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炜华
出版社：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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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酥手试读：
走一步退一步
1从银行出来，秦美丽直接去了“心远”茶行。上个月这家店还在装修，这个月就开门迎客了。秦美丽一进门，两个年轻的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她们向秦美丽介绍店里的主打产品——武夷山“大红袍”。这些每斤价格在600元以上的茶叶盛在圆形、方形等扁平的铁盒子内，按照不规则的图形摆在深黄色的木头格子里。秦美丽一格一格看下去，在层层叠叠的茶叶里看到几套做工精美的茶具。秦美丽居住的城市以制作瓷器闻名，其中不乏技艺精湛的上等茶具，因为地处北方，所有茶具都包含着奔放、粗犷之风。眼前的茶具与平常所见不同，小巧、雅致、精细，宛若化着淡妆，拿着团扇，倚在雕花红木门框边，对着荷花、垂柳咿咿呀呀哼唱的女子。秦美丽不禁蹲下身细细端详，并且将其中的一只茶杯端在手里。服务员立即打开木格子上的灯，乳白色的光线洒下来，茶具宛若浸泡在水中一般。秦美丽心里“呀”的一声，手却将茶杯放回了原处。服务员已经开始介绍：店中摆的茶具全是浙江龙泉青瓷。龙泉青瓷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它具有“温润如美玉、晶莹如翡翠”的特点。这点知识秦美丽还是知道的。在宋代，浙江龙泉出了两位著名的陶瓷艺人，一个叫章生一，一个叫章生二，两人是亲兄弟，最初合造一窑，叫作琉田窑。后来兄弟分造，章生一的窑称为哥窑，章生二的窑称为龙泉窑。哥窑是宋代五大名窑——官、哥、汝、定、钧之一，出品因土质奇润，呈现一种鱼子般的纹路。龙泉窑没有这种纹路，但是色彩优异、釉色葱翠、光泽柔和、温润如玉，被誉为“瓷器之花”。秦美丽刚刚看的这套壶，名叫“梅青竹节提梁壶”，它“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具有较高的收藏价值。相比深厚的历史和深远的背景，这套茶具的价格不算贵，380元。即使只有380元，秦美丽也舍不得拿出来。服务员叫她到桌前品茶，说：“尝尝我们的红茶，看看是否入口？”秦美丽看到服务员在一张明清式样的木桌前坐下。依次摆开茶具，服务员十指微动，沏出一壶香艳的茶来。秦美丽曾经是名茶客，贷款买房之前，她一直喝每斤500元左右的安溪铁观音，她尝得出茶叶的好坏。茶香顺着空气沁入她的肺腑，秦美丽的脚步就挪不动了。秦美丽坐到桌子前，服务员斟了小小的三杯，将一杯茶摆到秦美丽的面前。秦美丽端起来，先放在鼻下闻了，美艳的香味令她身骨俱松，慢慢地含了一口，在唇齿间停留片刻，缓缓咽进肚里，味道却不及闻起来香，喉间的劲道也明显不足，秦美丽知道自己喝惯了铁观音，喜欢那种浓烈的芳香，不再接受这种淡一点的味道。但是她还是坐着慢慢喝了三杯，一边喝一边想：只喝不买，不知道如何向服务员交代。她摸了一下口袋，里面还有50元钱，先买一两，不知道服务员会不会笑话她。服务员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品茶的目的是看茶叶是否喜欢，味道是否适合，不是品了就必须买，如果不喜欢可以不买。”被人说中心思，秦美丽的脸一下子红了，说：“我从前一直喝铁观音，习惯了它的味道，不习惯大红袍。”服务员说：“我再沏一壶铁观音，我们还有铁观音。”秦美丽急忙摆手：“今天不买，我爱人也喜欢铁观音，下一次带他一起来尝你们的铁观音。”秦美丽终究过意不去，她认为服务员给她沏了茶，她就应该买一点东西，看了两圈，相中了一只沏茶的玻璃杯子。服务员一再强调：“如果需要你就买，如果是因为过意不去，就不要买。”茶杯30元，秦美丽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终究没有买。服务员将她送到店门口，秦美丽感觉仿佛芒刺在背，走了半天，都没敢回头。2秦美丽住在紫荆花园。表面看来，住在这个小区的都是有钱人。秦美丽的邻居也确实是些有钱的人，他们有的买了几辆汽车，有的拥有几处房产，并且很多人生了两个孩子。秦美丽是他们中的穷人，秦美丽常常怀疑他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因为他们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他们与秦美丽一样早上出门、晚上回家，甚至他们比秦美丽出门晚、回家早。他们的钱却挣得不知道比秦美丽多多少倍。秦美丽与爱人都在工厂上班，她是办公室的普通职员，爱人就是一线工人，穿着脏的工作服，在生产一线出大力、流大汗。2007年，他们买房时的共同收入是5000元，30万元的房款，在银行贷了20万元，三年的时间过去，厂子效益不好，两人的共同收入由5000元变成3000元，每月还房贷1600元，电梯费、物业费、水电费300元，剩下的1100元用来维持一家四口的日常生活，他们一下子就进入了穷人的行列。这三年最大的变化就是房价翻了一番，她的房子由30万元涨到了60万元，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是住在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上面。夜深人静的时候，秦美丽常常感觉一大堆钱环绕着自己，她就是一个富翁，左手抓来是钱，右手抓来也是钱。可是这些钱毕竟是虚幻的，是假想的富裕，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房子不卖，等于一分钱没有，即使卖了房子，以60万元的价格也买不到好房子了。一家四口里面包括秦美丽的婆婆。秦美丽的孩子出生，婆婆就住到她家里来。最初是看孩子，孩子长到三岁，就成秦美丽与爱人养活婆婆了。从茶行出来，秦美丽又到菜市场转了一圈，她什么都不买，只是在拖延回家的时间。爱人的大弟到家里来了，每次来她都要炒几个菜，买啤酒招待他，他走之后，她家的日子更加紧张了。没买房子的时候，秦美丽是个称职的大嫂。爱人兄弟姐妹六个，他是老大，也只有他与秦美丽有单位有正式工作，其他的全在社会上做着赖以谋生的小生意。那个时候，秦美丽非常欢迎他们来，他们来时总是到饭店吃饭，走的时候又是大包小包的东西提着。过年过节，孩子的新衣服与新鞋子必不可少。买了房子之后，情形就完全不同了，秦美丽不仅反对他们到家里来，他们走时也不再送东西，孩子过年过节时的新衣服全免了，甚至连压岁钱都想寻个理由不给了。爱人的兄弟姐妹却没有觉出他们的窘迫，他们依旧按照原来的认识热热闹闹地来，他们一直认为大哥大嫂的日子过得比他们好，因此来的时候总是空着两只手。爱人不想在兄弟姐妹面前丢掉自尊，硬撑着架子招待他们。这次大弟来不仅买了鱼、肉、鸡，甚至扬言要去买螃蟹。秦美丽一巴掌打了过去，“还买螃蟹，我看你就是个螃蟹”。挨到中午一点，秦美丽回了家，爱人做好了饭菜等着她。这叫秦美丽生出内疚来，一边换鞋一边说：“你们先吃就行，干吗等我？”