”谢尔比斩钉截铁地说道。“好吧,把那个孩子给我添上,总可以吧?”奴隶贩子说道;“你必须承认,这可是我的底线了。”“这个孩子你要去干什么?”谢尔比问道。“唔,我有个朋友也干这一行——他想买几个长得标致一点的男孩子,把他们弄大了以后再卖出去。每个都得是上等货色——卖给有钱人家充当仆役什么的,能要个大价钱。那些大地方,有个帅气的小伙子看门应差,侍候左右,是非常神气的事。我看这个小家伙,即风趣,又会唱会跳,正是这路货色。”“我可不忍心卖,”谢尔笔先生放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先生,我是个心肠软的人,不忍心拆散人家的骨肉。”“唔,真是这样?唉,是啊——这也是人的本性,我非常谅解你。跟女人打交道,有时确实很麻烦。我一向不喜欢那种哭哭啼啼的情景,那叫人心里很别扭。不过,先生,我干这一行,这样的场面是可以避免的。要是把那少妇打发到其它地方待上一天,或者一个星期,你看怎样?无声无息地把事办完——等她回到家,一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然后,让你太太给她买一副耳环,一身新衣裳,或者类似的一些小物件,给她补偿一下。”“恐怕不能这样吧。”“上帝保佑,一定能成功!要知道,黑人不像白人,只要处置的恰到好处,他们很快就没事了。”黑利假装推心置腹的说道。“有人说,这种生意让人冷酷无情,我可没那种感觉。我做生意从不学我那些同行。我就见过他们把孩子从女人怀里夺走送去拍卖,弄得女人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又哭又嚎。这很不明智——毁坏了商品——有时候她们再也不能干活了。在奥尔良我知道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就是被这样的方式给毁了。不管什么时候,最好是采用人道的办法,老兄,这是我在这方面的经验。”

那个奴隶贩子说完这番话,往椅子背上一靠,两臂交迭放在胸前,装出一副自以为是的面孔,俨然以韦尔勃伏斯第二自居。

看来他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在谢尔比先生剥着桔子想他刚说的话的时候,他又重新拾起这个话题。说话时故意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好像又的确为道义所驱使,必须再多说几句似的。“自我吹捧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不过我没有说一句话。我相信,我从我手上卖出去的黑奴都是最好的货色——至少我听见很多人这样说过,不是一批,而是几乎有一批都是这样——每一个都像样——又肥壮,又体面;而我的损耗是最小的。老兄,这可得多亏了我的经营之道呀;我经营之道的支柱就是人道主义。”

谢尔比先生听了,无话可说,只好漫不经心地应道:“噢!”“唉,因为我这个理念,有人讥讽我,也有人指责我。你这样是不行的,在市面上吃不开。可是,老兄,我坚信不移,一直坚持到现在,并且正是这样我赚了不少钱。你说,老兄,这不是要什么来什么吗?”那奴隶贩子说罢,觉得这话俏皮,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黑利对他所谓的人道主义的这番阐述既辛辣,又新颖,连谢尔比先生也禁不住跟他笑了起来。“真奇怪,我有了各种方法都没能把这个理念灌进别人的脑袋里。喏,就拿我的一个老搭档来说吧,他住在纳奇兹的汤姆·洛克。他是个精明的人,毋庸置疑,可是对待黑奴简直是个死神——这是从原则上说,懂吗?好汉子不夺人之美,这是他做人的准则。我经常劝他。‘唉,汤姆,’我说,‘黑娘们儿又哭又嚎起来,你又打又踢有什么用?那样做太蠢了,’我说,‘一点好处也得不到。咳,我看让她们哭哭也没有什么不可,’我说,‘那是人之常情嘛。’我说,‘可以用其它方法来发泄,还非得用这种方法发泄情感。再说,汤姆,’我说,‘这样蛮干不但会毁坏她们的相貌;她们还变得病病怏怏,面黄肌瘦;有时候甚至会变得丑陋不堪,混血女子更可能会的,要让她们再恢复过来,那得费神费力呢。唉,’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好言好语哄着她们呢?按我说的做准没错,汤姆,随便施舍给她们一点好处,比你拳打脚踢管用得多,而且钱也赚得多很多。’我说,‘准没错。’可是汤姆就是不相信这个诀窍;毁在他手里的女人不计其数,因此,尽管他心眼儿好,做买卖也很公平,后来我也不得不跟他分道扬镳了。”“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经营之道比汤姆强呢?”谢尔比先生问道。“当然啦,先生,那是自然。实话告诉你,我尽量避免那些使人不愉快的场面的发生,比如卖孩子——我都是先把孩子他母亲支开——眼不见,心不烦嘛,你知道,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她们也无可奈何,自然也就慢慢地习惯了。要知道,黑人跟白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白人从小受教育,长大了指望老婆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团聚。从小调教出来的黑奴,长大了也没有这种想法。这样一来,事情就很好解决了。”“照你这么说,我家的黑奴调教得不好啦。”谢尔比先生说。“恐怕是这样。好的用心可那不是真正的仁慈。你知道,一个黑人他的命运就是要到处颠沛流离,今天卖给汤姆,明天卖给迪克,后天又不知会成为谁的奴隶;给他们灌输那么多信念啊、期望啊,让他们生活在安乐之中,这不是对他们仁慈,因为以后的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叫他们更无法忍受。我敢打赌,如果换个地方,你的家奴会非常沮丧,而在种植园里干活的黑奴,有的就会高兴的欢蹦乱跳。你知道,谢尔比先生,谁都认为自己对待黑奴的办法最好;依我看,我对待黑奴的办法就恰到好处。”“知足者常乐嘛。”谢尔比先生稍微耸一下肩,显然不以为然。

