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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5 16: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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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OXFOXBEE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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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名字的人4.末日审判

没有名字的人4.末日审判试读:

没有名字的人.4,末日审判

9月11日

9月11日,是“9.11”恐怖袭击纪念日。

今天有点奇怪。

当威廉这么想的时候,他正身处在一个“当老鸭”毛绒玩具里面。

为什么是“当老鸭”而不是唐老鸭呢?因为他身着的这一套玩偶道具,严格意义上来说虽和唐老鸭有七分相似,嘴巴却短一点,眼睛变成了细长的两条线,没了水手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粉蓝色的泡泡裙。

尽管这看起来有些愚蠢,但赵叔告诉威廉,这样才不会侵权—要知道在美国,迪士尼所有的卡通形象都要得到授权才能使用,唐老鸭、米老鼠甚至花木兰都被迪士尼牢牢地抓住了版权。要是侵权被告了,就算赔到只剩下一条内裤都不够。

赵叔咨询过律师,“当老鸭”是他打的一个擦边球,只要不完全一样,就能钻版权法律的空子。七分相似已经够了,街角走过的孩子们永远分辨不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大多数还是会惊喜地叫着唐老鸭,从威廉手上接过传单。

威廉的汗已经把背部浸湿了。下午总比上午热,尤其是太阳西下时,柏油路吸收的地热会一股脑地往上冲。他抬起头,视线穿过毛绒套装上的透气孔,继而透过密密麻麻的参茸药材广告牌,看着钢铁森林里仅剩的一丝天空。他想起第一次到纽约时,心里的巨大落差。

威廉的真名不叫威廉,而是叫丘福坤。威廉是赵叔替他取的。“每个偷渡客的终点不只系一张绿卡,而是真正融入这个国家。”这是赵叔的原话。“威……威廉。”丘福坤结结巴巴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的英语水平在来美国之前仅限于“你好”和“再见”。

尽管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刚来的时候,纽约还是把威廉吓坏了。

他以为自由女神会更大一些,以为“中国城”看起来会和时代广场的旅游照一样繁华,以为靠着年轻努力地工作,就可以打拼出新天地。

可这儿早就不是1980年,绿卡比三只脚的青蛙还稀罕的时候,没人愿意请非法劳工。私营的偷渡客旅馆一个床位一天就要30美元,威廉带来的几千美元不到半年就花完了,却还没有在这个城市找到一丝一毫的归属感。

直到他认识了住在上铺的一个福州同乡,他把威廉介绍给了赵叔—新开业的港式茶餐厅的老板,二代移民。

这个9月热得反常,愿意穿毛绒玩具在街上发传单的人并不好找,且合同工的最低时薪是20美元,比厨房里的开水工还高。

也许是因为福州同乡的面子,也许是因为巨大的差价,赵叔决定请一个非法移民来干这件事,毕竟这个工作不需要跟人交流,躲在玩偶里面也分不清谁是谁。“一天40块,每周五、六、日三天,人工一个月结一次。”赵叔的手拍在桌子上的传单上面,“每日600张,几时派完,几时收工,你做唔做?”

威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点点头。“不要搞脏这套衣服,它比你仲要贵!你要是搞烂它,一分钱都无叻,明唔明?”赵叔一再叮嘱。

威廉小心地把鞋套套在脚上,再穿上毛绒裤子。总算是有活干了。

想到这里,威廉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口袋。当然,他的鸭子手摸到的只是玩偶的毛绒布料而已。

他知道,他的口袋里只剩下5美元—那是那个福州同乡借给他的。

手上的传单已经不多了,这是这周的最后一个周末,发完就能领到工资。威廉苦涩的心泛起一丝欢喜,他至少能拿着钱续上旅馆的床铺,幸运的话还能是个上铺,他还能再买两瓶啤酒,和那个福州同乡一起过一个轻松的晚上。

可今天似乎和以往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对劲,威廉说不上来,但他知道前几周“中国城”的周末,都不像今天这样。

威廉站在“中国城”和“小意大利”的交界—这两个区只隔了一个街口,地下有地铁,周末的下午是人流最密集的时候,游客会在路边的纪念品店走走停停,主妇们会在海产店和中药材店讨价还价。

可今天似乎每个人都在低着头匆匆赶路。威廉抬头看了看对面街的香肠熟食店,一个戴头巾的意大利妇女早早下了铁闸,正在里面警惕地盯着自己。

另一家意式咖啡店,也把户外伞挪进了店里,紧闭着大门。

他们不该这么早打烊的,威廉心想。

和他一样不解的还有一些中国店主,他们从参茸店和纪念品店门口丁零当啷的钥匙扣里探出头,奇怪地打量着与他们比邻而居的意大利店家。

街上的黑人突然多了起来。

他们集结在主干路上,最初低声细语,然后拿出了一些写满字的牌子,一个人吼了一声,又有一个人吼了一声,声音越来越大。

威廉有点弄不清楚状况,他看不懂这些彩色的牌子上面写着什么,直到一个黑人妇女掏出来一张放大的男人照片。

威廉认出了那张照片,他在上周免费领取的报纸上看到过这个黑人。他因为开车超速被警察拦下来,被暴打了十几分钟才被戴上手铐,而附近的一个居民在阳台上录下了警察殴打他的过程。

肇事的警察被释放了,其中有一个似乎是意大利裔。

威廉依稀记得,这件事发生在遥远的西海岸,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会触怒眼前这些毫无关联的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示威游行并置身其中。他从中国来,对此茫然不解。

威廉没有看到警察。警察保护的是上东区那些权贵和资本家,他们不爱出现在“中国城”和“小意大利”这种黑吃黑的地方,毕竟这里真正的纳税人少之又少。所以大多数时候这片就是个三不管地带,即使打电话叫救护车也要等上一两个小时。

黑人们的愤怒在带头几个人的口号中被一次次地推向高潮,他们抓住香肠店外的铁栅栏猛摇,踹飞了咖啡店外的凳子,还逮到一个在巷子里准备离开的意大利人。

威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明显在吵架,继而升级到肢体冲突,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游行的队伍继续前进,又有一些看起来像墨西哥裔的人加了进来。他们的情绪高涨起来,一些人开始砸意大利店的玻璃,用防火栓撞开栅栏。

很快,另一些意大利人出现在二楼的窗户前,他们对着空地开了两枪,用英语警告黑人们快离开这里。

冲突已经演变成骚动,叫骂声此起彼伏,游行队伍无法前进,一时间主干道上站满了人,堵得水泄不通。

又有人开枪了。

威廉的脚有点软,他觉得他应该往回走了,这个游行似乎并不像以前电视上说的那么安全。

可手里的宣传单让他有些犹豫,如果发不完的话会被扣工资吧?威廉已经工作了一个月,每周三天在烈日下扮演着“当老鸭”,如无意外今天他会拿到480美金,哪怕少一个子儿他都觉得心痛。

他笨重地往回迈了一步,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抢钱啦!”

