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勿烂漫(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5 20:59:12

点击下载

作者:九月菊

出版社:四川数字出版传媒有限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山花勿烂漫

山花勿烂漫试读:

前言

我工作了几十年一直跟女人打交道。

中国的人多,女人也多,女人的故事更多。我工作的年代里,关于女人的故事可多得数不胜数。

许多幽默的朋友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专搞妇女的人”。其实并非我臭名远扬,是他们故意忽略“工作”二字,才使我有了近乎流氓的称谓。我非但不计较他们,相反还感到高兴,因为这个外号为我的工作产生了广告效应。

第一章

在我上山下乡专搞妇女工作的年月里,交通还不发达,很少乡镇通公路,即或通了公路也很少公共汽车。下乡村去工作全凭两只脚走,手里拎着一个包,里面装着调查表、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那时下乡要作长期准备,走出去十天半月是回不了家的,到了乡村就在乡村医生或是村干部家里吃住,临走还假模假式地掏出块把钱和几斤粮票对主人家说:“这是我这几天的生活费”。

主人家生气的说:“说啥呢?出门谁把锅背上?就一碗随便饭能收你的钱吗?”还说:“我们乡里人不像你们城里人,买勺酸菜都要一角钱!”

明明知道在挖苦城里人的吝啬,又不能反驳人家,毕竟吃了人家的嘴软。

职业容易养成习惯,就像补鞋匠老盯住行人的鞋,剃头匠老望着人家的头发一样,我喜欢看人家女人的肚子大不大。我见了女人就会显得格外亲切;就会亲热地与她们打招呼,与她们拉拉家常,然后循循善诱地引导她们谈起有谁家媳妇怀孕了?谁家媳妇又生了孩子,在家里生的还是在医院生的,听说过有谁家的产妇或孩子死了的没有?等她们提供了线索后,我就会顺藤摸瓜,按她们手指的方向到某个孕妇或是产妇家里,面对面与那些羞涩的女人交谈。就会问她们末次月经是什么时间,孕期有没有什么感到不舒服的没有?

她们笑得前仰后合。说:“啥月经月经的,一个大男人问人家女人这些事,不害臊么?”

年龄大些的妇女问:“啥叫末次月经?”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问话的术语有问题。我感到很为难,要怎么表述才能让她们听懂呢?我就像被人误认为是小偷一样,结结巴巴绕来绕去反反复复讲了一阵子。她们又哄然笑开了。“你说了半天才是那么回事呀!那你就问‘啥时候洗过小衣的’不就得啦?”

这下该轮到我发懵了“洗什么?”

她们又嘻嘻哈哈笑起来,笑完了对我说:“你看看你看看,还是个先生哩!(乡下人把医生叫先生)这个都不晓得。女人嘛,洗换小衣就是来月经,怀了娃儿就不来月经了,乡下女人把那一个月洗换小衣的时间记得很牢,就是你说的那个‘末次月经’了。”

我望着她们,一脸茫然。

她们又问我还有啥不晓得,我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啥叫“小衣”?“哈——”她们笑得脸通,红得像山里的杜鹃花一样。

笑完了说:“小衣就是内裤呗!还是个先生哩!这个都不晓得呀?”

我算是领教了。以后见了乡下的孕妇们就不问末次月经了,而是改问“你好久时间洗换小衣的?”她们便能准确无误地告诉我某年某月某天。我为她们计算预产期,动员她们定期到医院作检查,预产期到了要去医院生孩子。

在乡村里工作就难免要度过乡村的夜晚。乡村的夜晚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妙。什么晚风悉悉呀,什么啯啯啯的蛙鸣声汇成一曲美丽动听的夜曲啥的,那顶多就是个传说而已!那时乡村的夜晚很寂寞,寂寞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倒是有件事让我很头疼,那就是上厕所。乡下厕所的蹲位一般在猪圈旁边,很多猪圈的围栏都是用木头杆子围起来的,摇摇晃晃的,杆子之间有间隙。只要有人蹲下去,圈里的猪就躁动起来,把前蹄搭在圈的围栏上或用嘴拱着圈栏。白天一般不在这样的厕所去拉屎撒尿,实在憋不住了也就跑到山坡上或是树林里去拉,晚上没办法,只得到猪圈旁边去蹲。上厕所时不但要防蚊子叮咬屁股,还要提防着圈里的猪突然将稀糊糊的嘴巴拱到屁股上。

当然,除了那些让人难堪的事外,也还有不少奇闻趣事。乡民们的故事原始得再不能原始了。当太阳钻进山边的树林里休息的时候,我们一天的工作也做完了,就到乡村医生家或是村干部家里,坐下来休息,剥花生吃,喝酒聊天。山里人有个习惯,只要是他们心目中尊敬的客人,就会摆上一张四方桌,男主人会端出一瓢花生或是板栗倒在桌子上,再倒上一碗烧酒陪你闲聊,等待女人做饭。他们说这习惯还是从有地主的那些年代传下来的,老人们说他们见到的地主生活不过如此。

一会儿还有人到来,原本是找乡村医生看病或找村干部办事,他们看见我就扯来一条板凳,不管我的态度如何,就坐到桌旁来。“哟,城里的领导来了,稀客。”

主人会叫他们坐下来喝酒,来人也会很大大咧咧端起碗呷一口酒,咂吧咂吧嘴,说好酒,好酒,又把酒碗给我,说:“请了,请了。”

我接过来呷上一口,咂咂嘴,大度地笑笑,说:“这酒真好。”又把酒碗递到另一个手里,同样说:“请了,请了。”

一碗酒在几个人手里传来传去。碗里的酒少了,几张脸却变红了。

时而还会有一条狗从外面跑回来,瞪眼看我这个陌生人,我也警惕地盯住它。主人就朝那狗骂道:“还不快滚!来的是客人。”

那狗就摇摇尾巴,低头嗅着地上的气味儿,一直嗅到我跟前。我估摸那狗是在嗅闻我留下的味儿,免得下次跑回来认不得我,又要挨主人的骂。

一瓢花生是堵不住几张喷着酒气的嘴巴的。喷着酒气的嘴巴会滔滔不绝地讲乡里的故事,争先恐后,无所顾忌,荤的素的事一古脑儿都吐出来。

有人诡谲地问我:“领导,(乡下人把城里来人都叫领导)到过那个婆娘家去了吗?”