双方各自在心里盘算一番之后,黑利首先开口道,“好啦,你说这事怎么处理啊?”“我得好好想想,跟夫人商量一下,”谢尔比先生说。“黑利,如果你想把事情办得像你说的那样不被人发觉,最好不要跟任何人再说这事。这事传进我家仆人耳朵里,再想从这带来任何人都没那么容易了。我把这话说在前面。”“唔,当然,当然!不过,我也得先说明白,我没那么多时间,要尽快得到答复。”他说着,站起身,穿上大衣。“好吧,今晚六七点钟到这里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谢尔比先生说道。那个奴隶贩子拱手作揖地从屋子里走出去。“我真想一脚把那家伙从楼梯上踢下去,”谢尔比先生把门关上以后,自己对自己说道,“可是,他知道怎样赚我的便宜呀。从前不管是谁劝我把汤姆卖到南方那些无赖奴隶贩子手里,我就会说,‘仆人又不是狗,怎么能这样做啊!’这回没办法,非卖掉他不可了。可是还有伊丽莎的孩子哪!我知道,太太肯定又跟我大喊大叫,就连卖汤姆她也不会同意的。我也是被债务逼成这样的——咳!这家伙看见有机可趁,而且还想落井下石。”

也许最温和的形式的奴隶制度就在肯塔基州。这里的农业劳动没有太多的变化,不像南方各州那样,农忙季节便没有一丝的空闲;因之,这里黑人所从事的劳作也比较轻松,比较合乎情理。庄园主们也习惯了逐渐积累财富的方式,几乎没有受到谋取暴利的诱惑——当暴富的前景重于孤苦无助的人们的利益,也就是天平失衡的时候,脆弱的人性往往利欲地引诱投降,心肠变得狠毒。

谢尔比先生是个普通人,性情温和,待人厚道,他庄园上的黑人在物质上从来没有缺少过。但是,他肆意地做投机生意,结果被牢牢栓住。他的大部分债据都被黑利抓住。这一信息正是前面那一席谈话的前因。

方才伊丽莎走近房门的时候,碰巧听见他们的谈话,听出那个奴隶贩子正在为买什么人跟主人讨价还价。

之后她本想站在门外再听一会儿他们说什么,不巧女主人正唤她,她只得匆匆忙忙地走开。

虽然这样,她好像记得听见那个人说要买她的孩子,难道是她听错了?她心头一紧,心跳的利害,不由得抱紧她的孩子,弄得小家伙不知所措,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伊丽莎,你今天有什么事吗?”她的女主人问道,因为她看见伊丽莎不小心碰倒了盛盥洗水的小壶,撞倒了用来做针线活计的小桌子,最后,女主人要她把在衣橱里的一件丝绸裙子取出来,她却心不在焉把一件长睡衣递给女主人。

伊丽莎吓了一跳。“啊,太太!”她抬起头来叫了一声,接着,开始哇地哭起来,爬在一张椅子上不住地哭泣。“嗳,伊丽莎,孩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女主人说道。“唔,太太,”伊丽莎抽咽着说,“一个黑奴贩子跟主人在客厅谈话!他们的谈话我全听见了。”“咳,傻孩子,那又怎么样?”“太太,你说主人该不会把我的哈里卖给奴隶贩子吧?”那个女奴扑到椅子上,哭得快喘不上气来了。“卖给贩子?不会的,傻丫头!你明明清楚老爷跟南方的奴隶贩子鲜有交往的,也没有要卖家里哪个仆人的意思,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嗳,傻孩子,你想啊,人家买你的哈里干什么啊?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把你的哈里当成心肝宝贝?你真是个傻丫头!算啦,高兴点,帮我把衣服扣上。这样才对嘛。把我后面的头发拢到上面,梳成那天你刚学会的那种发髻。你可再也不要像今天这样去听壁脚啦!”“是的,可是,太太,你绝不会允许把——把——”“废话,丫头,当然不会。不要再这样说了。不过,说真的,伊丽莎,你也太疼爱那小家伙啦。只要有个外人进了咱家的门,你就以为是来买他的。”

女主人那肯定的口气,让她放了心。她快速而轻巧地给女主人梳妆起来,一面梳着,一面暗自嘲笑自己的多虑。

谢尔比太太是个贵妇,品性高洁,才智过人。她不但气度宽宏(这常被认为是肯塔基州的妇女所共有的特征),而且具有高尚的道德和坚定的宗教信念,并为之不遗余力,身体力行。她的丈夫,从来没有立誓笃信任何宗教,却崇敬并尊重她坚定不移的信仰,对她颇存敬畏。显然,她一切抚慰、教育仆人和改善他们的待遇的善行他都赞同,尽管他自己并不直接参与其中。事实上,尽管他并不十分相信宗教教义上所说的那种圣徒分外的功德可以超度他人的效果,实际上一种幻觉已经在他的大脑形式,认为妻子所积的阴德可为他夫妇二人共享——正是醉心于这种朦胧的希望:他的德行虽乏善可陈,但只要妻子得道,他就可随之升天。

自从那奴隶贩子走了之后,他的思想负担十分沉重。他知道,他必须要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妻子,但又明知她肯定会反对和苦苦央求的。

谢尔比太太只晓得丈夫平日对人忠厚老实,但对他的困境却丝毫不知。所以,听到伊丽莎述说担心时她表现出的那种不相信态度是真诚的。事实上,她完全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一心为只想着晚上出去做客,并为之忙碌着。第二章母亲

谢尔比太太是看着伊丽莎长大的,一向宠爱有加。

到过南方的人都会知道,那里有很多第一代和第二代混血女人。她们天生丽质,举止娴雅,燕语莺声。除了这种天生仪表之外,还配之以惊人的样貌;几乎每一个混血女子都是风仪秀整,落落大方。美貌对于一个女奴来说,是一种诱惑,往往招致很多祸灾,但她在女主人的照顾和看管下,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她和一个聪明、有才干的第一代混血青年结婚了,名叫乔治·哈里斯,是邻近庄园上的一个奴隶。那个年轻人被主人租借给一家麻袋工厂做工。由于他心灵手巧,技术熟练,在厂里被评为第一把好手。他曾发明过一部机器用于清洗大麻,以他所受的教育水平和他的生活处境而论,他在机械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天赋,并不比发明轧棉机的惠特尼逊色多少。