那是威廉熟悉的母语,他朝街角看去,只见一家饰品店门口,一个华裔妇女拽住某个黑人女孩的胳膊。“偷嘢啊,有人偷嘢啊!拿出来,给返我呀……”华裔店主一边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大声吼叫,一边从对方的口袋里扯出一些首饰。

那个黑人女孩和另一个黑人男孩在一起,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大。男孩一边推开店主,一边用英文骂着什么。“偷嘢呀!强盗呀!”店主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猛地揪住那个女孩的小腿。对方脚一滑,整个人向玻璃橱窗摔过去。“砰!”玻璃碎得稀烂。黑人女孩滑倒在地上,她的脖子上、脸上和玻璃上全是血。

那个黑人男孩大叫起来,他的声音吸引了游行的其他黑人。那些人冲了过来,把首饰店砸得稀巴烂,华裔老板被其中一个拽住头发,拖到了街上。“唔关我事!是她没站稳……”首饰店老板哭喊着,她忽然看到了威廉,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指着他大吼,“你看到的!你看到的!那个黑鬼偷嘢!”

威廉往后退了一步,他吓坏了,刚想说话又咽了回去,他戴着这个可笑的“当老鸭”头套,既不会说英语,也不想惹麻烦。

他害怕他说了任何一句话,就会被警察带去录口供—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他们发现自己是偷渡客,把他送回中国。“你看到了啊!她是自己摔倒的,她偷嘢!”

首饰店老板对威廉大喊,她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愤怒已经让他们发狂,其中一个拔出了枪。“她偷嘢……呜呜,不要啊!”

一声枪响。

威廉吓得手一抖,传单掉了一地。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被杀死,就在他的面前。首饰店老板的尸体抽搐了两下,脑浆混着血流在水泥地上。

他想走,才发现两边已经有人钳住了他—那些红了眼的黑人把他的头罩拆下来扔到了马路上。“当老鸭”的头滚了两滚,停在了尸体中间,血把毛绒逐渐染成了红色。

赵叔说过,这套衣服比他的工资还要贵,弄脏了他就不用干了!

威廉疯了一样企图挣脱开拽住他的手,他要捡回他的头套,在天黑之前也许能再借到点钱,去洗衣店弄干净。他不能没有工资,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然而那股力量又把他扯了回来,威廉看到黑人们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他们的唾沫飞到他脸上。“中国佬。”

这是他听懂的唯一词语,他知道这是一个低贱的形容词。

愤怒的黑人们把威廉从“当老鸭”里拽出来,他们在他身上撒尿,最后把枪塞进他的嘴巴里。“中国佬。”其中一个拍了拍威廉的脸。

威廉使劲睁开肿胀的眼睛,他知道今晚不能再和福州老乡一起喝酒了。

去你妈的,死黑鬼。

威廉歪着脑袋,口水顺着枪托流下来。他的手动了动,突然摸到口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的,这次他摸到的不再是“当老鸭”胖乎乎的身体,而是自己真实的裤子口袋—和那张五美元放在一起的,是一小玻璃瓶粉末。“如果你感到绝望时,就打碎它。”某天晚上,那个福州老乡笑眯眯地对威廉说。

威廉皱了皱眉头:“我现在就已经够背的了。”

他无法理解老乡的意思。“不,当你真正感到绝望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偷渡客旅店鱼龙混杂,威廉总把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这个小瓶子并不太占地方。

我也许再也没办法在这里生根了,威廉心想。

也无法回家了。

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然后用尽力气把玻璃瓶往地上狠狠一砸……

闭上眼睛之前,威廉看到那些黑人发出痛苦的哀号。他们的皮肤上迅速爬满了黑色的斑点,他们用手捂住喉咙倒在地上。

我还不知道那个老乡的名字呢。

这是威廉死前最后想到的事。

与此同时,在三千多公里之外的一辆七人座汽车上,汪旺旺忽然从沉睡中惊醒。

第1章 回家

除了开车的侏儒和清水,大家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我朝车窗外看了看,两边是南方沿海特有的茂密松针树林。我不是在做梦,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从阿什利镇逃出来了。

数字时钟显示着今天是9月11日,收音机里陆陆续续播着一段新闻,似乎在纽约的一场暴动中,一种莫名的病毒凭空出现,少数华裔和大量黑人被感染,目前形势仍不明朗,几个区域已经被封锁云云。

我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这段新闻似曾相识,就好像我曾经目睹它发生一样。

也许是梦吧,我看了看身边的达尔文,他靠着窗户睡着了,却一直拉着我的手,就像在盐矿的时候一样。

我们在中途停了两次,一次是在密苏里州,在黑市医生那儿给沙耶加和达尔文进行伤口处理,另一次是在亚拉巴马州的汽车休息站。除了侏儒开进加油站的时候能上厕所之外,我们不被允许下车,大部分时间像狗一样睡在闷热的车厢里。

为了避开收费站和临检,我们没有走高速,几乎都在走乡间县城的小路。侏儒一路上都在因为清水把我们搞上车这件事喋喋不休。“该死,他们几个人散发出来的馊味和长蛆的奶酪差不多了。”他在激动时会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我警告过你这别蹚这浑水,你老糊涂了。”“是你老了,老人才会变得越来越怯弱。做我们这行,越看不清的机会越叫机会,如果想要安稳,为什么不去开个一元店卖沐浴液和塑料花挣钱呢?”清水忍无可忍地回了一句,语气倒像在抱怨老伴儿。“那个人你惹不起。”侏儒嘟囔着。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这不是我现在关心的事。眼下最让我焦虑的,是刚才迪克掏出他的药瓶的时候,我瞥见里面没几粒了。

我们离开阿什利镇之后,回去过堪萨斯城的汽车旅馆,却没有在那儿找到张朋的行李箱和那一大堆药,不知道是他故意藏起来,还是被别人拿走了。

换句话说,现在剩下所有的药就是这些了。

迪克似乎对这件事并未在意,他还沉浸在丧父的巨大悲伤中。迪克是一个不愿意把悲伤外露的人,即使再难再苦的时候,他也会积极乐观地去面对。可这次我能听见他在午夜梦回时候的哭泣,也察觉到他盯着窗外,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失去了他最崇拜的人,从此也许除了我之外,再也不会有人唤他上校了。他前半生坚定的信仰在这几日里已经彻底粉碎,而前方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未来。“你还好吗?上校。”我轻轻拍了他一下。“就是有点饿。”他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我特想吃我妈做的牛肉馅饼,那可是她的拿手绝活,把土豆、洋葱和豆子用番茄酱炒熟,和肉末搅匀,塞满一个12英寸的馅饼盘—我吃过用料最足的馅饼。我……”迪克说着,眼睛一红,“我是说,我想我妈妈了,我能回去看她吗?”