我问:“哪个婆娘?”话说出口才觉得有失斯文。我不好意思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发现他们并没有讥笑我的意思,相反是一脸亲切的表情。“到那个大奶奶婆娘家去了吗?她勾引你没有?”

我忽然想起了下午路过一家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女人,白皮肤,眼睛很水灵,见了我们就喜上眉梢,很热情。其实这都不是特点,特点是乳房特别大。我甚至担心她一不留神会被两个大乳房坠个趔趄。我问:“就是坎下那家么?叫什么名字来着?”“叫蓝桂芳。哪婆娘,胸前两个奶奶就像抱了两个柚子,咂咂,老子见了她就走不动路了!”“哈哈哈……”

几个人同时笑了起来,我也莫明其妙地跟着笑。看见一个个张大的嘴巴里咀嚼的花生米,像一团豆渣,塞满了他们的牙缝,于是想起自己也张着嘴,忙收住了笑。问:“蓝桂芳怎么啦?”“她能把野男人领到自己床上睡觉,把自己的男人撵到隔壁屋子里睡。”“有一次,他男人嫌冷,咋说也不到隔壁屋里睡,三个人居然睡在一张床上,她和那野男人上下重起的时候,把被子弄得一煽一煸的有风,自己的男人就吼叫:‘你们莫要搞球得风豁豁的行不?老子要睡觉了’。你说那叫啥男人?看着自个儿的婆娘给别人日,还睡得着。”“嘴巴硬鸡巴软!”“哈哈哈……”

第二章

山野原生态故事不过是茶余饭后调侃几句而已,时间一长就忘了。有一个故事并非笑谈,也并非粗俗与幽默,可我却永生难以忘怀。

故事源于一个叫地坑河的偏僻乡村。

那里是三县交界处,距离哪一个县都很远,站在崖上望地坑河村,地貌就像一个陷坑,因而得名地坑河。那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经济文化落后,过去山民们要走出山里办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那里流传着一段顺口溜:

点灯靠油

耕田靠牛

通讯靠吼

娱乐靠逑

意思是说:那里仍然用油灯照明,用牛耕田,有什么事就站在高处扯开嗓子喊,娱乐活动只有过点性生活。这顺口溜虽然有些粗俗,却是地坑河村的真实写照。

地坑河是全县最边远的一个山村,也是全县最后一个通公路的村子。

我第一次到地坑河已经是二十世纪最后几年了。满世界的人都作好了跨世纪的准备,地坑河也在三年前修通了村道公路。

那是一个深秋季节。

我和小姜一起去那里了解孕产妇保健情况。小姜开着那辆面包型救护车,一大早从龙潭乡出发,顺村道公路缓慢的行驶,坑坑洼洼的路没完没了地拽着车颠簸前行,一会儿上山梁,一会儿下深沟。

进入地坑河村,展现在眼前的是高耸的山峰,深深的沟壑,地面突然在这里塌陷,四周陡峭的山涯上怪石林立,犹如一副副狰狞的面孔奇怪地注视着我们,我感到心惊胆战。车蹑手蹑脚,踟蹰着向前爬行。

我坐在车里,为了减轻内心的恐惧感,就咬紧牙关从窗口眺望远处的景致。地坑河沿岸森林遮天蔽日,偶尔从稀疏的树木中也能看见金黄色的稻田。看见了金黄色就看到了希望,觉得此行并不是在走向地狱,前面仍然充满生机和活力。

在恐惧的裹挟下终于到了地坑河村。抬头仰望,头上是深蓝色的天空,环视四周,碧绿的森林覆盖着大大小小的山峰,我感觉像是掉进了深海一般,压抑得连呼吸都困难了。我想起了那些生活在大海深处鱼类。

世世代代生活在密林深处的山民,没有路和外界相通,几乎与世隔绝,和生活在深海的鱼们一样,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车开进了一个土坝子,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有停下来。我下了车。一座平房成一字排列在眼前,我顺着房子走过去,见每间房门上都横戳着一块牌子:

地坑河村防保站,

地坑河村广播站,

地坑河村村委会,

地坑河村庄家医院

这就是地坑河村了。

还有两间房子的门牌写着一教室,二教室。那是村小学的教室。

教室里没有孩子的朗读声,我才想起是双休日。没有孩子的学校当然就很冷清,难怪到处没有一点儿生气。

紧挨着平房的尽头有一棵黄梁树,树干长得曲折又苍桑,上面还有好几个大洞,洞口周围凸起,就像月球上的环形山。苍老的树枝,枯黄的叶子已经开始凋落,就像一位秃顶的老人。有的树枝已经干枯,枝丫上面有三个用干树枝搭建的鸟窝,几只乌鸦和喜鹊站在梢头叫了几声,就偏着脑袋注视着我们两个不速之客。从一个大树枝上吊下来的一块钢板静静的悬在空中,那是当钟敲的。学校不上课,那钟当然也双休了。

正感到惆怅时,广播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她看见了我们停在坝子上的车,又把我和小姜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从城里来的?”“是的。”我忙回答说:“县里来的,县妇幼保健院。”

我问她能不能通知一下乡村医生,我知道,村广播站是可以用来通知人的。“你们找牛大夫干啥子?”