爱人说：“当家的不回来，我们不敢吃。”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说到婆婆在老家镇子上的房子。其实那不是婆婆的房子，是公公单位分的三间小平房。公公过世后，房子一直没收回去。别的单位都进行了房改，能卖给个人的都卖给个人了，公公的单位却坚持不改，房子一直以出租的方式供他们居住，过去的房租是一月100元，现在涨成了120元。婆婆的房子租给了一对小夫妻，小夫妻只给80元房租，婆婆凭空赔了40，就想把房子退给单位。秦美丽一听就咳嗽起来，爱人一边拍她的后背一边问怎么了。秦美丽摇着头说不出话来，跑到厕所趴在马桶上哇哇地吐了几口，然后捂着肚子躺到了床上。好不容易等到爱人的大弟走了。秦美丽将爱人叫进卧室，问婆婆是不是真的要退掉房子。爱人说是。秦美丽的火一下子上来，说：“房子退掉，妈这辈子就跟定咱们了。你说房子退掉了，她还有什么，过了一辈子，只剩下这么个人。”爱人说：“留着也不是自己的。”秦美丽说：“不管怎么说是个精神安慰，觉得她还有套房子，将来有一天她可以回她自己的房子住。房子退了，她就什么也没有了，只能把咱这儿当她家了。”爱人说：“反正妈在咱家住十几年了。她年龄也大了，总不能叫她回去吧。”秦美丽更加生起气来，声音却是压低了，说：“不说这事我还不生气，你们兄弟姐妹六个，没有一个提出将妈接去住几天，谁家不是轮换着养老，就咱们家把这活儿全包了。”爱人说：“咱妈不是给咱看孩子了吗？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只给咱看了孩子。”秦美丽说：“你们两个兄弟媳妇都没有工作，妈妈没有给她们看孩子的必要，难道要妈妈给她们看孩子，叫她们出去玩吗？再说，即使咱妈给咱看了三年孩子，为了这三年我们都伺候她九年了，九年还不够吗？从今年开始，三个兄弟轮流着伺候也行。”爱人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揉，说：“他们不提这件事，我也没有办法。我一个当大哥的，怎么能主动将妈妈推出门去。”随着爱人的动作，秦美丽的心柔软起来。她将头扭到一边，叹了口气，虽然生活艰难，爱人对她还是很好的，不仅一心一意地爱，还想尽了办法疼爱、呵护。秦美丽的眼泪流了出来，爱人没有好的出身，没有好的工作，没有好的收入，45岁了，还跟着她一同为了房贷去节省，去辛苦，去奋斗，生活的内容仅仅剩下工作、睡觉和一日三餐，他跟她一样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就是为了让他高兴，也委屈着自己这样过吧。3秦美丽做的是绘图工作，拥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这使她上班时间有了一点自己的空间，关上门再按下锁，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秦美丽想做的事情就是写稿子，她曾经是个文学爱好者，也曾经在市晚报发过随笔、散文什么的，结婚之后，滚滚的生活潮流使她放下了这一爱好。买房子之前，她与爱人的经济还算宽裕，她跟大多数的城市女人一样买衣服、做发型、美容、练瑜伽、旅行，并且她还喜欢喝上等的铁观音茶。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写稿子，热热闹闹的生活哪容得她坐到电脑前，静心静脑地想一些事情，写一些文字。但是买房子之后不一样了。经济的窘迫使得秦美丽想挣点外快，这个外快必须不影响当前的工作，想来想去，就想起了写稿子。虽然搁下十几年了，但是写作的功底还在，秦美丽投了十几次稿后，就有一篇散文发表出来，一个月后报社寄来了50元稿费。50元稿费能抵她家一天半的生活费，这不亚于漫漫冬夜的一缕春风，秦美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脸庞一下子艳丽了，写稿子的劲头也更足了。最近，秦美丽在写一个“红颜哲妇”的系列。“红颜哲妇”缘于“红颜误国”“哲妇倾城”这两句成语，文中的女子都是具有倾国倾城美貌，却又害了君王、误了国家的皇后、妃子。这些皇后、妃子取自柏杨先生的《中国人史纲》，施妹喜、赵姬、冯小玲……秦美丽将她们记在一个蓝皮笔记本上，网上查阅了详细资料，加上自己的见解，就成为一篇文章。这样的文章在晚报已经登了6期，秦美丽准备登上它50期，成为一个不是专栏的“非著名”专栏。关了办公室的门，秦美丽打开《中国人史纲》，这一次入眼的是隋朝开国皇帝的妻子独孤皇后，她的错误是选错了太子，导致隋朝灭国。刚刚看进去三行字，手机嘀的一声响了，是爱人的短信：家里来客人了。秦美丽回复：谁？爱人：二弟一家三口。秦美丽的头嗡地一声大了，手指翻动，快速地打字：你大弟刚刚走，又来了二弟，咱们的家还算是家吗？爱人：他们是来看妈的。秦美丽：既然这样孝顺，为什么不把妈接到他们家里住？爱人：谁叫我是老大。秦美丽：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嫁给你了。短信发出去，秦美丽就将手机丢进了抽屉，拿起书继续读，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半个小时过去，手机又嘀的响了一声，还是爱人短信：如果你真想走，我也不拦你。秦美丽气得手都哆嗦起来，手指舞动了半天，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她将手机丢到桌子上，怒气冲冲地去生产现场找爱人。生产现场一片嘈杂，天车、叉车在天上、地上驶来驶去。电焊、气焊散发出耀眼的光线，空气沉重、污浊，穿着脏工作服的工人拿着各种铁制配件来回穿梭。看到这个情景，秦美丽的心先软了，等到爱人拿着一块铁片，弯着背，脸上一道灰一道黑地站到她面前时，秦美丽一句抱怨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爱人冲她讨好地笑，问：“什么事？”秦美丽咽了口唾沫，说：“想你了，来看看你。”晚上回家，又是好菜好饭地伺候弟弟一家三口。弟弟在菜市卖咸菜，弟媳妇没有工作，他们一边吃饭，一边抱怨挣的钱不够花，秦美丽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只看着盘里的那些牛肉，一片一片不断地减少，放进女儿与她肚里的却没有几片，爱人更是一片没吃。临睡前，秦美丽数了数钱包里的钱，只剩下30元，两个弟弟的来访，打破了她家的正常生活规律，剩下的时间，一家四口恐怕要吃咸菜了。秦美丽悄悄问爱人：“他们什么时候走？”爱人说：“不知道。”秦美丽说：“他们住上一个星期的话，咱家就连饭也吃不上了。”爱人说：“我又不能撵他们。”大卧室让给弟弟一家三口住，秦美丽睡到女儿的房间，爱人睡客厅的沙发。半夜时分，秦美丽被爱人的呻声吟惊醒，来到客厅，看到爱人捂着肚子蜷缩在沙发上。秦美丽扳住他的肩，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爱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美丽急忙叫醒弟弟。