最后那句,他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询问着坐在前座的两个人。“如果你想害死她的话,当然。”清水头都不抬,漫不经心地回答。“迪克,我很难过。”沙耶加是个心地柔软的人,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轻轻往迪克身边靠了靠。“兄弟,现在不是时候,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能够回家的。”达尔文拍了拍迪克的肩膀。

我假装不经意地把身体向另一侧倾斜,和达尔文保持一定的距离—在他醒来之前,我已经抽回了手。

靠近我的后座车窗没有关严,湿润的风混合着雨水飘在我的脸和嘴唇上,我竟然觉得有一丝寒冷,那是我熟悉的佐治亚州的秋天的味道。

快要入冬了,我的生命只剩下两个月。

我没有履行对自己的诺言,用剩下的时间陪伴妈妈,然后再去看看这个世界,最后回到我熟悉的中国南方,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我把最后的时间用来寻找我的朋友,M把我们带回了她的过去,可迄今为止我们仍然对她的踪迹毫无头绪。我想找到她,我对我的选择并不后悔。

也许我并不需要再回到南方了,我现在的所在就是南方,另一个国家不同经度的南方,但这里有我的朋友,这儿早已是我的第二故乡了。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拥有爱情了。

我想起小时候,曾经无意中把一个桃核扔在舒月种的盆栽里,没想到桃核竟然发了芽,不到一个月就长出了一株幼苗。

可它还来不及抽芽,舒月就把它拔掉了。“这么小的花盆,容不下一棵桃树,”舒月看了看我们家半米见方的小阳台,“这儿没有地方能容得了桃树。再长下去,它的根挤破陶盆,结局也是枯死,它也不会快乐。”

时间于我,不正是那个小得可怜的陶盆吗?

只是这一次我可以选择,不把那个桃核扔进土里,它不会发芽,不会生根,也没了最后被拔除的痛苦。

再醒来的时候,车停在了路边,我发现窗外的一切如此眼熟,这竟然是我自己的家。

绕了一圈,我们又回到了佐治亚的镇子,回到了来时的地方。“你们先在这儿躲一躲,不要跟任何人联系,食物我会派人送来。”清水抬了抬眼,看看沙耶加,“等我的消息。”“大妈,你不是搞笑吧?躲在这里?”迪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清水,“你老人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们在这儿随时都能被发现!你不会现在想跟我说电影里那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起码给我们几把枪吧?”“我没说过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清水一哼,“但是如果军方要干掉你们,即使我把迫击炮给你搬过来,或者把你送进比五角大楼还坚固的地下碉堡,他们都能干掉你。我藏着你们没,有,用!听明白了吗,小子?”“那……那你的意思就是,如果你说的那个什么大客户—阿拉伯酋长也好,英国女王也好,要是谈崩了,我们随时都会在这间屋子里被击毙?”“不只是这间屋子里,而是美国的任何一个角落。”清水补充道。

迪克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半天,愣是没打开车门。“嘿,为什么不往好的方面想想呢?”我尽可能地安慰着迪克,“如果对方答应这笔交易了,我们就算裸体上街也没人敢动我们一根毛,是吧?”

迪克被我逗笑了:“我可不要跟你们一起裸体上街,我的面积注定我要吃亏。”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迪克拉开车门,我们从他那一侧四下张望着下了车。“你知道你可以回家的。”清水突然转头对沙耶加说,“你不需要跟他们待在一起。”“谢……谢谢您的提醒。”沙耶加匆忙转头朝清水鞠了一躬,就跳下车跟上了我们。

算起来我并没有离开多久,可是看到自己的家仍然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我绕到后院,在门廊的地毡下面摸到了大门钥匙。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奔向卧室,谢天谢地,那块从迷失之海带出来的石头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底下。我和沙耶加把它拿到餐厅里,几个人七手八脚拆掉了沙耶加包的塑料纸,尘封了这么久,它们又一次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仔细端详了一遍,具体来说,沙耶加背出来的是三块石头,它们都泛着一丝铜绿色,每块上面都用阴刻法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这……会不会是什么印第安字啊?”我越看越觉得这雕刻像某种文字,“我记得以前历史课说过,古代中国人喜欢在石头上刻字。会不会以前的印第安人也有这个习俗啊?”“如果这些石头真的属于印第安人,那么他们刻的肯定不是文字。”达尔文沉吟着说,“印第安人没有文字。”“啊?不会吧?印第安文明好歹也是古老民族文明之一呀,怎么会连文字都没有呢?那他们怎么记录自己的历史文化呢?”“印第安人记录历史的唯一方式,是通过奇普绳结。”沙耶加说,“我们历史课本的封面就有。”“呃,是吗?历史课本……”我使劲回想了一下,历史书封面上那个印第安土著的大头照,似乎是戴着一大串带穗儿的项链,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们装饰自己的项链而已。“用这些绳结怎么记录啊?”“比如说,今年水灾了,就用蓝色绳子系一个结;去年瘟疫死了很多人,就用白色绳子系一个大结……系结的手法和大小都能分辨出这是一个什么事件。”“我的妈呀!那如果事件的跨度有一百年,需要系多少个结啊!谁能记得什么结就是什么事?这太不科学了吧?”“或许是你对科学有什么误解。”达尔文耸了耸肩—他已经尽可能的表现得含蓄了,但我似乎总能轻易触及他的底线,“古代有很多智慧,都是现代科学无法超越的。”

这句话倒不像是从他这个电脑极客嘴里说出来的。“奇普绳结的记录方法并不像其他文字一样拘泥于二维,它是一种三维的记录方式,里面涉及的数学计算体系十分复杂,但看上去原始简单。就像计算机编程,最基础的代码只有0和1,却能编出世间万物。”“那这种记录方式普通人也可以学会吗?”“已经失传了。”达尔文摇摇头,“现在连印第安人都已经忘记了奇普绳结的记录方法,他们就像忽然被砍掉了手臂一样,忽然忘记如何去解读绳结了。”

就在我们讨论的时候,迪克已经溜进了客厅,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摸到了电视遥控器。

我和舒月租这间房子的时候,这台电视就在这儿了,搬进来这么久,我基本上就打开过几次。它是最早的那种平板电视,还没摆脱传统电视机的厚度,上了年纪的液晶显示器让画面看起来模糊不清,四边泛着白光。

我家没开通网络付费频道,只有一些基础的地方电视台。此时,一个褐色头发的主播正在语速飞快地播报着一则新闻:“在9月11日的纽约有色人种示威游行中,一种不明病毒导致至少79人死亡,201人受伤。目前疑似带菌者已被隔离,事件仍在调查中……”

电视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放下石头,走进客厅。

这是我在汽车收音机里听到的那场暴动,当时还没有死伤这么多人。

我盯着屏幕,里面正切到一个现场镜头,是从远处高楼用长焦镜头拍摄的—在一片中文和意大利文的广告牌之间,扯满了红白相间的封锁胶带,军方的装甲车停在一堆路障前面,一些穿着无菌服的人抬着担架从封锁线里走出来,上面似乎躺着一具黑漆漆的尸体。

我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画面?