我真有些哭笑不得。我说:“我们找乡村医生,不找牛大夫。”“就是牛大夫,地坑河村就一个牛大夫嘛。”

小姜说:“乡村医生姓什么?”“姓牛,牛敬山。我说过了就一个牛大夫嘛!” 女广播员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们终于明白了。

女广播员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就听见远处的几个山头上响起了高音喇叭的声音:“金宝注意了,金宝注意了,请你马上到村里来,县里来人找你,请你马上到村里来,县里来人找你。”

喇叭里反复播放着这几句话,播放几遍后又放播放一段音乐,以引起村民们的注意。我走到广播室门口问:“你不是说牛大夫吗?怎么又变成了金宝了?”

女广播员微笑着叫我们屋里坐。我说不了,外面的空气很好。

女广播员说:“这位领导不是保健院的吗?那肯定是了解妇女工作啰?”

我忙讨好地说:“是呀是呀。”“牛大夫出诊去了,天黑才能回来,我给你们找一个带路的人,他对全村的孕产妇比牛大夫还熟悉呢!”“你在广播里喊的那个金宝吗?他是村里的计划生育干部吗?”“不是。”“是村干部?”“不是。”“那他怎么会熟悉全村孕产妇的情况?”“说来话长……。”女广播员有些半遮半掩,似乎不大愿意把话说得太明白。停了停她又补充道:“他是个苦命人,他是在赎罪呢!”

我正想问她这话怎么讲,就听见远处的田埂上有人喊:“桂花儿,谁找我?”

女广播员应声答应道:“是县里的领导,快来吧!”

原来这女广播员名叫桂花儿。

地坑河的太阳刚从山上的树丛中钻出来,非常刺眼。我手搭凉蓬才从逆光笼罩中看见不远处田埂上走过来的名叫金宝的人。能看清金宝的鼻子眼睛和嘴吧在脸上不同的位置时,他是面带着微笑的,好象并没有什么痛苦。逆光中金宝离我们越来越近,他中等个子,背有些驼,头发长而乱,脸很瘦削,身着一件已经翻白的中山装,脚上穿的是一双塑料凉鞋,没有袜子,裸露的脚丫裹着稀糊糊的泥。金宝在我们跟前站住了,他看到了我与小姜时就问道:“你们就是县里来的领导吧?”“哦,你是金宝同志吧?你来得真快呀!”我说:“我们来地坑河村了解孕产妇保健情况。”

金宝说:“我是金宝。其实,我正好走在附近,去看一个孕妇呢!听到桂花儿在喇叭上喊我,就过来了。”

金宝说:“给你们带路那没有问题,我带你们去就是了。”他笑了笑说:“不过,公路只到这里,剩下的路只能靠腿脚走了,你们要吃点苦喽。”

我朝金宝跨近两步,伸出手要与他握,他却有些局促不安,把双手在自己的腋下反复擦拭了几下才伸出来握住我的手。我向他介绍说:“我姓区,你叫我老区就行,他是小姜师傅。”

他放开我的手,向前一步握住小姜,说:“姜师好,姜师好。”“快别僵尸僵尸的,怪吓人的。”小姜向金宝介绍说:“他是我们的区院长。”

弄得金宝又忙不迭地转身握住我的手,又是摇晃又是说:“领导好,领导好,哎呀,领导亲自到了这地坑河,稀罕,稀罕。” 他说:“我姓田,名字叫田金宝。地坑河的人从来没叫过田金宝,连我自己都要快忘记姓田了。”他不好意思的说:“我妈给我起的名字,没办法,啥金啊,宝啊?就是一砣泥巴。我妈要给我起这个名儿,也没办法。”金宝无奈地摇着头。

我忙说:“这名字很好的,你本来就是一块金宝嘛。”我说:“田金宝同志,你能不能带我们到孕产妇家里去?”“行,除了在外面打工的,在家的我都知道。”金宝说:“领导你还是叫我金宝吧,你这突然叫我田金宝,我一时还不习惯,嘿嘿!”

我笑着说:“行,就叫你金宝,也算是入乡随俗。”

金宝略加思索后又说:“那今天就这样走:先到桂枝家,后到莲花儿家,再到毛狗家,顺路走大石沟,有两个孕妇一个产妇,下午到牛家沟,有三个孕妇两个产妇,晚上住牛敬山家里。如果跑得快点,一天能跑完呢!”

他如数家珍一样把全村的孕产妇情况讲得如此清楚,我真的很佩服眼前这个金宝。我说:“行啊,那就走吧。”

金宝就在前面带路,走出大约几十米远他又转身朝广播室喊道:“桂花儿,你通知一声党村长,让他把晌午饭煮好,县里领导们是要按时吃饭的。”

桂花儿在广播室应答了一声。没等我们走出多远就听到几个山嘴上的大喇叭在喊:“党村长请注意,党村长请注意,请你煮好中午饭,县里有两个领导检查工作来了,请你煮好中午饭,县里有两个领导检查工作来了。”接着播放了一段音乐,音乐完了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金宝带着我们爬上一架又一架山坡,穿过一道又一道树林,踏过一层又一层田坎,我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眼前那些树,那些岩石,田里那些谷子也都用一种极陌生的眼光看我们。

散落在大山深处的稻田里,偶尔能看见一个或两个孤零零的弯腰驼背的老人,在田里收割稻谷,却很难见到一个年轻人。

一位割了满满一背篼稻穗的老太婆,正往家里走。老太婆弯着腰,脖子向前长伸着,上坡时脸都快擦地了。我们趁老人背靠一块石头歇息时,我问她多大年纪了,她擦着脸上的汗水说:“七十六岁了。”

我感到很惊呀!都那么大年纪还干这么重的农活?老人家木然地望着我说:“有啥子法嘛!这不死就要吃呢。”

我说:“你的儿子们呢?”

老人家说:“都出去打工去了。”

老人说完又背起稻穗艰难地走了。我望着老人的背影,问金宝:“整个地坑河村都是这种状况吗?”