哈里斯仪表堂堂,为人谦虚和善,在厂里很有人缘。然而,从法律的角度看,这小伙子不能算是一个人,而只能说是一件商品。他虽然具备许多优越条件,却必须完全听任一个低俗、心胸狭窄、飞扬跋扈的主人摆布。他的主人听到乔治因发明机器而小有名气后,便立即骑马赶到工厂里,看看那个聪明的奴隶到底搞的是什么鬼。厂主热情地款待他,并为他有一个如此有价值的奴隶而感到高兴。

乔治侍候主人参观了工厂各处和机器设备。他兴致勃勃,侃侃而谈,昂首挺胸,看上去气宇轩昂,英姿勃勃,这不禁让他的主人感到很自卑,心里很不自在。他的奴隶有什么资本到处乱跑,发明机器,在绅士们面前高谈阔论呢?他必须立刻制止。他要把乔治带回去,打发他到田里挖地,看他还能不能神气。因此,当主人向厂主索要乔治的工资时,在场的工友们没有一个不目瞪口呆。“可是,哈里斯先生,”厂主抗议道,“这件事发生的有点儿太突然吧!”“突然有什么问题吗?他本来就是我的人!”“先生,我们可以提高他的租金啊。”“我不稀罕,先生。只要我不愿意,我就不会把我的黑奴租给任何人。”“可是,先生,这种工作好像很适合他做。”“可能是这样吧。可是我担保,我吩咐他干的活,他觉得都不合适。”“你想一想他发明的那部机器呀,那是多么了不起的啊。”一个工人不知趣地插嘴道。“呵,不错!——那是一部省工省力的机器,对吗?鼓捣那玩艺儿是他的最爱,我担保。什么时候都别叫黑奴干那种事。他们自己就是节省劳力的机器,所有的都是。不行,我一定要把他带走。”

乔治突然听见主人宣布他的厄运,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知道这个人的权势是无法抗拒的。虽然两臂交叠于胸前,双唇紧闭,但满腔怒火如火山迸发,烈焰流动在每一条血管。他呼吸急促,愤怒地看着主人。若不是那位厂主好心的碰一碰他的胳膊,轻声对他说,“别冲动,乔治;先跟他走。我们会想办法让你回来的。”——他的怒火便会不顾一切地向那个主人喷薄而出了。那个暴君注意到他们在说着悄悄话,虽听不见说什么,却猜得到说话的内容。于是越发坚定了,要对他的奴隶严加管束的信念。

乔治回到庄园,农场上最苦最重的活都让他干。他倒是能管得住自己,没有一句怨谤的话;但那炯炯有神目光和阴沉紧锁的双眉是一种无声的抗议的一部分,那是无法克制的——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征象,明明白白表示:我不是一种商品。

乔治就是在工厂里做工的那段快乐的日子里,同他的妻子认识并结婚的。那段时间,厂主对他非常赏识和信任,不限制他的行动。谢尔比太太觉得这门亲事很好,把自己所宠爱的漂亮姑娘嫁给与其有着相同出身的如意郎君,她非常高兴自己从中撮和并成全了这段良缘。正因如此,婚礼是在女主人的大客厅举行的。新娘头上香橙花也是女主人亲自给插的,然后女主人又给她披上婚纱,把这个新娘打扮得娇艳无比。宴会上酒香四溢,肴馔杂陈,宾朋们盛赞新娘的美丽容貌以及主人家的恩宠和慷慨。

婚后一两年里,夫妻俩时常在一起,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美满幸福。惟一的不幸是连续失去了两个襁褓中的婴儿。伊丽莎十分疼爱那两个孩子,他们的夭折让她悲痛万分。女主人怀着慈母心肠,见状为之焦虑,只得婉言劝诫她不要过于悲恸,要保持理智和宗教信念。

自从小哈里出世以后,她哀伤的心情终于渐渐缓和下来。现在,她的所有血管和跳动的神经再次与一个小小的生命紧密连系在一起,她好像精神大振,健康状况逐步改善。一直到她丈夫被迫离开那个好心的厂主,屈服于他法定的主人的淫威之下回到农场时,伊丽莎一直是个快乐的女人。

厂主确实像他所说。乔治离开工厂一两个星期之后,他觉得哈里斯已经平息他的愤怒,于是便登门拜访,试图劝说他让乔治回到工厂。“先生,你什么也别说了,”哈里斯固执地说,“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先生,我哪能管你的事。我只是觉得你考虑一下自己的利益,我继续租你的黑奴。”“哼!我什么都清楚。那天我把他从厂里带出来,你们嘀嘀咕咕你以为我没看见吗?少跟我来这一套,我想把我的人怎么样,就怎么样——没说的!”

乔治绝望了,他所面临的是终生的苦役;除此之处,那暴戾成性的主人想方设法地去折磨他,侮辱他,因此这种痛苦的日子就像度日如年了。

一位非常人道的法学家曾说过:“酷刑之于人,最甚者莫过于绞杀。”错!还有一种刑罚,比这更残酷!第三章丈夫与妻子

谢尔比太太出去做客了,伊丽莎站在门廊下呆呆地目送马车远去,忽然肩膀上多了一只手。她转回身,立即高兴的手舞足蹈。“乔治,是你啊!吓死我了!你回来了,我好高兴呵。太太出去做客了,快到我的小房间来,我们可以好好待一会了。”

一边说话,她一边把乔治拽进一个正对门廊的、整洁的小套房。平时里那里是她做针线的地方,女主人一呼唤,她便立马就知道了。“我真高兴!——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看看哈里——他长得多快啊!”那个男孩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抓住妈妈的裙子,两眼怯生生地从后面端详他的父亲。“他漂亮吗?”伊丽莎说着撩起孩子的发卷,亲了一下她的儿子。“我更希望他没出世,”乔治悻悻地说。