我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

中文的广告牌,黑色的尸体,不知名的病毒……我盯着屏幕,顿时有点想吐。

迪克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军方的车,还是担架上的死人,触动了他跟我一样衰弱的神经。在经历过盐矿的精神刺激后,每个人都条件反射地排斥着任何跟死亡相关的事。

他边骂边按下了换台键,可另一个电台正在播放的显然是相同的事—某个穿着黑西装的政府官员正站在一堆话筒前面,背景是美国国旗和双子塔遗址,他的语气愤怒又激动:“几年前,我就站在这里,目睹世贸中心倒塌,我们都知道那是谁干的—所以当我听到数年之后的同一天,纽约再次出现了不知名病毒,我几乎可以断定,这又是另一场恐怖袭击!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从飞机劫持变成了细菌武器……”

迪克又换了一下台,这次是一个国家安全局的发言人。“这会是黑人种族主义者策划的吗?”一名记者问。“就目前情报机关提供的资料来看,伊拉克已经拥有生化武器!他们在制造生化武器,并且有明确的军事部署,恐怖分子混入了游行队伍,在人群中释放了含有病毒的气体。因此我们必须加紧攻击,解除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发言人把拳头捶在桌子上,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缓下来,“我们是一个多种族、多文化的包容国家,我们热爱和平……”“美国政府已经掌握对方有大规模生化武器的证据了吗?”另一名记者问道。“我们有理由相信,美国正处于恐怖组织的危险之下!”“这是什么游行?”沙耶加也跟了过来。“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有几个涉嫌种族歧视的白人警察被无罪释放了。”达尔文说,“网上流出一段视频,那几个警察打了某个超速被截停的黑人。”“但这明明是白人和黑人之间的事,为什么要选在华人区游行?”“这种游行里常常会混杂着许多目的不纯者,他们期盼游行能升级为暴动,再在暴乱中浑水摸鱼,打砸抢捞上一笔。华人区是不二之选,”达尔文似乎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华人区平时就属于治安混乱地带,不像白人区有那么多警察,即使报警,警察也未必会管。这些生事之徒不傻,他们知道上东区有森严的安保,意大利人有黑手党和机关枪,而中国人有现金。我爸妈开的快餐店,都被这样抢了好几次。”“那为什么恐怖分子又要选择在黑人之间发动攻击?”迪克不满地说,“这听起来难道不荒谬吗?”“总要有一个什么人来背锅,这就是政治。”达尔文淡淡地说。

迪克又按下了换台键。这次是一个医生站在实验室里:“我们并没见过这种病毒。是的,它有很高的传染性,现在被感染的市民已经被隔离。当然,我们正在全力研制疫苗,相信近期内就能开发成功……目前送往隔离室的患者,情况已经得到明显好转。”“这会是一种新型的生化武器吗?”拿着麦克风的记者不依不饶。“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生化武器了。”“该死!难道全世界除了恐怖袭击,就没有别的新闻了吗!”迪克痛苦地抱着头。“不是……不是恐怖袭击,”我忽然自言自语道,“是唐老鸭……”“你在说什么?”迪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呃,我刚刚说了什么?”我回过神来。“你刚刚好像在说唐老鸭。”迪克歪着头,“我不确定你说的是不是迪士尼动画片里的那一只。”“唐老鸭。”我紧锁眉头,努力理清思绪,“我觉得这不是一场恐怖袭击,犯人是一只唐老鸭。”“中尉,你还好吗?”迪克疑惑地问。

我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只奇怪的鸭子,手里握着一只玻璃瓶。

我们自从离开阿什利镇之后,精神状态都不太好。舒月跟我说过,这是一种短暂的创伤后遗症,我们会本能地对血腥和暴力的图像产生应激反应,就像迪克看到死人就要换台一样。这种病症严重时会产生幻听和幻视,大脑甚至会伪造出不存在的记忆。

我不确定这只鸭子究竟是不是来自我的幻觉。“我……还好。”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新闻我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看过,我觉得凶手是一只唐老鸭。”“唐老鸭是恐怖分子?”迪克重复了一遍,“那米老鼠是帮凶吗?”“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把身体埋在沙发和抱枕之间。“也许是你最近的精神压力太大了,睡一会儿吧。”迪克安慰我,“我们都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换台,在他锲而不舍按了一大圈之后,音响里终于传出了一段“罐头笑声”—娱乐台每天下午的《笑笑小电影》背景乐。

此时正有一个孩子坐在雪橇板上,滑稽地摔了个跟头。录视频的似乎是孩子爸爸,一边笑着一边跑过去安慰他。

连看了几个片段之后,我终于笑出了声。“这才是我们该看的。”迪克放下遥控器,“哪怕一个下午,让我的人生轻松一点,哪怕我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对此不置可否,学他一样脱了鞋躺在沙发上。达尔文打开了我的电脑,沙耶加则拿了一套我的衣服走进浴室。

是啊,躺在沙发上多好,也许下一秒就会被窗外的狙击枪爆头呢?也许这一秒闭上眼睛之后,下一秒再也不会睁开了呢?我盯着电视机里那个有点微胖的中年男人,在圣诞舞会上学迈克尔.杰克逊跳舞,扭着屁股的时候撞到墙上。

我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没能救加里,也没有找到M,我不是英雄,只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人之一,银河系的一粒尘埃。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迪克也和我一样泪流满面。“上校……”

正当我想安慰他的时候,《笑笑小电影》的画面消失了,电视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几秒钟的雪花噪点之后,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这他妈是什么……”迪克边说边拿起遥控器,但无论换什么台,都是同一个画面。“有人切断了电视台的视频信号!”达尔文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站起来,熄灭了屋里的灯,他打手势让我们蹲下来,我和迪克轻手轻脚地跟他爬到客厅的窗户边。“他们这么快就来干掉我们了?清水谈崩了?”迪克喘着粗气,“我他妈就知道这些混蛋不会放过我们的,但为什么要切断电视信号?”“嘘。”达尔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怎么了……”沙耶加刚从浴室里出来,看到我们几个趴在地上,下意识地马上蹲下。

我朝她招招手,让她爬过来。

达尔文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可是外面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街道对面的邻居从屋子里走出来,隔着篱笆向另一家喊道:“嘿,你家电视出问题了吗?”“不只是我们。”达尔文说完,站起来打开大门跑了出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跟在后面。“嘿,哥们儿,那个老女人说过,她回来之前我们不应该出来的。”迪克边走边说。“这很奇怪,”达尔文没有回头,“有人截断了全国的电视信号,同一时间不同电视台,你明白吗?连五角大楼都很难做到。”“我们要去哪儿?”沙耶加披着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膀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达尔文在路口停下了脚步。马路斜对面是“温蒂家乡菜”—一家老式南方菜馆,主打酸菜炖肉和炸鸡。因为离我家很近,所以以前社团聚会的时候也会在这里订比萨。

此时“温蒂家乡菜”门口已经聚集了几辆车和附近的一些居民,我们走进去,没有人回头看我们—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餐吧上挂着的那五台48英寸液晶电视。要是在平时,每台电视都会播着不同的内容—橄榄球、足球、篮球,以满足顾客的不同需要。可这一刻,五台电视机的画面,都是同一个男人的脸。

此刻他正坐在窗边,窗外似乎是一个住宅小区,又有一点像大学校园。

他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鬈发,眼眶深凹,浓密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浅棕色的眼睛,这应该是个中东人。他的衬衫纽扣松开了两颗,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整个人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他似乎刚刚调试好摄像机的角度—刚才他出现在我家电视上的时候,整个画面是歪的。“我再说一次,那是潘多拉菌株,是一种新型的炭疽菌株……”他似乎很紧张,“通过吸入传播。最初会咳嗽,胸口阵痛,几分钟之内就会发展成败血症,皮肤溃烂……”

说到这里,这个男人向窗口侧了侧头,他的情绪明显极其不稳定,一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来。“他到底是谁?”我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潘多拉菌株,已经开始散播了?”“潘多拉菌株到目前都无法被治愈,感染者只有死路一条!”那个男人回过头来,他的音量因为愤怒而变得高亢,“它是致命的生化武器……但它不是来自什么中东恐怖组织,不是来自伊拉克,也不是来自伊朗,它来自美国国家传染病学院的实验室!”