金宝说:“那不是咋的?现在多数家庭都这个样。”

金宝叹了口气说:“这些老人最让人担心,上个月郭兴友的老妈,六十多岁,到山上去割草,不知咋的就死了,第二天有人过路才看见。”

第三章

我心情沉重地爬上一个山嘴,回望身后走过的路,村所在地已经在沟底了。漫山遍野看不见开放的花朵,只有绿树丛中东一块西一块已经泛黄的稻谷田,把山村衬托得还有一些生气。

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打湿,沾在了背上。

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金宝老远就高声向前面的人家喊:“桂枝,把狗拴牢实,县里领导来看你来了。”金宝这一喊,果然就有狗吠声传来,接着听见狗的主人教训狗的声音,接着就有人从院子里走出来。

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看见我们便问:“哦,是金宝哥啊,他们是哪里来的领导?快请屋里坐,狗已经拴好了。”

金宝对那女人说:“县保健院的领导们专程来看你。”

金宝说完又转身告诉我,这女人就是桂枝,孩子生了快满月了,是在龙潭乡卫生院生的。这个桂枝,怀上孩子就不去医院作检查,金宝朝她们家跑了四趟,才说服桂枝去检查了一次。说了那么多的话,桂枝生孩子还是不去医院,结果大出血,他只好给龙潭乡场上一个车主打电话,叫他到地坑河接病人。金宝他们抬着桂枝在半路上相遇了,谁知那个车主一看是个产妇,又在流血,车主死活不让上车,因为这里开车的都忌讳拉产妇,说不吉利。金宝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说今天你要是不拉,老子就把你这车掀下悬崖去!如果你要去告,我们还要反告你见死不救!金宝说他们抬人的老少有七八个人,真的能把他那辆农用车给推下去的。车主仍然不肯答应,金宝就一把把他从车上扯下来,说来呀!把狗日的车给他推下去!车主吓得直喊别动,我拉!我拉!

金宝说:“要不是把桂枝及时送到龙潭卫生院,就危险啰!”

说话间我们进了院子里。被拴在柱子上的那只狗瞪着狗眼,警惕地望着我们几个不速之客,它看见主人在为我们递凳子让坐,也就友好地摇晃着狗尾巴,嘴巴半张不张的,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似乎在给我们打招乎。

桂枝仍在忙来忙去。我说:“你别忙乎了,坐下来,我们了解一下你和孩子的情况好吗?”

桂枝有些羞涩,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来。她朝金宝说:“金宝哥,你不全知道么?你给领导们说说就行了嘛。”“不一样呢。”金宝朝桂枝摆摆手说:“领导了解情况是要你亲口告诉他们,那叫第一手资料,那才叫真实。嘿嘿!”

金宝一笑,脸上的皱纹就形成一条一条的沟渠,像水土流失严重的黄土坡。

桂枝拿了一条小板凳面对着我坐下来,双手不停地捋着她的衣服角,不知所措。我与她拉了一阵家常话,她就不那么紧张了。慢慢地我就问起了她生孩子的事儿,她望了望金宝,说:“那次多亏了金宝哥哩。要不是他,我就死在家里了。”

正说话,听见孩子在屋里哭,桂枝连忙起身进屋里把孩子抱出来,仍旧坐在小板凳上,撩起衣服,托起一只硕大的乳房来给孩子喂奶。听着孩子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吞咽声,桂枝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情,早已把羞涩忘得一干二净。看到桂枝给孩子喂奶,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在抗日战争时,有一伙鬼子闯进村庄烧杀抢掠。可几个鬼子突然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端坐在那里安祥地给孩子喂奶,两只硕大的乳房比孩子的头还要大,鬼子们不知是被那位母亲神圣的母性所震憾,还是被这位母亲临危不惧吓破了胆,一个个先是呆若木鸡,然后,后退着跑开了。不管这故事是真是假,我想我们也该走了。

桂枝问金宝:“莲花儿去检查了吗?她已经有七、八个月了吧。”

桂枝这一问,金宝就直叹气,说:“莲花儿的事最让我头疼!牯牛又不在家,都七个月了还没到卫生院去检查过一次,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家里两个老人连外人都不让莲花儿见,我到家里动员过几次,莲花儿本想去检查,可两个老人任你咋说,油盐不进不说,还骂我!”

听金宝这么说,我们就起身朝莲花儿家去。一路上,我总在想,金宝又不是乡村医生,居然对孕产妇的情况了如指掌,还说的都是些行话,这是怎么回事呢?走在山路上,我气喘吁吁,只顾跟着金宝朝前走,根本顾不上多问。

过一条溪沟时,金宝弯腰扯草,扯了一把后又拿到溪沟的水塘里把泥掏了。我问他扯的是什么草,他说:“这是黄连草,又叫水黄连。是给石头的儿子金娃扯的。那孩子这几天上火,嘴巴长满了疱,这草煎水服下去,可以清火,”“怎么不请村医生去看一看呢?”小姜问。“家里没钱呗!”金宝骂道:“石头那狗日的,有好长时间不给家里寄钱了,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又不知跟哪个女妖精混在一起了,狗日的不知啥时候死在婆娘的肚子上!这阵我的手头也紧,实在拿不出钱给他买药,先扯些草药服了看看,不行又想办法。”

金宝拿着扯好的黄连草,骂骂咧咧地又带我们上路。我正要问他石头是何人,他为何与女妖精混在了一起了?金宝直叹气,就是不愿意说。我也只好不问,我想他肯定有难言之隐。走了好半天,总算又到了一户人家。金宝说:“这院子就是莲花儿的家。她男人叫牯牛,两年都没回过家了。”

我感到很奇怪,既然两年没有回过家了,他老婆怎么怀孕了?石头没有明说我当然不便多问。这一次金宝没有在外面大声喊,是直接带我们进院子的。院子很陈旧,到处是乱七八糟的桔杆和农具,房梁上挂着黄色的苞谷,红色的干辣椒,地面坑坑洼洼。听见有人进了院子,从屋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老人,警惕地看着我们。

金宝向两位老人介绍说:“叔,婶,这是县里来的领导,专门来看你们家莲花儿的。”“我们莲花儿有啥好看的?你们饭吃饱了没事干了?跑到这大山沟里来。” 老太太说着转身到屋里去了,不一会儿就见她从屋里出来,一手提一只粪桶,一手拿一只木瓢,没等我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老太太从粪桶里舀了一瓢粪水朝我们泼来,嘴里还骂道:“你个遭天杀的金宝,你不安好心,你又来我家干啥子,还不给我滚!”说着又舀了一瓢粪水泼来。要不是我们躲闪得快,粪水就泼到身上了。

老汉的骂就更尖酸,说:“狗把你日的金宝,不安好心!难怪你家里人都死光了,难怪你成了光棍一条,活该!”