两个人把爱人送进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盲肠炎，需要住院手术，住院押金3000元，秦美丽口袋里只有300元，并且是家中仅有的现金。她问弟弟是否带钱，弟弟摇摇头说：“嫂子，我比你还穷，你还有好房子，我连好房子都没有。”秦美丽气结，可是现在不是与弟弟生气的时候。她好说歹说，医生答应先手术，明天补交住院押金。第二天一早，秦美丽将女儿打发上学，对弟弟说：“我没时间伺候你们了，你们自己弄点饭吃吧。”这个时候，她不盼望他们走了，爱人住院、女儿上学、婆婆身体不好，她倒愿意他们多住几天，帮忙照顾一下爱人。银行有5000元存款，秦美丽将它们取出来，现在她与爱人彻底成了只有欠款、没有存款的人了。走到“心远”茶行，秦美丽看到上次送她的服务员站在门口，服务员冲她堆起盈盈笑容，秦美丽想起未买的那个茶杯，心中顿生羞愧之情。她想到两个弟弟先后到来的花费，想到爱人的这次手术，心一下子狠起来，钱省来省去都给别人花了，都给医院送了，凭什么呀？凭什么只为别人奉献，只叫别人享受，凭什么非要委屈了自己呀？她进了茶行，指着那只杯子，说：“我买这个杯子。”除了服务员之外，店里还坐着一位中年男子，闻声抬起头来看秦美丽。服务员说：“大姐，我认识你的，你如果不需要真的不用买。”秦美丽气狠狠地道：“我需要，谁说我不需要？你是不是看我没有钱？我有钱。”她从口袋里掏钱，掏出几张100元的，气急败坏地摆到店中间的桌子上，她说：“你们看，我有钱。”钱在桌子上散落开来，有一张跑到报纸上面，是中年男子正在读的晚报，秦美丽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照片的旁边是“秦美丽”三字，那张钱正好落到了“红颜哲妇”的上面。男子诧异地抬头看她。秦美丽只觉得一记耳光打到脸上，上周编辑打电话向她要照片，她没想到这么快就登在了报纸上，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这张照片见面。报纸上的秦美丽应该是个温润婉约的女人，报纸上的秦美丽哪能是她这般歇斯底里、丧心病狂的样子。秦美丽迅速将钱收起来，将其中的一张给了服务员，服务员仍旧是很为难的样子，说：“大姐，真的不用的，今天你又没有品茶。”秦美丽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她只觉得层层叠叠的茶叶向她压迫过来，各种各样的茶香，浓烈的、香艳的、清淡的，如同蛇一样，团团绕绕缠满了她的身体。服务员再不卖杯子给她，她就要夺路而逃了。中年男子冲服务员点了一下头，服务员收了她的钱，找了零，拿了茶杯给她。秦美丽拿着茶杯，低着头快步走出茶行。站在公交车站上，秦美丽的心才平定下来。晚报的销量非常好，这个城市应该有很多人读过她的文章，照片登出来，城市中就会有很多陌生人看过她的照片，坐在公交车上，走在马路上，就会有很多人认出她来，他们会说：看，这就是“红颜哲妇”的作者。她是不是应该精心装扮，细心化妆，弄得干净、细致、美丽，如此才会对得起“作者”这个名字。可是做这些事情，需要钱的。钱，钱，她哪里来的多余的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只见一辆银灰色汽车停在面前，车窗摇下来，是茶行的男子，他说：“秦美丽，你到哪儿？我送你。”他认出她来了，秦美丽一阵绝望，绯红从脸颊一直排到脖际，她将头扭到一边装作没有听见。男子下车，拉开一侧的车门，说：“我是你的读者，我老早就想认识你。”其他候车的男女诧异地看着男子与秦美丽，秦美丽一阵发窘，抓住车门，上了车。车里放着音乐，是委婉流畅的古琴曲——《平沙落雁》，曲子一节一节下来，秦美丽的心都要融化了。她想到了笔下的那些皇后、妃子，她们美艳无比，她们衣食无忧，她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们想要月亮有月亮，想要星星有星星。她们的夫君，宁愿负了朝廷，负了国家，也不肯负了她们的一腔柔情，而她有什么，她除了有套房子，什么都没有，她真是一贫如洗。汽车慢慢驶过一个十字路口，男子问她：“到什么地方？”秦美丽说：“人民医院。”到达人民医院，男子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喜欢你的文章，希望能够看到你更多的文章。”秦美丽收了名片，往住院部走去，一下汽车，音乐戛然而止，纷纷扰扰的生活包绕过来，她又变成一个只食人间烟火的世俗女子了。交了住院押金，来到病房，爱人已经睡了。半夜的疼痛折磨，使他明显消瘦下去。秦美丽摸摸爱人的脑门，凉飕飕一片，心稍微地安定下来。她从口袋里摸出男子的名片，上面写着：书法家丁龙一。名片的后面是幅手绘工笔画。一名珠圆玉润的女子闲闲地坐在窗台底下，窗外是锦簇的菊花，女子手中拿着一把团扇，穗子上坠着碧绿色的珠子，女子穿着淡紫色的旗袍，旗袍绣着金黄色的菊花，一朵一朵又一朵的菊花，没有规则地层层铺开，铺出一层一层的富贵，铺出一层一层的优雅。画面上有一排小字，应该是刚刚写上的，墨迹依旧黑得吓人：秦美丽，这是我想象中的你的模样。4中午，爱人的弟弟送饭过来，告诉秦美丽下午要回自己家。秦美丽要他再住几天，帮忙照顾一下爱人。弟弟却说要卖咸菜，少卖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秦美丽一股气上来，前几个月，他们一家三口在她家住了一个星期，好菜好饭地伺候着，他们也不说要卖咸菜：现在爱人病了，没有人做饭了，他们立马就要抽身走人。这个弟弟……秦美丽摆了摆手，说：“愿意回去就回去吧。”下午，弟弟打来电话，说婆婆下楼时扭着脚了。秦美丽气得差点把电话扔到地上，说：“这个时候添什么乱！”弟弟说：“妈要去医院看大哥，心里急，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秦美丽要弟弟将婆婆送到医院，她陪着找医生看脚。医生要求拍片子，秦美丽用自己的医保卡划价拍片子。她陪着婆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片子出来，弟弟说去看哥哥。等到秦美丽陪婆婆看完脚，回到病房，早不见了弟弟的身影。秦美丽给弟弟打电话，听到嘈杂的人声，弟弟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秦美丽将电话一下摔到床上，她的火气再也无法压制了，她对着婆婆说：“妈，现在怎么办？他病了，你的脚扭了，孩子上学，怎么办？”婆婆拉下脸来，说：“那也不能摔电话，你摔电话不是在摔我吗？你不能给我脸色看，我这么大年纪了，我凭什么看你的脸色？”秦美丽大叫起来，她终于将心里话喊了出来，她说：“你有六个孩子，你不只养活了你大儿子，他们也该轮换着养你了。”婆婆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说：“我哪里也不去，死，我也要死在你家里。”爱人拍着床说：“求求你们，叫我多活两天好不好。”三个人你瞪我、我瞪你看了半晌，婆婆说：“我不用你们伺候，我有拐杖，你伺候好我儿子就行。”不管怎么说，秦美丽还是将婆婆送回了自己家。女儿已经放学回家，秦美丽将当前的严峻形势告诉了女儿，女儿说：“妈妈，你不要犯愁，你伺候爸爸，我伺候奶奶。小区门口就有卖馄饨的，我天天买馄饨给奶奶吃。”