他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扔进人群里,一些人开始惊呼。“我就职于马里兰州的美国国家科学院……潘多拉菌株最初只是我们的研究。我一直以为,研究它只是学术上的,直到不久前,‘那个人’出现了。他让我清醒过来,他告诉我,潘多拉菌株将被美军用来作为生化武器攻击……我的祖国。”电视机里的男人抬起头,他的双眼燃烧着怒火。“是的,就是媒体报道中威胁着你们每一个人安全的我的祖国,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一旦潘多拉用于战争,它的毁灭力不仅能杀死武装分子,还能把整个中东地区的人都屠杀殆尽。可是美军高层还是决定启用它,搭上成百上千万平民的生命,只为了加速战争胜利的进程……最大的恐怖分子,就是美利坚!”

我身边的一个妇女跌坐在凳子上,她喃喃地说:“这不可

能……”“我把病毒样本给了他,因为他答应我,他会阻止美军在我家乡的杀戮。那些杀戮并不像好莱坞电影里那种暴力美学,不像新闻报道中寥寥几句带过的毫无情感的数字,它充斥着杀戮和无处可逃的绝望,就像这样……”

那个男人边说边把身体伸出画面外,当他再回来的时候,他的嘴里塞着一把手枪。

我捂住嘴巴。

他模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我还没来得及听明白,枪响了。“不!”餐厅里的人尖叫迭起,伴着哭腔。

电视上的男人从凳子上向后倒去,他的脑浆喷在后面的墙上,上面贴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

Bellicose(好战的)。

离开“温蒂家乡菜”的时候,电视信号已经回到了体育台的橄榄球赛。我的脚就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餐馆门口的一个女人吓晕在地,隐约有哭喊声和警笛声从远处传来。

这就是真实的美国人,他们生活在《笑笑小电影》和娱乐台所创造的繁荣美好之下,生活在CNN有线电视新闻网和国际新闻台散布的远东的恐怖之下,事实上,在这个好战的国家里的人民,哪怕看到血浆喷在屏幕上都会吓晕过去。“‘他’是谁?”沙耶加打破了沉默,“刚才电视里那个人把菌株交给了谁?”“全世界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达尔文耸耸肩,“FBI比我们更急于找到这个人,他和在游行队伍里散发病毒的人有可能是同一个。”“他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绝不仅仅是阻止美国在中东的生化武器袭击。”“末日审判到了。”

这句话不自觉地从我嘴里说出来,我的脑海中闪现的,是电视机里那个男人把枪放在嘴里的画面。“你说什么?”达尔文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浑身一抖:“他吞枪的时候说的话,末日审判到了。”“你怎么知道?在我听起来,他只发出了吞咽的‘呜呜’声。”迪克想了想说,“那是人在哭泣时的自然反应。”“我不是听到的,我是看到的。”我沉吟道。“什么叫你看到的?”“我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我边说边打开家门,没想到里面正站着一个人,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小鬼,你他妈的这几天去哪儿了?”

竟然是骆川!我差点忘记了这个本该在医院里躺着的人。“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我还在等着你回答我的问题。”骆川没好气地往沙发上一坐,“舒月就是这么教你的?一声不吭就可以擅自离校?别忘记你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未成年人,你的监护人是老子我……”

他还没说完,我就一把上去揪住他:“快离开这里,这儿不安全!”“哎哎哎,几天不见怎么还动起手了。我要不是担心你,我能颈椎没好就强行出院?你别拽,我的脖子断了!”骆川一边扶着他的护颈一边嚷嚷。“我现在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你快走吧!我们最近……出了点事,你在这儿会连累你的,再不走来不及了。”“哟!”骆川瞅准了空隙一手按住我的头,发出一声夸张的感叹,“小土豆,你也知道你摊上事了?玩儿脱了吧?现在除了灰头土脸地躲在这儿,哪儿都去不了了吧?”“啊?”我有点意料之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医院醒来,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那个从背后袭击我的人,并不是只想打晕我这么简单,他下的死手,根本没打算留活口—要不是我练过,现在早就去见爱因斯坦了。那个人的目的是M的笔记本,他想杀掉看过那条公式并且有可能知道怎么利用它的人。”

骆川放开我,理了理衣服:“所以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回麻省理工,询问布朗教授的死。”“他的死有蹊跷?”我问。

骆川点点头:“警方说他中了三枪,凶手是谋财害命。有蹊跷的是事发地点,在查尔斯河附近,那里很安全。即使偶尔出现一两个混混,也只会勒索一点现金,枪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幌子,他们做不出杀人的事儿—何况谁会为了那只满是考卷的公文包,枪杀一个手无寸铁的老教授呢?那些混混早就抢出门道来了,他们知道这种老知识分子身上根本不会有多少现金。”

确实,如果在美国半路上遇到劫匪,无非就是求财,他们绝大多数只是缺点钱嗑药而已,为了图省事只要现金,连车都不会要—因为车容易被警察追踪到。只要给点现金,不做反抗,是不至于出人命的。“重点来了,布朗教授的死看起来明明就是疑点重重—多到连我这种非专业人士都能看出纰漏,但警方竟然轻易定案放弃追查了。”骆川咽了口口水,“布朗教授的前妻和家人都对他的死三缄其口。他的死和你们朋友的死同样蹊跷,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一切都是有人蓄意安排的。”“M没死。”沉默了很久的达尔文开口了,他平静地把真相说了出来。我的眼睛不由得一阵潮湿。“你说什么?”骆川一脸疑惑。“那个数学天才,我们的朋友,她没有死。那具尸体不是她,她只是被带走了,你的猜测没错,她的失踪和布朗教授的死一样,是精心策划的阴谋。”“那她究竟被带到哪里去了?你们真的去查了吗?该死!”骆川骂了一句,“你们真的他妈的去查了,现在你们惹上了什么人?国际犯罪团伙,还是什么黑帮势力?”“你猜不到,”达尔文严肃地说,“我们惹上的人远比你能想象的更有势力,不是你或者我们任何一个人可以招惹的,所以你还是快离开吧。”“快走吧。”我低声说,“从后门走,尽量低调点。”“我不能把你扔在这儿,”骆川皱着眉打量了我们几个一眼,最后看着我,“我答应了舒月,你毕竟是她的侄女……”“我不是她侄女。”我低下头轻声说,“我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不欠我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我对你而言只是个毛头小孩,你不是我法律上的监护人,不需要对我负责。就算今天舒月在这里,她也不会让你管这件事。”

我不能再让无辜的人为了我卷入这件事,骆川只是对舒月有感情所以才答应照顾我,但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骆川愣住了。“快走吧。”“哟,你这个小丫头口气还不小嘛。”骆川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还是上次喝剩下的,“老子我差点就被你们唬住了。”“哎!你这个人,”我一下急了,“跟你说人话你咋听不懂呢?”“现在我已经见过你们并且交流过了,如果生存率是50%生50%死,那么我现在即使离开,我的生存概率也不会增加到100%,反而会因为见过你们又落单,生存率变成20%。我离开,生存率20%,你们50%;我们每个人单独离开生存率20%;我们一起留下来生存率仍能保证每人50%,而我的智商又能给生存率加成10%到50%不等—综上所述,我应该留下来。”