我以为金宝要发火,谁知他居然没有发火。脸上显得有些尴尬,小声对我说:“莲花儿是计划外怀孕,像这种情况,是不会听任何人的宣传,他们怕外人知道了会强制性让他们引产,他们还说只要去医院生孩子,医院就会把孩子给掐死或用水淹死。过去计划生育是有强制性措施,现在不强制了,可他们还是害怕到医院,……。嗨!人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两位老人为什么对我们怀有敌意。望着他们满脸怒气,我非但没有责怪他们,相反,心里涌上了一阵酸楚的感觉。我反复向两位老人解释:“老人家,你们误会我们了,你们听我说完了再泼粪水行吗?”

我开了腔,两位老人才没有继续泼粪水,可手里仍然攥着木瓢不放。

我说:“不管是计划内还是计划外,总得保证母子平安吧,你们不也希望莲花儿母子都没事吗?那就要去医院检查。能不能把莲花儿叫出来,我给她讲讲要注意哪些事项,有了问题如何处理,行不?”

老太太唬着脸说:“人没在家,回娘家去了。关你们屁事, 你们都走吧,不请你们坐了!”

正说着从外面回来一男人,膀大腰圆,贼头贼脑,见了我们不招呼不说,还目露凶光,听见老太太赶我们走,他也跟着吼道:“还不走是不是?还不走是不是?”说着就从墙角边的柴堆上抽出一根木棒拿在手里,气势汹汹地朝我们走来。

我见状忙拉了金宝往外走,我生怕那家伙冲过来打我们一顿。金宝却不怕,他对那家伙说:“牤子,你可别胡来,这可是县里的领导,你敢动他一根毫毛,就会把你抓去坐牢!”

原来那家伙叫牤子,他听金宝这么说,就站着不动了,只是一双眼睛依然瞪得像牛眼睛。

金宝高声说:“等莲花儿回来了,你让她到龙潭卫生院去检查一下,算我求你们,也求莲花了!”

两位老人唬着脸理也不理。牤子嘴里咕噜着什么没听清楚,当我们转身走时,还听见他朝我们“呸”了一口。

我们无奈地走出院子。

一路上,金宝谈起莲花儿的事总是吞吞吐吐,金宝说:“说来话就长,莲花儿本来有一个儿子,叫果儿,今年八岁了,在村里读二年级,牯牛长年在外打工,家里的活儿多是靠他那个傻瓜弟弟牤子……。”

说到这里金宝却嘎然而止。既然金宝不愿意往下说,我也就不问。我问:“现在计划外生育,农村超生一个孩子要罚多少钱。”

金宝说:“两三千元,一两万元不等,要看家里的经济情况而定。”

小姜问:“像莲花儿这样的家能拿得出那么多钱吗?”

金宝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说:“现在有两种人不怕你罚款,一种是穷得叮当响的人,你就是把房子给搬走,也值不了多少钱。另一种人是富得流油的人,他才不在乎罚多少钱呢!领导你们不知道,这几年有的计生干部,他们说上边不准采取强制措施,反过来又不做宣传了,等人家超生了孩子就去处罚,罚了款连一个纸条都不打一张,他们明明是靠罚款搞钱嘛!区院长,你们上边咋不管呢?”

我说,这事儿是政府管,只是个别地方管得不好。

说着话,已经到了妈妈岩。站在山岩上朝下看,都会发出惊叫声:“我的妈呀!”因此而得名。我站在岩边向下看,这妈妈岩真是名不虚传,十分陡峭,使人头晕目眩。远处的山像波涛滚滚的大海,一浪连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绵亘不断。岩边只有一条野兔、山羊、人和狗才能通过的小道下山去。金宝在前面带路,要拉住路旁的灌木才能走。他边走边担心地问我和小姜:“领导们能走吗?如果不敢走我们就回头吧。”他反复强调说:“下面只有毛狗婆娘一个孕妇,我看算了吧。”

我说越是这样,就越该去看一下。金宝见我决心很大,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管在前面带路。不时的提醒这,提醒那。下到山脚时,浑身已经湿透了。

人说自古华山一条路,上华山毕竟还有一条链子可以抓扶,这古怪的妈妈岩,除了小路两边的灌木枝条和毛草可用来抓手外,哪有链子可抓?

总算到了毛狗家了。绿树掩映下一座青瓦房显得很破旧,破旧的院子里只有一个老汉看守着,老汉身边站着一条花白狗。那条花白狗见有生人进院子,就龇牙咧嘴,前蹄爪子在地上使劲向后刨,狗嘴里还发出“呜——,呜——”的警告声。我们不敢近前,只有金宝,他不怕龇牙咧嘴的狗,对狗吼了一声;“花子别乱咬,是客人来了!”