秦美丽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摸着女儿的头，说：“真是妈的好孩子。”通常盲肠炎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但是一个星期过去，医生丝毫没有叫爱人出院的意思。秦美丽询问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说：“你爱人的身体极度虚弱，可能患有其他疾病。”秦美丽叫起来：“不可能。”医生说：“不是不可能，而是很可能。我们今天就给他做全面检查。”秦美丽认为是医院寻了机会挣钱，在电视、报纸上她没少看医生设立各种名目挣钱的报道。虽说她与爱人都参加了医保，治病花不了自己多少钱，但是也不能任凭医生随意搜刮。回到病房，她问爱人感觉怎么样了。爱人说：“挺好的，已经康复了。”秦美丽说：“既然这样，咱们就出院。”爱人说：“可是医生没叫出院。”秦美丽说：“管他让不让，咱们觉得好了咱们就出院。”两人正在收拾东西，主治医生领着几个护士进了病房，他们要爱人去做全面检查，秦美丽与爱人都不同意。医生说：“你们走医保又花不了多少钱，即使没有病，做个检查也是好的。”听医生这样说，秦美丽也觉得有道理，就拿着医生开具的单子，依次检查。检查结果第二日才能出来，于是他在医院里又住了一天。第二天，主治医生将秦美丽叫进了办公室，他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说：“检查结果证实了我们的诊断，你爱人患了胃癌，幸好不是晚期。”秦美丽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抓住了桌子角，说：“我们来治盲肠炎的，怎么治出了胃癌？”秦美丽不相信医生的诊断，她带着爱人偷偷去了省医院，诊断结果同样是胃癌。这一次天也不旋了，地也不转了，秦美丽捏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落魄地坐在医院的台阶上。此时是盛夏的一个上午，烈日高悬，炎热如火，秦美丽的身上却没有一点点汗，一层又一层的冷铺满全身，她感觉自己连同自己的生活彻底掉进了冰窖之中。这时，手机丁零零响了，接听，是报社编辑的电话，询问“红颜哲妇”的稿子什么时候交给她。秦美丽有气无力地说：“我家里出事了，我没有精力再写稿子了。”5即使天塌下来，只要还有口气，日子就得过下去。秦美丽的工资加上爱人病休工资总计2400元，已经不能支持还贷和一家四口的生活了。爱人治病需要医药费，这笔医药费又不是一万两万能够解决的，从开刀到化疗，起码要十几万。总之，当前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一个“钱”字，唯一的办法也是一个字“借”。秦美丽打电话将爱人的弟弟、妹妹叫到家里，她跟他们提出借钱的要求。他们都说自己没有钱，秦美丽气得眼泪掉下来，说：“你大哥不疼你们，不亲你们吗？他现在病了，你们就眼看着他死吗？”秦美丽的眼泪似乎打动了他们，最后商量一家出1000，凑5000元给秦美丽，并且还要秦美丽给他们打借条。“好，好。”秦美丽咬牙切齿道。钱还没借到手，先打了五张借条塞进他们手里。然后商量赡养婆婆的事，秦美丽说：“婆婆虽说给我看了几年孩子，但是在我家也住了近十年，这十年我与你大哥出的力抵得上看孩子的三年了。现在你们大哥病了，我实在没有精力再照顾妈，你们五个轮换着照料她吧。”此言一出，五个兄弟姐妹全部反对，大弟弟说：“我离婚了，孩子都管不了，七八年没见孩子了，七八年没给他一分钱了，我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哪有本事养活咱妈。”小弟弟说：“我一个人卖咸菜养活老婆、孩子，日子够紧张了，咱妈到我那儿，我就得吃不上饭。”三个妹妹，一个说家住七楼婆婆爬不上去，一个说爱人不同意，一个说伺候着自己的婆婆。秦美丽只寻思他们是因为婆婆没给他们看孩子，他们才不照顾她，心里一急一气就喊起来：“咱妈的作用就是看孙子、孙女吗？咱妈没有生你们没有养你们吗？”这个时候，婆婆稀里哗啦地哭起来，她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嫌我，因为我穷，如果我一个月有1500元退休金，如果我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如果我有一笔存款，你们都会争着抢着养我。”最后小妹妹答应将婆婆接到她家，秦美丽的眼泪掉下来，说：“妹妹，我不是嫌咱妈，是我家现在太困难了，等你哥出了院，我立即把妈妈接回来。”谁知婆婆不愿意到女儿家里去，她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大哥家里，我死也死在你大哥家里。”秦美丽说：“妈，你在我家，饭都会吃不上的。”婆婆说：“就是吃不上饭，我也要在你家。”婆婆家依靠不上，秦美丽就来到娘家。她觉得快40岁了，跑到娘家借钱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可是爸爸妈妈立即拿了3万元钱给她，又给两个哥哥打电话，两个哥哥分别借给她5万。秦美丽给爸爸妈妈写了张借条，爸爸一下子撕了，说：“我的钱还不是给你们存的，孩子你不要愁，爸爸妈妈帮你渡过难关，爸爸妈妈还有房子，钱不够，我们就卖房子。”秦美丽再也忍不住了，叫了声“爸爸，妈妈”，扑到沙发上号啕大哭。6又到了还贷款的日子，秦美丽拿着工资存折来到银行。1600元还贷款，剩下的800元取出来作为生活费。物业管理费、水电费等只能从借款里出。有男子在秦美丽邻近的窗口办取款业务，取了20万元，一沓一沓又一沓码进皮质密码箱里，拎着进了一辆白色的商务车。秦美丽的眼睛都看直了，她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会这么有钱，而她为什么会这么没钱。“心远”茶行的服务员依旧站在门口，她好像认出了秦美丽，转头向屋内说了句什么，又回头笑盈盈地看着秦美丽。秦美丽只后悔来到这家银行，更后悔没戴个帽子或是围个头巾什么的，她现在的样子，头发蓬乱，满脸憔悴，一副被烟熏火燎的模样，怎能配得上晚报上的那个秦美丽，哪里有资格对古代的美人评头论足？无边无际的羞愧与自卑向秦美丽漫漫袭来，她低了头，只装作没看到服务员的笑容，步履匆匆地从茶行前面走过。手机嘀地一声响了，秦美丽打开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为何行色匆匆，慢一点，会看到路边的花开了，会看到天上的云白了。如果喜欢海，闭上眼睛会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秦美丽只寻思是移动公司发的群发短信，手机放在口袋里，待一会儿，又嘀地一声响了。“对任何事情都失去好奇心了吗？比如一段音乐，比如一杯香茶。”秦美丽才知道短信是专门发给她的，回复：请问您是哪位？回复：猜猜。秦美丽哪有心思玩这种游戏，她皱着眉头将手机放进口袋，稍许，短信又来：我是丁龙一，不要坐公交车，我送你。几分钟的时间，丁龙一开着汽车过来，车门打开，音乐立刻溢了出来，这一次是古琴演奏的《欸乃》。