我被他说得脑袋发晕,转头问迪克:“他在说什么?”“好像是说,他留下来,我们的平均生存率变高……”迪克掰着手指头算着。“博弈论。”骆川耸耸肩,“但这位胖同学的结论是正确的。”“这不科学。”“这就是科学,还是你喜欢更无赖的方式—老子就不走,你有脾气?”骆川灌了一口啤酒。“我……”

我话音未落,骆川的视线突然停留在餐桌上刻着文字的那些石头上,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走到餐桌边上,仔细地端详着那些石头,看了好几分钟,他回头盯着我:“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这就是我之前让你帮我联系做年代测试的石头,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而且你也没兴趣帮忙……”我有点被他吓到了。“我是问你,这些石头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骆川不再看我,而是皱着眉头拿起其中一块石头。

我疑惑地看了看达尔文和沙耶加。“为什么您会这样问,您在哪里见过这种石头吗?”沙耶加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见过,”骆川一改平常玩世不恭的样子,沉声说,“二十年前。”

第2章 骆川的回忆

“把你的脏手从我身上拿开。”

这是舒月跟骆川说的第一句话。

骆川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年份了,也许是1986年,也许更早。那时他们正在科罗拉多州和新墨西哥州交界的一片峡谷区,就是美国西部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红色的山谷,纵马的牛仔们总会穿过那些停满乌鸦的光秃秃的树枝,在日落之前来到某个悬崖上,注视着峡谷下面的驼队。舒月和他一样,都是考察队伍的一员。

骆川不会骑马也玩不转左轮手枪,但他对人生的追求和西部片里的牛仔不谋而合—赌局和女人。

那时候他很年轻,刚刚申请上麻省理工的语言学博士,学院对他来说只是逃避社会中那些低智商的白痴的避风港—这里有头脑简单的女大学生、致幻剂和每周一次的睡衣派对。

20世纪80年代,雅皮士文化还深深扎根在美国校园,他们绝不是街上只会穿破牛仔裤的混混,而是来自高级知识分子或中产阶级的家庭,尤其在那些顶级大学的校园里,像骆川一样的学生们戴着古驰的手表,穿着范思哲的内衣,叫嚣着应该把LSD(一种致幻剂)投入公共饮水系统,用药物把生理的感官推向高潮。

骆川不喜欢钱,否则他不会选择语言学,他的数学特长可以让他选择一个更吃香的专业,毕业之后就进入华尔街,成为某个跨国企业背后的操盘手—但这种生活对他诱惑不大。也许这与他从小养尊处优有关,骆川认为自己不再需要用挣钱证明自己的价值。与其成为股票市场的傀儡,他更沉迷于在来自布拉格的金发美女面前,用捷克语讲述希腊神话的那种优越感—他喜欢姑娘们那种从惊讶再转变成仰慕的眼神。骆川精通西班牙语、法语和俄语,他甚至能说某种印第安语和古希腊语。

他曾经夸下海口,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女孩,在他的三分钟攻势下都会沦陷—他会用英俊的外貌打破她的防备,用优雅的法语赞美她的脸蛋,用俄文背诵普希金的诗赢得她的芳心。至于他的智商—他相信这些姑娘已经等不及要了解他有多聪明,就争先恐后地倒在他的床上了。

直到骆川被教授推荐到这个考察团队的前一天,他还搂着一个法国姑娘入睡,同时与另外三位女孩保持着暧昧。

如果早知道这次考察只有一望无际的贫瘠山谷,我是打死都不会来的,当时就不应该在抽了大麻之后胡乱接博导的电话。骆川万念俱灰地想。

第一次见到舒月的时候,骆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许是美女见得太多了,中国女生并不是他的首选。20世纪80年代出国留学的中国女生大部分是土了吧唧的,喜欢穿袜子再穿露趾凉鞋。相比之下,日本女生的皮肤总是更细腻,品位更好,脾气更温顺。再美的女人,扎起满是尘土的头发,把曲线掩盖在工装裤底下时,美丽都会打折。但考察队里除了舒月,唯一剩下的雌性动物就是那头印第安矮骡子了。骆川在忍了两周之后,终于忍不住对舒月出手了。

但他悲壮地发现,之前他屡试不爽的伎俩,对舒月没有半毛钱作用。

无论他如何口吐莲花,这个女人始终用一种极度嫌弃的眼神看着他—那里面除了冷漠,竟然还有一丝怜悯,就像怜悯智障一样!这完全超出了骆川的认知范围,他一度甚至怀疑舒月听不懂人话。

可这个女人在跟团队里的其他人沟通时,却能使用流利的英文。她的声音漫不经心,却有一种奇怪的说服力,能在不经意间让队友接受她的思路。但是面对自己的插科打诨,她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毫无反应。

太阳快要下山了,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山谷映成了玫红色,月亮在晴朗的天空上隐约可见。骆川打了一个冷战,这里的温差很大,进入夜晚后气温就开始骤降。

舒月站在悬崖边,注视着峡谷底部逐渐亮起来的点点火光—那是他们的营地。“这里很冷,你会着凉的,我们还是回去吧。”尽管撩妹失败,骆川还是想保持最后一点绅士礼节。

舒月转过头,她没有准备走,而是盯着骆川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眼神复杂。“怎么了?”难不成这姑娘终于开窍了?“你不觉得这次考察很奇怪吗?”

这是舒月第一次正面和骆川对话,但让他意想不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话题。“呃,我以前参加过的科考项目其实不多……”骆川有点语塞,事实上这是他参加的第一次团队科考,“为什么这么说?”“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考察项目,”舒月直言不讳,“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奇怪。你应该知道我们来考察什么吧?”

这娘们儿是在质疑我的智商吗?我来了两周,难道连考察什么都不知道?骆川愤愤不平地想。“当然,女士,我猜这两周里连骡子都知道我们在考察什么了。”骆川的话里带着讥讽,他看着峡谷底部的荧荧火光,不远处的岩壁上凹下去一片,露出些许有棱有角的开凿过的剪影。那是一座在悬崖之下的古代城邦,尽管已经被时间的风沙吹拂过上千年,仍然能看出曾经的雄伟辉煌。