花白狗听见金宝的声音,就不龇牙咧嘴了,换了一种摇尾巴方式对待我们。

金宝问老汉:“郭老叔,毛狗两口子呢?县里领导来看他婆娘来了。”

郭老汉眨了眨昏花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小姜,然后张开无牙的嘴笑了笑说:“县里来的?”老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金宝:“你说他们是县里的领导?干啥咧?”“看你儿媳妇儿的。看你儿媳妇的肚子有多大了,去医院检查了没有,有哪里不舒服没有?关心孕产妇。”金宝说话的声音很大,看来郭老汉的耳朵不太好使。“呵呵,呵呵……”。老汉边点头边笑。“你笑个啥,人家问你正事儿。”

老汉说:“毛狗他们又到上海打工去了,前天走的。都去了,就剩下我一个孤老汉。”他说:“就花子陪我了。”他弯下腰去抚摸着那条花白狗。花白狗伸出舌头舔了舔老汉的手。

金宝对我说,毛狗在上海打工已经多年,运气不错,挣了些钱,在外地耍了个少数民族姑娘,一长串名字,叫阿兹玛丹,喊起来很是绕口,谁都不想叫她的真名儿,干脆就叫毛狗婆娘。他们今年春节回来办了结婚登记,办了酒席,本打算在家里生孩子养孩子,不出去打工的。前不久我到他家里问他们,他们说已经怀孕五个月了,他们到龙潭乡卫生院去检查过。咋说走就走了?金宝又说,他们两口子都是初中毕业,不担心,到了上海,那里的医疗条件比这儿强得多。”

我相信金宝说的话,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我问:“孕妇还要出门打工?她们都干些什么工种呢?安全吗?”“没问题的,领导放心吧。”金宝说:“像毛狗婆娘出去一般都是做饭,或是干点零活,有的干脆就是跟着出去耍。他笑了笑说,在乡里,像这样的情况,一个老公公,年轻媳妇们多数是不愿意在家住的。”

郭老汉看着我和金宝说话,好像没听明白,一脸茫然地问金宝:“你们说的啥?要收啥费?我可没钱,儿子不在家,我可没钱呢!”

我凑近他耳朵边大声解释说我们不收钱。老汉脸上才露出了笑容。没见到孕妇,有些遗憾,只有告别郭老汉,从妈妈岩返回原来的路上去。

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了一座二层楼房,金宝说:“看,那就是村长的家。”

金宝把我们带到村长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村长家的房子与众不同,砖木结构小楼,外墙是白色石灰涂抹,房顶上盖着青瓦,房脊抹成了白色,显得整洁美观大方。我有些纳闷:问金宝:“村长家并没有通公路,是怎么把砖,水泥,钢材运到这里的?”

金宝说:“砖是自己就地烧的,水泥,钢材啥的都是车拉到村上,然后人工背到这里的。”

小姜说:“村长就是村长,看来他家先致富了。你们看,还有一口天锅(卫星地面接收天线)呢。”

金宝说:“这些年当官的捞肥了,别看一个村干部,那也有搞头,他们在收农税时一家一户也不会落下,一分也不会少收,可向上边交的时候,他们就说农民太穷了,有的户一个人也没有,全外出了。那样就可以截流一部分农税钱,他们私下分了。”“乡里难道不知道?”我有些半信半疑。“知道,咋不知道呢?只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球了。他们还得靠村干部给他们收农税和各种集资款,其实乡干部就更肥了。”

第四章

说话间走进了村长的家门口了。

听见我们的说话声,从屋里走出来一高个子、皮肤白晰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向我们走过来。俨然像一个国家元首接见外宾一样,老远就伸出一双手来。我估摸那就是村长了。我这人容易感动,居然被来人的热情感动得有点受宠若惊的味道,连忙迎上前去握住村长的手。我们不管见没见过面,也不论友好还是不友好,反正手握得扯都扯不脱。

握了一阵,我突然发现村长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没有,正觉得纳闷儿,金宝一旁作介绍说:“这就是党村长,这位是区院长,那位是姜师,县保健院的领导。”“啊呀呀,稀客。我叫党兴贵。快进屋坐。午饭马上就好。”说着朝屋里喊道:“秀莲,快点啊,领导们都来了。”就听见厨房里女人的声音:“把桌子摆好,我就端菜来。”

我们鱼贯而进入屋里。屋里很宽敞,中间放一张圆桌,靠墙放一排沙发,对面有电视机。这是一间客厅兼作饭厅的屋子。金宝说像这样的条件,地坑河村就两三家。

一股饭菜的香气飘进了屋。我抬头一看,门外进来一位胖胖实实的女人,两手各端一盘子。

女人放了盘子,站在桌子旁边,朝着我们咧嘴含笑,说:“领导们大老远到我们村,可没啥好招待的,就请多担待些。”她又对村长递了个眼色,村长就忙向我们介绍:“这就是我老婆,叫秀莲。姓郭。”女人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领导们请吃饭吧,做的不好就多担待些。”说着就从嘴里中撒落一串又脆又响的笑声来。

摆上桌子的菜有腊肉,青辣椒炒鸡。走得有些累了,于是我就想到了喝酒,正好村长就倒了酒,一人一大玻璃杯,足有一百多毫升。白酒。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酒还不错,我又呷了一口,一大口。

女人满脸堆笑,进进出出,一会儿端来一盘菜,一会儿端来一碗汤,摆满了桌子。村长很热情,端起杯子与我们每一个人碰杯,喝酒,请我们不要客气,多吃菜。

几口酒下了肚,浑身燥热起来,食欲渐增,村长也频频举杯:“请了,请了”我也举杯响应说:“谢了,谢了。”