伊丽莎听了这话,十分诧异和害怕。她坐下来,将头依偎在丈夫的肩膀上,眼泪流了出来。“不要哭了,伊丽莎,我真不应该让你这样难过,可怜的姑娘!”他爱怜地说。“我多希望你我根本就不认识啊——也许那样你会幸福。”“乔治!乔治!”“我们确实很幸福,宝贝。”乔治说道。然后把孩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对亮晶晶的黑眼睛,一只手抚摸着孩子的长发卷。“长得真跟你一模一样,伊丽莎,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也是我理想中的女人。可是,唉,如果我不认识你,你也没见过我就好了!”“哎,乔治,怎么啦?”“是的,伊丽莎,活着除了受罪还是受罪!我这一辈子命比黄连还要苦,生命快要熬干了。我是个贫穷,可怜,无路可走的苦力,你跟我真是受累了。想要有所作为,想要学点知识,想要成就点事业,那有什么用?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的好!”“唉,亲爱的乔治,别这样说话。我知道,你因为不能去工厂工作,并且有个狠毒的主子,从而心里难受;可是,如果你再忍一会,也许事情会……”“再忍一会!”他打断她的话,“难道我忍受的还不够吗?他来到我跟前,就因为厂里的人对我好,便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带回农场。我说过一个不字吗?我把挣来的钱全部都交给他,何况厂里的人都说我的活干得很好呢。”“这也太不讲理了,”伊丽莎说,“不过,他毕竟是你的主人呀,你得听他的啊。”“我的主人?他是怎样成了我的主人的——这是我考虑的问题——他有什么权力这样对我?作为一个人,我哪也不比他差。论经营,他没我懂得多。论管理,他没我干得好。论读书,他没我识字多。论写字,他没我写得好。而我都是自学得来,功劳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不管他怎样阻挡,我还是学会了这些本事,他凭什么让我做牛做马?——他凭什么不让我做而且做得比他好的事,反而强迫我去干那些不是人干的活呢?他千方百计,不听别人的劝阻,不顾一切地压抑我,贬低我,故意叫我干最苦,最脏,最下贱的活!”“啊,乔治——乔治——不要再说了!我从来没听你说过这种话,我真怕你做出什么傻事来。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为了我,为了哈里,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啊!”“我一直谨慎小心,也一直忍气吞声,可日子越来越没法过了——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都再也无法忍受。一有机会他就侮辱我,折磨我。我原以为只要不犯错误,就可以平平安安,就可以利用工余时间读书学习;但是他愈是见我干的好,愈是要加重我的负担。他说,我虽然不吭声,但他看出来我肚子里有鬼,他非得把我肚子里的鬼挖出来不可。你瞧着吧,总有一天那鬼就会自己跑出来,让他永生不得安宁。”“啊,亲爱的,我们怎么办?”伊丽莎沮丧地说。“就在昨天,”乔治说道,“我正往马车上装石头,汤姆少爷甩着鞭子站在马跟前,把那牲口惊了。我好言好语央求他别再甩了,可他不理不睬,还是不停地甩。我第二次过去求他的时候,他转身挥起鞭子就抽我。我抓住他的手,于是他大喊大闹,用脚踢我,还跑他老子那去,说我揍他。主人怒冲冲跑过来,说要教训教训我,让我知道谁是主人。我被他绑到一棵树上,少爷拿着主人给他削的几根柳条,抽我,直到累得抽不动才停下来。总有一天我得出这口怨气!”

说着说着,他沉下了脸,眼里冒火,这副表情直吓得他那美丽的妻子瑟瑟颤抖。“为什么非得是这个人当我的主人——我倒要弄个明白!”“唉!”伊丽莎凄惨地说,“我一直认为要做一个基督教徒就应该听主人和主母的话。”“在你的处境下,说这话可以理解。他们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大,供你吃,供你穿,宠爱你,教导你,所以你受到良好教育;他们把你看成属于他们的,这还说得过去。可是我不一样,我一直挨打挨骂,受欺凌,最好的时候也就是被弃置一边没人理睬,我什么也不欠他的?他养活了我,可我偿还他的比这一百倍还多。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一点也不能!”他紧握拳头,眉头紧锁说道。

伊丽莎吓得全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激动的丈夫,在他的怒潮冲击下,她那温文尔雅的伦理观念,像芦苇那样被风倒伏了。“你给我的那只可怜的小狗卡罗你还记得吗?”乔治接着说:“我惟一的安慰了就是它了。晚上它跟我睡在一起,白天它也一步不离地跟着我,看着我的时候好像知道我想什么。唉,可是那天我从厨房门口拣来的一些吃剩的东西正拿着喂它,恰好被主人看见了,他说我在拿他的东西喂狗,还说,家里的黑奴无论如何都不能养狗。于是,他命令我,拴一块石头在狗脖子上,然后把它扔进池塘里去。”“啊,乔治,你不会扔的,对吧!”“扔!——我怎么可能,可是他扔了!主人和少爷还不断地朝那快要奄奄一息的可怜小东西扔石头呢。可怜的卡罗!它眼巴巴望着我,好像奇怪我怎么不搭救它。我还因为没有听命把卡罗扔下水,还挨了一顿鞭子呢。”“你想怎么样,乔治?啊,可不要做任何坏事呀。如果你相信上帝,而且做好事,上帝就会拯救你。”“我跟你一样,我不是基督教徒,伊丽莎。我的心里充满怨忿;如果真的有上帝,他为什么对这些事不管不问呢?”“啊,乔治,我们必须有信念!主母说,即使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要相信上帝在做最大努力帮助我们。”“那些坐沙发,乘马车的人说这种话自然理所当然,但是让他们和我现在处境对换一下,我猜想,那可就难了。现在,我心里热血沸腾,我已经无法忍受了。如果我把所有遭遇全告诉你,你也会忍受不了的,你还没了解全部情况呢。”“最近又发生什么事啦?”“近来东家一直在说,他真傻,竟然没给我在庄园里找个老婆;说他特讨厌谢尔比先生和他那一族人,因为他们自以为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说我也跟你学得没有礼貌,骄傲自大了。他还说,以后他不许你我再联系了,我必须在本庄园结婚生子。开始,他还只是骂骂咧咧,唠叨这事;可是就在昨天他叫我跟明娜结婚,在一座茅草屋里生活,不然就把我卖给南方的黑奴贩子。”“啊!你不是和我结婚了吗?咱们的婚礼是由牧师主持的跟白人的一样呀!”伊丽莎天真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奴隶不许结婚吗?在这个国家奴隶的婚姻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只要他存心把咱们两个拆散,我就别想保全你和孩子。这就是我要说恨不得从来就不认识你的原因——恨不得没有我这个人的原因。那样对你我两个都好些,要是没有这个可怜的孩子,对他也好些。他会像我一样的。”“可是主人的为人很好啊!”“不错,可是事情会变化的?他也许会死掉——那时孩子便会被卖给别人。他长得惹人喜爱,聪明,这没什么好处!实话告诉你吧,伊丽莎,你的儿子身上所有的优点和长处,将来都会像一把利剑刺透你灵魂。因为他太值钱了,你是绝对保护不了他的。”