三周前,科罗拉多州和新墨西哥州的交界处爆发了一次8.1级的地震,部分峡谷出现了开裂坍塌,才让这个数千年前的古印第安遗迹重见天日。骆川来之前阅读过相关资料,里面说这座遗址隐蔽于山谷的缝隙中存在了几千年,建造的原因不明,作用也不明。18世纪居住在附近的印第安人曾把这里当作神明崇拜,严禁任何人踏进这座峡谷一步,这或许也是遗址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原因之一。“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的目的是考察古印第安人的起源?”舒月看着骆川,“就像发给我们的研究资料里写的一样。”“难道是童子军野外露营外加试胆大会?”骆川耸耸肩,他本想调侃一下,却发现舒月没有笑。“你是什么专业?”“语言学。”“我学的是生物学,但不是化石研究人员,而你学的也并不是古代文字学。为什么要选择我们来这里?参加一个考古科考?”“这是学院的标配,每次科考都要混合不同的专业人员……”“这才是问题所在,我们的专业并不算对口。如果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考察就算了,比如复活节岛或者马丘比丘城邦,我都不会觉得疑惑,毕竟那些遗迹已经被世人所知上百年,它们迎接过无数的科考队伍,安全又安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些地方都不像这里,这里是一个上千年间无人踏足的地方,它位于的地方刚发生过强烈地震,这意味着在今后的一个月都可能会发生余震。而我们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险进入峡谷—可见对这个遗迹的考古是非常迫切的,哪怕牺牲几个人也在所不惜。但如果它真的价值连城,为什么不找更权威的专家,而要找我们这种还没毕业、专业也不算完全契合的学生?”“呃……”骆川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但至少我们的领队埃伦教授是考古学界的泰斗,我相信他挑中我们到这里来,一定有他的理由。”“那你也应该知道,埃伦教授的好友怀尔特是国家地理杂志年度十大探险家之一,就连他办公室对面的麦哲伦教授,也是古文物修复界的权威。为什么埃伦教授不找他们,而要通过各种间接渠道找到像你我这些名不见经传的菜鸟?”“我还是那句话,埃伦教授肯定有他的理由。”“我并不是针对你,”舒月的语气软了软,“但我实在想不通。”“你说得并没有错,我自认我完全是考古界里的菜鸟,也许连菜鸟都不如,我连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工艺品都分不清。”骆川耸耸肩,“但我了解这些学院派老骨头的作风,没人愿意队伍里有另一个学术大牛来抢自己的科研成果,就好像,怎么说来着,那句中国成语,一山不容二虎。”“那你怎么解释那份保密协议?”舒月皱着眉头,“明天就要进入遗迹内部了,他们突然让我们签什么狗屁保密协议,里面写明一切在遗迹中看到和听到的事,都不准向外界透露,这已经超出寻常科考活动的协议范围了。”“或许是埃伦教授不希望我们抢他的功劳……”“我真希望他只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那一切就好办了,”舒月打开背包,递给骆川一摞厚厚的报纸,“我们在这里的两周,几乎完全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幸好有运送食品物资的墨西哥车队—这是我花了大价钱拜托其中的一个司机弄进来的。这三周所有的新闻报纸和学术期刊,没有一篇提及这个遗址!半个跟科考队有关的字都没提过!这里完全从大众视野中隐去了,似乎只有身在这里的我们知道它的存在。如果埃伦教授在乎的是功名,还有什么比尽早发布科考队报道,宣布他是来这里的第一个领队更重要的呢?”

骆川歪着头,审视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的中国姑娘。她的脸颊因为几周来的暴晒变得又红又黑,嘴唇干巴巴的,皮肤也因为风沙泛起细纹。可她在这么粗糙的外表下,有一颗比谁都缜密的心,那份保密协议,骆川是看都没看就签了,连脑子都没过一下,可这个女人在三周前就发现了科考队的不寻常,从而四处收集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骆川问道。“因为我观察你一段时间了,”舒月拢了拢头发,“我觉得你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愚蠢,你或许可以帮我。”“我就当你是称赞我了。”骆川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所以,你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舒月的?”我打岔问道。“你觉得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骆川一脸无辜。“你的肤浅已经超出了我对肤浅的认知范畴。”

其他几个人集体点头。“那时我只是觉得她心思比较细腻,但老子睡过的女科学家也不在少数,她们能考上麻省理工可不是只凭大胸的。”骆川摊了摊手,“我的意思是,有脑的我也见过不少。”“那到底是为啥喜欢她?”“我以为我们谈论的是我当年在哪里看到这种石头的。”“呃,那你长话短说。”

在骆川和舒月聊完的第二天清晨,埃伦教授就带着学生进入了遗迹。就在大家整装待发的时候,骆川从营帐里探出脑袋,一脸愁容。“我拉肚子,实在是走不动,你们去吧。”

是的,这家伙临门一脚竟然装病。舒月除了低估了骆川的智商之外,还高估了他的好奇心。

作为一个彻底的享乐主义者,骆川秉承的态度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拒绝麻烦,尤其是自己没兴趣的,比如说,考古。

昨天舒月说的那番话,有一点他百分百赞同,那就是这支考古队里,根本不需要生物学家和语言学家。

语言学家去对着那些断壁残垣干吗呢?难道去跟几千年前的骸骨谈一下理想?

峡谷里一棵树都没有,太阳一升起来晒得就跟在非洲大草原一样,与其跟其他科研人员一样傻了吧唧地去攀岩,骆川更愿意留在太阳椅上享受一下日光浴,或者在营帐里睡上一觉—毕竟考古活动里会发生的一切可能,都轮不到一个搞语言的去插一脚。“祝你好运!”他狡黠地朝舒月眨眨眼睛。

这姑娘还不算太聪明,否则应该跟自己一样留在营地里。“小心点。”舒月走过他身边,忽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小心什么?劫财还是劫色?”骆川不改玩世不恭的本色。“我不知道……”舒月揉了揉太阳穴,“总之来到这个地方,我就开始头疼,总觉得隐约有什么声音在我脑子里,我有不好的预感。”“大多数女性焦虑的来源是荷尔蒙失调,也许你需要……”“需要什么?一个男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骆川露出一口白牙,“我的意思是,还有一种更快捷省事的办法,一次见效……”“你知道学生物有一种附加的好处吗?”舒月也笑了笑,“我对切除某个器官十分在行。祝你好运。”

如果不是舒月临走前的那句叮嘱,骆川未必会这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营地附近,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印第安人。

骆川最开始发现的那个是在峡谷中间的山体断层产生的狭缝里—那个人眯着黑色的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一言不发地盯着营地。猛烈日照产生的阴影很容易把他的身影隐去,如果不是他挂在胸口的银项链反光,骆川根本发现不了他。

这里不该有印第安人,骆川心想。

这些在美国的土著并不是西部片里演的那样人数众多,大部分在19世纪以前就已经病死或被屠杀殆尽,剩下的也早就移居到亚利桑那州的印第安保留区,靠政府救济生活。

能在美国大街上遇到一个纯种印第安人,都是大海捞金的事儿,更不要说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峡谷带了。“嘿!”骆川想到这儿,冲着那个躲在山缝里的印第安人叫了一嗓子,“你从哪儿来?”

还没等骆川说完,那个人就往里一缩,闪身不见了踪影。

骆川刚想追上去,另一个人从营帐后面钻出来挡住了骆川的去路:“怎么了?”