这“请了”是主人对客人的礼貌,“请了”,并不是“干了”的意思,所以我是不怕“请了”的,有请必喝。

不知不觉有些兴奋起来,兴奋了话就多了,话多了不说出来有些憋得难受。

我问:“村长,我在地坑河村看过很多家,都不能与你家相提并论,差异显著。原因是什么?是他们的智商都不如你?”我问。“领导有所不知,我们地坑河村很穷,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村里没剩几个人了,剩下的都是‘386199’部队的,能做啥呀?村里有几个在外打工挣了大钱,但他们把家都搬走了,不回来了!没挣到钱的和只挣了些小钱的人是多数,他们还是不能致富。”党村长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半杯白酒一口喝干。把杯子拿到我眼前晃了晃,说:“改革开放,农民到城里当牛做马,把城市越建越好,到头,来,来,谁管我们农民?农民自己都,都他妈的不回来 ……。我找谁建设?我修,修这房子,全靠村里的‘留守部队’,我真的不忍心请他们来干活,可我去找谁?我给他们拿工钱心里都,都有些不忍哪!咋办?我想带,带个头把自己家建好,让外面的年轻人知道,回地坑河也能盖好房子住,想把外,外出的年轻人拉回来 ……。可他们不回来。有的男人在外面打工,鸡巴痒了就去赶野婆娘,染了病自己还知不道。自己的婆娘在家里也长荒芜了,就像丢弃的田地一样长草了,有的都干出乱伦的事来!可人家还是不回来!为啥呀?这地坑河穷啊!……”

党村长有些醉了。他努力挥手,想说话,可就是没说出来。党村长真的醉了。

我问金宝:“村长说的那个什么部队,什么意思?”

金宝笑着说:“38”就是妇女,“61”就是儿童,“99”当然就是老人啰,九九重阳节,老人节。

党村长说:“过去这地坑河的人穷,他们就只信观音岩的菩,菩萨,一年四季都要定时去给观世音菩萨烧香磕头,披红挂彩,求菩萨保佑,可到头来还,还是受穷!现在呢,还是这样,他们宁愿把钱拿去修观,观音庙,也不愿意拿出来修路,建小学!……”

我对村长的看法在慢慢的改变。他对现状有如此看法,还算一个明白人。我端起杯子说:“村长,我敬你一杯。”他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看我。我说敬你一杯。他就拿起酒瓶朝自己杯子里倒酒,然后把酒举到我面前,问:“来吧,干了!”

我说:“你提出的问题有普遍性,值得思考。干!”

我把杯子碰向他的杯子,两个玻璃杯咣当一声碰在一起,又分开了。

村长老婆端菜进来,看见村长还在喝,就一把抢过扣在村长嘴上的杯子。大声说:“他爹,你都喝醉了,咋还喝呀?看人家客人笑话你不?”

党村长手里酒杯被夺了,但手还举着。他说:“秀莲,你来得正,正好,你,你敬县上领导一杯,杯酒。今天我们是酒逢知己了,那就喝高兴,来,秀莲,给区院长,还,还有姜,姜师他们各敬几杯,尽一尽主人之意嘛!”

女人真的拿了酒瓶要给我倒酒。她伸手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酒杯,就像刚才她夺村长的酒杯一样,哗啦啦倒了大半杯酒。又伸手把杯子递到我的手中。她自己拿了刚才从村长手里夺去的那只杯子,同样哗啦啦倒了大半杯。说:“领导今天光临寒舍,没啥好吃好喝的招待,一杯薄酒,不成敬意,敬了。”女人居然把酒场合的话说得如此流利,令我吃了一大惊。看来这女人不可小视!我不能在一个女人面前服软,说声谢谢,就一仰脖颈干完了杯中酒。我还在擦嘴巴,又见村长老婆拿了酒瓶在往小姜的酒杯里哗啦啦倒酒了。小姜拗不过,也仰着脖子喝了一杯酒。

金宝一把从村长女人手中夺过酒瓶。瓶子没多少酒了。金宝把瓶子举得高高的,来回使劲地摇。村长骂道:“你摇个球啊,摇!不就是没酒了吗?”村长起身从电视下面的柜子里提出一只塑料壶,里面装满了酒。他递给金宝。说:“摇,摇个球啊?没酒哇?拿去!”

金宝瞟了瞟村长,说:“村长,我敬你一杯。”

村长用眼睛恨金宝。说:“金宝你,你真他妈的不懂事,今天我们要,要把领导陪好,至于我们自,自己嘛,以后有的是机会。”

金宝不理会村长的话,打开酒壶盖,把自己的杯子先倒满,把村长老婆的杯子,实际上是村长的杯子也倒满了。他还歪着头看了看两个杯子的酒是否在同一水平线。他确定了两个杯子的酒是一样多时,端起一杯酒递给村长,说:“村长,这些年来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今天,当着县上领导的面,敬你一杯酒,我金宝今后就靠你了。”

弄得村长哭笑不得。他接过酒杯,说:“金宝啊,你,你心里有啥,啥话就当着领导们说吧!”

说完就接过金宝递给他的一杯酒咕咚咕咚地喝。金宝也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一桌子的人都看着村长和金宝喝酒。各自把酒喝完后,都傻笑。

我说:“要出事!快把酒壶藏起来!”村长老婆一听我这么一说,赶紧把塑料酒壶提出去藏了。

金宝爬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小姜说:“金宝喝了不少酒,他都喝了两大杯了,一直在喝,一直不说话!”

村长女人嘴里嘟嘟囔囔,转身走进厨房里,不一会儿又嘟嘟囔囔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碗醋汤,上面浮着葱花儿。她把醋汤放在桌子上,对金宝说:“兄弟呀,喝了这碗酸汤吧,醒酒呢!”

村长说:“喝了吧,醒酒呢。”“对,喝了吧。”小姜劝金宝。“喝了吧。”我说。

金宝仍然爬在桌子上哭。两肩不停地耸着,蓬松的头发在头上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止住哭,抬起头来,把放在桌子上的那一碗醋汤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接着一个一个都歪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第五章

我们从屋里鱼贯而出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地坑河秋日的下午,天气热得像才掀开的蒸笼,站在哪儿都是大汗淋淋。村长劝我们下午不出门了,说天气太热,不如明天早上再去访问。

我说:“谢谢村长,我们还得去访视。” 我问金宝:“好点儿吗?如果不行你休息吧。”“我能行。”金宝说:“我不去,你们找不到她们的。还得抓紧些,不然天黑之前就到不了牛敬山家呢。”

我转身握住村长的手说:“谢谢了,村长,也谢谢夫人……” 我话还没有说完,村长就扭过头去朝屋里喊:“秀莲呐,区院长他们要走了,他们说谢谢你呢!哈哈哈!”