这一席话深深地触动了伊丽莎的心灵。那个奴隶贩子的身影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好像有人给了她当头一棒似的,她脸色变得苍白,不能呼吸。她不安地朝门廊上望去,只见那个孩子正高高兴兴地骑着谢尔比先生的手杖来回乱跑。伊丽莎打算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丈夫,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不,不,他自己的烦恼就已经无法忍受了,可怜的人啊!”她心中想道。“不,我不能让他知道。再说,那不是真的,太太从不说谎话的。”“好吧,伊丽莎,亲爱的,”她丈夫凄惨地说,“不要悲伤。再见吧,我走啦。”“你走啦,乔治!——你要去哪里?”“到加拿大去,”他一面说,一面把腰板挺直。“我到那里之后,就赚够了钱就赎你,这是我们能在一起的惟一希望了。你有个好心的主人,他会同意的。我一定要把你和孩子赎回来。上帝保佑,一定会的。”“真不敢想象!万一你被人抓住呢?”“我不会被人抓住的,伊丽莎——我宁可死!得不到自由就让我死了吧!”“你不会轻生自杀吧?”“没有必要自杀,他们会很轻易地杀死我;我绝不会让他们把我这样卖到南方去!”“啊,乔治,为了我,你一定不要出事!不要做任何残忍的事;不要自杀,也不要伤害别人!你受魔鬼的引诱太大了,太大了;可是别——你一定要走的话——那就小心谨慎。愿上帝保佑你。”“好吧,伊丽莎,我告诉你我的计划。主人忽然想到要派我送一封信给西姆斯先生,他家离这里大概在一英里以外。他料到我会来找你,并告诉你我的事。他会暗自高兴,因为,这件事让‘谢尔比一家子’心里非常难受。我打算回去,装出听天由命的样子,懂吗?好像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另外还有别人帮我,一个星期左右之后,我就从这里消失了。为我祷告吧!伊丽莎,也许慈悲的上帝会垂听你的祷告的。”“呵,你也要为自己祷告,乔治,要相信上帝,只有那样,你才不会有任何的麻烦。”“好吧,那么,再见啦!”乔治说着握住伊丽莎的双手,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他们静静地站着;然后相互又嘱咐一番,呜呜咽咽,哭得十分凄惨——一朝离别,好像再无会期,人们往往会这样——最后乔治终于走了。第四章汤姆大叔小屋里的一个晚上

汤姆大叔住的小屋是一座圆木建造的,与黑奴们口中的“大宅子”的主人寓所紧紧相连。小屋的前面有一片方方正正的菜园,每年夏天,草莓子、悬钩子和各类水果蔬菜,在精心管理下,茂盛地生长着。小屋前面有一株很大的红花海棠和一株当地的多花玫瑰,它们的枝条纵横交错,密密匝匝,后面粗糙的圆木头已经被它们覆盖了。一到夏天,各种各样的花卉,如金盏花、牵牛花和紫茉莉,在这个角落里竞相开放,争奇斗妍。这些花都是克劳大婶的成果和骄傲。

克劳大婶的圆脸黑中透亮,跟她做的茶饼子一样油光可鉴,仿佛涂了一层蛋清似的。她头上包着一方挺括的格子头巾,胖胖的圆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仔细观察,还带那么一点沾沾自喜的神气。本来嘛,克劳大婶是镇上众所周知的头等厨师,有那么洋洋自得也是理所当然的。后院里的鸡呀、火鸡呀、鸭子呀,一见她来子,没有一只不愁眉苦脸,显然担心它们即将不命不保了。不用说,她时时刻刻都在思考扎翅、填料和烧烤,以致敏感的活家禽个个看到她就心惊胆颤。她做的玉米饼花样繁多,诸如锄头饼、炭烧饼之类,不胜枚举。在那些功夫不到家的面点师看来,她的技术简直是已经登峰造极了。她经常说起她的同行拼命想学到她的技艺,但没有一个成功的。她一面说,一面带着淳朴的自豪感,笑得满身的肥肉直哆嗦。每逢大宅子有客人造访,需要置办“豪华”筵席,她的精神抖擞起来;她最喜欢看到就是门廊下堆起一大堆旅行皮箱,因为那时就是她大显身手、再创佳绩的时候了。

一张四条腿参差不齐摇摇晃晃的桌子放到了壁炉前,上面铺着桌布,摆上式样精致的杯盘等物,这种种迹象表明快到吃饭的时间了。谢尔比先生最得力的仆人汤姆大叔就坐在桌旁。汤姆大叔身材高大,胸脯宽阔,体格健壮,皮肤黝黑;脸上那副严肃、持重的表情,加上那忠厚善良的气度,都说明了他是一个真正非洲人。他正气凛然,不卑不亢,同时又兼有坦率、谦和和淳朴的性格。

这时候,他正在乔治少爷的指导下,全神贯注,在面前一块石板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抄写字母。乔治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聪明,伶俐,他显然体会到了自己作为教师的尊严。“错了,汤姆大叔——不是这样!”汤姆大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g”字母的尾巴甩上去,可惜甩错了方向,于是乔治赶紧纠正道:“那变成了‘q’了,知道吗?”“哎呀,是这样啊!”一边说一边挥笔写下无数个g和q给他作示范。然后他那粗大笨重的手指重新握住笔,开始模仿着写着。“白人就是聪明,干什么都行!”克劳大婶插嘴道,一面得意地看着乔治。说完用叉子叉着一块腊肉,往铁锅上抹油。“你看他写的多好!还会念书呢!每到晚上到这儿来给我们念他的课文——真有意思!”“克劳大婶,我快饿死了,”乔治说道。“锅里的饼什么时候能熟啊?”“就快好了,乔治少爷,”克劳大婶掀起锅盖朝里面望了一眼说道——“烙黄了,看起来真香——黄得可爱。嗨,还是我烙的饼好看又好吃啊。那天太太让莎莉烙几张饼试试看。太太说,也叫她练练嘛。‘算了吧,太太,’我说,‘好好的粮食给糟蹋了多可惜啊!饼烙得一边鼓起来,一边塌下去,太难看了——就跟我的鞋一样难看——还是算了吧!’”