“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音乐飘进秦美丽的耳朵，秦美丽的心先醉了，丁龙一冲她扬了一下下巴，秦美丽就坐了进来。丁龙一问她：“还到人民医院吗？”秦美丽点点头，只觉得眼泪要掉下来。丁龙一慢慢地开车，等待红灯的时候才问：“爱人的病严重吗？”这下秦美丽的眼泪真的掉了下来，她将爱人得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到跟他的兄弟姐妹借钱，说到婆婆无论如何也要住在她的家里。委屈转换成愤恨，眼泪一下子干了，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丁龙一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敲打，说：“没想到你的生活是这个样子的。看了你的文字，觉得一个喜欢历史的女人，一个文笔优美的女人，应该是衣食无忧、性情淡雅，不被人间烟火浸染的。”秦美丽说：“对不起。”说完又后悔，凭什么要跟他说对不起呀，她的生活妨碍他什么了吗？她的生活与他有什么关系？车子快进人民医院的时候，秦美丽说：“虽然你是我接触的第一个读者，谢谢你喜欢我的文章，但是以后，希望不要再见面。我跟你说得太多了，请允许我保留一些自尊。”丁龙一看着秦美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秦美丽只觉得一支箭射进了心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7爱人做了胃切除手术，医生要求继续进行化疗。秦美丽悄悄问医生：爱人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医生笑了，说：“胃癌不是可怕的疾病，保养得好，活20年不成问题。”秦美丽迅速计算起来，爱人今年45岁，20年后65岁，20年后女儿31岁，他家的大事几乎完成了，那个时候告别世界没有什么遗憾的。秦美丽一下子轻松起来，笑容随即出现在脸上。回到病房，爱人都看出她高兴来，问她什么事乐成这样。秦美丽不说话，只趴在爱人脸上亲了一下。出院后，爱人在家休起了病假。秦美丽家的月收入仍旧是2400元。这个时候，银行又上调了贷款利率，也就是说从明年一月开始，秦美丽每月还的房贷要超过1600元，这对于秦美丽来说是个雪上加霜的消息，她不敢告诉爱人，只能一个人在厨房偷偷掉泪。跟爸爸、哥哥借的钱，支付住院费后还剩下几万，这些钱，秦美丽一分不敢动，预备着给爱人做化疗。医保报销要几个月后才能下来，秦美丽对当下的生活一筹莫展。幸好单位给了500元救济，秦美丽马上用它交了物业费和水电费。一个月后，医生帮秦美丽联系了省肿瘤医院，那里的化疗效果好，但是费用也高，四个疗程下来，秦美丽所有借款都要送给医院。即便如此，化疗还要去做。秦美丽跟单位请了假，将女儿托付给父母。她要婆婆住到爱人的弟弟或是妹妹家里去，婆婆一口拒绝。秦美丽忍不住冲婆婆大叫起来：“我这里有什么好，你非在这儿死活不走！”婆婆说：“我在这儿住十几年了，我住惯了。”秦美丽说：“家里没有人照顾你，出事怎么办？”婆婆说：“出事怨我命不好。”秦美丽咬牙切齿道：“好，好，你就住在这里吧。”回到卧室，秦美丽脸上的余火未消，爱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对我妈好点行吗？”他都不说“咱妈”了。秦美丽说：“咱家都成这样了，她还在这儿添乱。”爱人说：“这些事又不是我妈造成的。你看我弟弟、我妹妹，哪一个会对她好？”秦美丽叹了口气，说：“为了叫你高兴，我就改改脾气，委屈自己吧。”第二天，秦美丽收拾了东西准备陪爱人到省肿瘤医院，出门前，秦美丽跟婆婆打招呼，婆婆虎着脸不理她。秦美丽说：“妈，我们半个月不回家，你照顾好自己。”婆婆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我现在想明白了，你跟他们没有两样。如果我有几万元存款，如果我有房产，你还会老撵我？你就是嫌我穷，嫌我没有钱。”秦美丽气结，说：“哪有这样的事，家里不是出事了吗？”婆婆说：“是出事了，但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吗？我一个老太太能吃多少饭，况且我又不吃肉，有时候我还帮你做饭，我一点麻烦都不给你添，你还老撵我走，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没有钱。”婆婆竟然掉出眼泪。秦美丽几乎说不出话，爱人拉拉她的衣袖，她才一口气从腔子里飘出来说：“好好，你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你就在这儿住着吧。从今往后我再不说不叫你住的话了。”在火车站，秦美丽意外地遇到丁龙一。丁龙一到省城参加一个书法作品拍卖会，他看秦美丽买的是二等车厢的车票，立即到售票处买了两张一等车厢的票塞进了秦美丽的手里。秦美丽拿了钱给他，他不收，说：“这点钱，对于我不算什么的。”坐在车厢里，相对无言。丁龙一一直偷偷地看秦美丽的丈夫。秦美丽觉得脸上有东西一层一层掉下来，她就索性将它们一下子扒了下来，她一会儿摇晃腿，一会儿摇晃头，做出种种她认为恶俗的动作。火车到达省城，丁龙一悄悄对她说：“你何苦如此糟蹋自己？”出了车站，丁龙一将他们带到一辆汽车面前，丁龙一说：“省肿瘤医院很远的，我和朋友送你过去。”秦美丽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丁龙一既然愿意帮忙，她就有理由不拒绝，她拉着爱人进了汽车。丁龙一的朋友跟医院很熟悉，帮他们联系了医生，办理了住院手续，丁龙一提出请医生吃饭，他立刻联系了酒店。爱人要秦美丽陪着一同吃饭，丁龙一也说：“你是病人家属，应该陪医生吃饭的。”秦美丽安顿好爱人，跟着一同去了酒店。酒桌上的医生都说爱人的病没有问题，他们坚信化疗的效果，将爱人的生命又延长了10年。秦美丽又快速地计算了一下，20+10=30年，30年后爱人75岁，就是不生病的人活到75岁也不容易。秦美丽当即心花怒放，端起酒杯说：“敬亲爱的医生们一杯。”饭一直吃到晚上10点，丁龙一的朋友将医生一一送回家，最后又送秦美丽。丁龙一说：“我借你的车，我送她。”朋友将车子给了丁龙一，秦美丽坐在副驾驶座上，她觉得丁龙一要做出点什么，然而一直到医院，丁龙一也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一点不合适的动作。秦美丽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丁龙一说：“因为你是我的一个梦。”秦美丽说：“你说话太文明了，离我的生活太远。”丁龙一说：“难道你不是文人吗？”秦美丽说：“你将我看得过于美好了，谢谢你喜欢我的文章。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读者。可是我写作的目的……说出来，你会失望，我写作的目的，是挣点钱。”丁龙一一下子笑了，说：“你有才华的，你可以只为了你的才华写作。”8回到病房，爱人在看电视，秦美丽寻思他会问丁龙一是谁。但是丈夫什么都没有问。倒是秦美丽沉不住气了，说：“你第一次见丁龙一，就这样放心我跟着他出去？”