钻出来的人叫尼莫多杰罗,大家都称呼他尼莫,是埃伦教授在镇子上聘的向导。

尼莫是霍皮族人,他们家是为数不多留在镇子上的印第安人之一,祖上据说以捕猎峡谷里的羚羊为生,可羚羊在十年前绝迹后,这门祖传的手艺算是彻底荒废了。除了印第安标志性的大鼻头和红皮肤,尼莫现在看起来就和任何一个普通老人没区别,穿着牛仔裤和登山鞋,嘴里叼着香烟,口袋里装着花花绿绿的美钞,符合美国人对印第安人贪婪成性和好吃懒做的全部定义。私下里,考古队的年轻人都称呼他为“苹果”(对接受美国文化的印第安人的一种讽刺,外红内黑)。

埃伦教授执拗地认为,队伍里必须有一个印第安人,就像佩戴某种吉祥物一样。这一片曾经是印第安人的圣地,只有他们能为队伍保驾护航。作为向导,尼莫的酬劳是一天500美元,他唯一的贡献就是把这帮搞科研的带到这里—这件明明能靠GPS完成的事,却让埃伦教授花了一大笔钱。“刚才我看到那里有个人,”骆川朝山缝指了指,“一个红种人(印第安人别称)。”“你看错了。”尼莫朝椅子上一躺,半眯着眼睛,连头也不抬,“没有什么印第安人,这一片是无人区。”

骆川抬起头,看到远处的峡谷之上,有几个背对太阳的黑点,一动不动。“那些又是什么?”骆川反驳,“难道是仙人掌?”“如果我是你,我会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尼莫抬起头,“你不招惹他们,他们就不会招惹你。”

这要是某本探险小说里的寻常套路,骆川一定会上去一探究竟,或者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他只是耸耸肩,开了瓶啤酒。

毕竟是来到人家几千年的圣地,引来围观是正常的—他们如果只是看看,又关我什么事呢?骆川心想,这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了,难道还会出现文明人被野蛮人分尸祭献的B级片情节?“我最不喜欢惹麻烦,对这片遗迹也毫无兴趣。”骆川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尽快申请回去,这里不需要我。”

尼莫显然对骆川的回答相当满意。“你很聪明。”他说,“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骆川本想说自己是个语言学家,因为每年需要完成科研指标,又因为教授的推荐才加入这支队伍云云,可他转念一想,印第安人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也许自己这样解释半天,人家还是听不懂。“我是一个一无是处之人,只想赚点外快的穷学生。”骆川随口说了一句。

他没想到,这一念之差会在不久后救了自己的命。“那你应该回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那当然,我属于文明社会。”骆川并没有听懂尼莫的言外之意。“日本人?”“中国人,”骆川回应着,“正宗的云南人。”“在哪里?”“你听说过香格里拉吧,离纳木托很近。”

尼莫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你是纳木托人?”“呃,差不多吧。”骆川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怎么不跟着埃伦他们去那片遗址?”“那里不是活人该去的。”尼莫微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骆川耸耸肩,古老的信仰他不懂。他索性往太阳椅上一躺。

尼莫坐在帐篷的阴影里面,断断续续地哼着一首印第安歌谣,骆川听出那是霍皮语。“暴雨将至……周而复始……”

骆川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头顶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别说暴雨了,连一滴雨都不可能有。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骆川一边想着一边睡着了。

直到被豆丁的声音吵醒,骆川才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快掉进峡谷里了。“该死!”豆丁抹了一把汗,把工具包扔在地上。

豆丁的本名叫做西罗多,是个墨西哥人,目前是文物发掘保护方向的助教,因为身材矮小,大家都叫他“豆丁”。“亚历克和柯林斯,就是那两个大块头,他们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骆川从椅子上弹起来。

骆川对亚历克并不熟悉,但柯林斯是个地质学家,平常两个人还能聊上两句。“我们标记好路线后分了两组,他们向内部探路,我们在外围做考察记录……但过了约定时间,他们没有出来。”“会不会是迷路了?”

豆丁摇摇头:“我们找遍了,按理说这个遗迹并不算大,大家也都有对讲机,可就是找不到。他们回来过吗?”“我不认为他们回来过。”骆川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些印第安人,“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些奇怪的人?”“没有啊。”豆丁一脸莫名其妙。“呃,我就是随口问问,”骆川想起尼莫还在帐篷里,“对了,那个中国女孩呢?”“舒月吗?她和埃伦教授一起,她还在找人,一会儿就该回来了。”豆丁一边说,一边罕见地从制冰桶里拿出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在骆川的印象中,豆丁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是从来不喝酒的。“别紧张,他们会回来的。”骆川以为豆丁是因为那两个人的失踪而害怕。“不,不是这个……”豆丁垂下头,他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这个遗迹从外面看起来是个城市—至少我之前是这么以为的,但它并不是……给人住的。”“不是给人住的?哥们儿,我不是学考古的,一个不是给人住的城市,这正常吗?”骆川被豆丁搞得云里雾里。“在考古历史里,这也并不是先例,”豆丁咽了口口水平复心情,“金字塔群、玛雅城遗址、马丘比丘,都不是给人住的,古代很多大型遗址,尤其是修得精细华丽的,都是给神住的……在蒙昧时期,虚构的神永远比真实的人能获得更高的待遇。”“所以这里会不会也只是一座露天大寺庙而已?用来给不存在的神仙居住?”

豆丁猛然沉默了。“再来一瓶?”骆川递上第二瓶啤酒,但豆丁没有接。“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直到我看到那些叙事壁画,上面的内容……”豆丁睁大眼睛,“他们的‘神’,曾经从他的世界降临到这儿来,并居住了一段时间……”“那这些‘神’后来去了哪里呢?”“从地底来,又回到了地底……”豆丁喃喃地说。

豆丁一脸认真的表情把骆川逗笑了,他使劲控制住上扬的嘴角,怕豆丁看出一点异常。

这有什么值得恐慌的?骆川心想,考古虽然不是他的专长,但中国历史书也看过几本。诗意的比喻是古代人惯用的伎俩,从织女到济公,潇洒来人间走一回的神仙大把,就算被画在墙上,又能有多稀奇。

骆川打量着豆丁,这家伙应该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坐在图书馆里靠一堆现有资料写论文的宅男。“你不相信吗?”骆川努力克制的情绪还是被豆丁发现了。“我只是觉得你太紧张了,放松点,”骆川有点尴尬,“古代人也许只是用夸张的手法来粉饰自己的信仰罢了。”“如果你也看到了,就不会这么说了。”豆丁转过头,看着遗址的方向,“古代人为了信仰确实很疯狂,但纵观世界历史的任何一个朝代,再虔诚的信仰也不会杀掉所有臣民祭祀神明的。”“什么?”骆川有点反应不过来。“遗迹的内墙里镶满了人头,也许几十万颗,也许一百万颗……几千年前整个中部的印第安人加起来都未必有这么多。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神,是无法解释这种疯狂的。”“所以,整个国家的人都为‘神’殉葬了?”

豆丁正准备回答,骆川突然看到远处的山脚下走过来两个人—舒月和埃伦教授。从舒月凝重的表情来看,另外两个人还没找到。“这个遗迹有问题!”这是舒月走进营帐说的第一句话,“两个人失踪了,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人间蒸发了,这不正常!”“别激动,也许他们只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这个峡谷本身就错综复杂,对讲机没有信号也很正常……”骆川跟进来,极力安抚舒月。

跟在后面的是戴着渔夫帽的埃伦教授,他已经有点上年纪了,常年的室外考古工作把他的皮肤晒得通红。他看起来累坏了,没有发言,在营帐另一角坐了下来,紧皱着眉头,看上去似乎有什么心事。“我们应该立刻撤离,这个地方不正常……”舒月双手抚额。“这里还没有勘探完毕,如果再次地震,这一片区域很可能会再次埋进地底,没有机会重见天日了。”埃伦教授的语速很缓慢,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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