对莎莉的外行贬低了一番之后,克劳大婶揭开锅盖,眼前呈现出一张烙得整整齐齐的大饼,那烙饼的手艺比之于城里的面饼店老板那两下子一丝不差。看来这便是今晚待客的主食,克劳大婶就在桌子边像模像样地张罗起来。“听着,摩西,皮特,一边待着去,臭小子!走开,菠莉,小宝贝,妈妈过一会儿就喂你。我说,乔治少爷,你把书放到一边,就坐在我老头子身边好啦。”“他们要我回大宅子吃饭呢,”乔治说道,“可是,哪儿的饭好我清楚的很啊!”“当然清楚——当然清楚,宝贝儿,”克劳大婶说完,把刚出锅的奶油烙饼堆到他的盘子上,“你知道,你大婶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你留着呢。呵,你心里很清楚的——去你的吧!”

说完这话,克劳大婶用指头戳了乔治一下,意在说明这不是认真的,随之便转身去照料她的烙饼了。“切饼啦。”克劳大婶在锅边快忙完的时候,乔治挥起一把大刀,要往饼上切去。“不要,乔治少爷!”克劳大婶抓住他的胳膊,严肃地说道,“烙饼不能用那把又笨又重的刀切!只需要一就把蓬蓬松松的饼子压得瘪瘪的!我这里有一把又薄又快。你瞧,轻轻一下就切开了!快吃吧——比什么都香。”“汤姆·林肯说,”乔治嘴里塞满了烙饼,说道:“他家的吉妮的厨艺比你还强呢。”“林肯那一家子人还差远了!”克劳大婶轻蔑地说道。“我是说跟咱们家的人来比的话。一般说来,他们家的人是够体面的;但要论排排场场做点什么事的话,就看出差距来了。拿林肯老爷跟谢尔比老爷来说吧。天哪!还有林肯太太——她去人家里做客永远都不能像我家太太那样大大方方——那样气派。唉,算了吧,林肯家里的人不值得我再说!”克劳大婶摇着头,一副参透人情世故的样子。“可是,你曾经说过,”乔治说道,“吉妮是个很不错的厨子呵。”“我是说过,”克劳大婶说,“我的意思是这样。家常便饭嘛,吉妮还是做得可以的。她的牛奶蛋糕做得不错——烧土豆也凑合——玉米饼做得不怎么样,不是太好;不过,也说得过去——可是,天哪!她高级一点得手艺,会做什么?呵,她会做馅儿糕——不错,她确实会做;可是皮儿呢?她不会把面发得又酥又脆,也不能一吃到嘴里就化,堆起来像一缕烟儿。玛丽小姐出嫁的那一天我去了林肯家,吉妮带我去看她做的喜糕。大家都知道,我跟吉妮的关系很好。乔治少爷,我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我要是做出那种喜糕来,死了我都合不上眼。哼,我都怀疑它能不能吃!”“我想,吉妮还沾沾自喜呢。”乔治说道。“沾沾自喜!——可不是吗?那天她还傻呵呵地站我面前显摆那些喜糕呢!你不知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吉妮不懂得呀。哼,就她家那样!她又怎能懂得了呢?哎,乔治少爷,你不懂,你生在、长在这个家里,这是你的福气啊!”“我懂吃馅儿饼和布丁的福分,”乔治说。“不信你问一问汤姆林肯,每一次见面我都向他大吹一通。”

小少爷这句俏皮话直逗得克劳大婶笑倒在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那张圆圆的黑脸上已经笑出眼泪;她笑着笑着,一会儿拍乔治一下,一会儿又戳他一下,嘴里说着“你啊你啊”,又说他是个小妖精——说简直要她的老命了,还说她早晚会死在他嘴上;克劳大婶说这些血淋淋的预言的时候,每说完一句话就忍不住笑个不停,而且愈笑愈厉害,愈笑愈没个完,以致乔治也为她担心起来,觉得自己的玩笑恐怕开得太大了。“你真的是这样跟汤姆说的吗?天啊!你们这些小孩子什么话都敢说!你对汤姆吹了一通牛皮?天哪!乔治少爷,你会把人笑死的!”“是的,”乔治说,“我跟他说,‘你看到过克劳大婶的馅儿饼,那才叫地道呢。’”“他还没这个福气呢,”克劳大婶说道。想到汤姆如此孤陋寡闻,克劳大婶不由得动了怜悯之心。“乔治少爷,哪一天你请汤姆到这里来吃饭吧,”她说道。“我会给足你面子的。不过,乔治少爷,你有特别的福分,可盛气凌人啊。要知道我们的福分都是上帝赐给我们的;这一点我们要铭记在心。”克劳大婶神色十分严肃地说。“好吧,下星期找一天我就请汤姆过来,”乔治说,“你做你最拿手的,克劳大婶,让他看个张口结舌。咱们就让他饱餐一顿,撑得他半月不想吃东西。”“好啊——就这么办!”克劳大婶激动地说,“你瞧吧。天哪!想一想咱们办过的那几桌酒席吧!你记不记得咱们请诺克斯将军吃那个鸡肉大馅儿饼那次?因为了馅饼的皮儿的事,我还差点儿跟太太叫起来呢。也不知道太太小姐们怎么看我,可有时候人家负有重要使命,也可以说忙得焦头烂额,她们却在一旁走来走去,指手画脚!那天太太一会儿吩咐做这个,一会儿又吩咐做那个;后来我可有点儿发火了,我说,‘哎,太太,看看你那双白白净净戴金戒指的手,嫩得好像滴着露珠的白百合花。再看一看我这双又粗又黑的大手。你不认为上帝的意思是要我做馅儿饼的皮儿,要你到客厅里呆着吗?嘿!乔治少爷,我那天就这么放肆。’”“后来妈妈又说什么来着?”乔治说。“怎么说的来着?——她眯起那对又大又漂亮的眼睛笑着说,‘克劳大婶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说完就回客厅里去了。我那么没大没小,她应该砸烂我的脑袋才对;不过,事情也确实是这样,有太太小姐们在厨房里,我什么都没法干了!”“嗯,你那桌酒席办得太完美子——我记得在场的人都这么说来着。”乔治说道。“是吗?我那天不是藏在餐厅门后面吗?我不是看见将军三次把盘子递过去要添些饼吗?他说,‘谢尔比太太,你家厨师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天哪!我的心里美的不得了!”“说起吃来,将军可是内行人,”克劳大婶又来了精神挺直腰板说道。“那可是个大好人啊!人家是弗吉尼亚高门大户出身呢。那位将军跟我一样在吃上有一些研究。你知道,乔治少爷,馅儿饼的馅子可是多种多样;很多人都不懂得这是什么馅儿,那是什么馅儿的。可是,将军一张口,我就知道他懂。一点也没错,他懂什么饼里装什么馅儿!”