爱人说：“我相信你。”第二天查完体后，做化疗。医生在爱人身上切了个口子，插入一条细管子，管子的一端连着一个小机器，像书包一样背在身上，日夜不停地往身体里面输送化学药品。化疗的反应比较痛苦，爱人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午饭时嫌饭不好吃，没有味道。下午想吃一种“荷香鸡”。秦美丽第一次听说“荷香鸡”这个名称，问爱人什么地方有卖的。爱人说不知道哪里有卖的，只记得10年前在省城吃过，味道鲜美，语言无法形容。秦美丽就出去买荷香鸡，在医院门口看到一名年轻男子蹲在汽车的旁边痛哭，敞开盖的后备箱里放着成卷的卫生纸和女人的衣服。秦美丽不禁悲从心起，到肿瘤医院治病的十之八九是癌症，幸好爱人的病轻之又轻。医院门口有无数小饭店，却没有卖荷香鸡的，有人说市中心的大饭店有卖的。秦美丽打了出租车到市中心，出租车司机又给提供了几个地方，依然没有卖荷香鸡的。省城里人山人海，即使一个偏僻的角落，也有成堆的人群，这些人群散布在数不清的大街小巷，却没有人告诉她哪里有荷香鸡，偌大的省城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秦美丽眼泪盈盈欲落，这个时候，她想到了丁龙一。秦美丽立刻给丁龙一打电话，丁龙一悄悄地说：“稍等一下，电台有这方面的节目，我打听一下。”稍后电话打来，丁龙一告诉秦美丽一个地方，并且嘱咐秦美丽看晚上6:30的电视新闻。秦美丽将地址告诉了出租车司机，汽车穿越数条巷子，来到一个叫微山湖饭店的地方。秦美丽恍然醒悟，微山湖有无数的荷花、荷叶，荷香鸡应该就是荷叶包裹的鸡。饭店内果然有荷香鸡，服务员很得意地告诉她：整个省城只有他们一家卖荷香鸡。秦美丽买了两只，苦笑道：“就因为只你们一家卖，这两只鸡我花了200元钱。”将鸡拿回医院，爱人一吃，满脸高兴，说：“就是以前的味道。”他叫秦美丽也吃，秦美丽却不舍得，这200元花得她的心头肉痛，她要把这钱彻彻底底花在刀刃上，所有鸡只能够爱人一个人吃。秦美丽到医院门口的小饭馆买了两个火烧，在树底下吞进肚里。看手表，差不多到了六点半，回病房打开电视，调出新闻频道，先是领导开会、视察工作的镜头，再是企业发展的镜头。然后是文化新闻，省书法家作品拍卖会，电视上出现丁龙一的身影，他的作品也被拍卖，虽然价格在拍卖会上并不突出，但是一幅作品也拍卖出10万元的价格。秦美丽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她说：“他们挣钱怎么这样简单！”秦美丽十指飞动，给丁龙一发短信：谢谢你提供的信息，荷香鸡很好吃。丁龙一立即回复：幸福离你只是一步之遥。秦美丽：我看了新闻。丁龙一：拍卖会就是变相的欺骗，但不如此就没有生活的来源。只有好的生活基础才能有好的艺术作品。秦美丽：你的话与生活相距非常遥远。丁龙一：我可以帮你。秦美丽，为什么？丁龙一：只想叫你恢复本来的面目，或是使你成为我心目中的你。秦美丽：为什么？丁龙一：也许是有钱了，也许是生活有些无聊了。9医院里到处都是病情严重的人，有人甚至租了医院的家属宿舍进行长期化疗。秦美丽与爱人经常去那里玩，太阳好的时候，就陪着他们坐在太阳底下聊天。病人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乐观。他们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遮挡化疗后掉光头发的脑袋，他们戏称自己是判了无期徒刑的人，等待的最终结果就是死亡。活着，是他们当下最最重要的愿望，所以他们每一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秦美丽的心呼地撞到墙上，又呼地撞回来。是的，活着，是最终的目的。活着的方式多种多样，而她与爱人的“活着”竟是如此的辛苦。一个疗程结束，秦美丽与爱人离开医院回家。这一次没有丁龙一的帮助，他们坐三轮车、公交车、又坐火车一路颠簸回到家里。秦美丽看着爱人焦黄的面孔，心疼得像锥子扎，但是为了省钱，她就是不肯打出租车。家中一团糟，地板上、桌子上、窗台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厨房里还堆着没洗干净的碗。秦美丽一边打扫卫生，一边问婆婆这段日子怎么过的。婆婆大声道：“怎么过，没死就算不错了。”秦美丽问她怎么了，她又虎着脸不说话。问她其他孩子有没有来看望她，婆婆说：“哪有来的，我一个穷老太太，谁看见我谁不害怕？”秦美丽气得几乎要打哆嗦，婆婆这是明摆着要与她吵架。难道她问候她是错的吗？难道她不该问她吗？再或者是她不应该回家吗？到楼下倒垃圾，遇到邻居，秦美丽才知道这期间婆婆患了肠炎，给几个孩子打电话，没有一个过来，是邻居将她送进医院，并且支付了900元医疗费。秦美丽慌忙回家拿钱给邻居，婆婆看她手握着钞票，坐在沙发上大哭起来，说：“我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有什么用，又穷又有病。”秦美丽一下子少了9张百元大钞，想到与爱人连个出租车都不舍得打，这整齐的票子一下子就送给人家，疼得心头肉都哆嗦。她对婆婆说：“你还是跟别的孩子商量一下，住他们家里吧。我一个人真的养不了你。”婆婆一拍大腿说：“我这是住儿子家，不是住你家。”爱人从卧房出来，说：“妈，美丽够不容易了，你别闹了好不好？”“我是闹了？我是闹了？”婆婆大叫起来，头往墙上撞，“我还是死了算了，死了算了。”秦美丽去拉婆婆，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爱人大叫：“你们都别死，我先死，我才是应该死的人。”秦美丽看到眼泪从爱人的眼里流了出来，她唯恐爱人做出什么吓人的举动，两眼死死盯着他，手撑在地板上，随时准备一跃而起，爱人却一动没有动。秦美丽知道他这是替她跟婆婆争气，心头一热，眼泪就要下来。爱人说：“美丽，咱们这是过的什么日子！虽然住着大房子，表面看来阔气、富贵，可是咱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到娘家接孩子，爸爸妈妈告诉秦美丽，他们要卖掉房子，搬到哥哥家里去。秦美丽吃惊道：“为什么？儿媳妇都是不孝顺的，你们跟嫂子处不好怎么办？”爸爸说：“你大哥做生意，赔了十几万元，我们卖掉房子帮你大哥渡过难关。等有了钱，再买房子。”爸爸妈妈居住在老生活区，他们的房子顶多卖13万元，可是房子卖掉之后再买就难了。秦美丽说：“爸爸，先别走那步，再想想别的办法。”爸爸说：“我跟你妈就这一个办法。”秦美丽说：“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就有办法吗？她还欠着哥哥5万元钱呢，照她现在的收入水平，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上哥哥的钱了。可是就眼看着父母卖房子吗？秦美丽领着女儿回家，路上，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慌忙将它打消了。10为了不遇到丁龙一，秦美丽换了一家银行还房贷。可是巧得很，在银行大厅她竟然遇到了丁龙一。丁龙一看着她说：“你瘦了。”秦美丽打了个哈欠：“遇到这些事，能不瘦吗？”丁龙一从银行取了10万元现金，秦美丽用她的两张工资存折还了房贷，取出剩余的800元做这个月的生活费。水电费、物业费、电梯费就要从借款里出了，秦美丽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丁龙一提出送秦美丽回家。秦美丽一口答应下来。他妈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什么女人，什么矜持，什么都不要了，有一点便宜就占一点便宜吧。丁龙一没送秦美丽回家，而是将车子开进了本市最大的购物商场，这家商场以卖高档商品闻名。他说：“挑几件适合你的衣服。”他带着秦美丽去了女装部，亲自挑了三套衣服，秦美丽从换衣间出来，立刻被镜中的自己震呆了，美丽、优雅、温润，她从未想到自己是这个样子。丁龙一说：“这是真正的你，这是内在的你。”他吩咐服务员将衣服包好，然后到收银台刷了卡。三套衣服将近一万元，秦美丽急忙拒绝。丁龙一说：“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给他个机会做什么？秦美丽内心忐忑不安。她提着衣服坐到丁龙一的汽车里，丁龙一依旧没送她回家，车子东走西走，来到了郊外的一栋别墅。丁龙一打开屋门，房屋的装饰令秦美丽张大了嘴巴，这样的房屋，电影、电视中都很少看到。丁龙一领她坐到落地窗前面，端上一套茶具，十指微动，浅浅的一杯茶端到秦美丽面前，是她喜欢喝的铁观音。丁龙一没有说话，秦美丽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俩人沉默地品茶。面前是绿油油的草地，透明的洁净的阳光，湛蓝如洗的天空点缀着鱼鳞状的白云。那云离人很近，感觉伸手就可以抓下来。秦美丽的内心潮动，眼睛微微湿润起来。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了，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蓝天、绿草、清亮的阳光了。买了房子之后，她所有的任务就是节约、还贷，爱人生病后又是借钱、治病。她如同一只蚂蚁，背负着丁点的粮食，时时刻刻亡命奔跑，品茶、美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闲坐，是几年没有发生的事情了。茶喝淡了，太阳也偏西了。丁龙一说：“穿上新衣服，我送你回家吧。”秦美丽到一个房间换上一套碧绿色的衣服，走出房间，看到丁龙一的眼睛有些直了。丁龙一说：“你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前生的你应该是个妃子，而我是那个宁肯误国也不肯误你的君王。”秦美丽低下头，说：“你说话文绉绉的，我不太习惯。”丁龙一送秦美丽回家，到小区门口，丁龙一打开后备箱拎出一个袋子，说：“送你的礼物。”秦美丽拒绝。丁龙一又说：“给我个机会。”就这一句话，秦美丽的心软了，将袋子接在了手里。她静静地立在小区门口，看着丁龙一开车离开。转过身来，看到往日对她视而不见的邻居都在看她，他们说：“你今天真漂亮。”一进门，婆婆与爱人就张大了嘴巴。爱人的嘴巴率先合上，说：“美丽，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你竟然这么漂亮。”婆婆的嘴却抿成长长的不屑的一条。晚上，婆婆与爱人睡着之后，秦美丽悄悄爬起来。她打开丁龙一送她的袋子。袋子里是一个方盒，盒子打开，是她曾经看过的“梅青竹节提梁壶”。秦美丽的心底溢起一片暖流。她将茶具洗了，泡上一壶单位发的绿茶。碧绿色的茶水倒进碧绿的杯子，没待入口，便觉出与往日不同的味道来。屋门响动，婆婆竟然从卧房走了出来。秦美丽寻思她要上厕所，哪知她径直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秦美丽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她将茶慢慢喝进肚里，不说话，只等待婆婆离开。可是婆婆就是不走，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秦美丽喝茶。半个小时过去，秦美丽终于忍不住了，说：“妈妈，能不能给我一点自己的时间？”婆婆冷笑起来说：“正经比自己的时间更重要。”婆婆又说：“一个女人顶顶关键的是廉耻，顶顶关键的是能够抵得住诱惑。”秦美丽将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说：“你是在批评我？”婆婆说：“我没有批评你。我还住你的房子，我哪敢批评你！”说罢，起身回房了。秦美丽已经没有喝茶的心情了，她将茶具清洗了，重新放回盒子。这个时候她发现盒子里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打开来，倒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银行卡的密码。11秦美丽将银行卡放到自动取款机上，上面显示的数字是200000。天呀，秦美丽将数字整整数了五遍，2后面是5个美丽的“0”。秦美丽的嘴张大了，她除了贷款时看过这组数字，此后再没有看过这组数字。这一次与它重逢，意义却绝对不同，上一次是欠银行20万，这一次是她拥有了20万。秦美丽给丁龙一发短信，手指哆里哆嗦，半天按不出一个字来，她给他打电话，号码拨出去，又挂断了。打通之后，说什么，说什么呀。一会儿，丁龙一的短信进来：对于你，它也许是一笔大数目，对于我只是两幅书法作品。秦美丽好不容易按出一段话：这样对我，想达到什么目的？包养我？做你的情人？丁龙一的短信：是消遣的另一种方式吧。开茶行，给你钱，都是我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文字的后面是一张笑脸。秦美丽都要晕了。是的，给她钱有什么利可图呢？论工作，她只是一个国营单位的绘图员，办不了任何事情；论相貌，她是一把扔进人群，很难一眼找出来的人；论年龄，虽然比爱人年轻8岁，但是也是37岁的女人了，并且生了孩子。无论色与其他，都不能够对丁龙一构成诱惑。更何况，他与她两次单独相处，他没有动她一个手指头。乱纷纷瞎想的时刻，爸爸打来电话，说有人要看房子，要秦美丽帮忙招呼一下。秦美丽脱口而出：“爸，不要卖房子。”爸爸说：“不卖怎么办？”秦美丽说：“爸，我有钱了。”然而，秦美丽还是帮爸爸接待了看房子的人。那人没相中房子，秦美丽暗自松了口气。晚上睡觉，秦美丽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梦：有人给了她一副手铐；有人在地上挖了个坑，她一下掉了进去；有一对男女在小树林里拥抱……梦着梦着，秦美丽一下子醒过来，她知道是丁龙一的20万给她带来了心理负担。收下，很害怕；还给他，又心不甘，毕竟他那么有钱，而她又是这样缺钱。秦美丽打开电脑，在网上乱七八糟地看新闻。她看到一名富翁将90%的财产捐给了穷人。她想到了丁龙一，丁龙一是不是在学习这位富翁。他们有钱，自觉不自觉地将自己置于救世主的位置，将自己当成“社会财富的保管者”，努力地去帮助、救助那些穷人。他们不仅有钱，他们还是精神上的贵族。秦美丽记得小时候她家长期受到一位亲戚的资助，那亲戚将孩子穿旧的衣服、鞋子全部送到她家里来，她与两个哥哥欢天喜地地穿到身上，并且对那位亲戚心怀感激。