这时候,乔治少爷已经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因此,他才闲下心来注意到,在对面的角落里,那些饥肠辘辘的人正望着他吃饼子呢。“拿去,摩西,皮特,”乔治叫道,手不停地掰下大块大块的饼子扔给他们。“他们也想吃,克劳大婶,也给他们烙几张。”

于是,乔治和汤姆大叔挪到壁炉旁边那个舒服的角落里,克劳大婶又烙了几张饼之后,把小娃娃抱在腿上,边吃边喂孩子;时不时地也分了些烙饼给摩西和皮特。那两个孩子好像更喜欢一边吃,一边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有时还不忘扯一扯小娃娃的脚趾头。“哎,滚一边去,好不好?”他们的母亲说。当他们闹腾得实在令人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也时而装模作样地朝桌子底下踢一脚。“家里来了白人做客,你们就不能老实些?不要闹了,好不好?你们等着,等少爷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这个可怕的警告究竟能说明什么,实在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由于它的语意含糊不清,好像两个干坏事的小家伙一点也不害怕。“天哪!”汤姆大叔说,“他们老是浑身发痒,不能安安分分呆在一个地方。”

这时候,那两个满手满脸沾着糖酱的孩子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使劲儿地亲着小娃娃。“滚开!”克劳大婶生气地说道,一把把那两个长着卷发的脑袋推开。“你们这样亲娃娃,待会儿把你们都粘在一起,扯都扯不开。到井上洗一洗去!”克劳大婶说着,啪啪地两声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以加强这道命令的威力;那两个小家伙被打的笑得更欢,跌跌撞撞跑到门外,索性大喊大叫起来。“你见过这么讨人嫌的孩子吗?”克劳大婶无可奈何地说着,一面取出一块每次这种紧急情况下都要用的旧毛巾,从破茶壶里倒上一点水,把小娃娃脸上和手上的糖酱待擦得那张小脸闪闪发光之后,把她放到汤姆大叔的腿上,便去忙着收拾饭后残局了。小娃娃这时也闲不住了,一会儿扯汤姆大叔的鼻子,一会儿抓他的脸,一会儿伸出胖胖的小手在汤姆浓密的卷发里抓挠,最后这一项她玩得乐开了花。“还是这个小囡囡听话!”汤姆大叔说着把孩子向前平举,看个全貌;然后把她驮到自己肩膀上,开始蹦蹦跳跳,乔治少爷则在一旁挥着手帕逗引她。这时摩西和皮特也回来了,跟在她身后学着狗熊一样吼叫着,直闹得克劳大婶无法忍受地说“她的脑袋快要炸了”。按照她的说法,这样的“外科手术”在这个小屋里每天都要动上一次,因此,她的话丝毫作用都没有。他们几个人吼呀,跳呀,翻筋斗呀,直到折腾得精疲力尽,才安静下来。“好啦,闹完了吧?”克劳大婶说,然后从大床底下拉出一张粗糙的、带四个轮子的小床。“摩西,还有你皮特,到睡觉的时间了。我们就要聚会了。”“哎,妈妈,我们还不困。祷告会很好玩儿,我们可以等着看祷告会吗?”“克劳大婶,把床推进去,就让他们呆在这儿吧。”乔治果断地说,并推了一把那张活动床。

克劳大婶见有人圆场,也就乐得一边就势把小床推到大床下,一边说,“好吧,看看也许对他们有好处。”

全屋子的人凑在一起,开始商讨怎样布置会堂和安排座位。“椅子从哪弄去啊?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克劳大婶说。每星期一次的祷告会自始至今一直在汤姆家里举行,一直以来椅子都不够用的,这种状况鼓励人们要找出一个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上礼拜彼得大叔唱圣诗的时候,把那张旧椅子腿给弄断了。”摩西说道。“一边去吧!我看是你们拆掉的,是你们背地里捣鬼。”克劳大婶说。“千万不要让彼得大叔坐在这把椅子上啊!他唱圣诗的时候有来回挪椅子的习惯。那天晚上他就把椅子在屋里从这头挪到那头。”皮特说道。“好哇,就让他坐这把椅子吧,”摩西说。“他屁股一坐下,就会不由自主地唱起来:‘来吧!圣徒和罪人,听我来讲述!’接着就会扑通一声狠狠地摔到在地上。”为了给大家形象地表演那一场假想的灾祸,摩西先是用鼻音准确地摹仿那老头子的腔调,然后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得啦,老实点,行不行?”克劳大婶说。“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呢!”