时光过去20年，她年近40，依然是个被人怜悯、受人资助的角色。一位电影明星曾经说过：幸福是帮助别人，而不是受到别人的帮助。按照这种观点，现在的她是个顶顶不幸福的人。转眼又到了爱人做化疗的时间，有这20万元垫底，秦美丽很潇洒地打了辆出租车，将爱人与自己载到了火车站。娘家的房子还没有卖掉，孩子依然送到了娘家，并且秦美丽给婆婆留下1000元钱。婆婆的脸一下子舒展了。秦美丽说：“妈，我不是个不孝顺的人，我就是穷。因为穷，所以显得不孝顺。”化疗期间，秦美丽依旧陪爱人到宿舍区找那些长期化疗的人聊天，人群里消失了很多老面孔，增添了很多新面孔，那些新面孔里还有七八岁的孩子。那些消失了的，都是死亡了的。新增的都是新患病的。秦美丽的心情无比沉重，生命看起来无比重要，如若消失，也是无比简单。爱人现在的病也许没有大问题，可是难保以后不出问题。就是她自己，今天好好的，明天说不定就会遇到车祸死去。如果他们就此死去，回顾短暂的一生，除了还贷，就是节衣缩食。工作、挣钱、还贷、一日三餐，是全部的生活内容，这样的人生有何乐趣可言？幸好有这20万元，13万元还爸爸、哥哥，7万元还银行贷款，剩下来的人生应该有一些乐趣的。可是这20万是她的吗？她能花吗？那个念头又在脑海中闪现出来。秦美丽摇摇头，将它快速地摇走。化疗结束，回到家里，秦美丽看到丁龙一给她买的衣服被剪碎了丢在沙发上。秦美丽大叫起来：“谁干的？谁剪的？”家里边只有婆婆，除了她还有谁。可是婆婆说：“不是我，我不知道。”秦美丽泪眼婆娑，冲着婆婆大喊：“你能叫我开开心心过两天日子吗？”婆婆说：“一个女人顶顶关键的是廉耻。”秦美丽逼到婆婆的脸前，说：“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儿子的事，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儿子。”婆婆说：“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你不做丢人的事，那男人凭什么给你买这么贵的衣服，还送你到小区门口？你别以为我老太太是瞎子。”“你这个老太婆。”秦美丽用手抓着头，“你什么都不懂。”婆婆指着秦美丽的脸大叫：“秦美丽，我告诉你，你一天是我家的儿媳妇，一天就要遵守妇道。我们家祖祖辈辈没有出过丢人现眼的事情。”秦美丽跌倒在沙发上，有一种心神俱焚的感觉，她盼望这个世界快快爆炸，盼望着这座楼快快倒掉，盼望着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快快死去。爱人把手放在她的肩头，爱人说：“美丽，我相信你。”秦美丽的眼泪呼地一下子出来，说：“你相信我有什么用，光我们夫妻感情好有什么用？回家的路上，我已经算过账了，剩下的钱不能支撑以后的化疗了，还要还贷款，还要过日子。我哥做生意赔了，我爸要卖房子替我哥还钱。我借我爸、我哥13万元钱，我哪辈子还得上？”爱人说：“美丽，不哭，美丽，都怨我。”“要不，”秦美丽扬起脸来大声道，“我爸都卖房子了，要不我们也卖房子吧。”爱人的脸都白了，说：“美丽，那怎么行。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套房子，将来能够留给女儿的也仅仅是这套房子。”“你们是在挖苦我，是不是？”婆婆道，“你们嫌我没有房子卖，你们嫌我什么都不能留给你们，是不是？”12那个念头说出来，便成为必须付诸行动的事实了。秦美丽与爱人进行了一番长谈。她先将茶具与银行卡拿给爱人看，告诉他与丁龙一交往的始末，秦美丽说：“你绝对要相信我，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爱人说：“我肯定相信你。我知道艺术家都很怪的，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一个艺术家整天在家里打着伞，还有个艺术家十几年不跟外人说话，还有一个艺术家喝自己的尿，还有个艺术家天天搂着猪睡觉，说是什么行为艺术。”秦美丽“扑哧”一声笑了，说：“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你。”她又说起卖房子的打算，她们现在的房子市场价60万元，银行的房贷还有16万元，他们卖了房子，还上房贷，还上借的爸爸、哥哥的钱，然后留下治病的钱，剩下的二十几万在市郊买一处小一点房子，她到网上查了，二十几万能买上房子的。爱人叹口气说：“如果房子卖了，这几年的苦咱们就白吃了。”秦美丽说：“哪能是白吃。这几年房价翻了一倍，不吃这些苦，哪能凭空得这30万元。”爱人说：“得病后，我经常想，如果不买这房子，我兴许不会得这个病。买了房子之后，天天感觉压力很大，不敢休班、身体不舒服了不敢去医院，不给你买新衣服，不领孩子出去玩，吃的除了青菜还是青菜。就是因为这些压力才得这个病的。可好，一下子十几万又没有了。”秦美丽说：“医保不是能报销吗？单位也能报销一部分，治病花不了多少钱的。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多想了。”爱人说：“只是给孩子留不下什么了。”“谁说留不下什么，等孩子长大后，那套二十几万的房子可能就四十几万了。”主意一定，生活又展现出希望。秦美丽只后悔早没有想到这个，白白地受了几个月的煎熬。她先将银行卡还给丁龙一，并且给了丁龙一一张一万元的欠条。丁龙一将欠条撕得粉碎，说：“是我主动给你买的衣服，又不是你跟我要的。”他把银行卡往秦美丽手里塞，秦美丽说：“给我点自尊好不好？”丁龙一说：“这才像你说的话。这才是一个作家说的话。”秦美丽十指轻轻跷起，轻轻缓缓地说：“谢谢你喜欢我的文章，不久，你又会看到我的文章。”接下来就是找卖房子的广告，看房子。要买的房子没有相中，来买她家房子的却络绎不绝。秦美丽家的房子临近市重点学校，好卖得不得了，有人直接拿了60万元的支票到她家看房。可是没待秦美丽将支票接到手里，婆婆就大声嚷道：“不卖，不卖，我们的房子不卖。”秦美丽说：“妈，我都跟你儿子商量好了，不卖房子，家里就没法过了。”婆婆说：“我不管，我还想死在这里呢。你想卖房子，除非我现在就死。”说完，婆婆竟然躺到地板上。秦美丽只好将那人打发走，那人还给秦美丽留下手机号码，说：“改变主意后及时通知我。”秦美丽转身回家，地板上早不见了婆婆的踪影。她气得打婆婆一巴掌的心都有了。婆婆拿着个小包从卧室出来，她到沙发上坐下，叫秦美丽与爱人，说：“给你们看样东西。”秦美丽不过去。爱人硬将她拉了过去。婆婆将小包打开，小包里是个锦缎盒子，她又将盒子打开，一对玉镯出现在两人面前。婆婆说：“我本来想死后再给你们的。现在看你们困难，就提前拿出来了。”婆婆告诉秦美丽，她的祖上是满族，曾在皇宫当过差，家里有几件宫里带来的东西。她手上的这副玉镯是妈妈的妈妈的妈妈……传下来的，是正经八百的古董。婆婆说：“把它卖了吧。不用卖房子了。”秦美丽与爱人都呆住了。爱人说：“怎么没听你说过？”婆婆说：“我就想看看你们兄弟几个谁孝顺，谁孝顺我就给谁。”秦美丽说：“妈，我也不孝顺的。”婆婆说：“你底子是好的，是孝顺的，就是买房子买穷了，买房子前你对我很好的。”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