然而,乔治少爷也被他逗乐了,并说摩西是个“怪才”。这样一来,母亲的训斥也就失效了。“我说,老头子,”克劳大婶说道,“那两只木桶怎么样?要不搬进来吧。”“妈妈那两只木桶,就像乔治少爷那本儿圣书上说的那个寡妇的木桶一样,哪需要往哪搬,灵着呢!”摩西转身对皮特说道。“你不记得上礼拜有一只给坐塌了吗?”皮特说。“上次唱诗唱了刚一半,木桶就塌了,这叫灵吗?”

摩西和皮特在一旁嘀咕的时候,两只空木桶已经被滚进屋子,两边垫上了石块这样就不会滚动,上面横放木板;如此安排,再加上把大大小小的木盆倒扣过来,把几把晃晃荡荡的椅子略加修理,总算完成准备工作了。“乔治少爷擅长念圣诗。我知道他会让我们听他念的圣诗的,”克劳大婶说,“这样不就更有趣吗?”

乔治不假思索答应了,这孩子就乐意干出头露脸的事。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热热闹闹,聚满形形色色的会众;不光有白发苍苍的八旬老者,还有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大家有意无意地说着闲话,诸如莎利大妈的新头巾不知从哪买的;莉齐的主母新做了一件罗纱衣裳,等做好了就把那件旧的花裙子送给莉齐;谢尔比老爷可能会再买一匹栗色小马,到时候这个地方又添一道光彩。有几位附近人家的仆人也是信众,他们允许主人他们来参加这个聚会,带来许多最近发生的事,大都是主人家或庄园上的轶闻趣事。这些消息自由地在这里流传,与在上流社会的情形相差无几。

不久,唱诗开始,大家非常兴奋。人们立即唱起热情奔放的赞美诗,尽管有些人鼻音很重,但这丝毫不能影响那些天赋丽音的人一展美妙歌喉。歌词有的是附近教堂里所唱的、早已为人朗朗上口的赞美诗,有的则是从郊外布道会上学来的。后者反应更为热烈,含义更为模糊。

其中一首赞美诗的合唱部分唱得激昂慷慨振奋人心,其歌词是:

战死沙场,

战死沙场,

虽死犹荣。

另一首圣歌特别为人们所喜爱,诗中多次出现这样的词句:

我即荣耀归天国,问君肯否伴我行?

不见天使频挥手,召我此时离俗尘?

黄金之城君见否?永恒世界乐无穷。

另外还有几首圣诗,其中也多次提到“约旦河岸”,“迦南田野”和“新耶路撒冷”;黑人天生富有激情,富于想像力,特别钟爱形象、生动的圣诗和歌词;每当唱圣诗之时,或哭,或笑,或鼓掌,或兴高采烈互相握手相互拥抱,好像他们已经站在了约旦河的彼岸。

接下来便是各种规箴劝化和现身说法,与诵读和唱诗声交杂在一起。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早已不能干活了,但被当做一部记载往事的史册而受人尊敬,这时,拄着拐杖站起来说道:“好啊,孩子们!太好了!我能再一次见到你们,听到你们的声音,真的太高兴了!因为我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去见上帝了;但是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孩子们;我已经捆好了包裹,戴上了帽子,等驿车来接我回家。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好像听见车声辚辚,我抬头不住地往窗户外头看呀,看呀。现在,你们也该准备就绪了,我告诉你们,孩子们哪,”她一边说,一边拿拐杖在门上不停的敲着,“天国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啊!孩子们——你们还不知道——天国实在是太美了!”那老太婆坐下来,激动得泪流满面。这时会众齐声高唱:“啊,迦南,光明的迦南,

我立刻动身前往迦南。”

应众人之请乔治少爷,朗读了《启示录》最后几章,其间,他的诵读经常被“天哪!”“你听呀!”“真想不到!”“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啊?”等等赞叹声打断。

乔治是个聪明孩子,从小时候他母亲就给他灌输宗教信仰,见大家一致对他赞叹不绝,便情不自禁,时而插进自己的阐释;他神色庄重,态度严肃,因而年轻人对他羡慕不已,老年人为他衷心祈福。大家一致认为,“他讲解得也许比一个牧师更清楚。”都说,“真是很难得!”

要说汤姆大叔是这个地区的主教一点也不为过。他从来都把修身养性看得比一切都重,加之他胸怀坦荡,品德高尚,同辈之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因此,附近一带的黑人都对他非常尊敬,他成了他们的牧师。他讲道时,简明扼要,态度恳切而诚挚,就连那些受过优良教育的人听了也会觉得获益良多。然是祈祷才是他的强项,他的祈祷淳朴感人,有童稚般的至诚;而且经常引用《圣经》中的原句,使得内容更加丰富多彩。《圣经》的语言融于他的心灵,和他的身心结合在一起,从而常常不假思索,便张口就来。用一位虔诚的老黑奴的话来说,“它的祈祷,直达上苍。”他的祈祷与虔诚信众的感情能够,引起强烈共鸣,时常因为他周围爆发的应答声而听不到他的祈祷。

正当仆人在小屋里祈祷的同时,在主人厅堂里却发生了一件与此截然不同的事。

那个奴隶贩子坐在谢尔比先生前面提到过的那间餐厅里,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几张单据。

谢尔比先生手里拿着一卷卷的钞票数着,数完一卷便推给奴隶贩子,后者照样重数一遍。“一点不错,”奴隶贩子说,“来,这是契约,在上面签个字吧。”

谢尔比先生赶紧把契约拉到面前,好像迫不及待要结束一桩令人不愉快的事似的在上面签了字,然后把契约和钞票一起推了过去。黑利把破旧的行囊抽出一份写在羊皮纸上的借据,仔细看了一遍,递给谢尔比先生。谢尔比先生尽全力抑制住急切的心情,颤抖地伸手接住。“好啦,这件事算了啦!”奴隶贩子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了啦!”谢尔比先生低声道;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复说:“总算了啦!”“看你好像不高兴啊。”奴隶贩子说。“黑利,”谢尔比先生说道。“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曾以名誉发的誓言,把汤姆卖给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怎么,你不是这样做了吗?先生。”奴隶贩子说。“你很清楚,我是没有办法呀。”谢尔比先生高傲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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