听到喊声,村长老婆就从屋里出来说:“谢个啥呀,一碗随便的饭,做的不好就多担待些!” 这女人喝了酒,还一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站在门口朝我们憨憨地笑。

我们从村长家出来,又沿着崎岖的山路爬行。好在地坑河村林木繁茂,到处是拉长的树影荫,我们走在路上实际上晒不着多少太阳。一路上金宝沉默少语,显得心事重重。我说:“金宝同志,你好象有很重的心事?有心事你就说出来,说出来就不憋得慌。”

金宝说:“说来话长,领导们很忙,你们哪有时间听呢?还是算了吧。”

我想起了上午在村里,广播员桂花儿说金宝是个苦命人,还说他是在赎罪。我越是想知道金宝的事,我说:“金宝同志,你不是乡村医生,也不是计生干部,为什么对妇女儿童保健工作如此热心呢?”

金宝说:“我们在这里歇歇吧,”金宝指着路边的一块大石盘说。

小姜兴奋地叫喊:“哇!好大一块石头,我们坐坐吧。”

于是我们三人都上了石盘。周围的树把荫影投到石盘上,站在石盘上就有了些荫凉,我们坐下来休息,想听听金宝讲讲他的故事。

金宝连连叹气,然后抬起头,望着天空飘动的云,许久,他才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

第六章

地坑河很闭塞,外面的世界是啥样子,我们全然不知。我们习惯了爹妈那样种田过日子。除了偶尔去赶一次龙潭场卖点板栗,核桃,山菌,柿饼啥的换几个钱,或是买点生活用品外,很少出山去。那年秋天,把谷子收完后,闲在家里没事,就邀了几个哥们儿一起打扑克牌。有牯牛,石头,棒槌几个人。玩耍中大家就闲吹,说近几次赶龙潭场,老听人说起如今外面改革开放,不少年轻人都出去挣钱去了……,村里也不管了,据说有人挣了不少的钱呢!几个人中牯牛最先提出,我们也出去打工挣钱。他说他的一个亲戚在广东搞建筑,当包工头儿,说随便去多少人都有活干呢!一个月能挣四五百元钱!于是我们几人商量一定要到广东去看一看,出去闯荡一下也不枉活一世人!

我说:“我爹妈就我一个儿子,他们的身体都不好,我走了家里咋办?”我犹豫不决。

牯牛说:“金宝哥,你别婆婆妈妈的,你看石头和棒槌他们就比你能拿得起放得下。棒槌刚刚结婚没几天,人家就舍得丢下白漂的婆娘出门,你光棍一条,有啥牵肠挂肚的?”

我仍然坚持说要跟爹妈商量后才能定下来。最后大伙儿约定三天后决断,在棒槌家见面。

我回到家,把这事儿跟爹妈说了,我妈听说后哭得眼泪滤酸菜水一样牵了线的往下淌。我爹抽了一阵闷烟,抖了抖烟嘴,说:“去吧金宝,你妈有我呢。能挣几个钱回来当然好,一来能给你妈治病,二来你也能娶媳妇儿。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没娶上婆娘,为啥?不就是家里穷吗?你也是看到的,就现在这个家,谁还看得上我们?”

在我们地坑河,男娃儿一般二十岁左右,女娃儿十七八岁就结婚了,有的结婚更早。山里人也知道婚姻法规定结婚不是这个年龄。可每个父母都早早地为自己的儿女找对象,他们才不管办不办结婚登记,拿不拿得到结婚证,他们认为只要请几桌客就算正式结婚了。可我例外,二十四岁还没娶上媳妇。原因是别人给我介绍的对象,都嫌我们家穷,就这样,我一直没结婚,父母也一直为此事着急,都不知跑了多少回观音岩了。

听我爹这么一说,我妈就不哭了。我妈不哭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

其实真说要离开家到外面去闯荡,心里还有些酸酸的感觉。我爹妈就只我一个儿子,我妈身体不好,生了我就再没生孩子了。我隐隐约约记得我小的时候,经常被我妈牵了手到观音岩去烧香拜佛。观音岩离我们家不远,从家里出门,一直爬坡往上走,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在山顶下面的石岩上,雕刻了大大小小几百尊佛像,最大的一尊是观世音菩萨。她的塑像下面供奉的香火最为旺盛。每次去的时候都能看见三两个烧香的人,提着香油,红绸,黄纸。她们边烧香边烧纸,口里还吟念念有词。我妈每次去烧香磕头时,总是求菩萨为她再送子女,不送儿子送个女儿也行。可一年复一年,我妈仍然是牵着我一个人去烧香。

文化大革命时,观音岩的菩萨被造反派砸烂了许多,好多菩萨的脸都模糊不清了,只有那尊巨大的观音,因为坐得很高而没有砸烂,据说有个造反派头目不服气,要亲自去砸那尊大观音像,刚爬上去就摔下去了,摔断了腰,成了终身的残疾。以后再也没人敢去砸观音像了,那尊大观音菩萨照样在山上坐着!我妈照样相信菩萨。这些年,地坑河的男女老少又筹了钱,把原来烧掉的观音阁修起来了。他们说,再穷不能穷菩萨,再苦也要拜菩萨。其实,我妈越拜身体越不好,越拜越穷,我连婆娘都娶不上。我劝她不去拜了她总是不听。我想,我要是走了,我妈更要去拜了,要去求菩萨保佑我在外面平平安安啥的。

到了第三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吃了早饭就往棒槌家去。

正走着,突然身后有人喊我。那声音听起来柔得像地坑河的水,甜得像霜雪天的柿子。我的脚就像钉上了钉子一样迈不动了。

我转身看时,才是秋叶儿。她瘦小的身子,却背着一个不相称的大背篼,站在荒坡上。

我问她:“秋叶儿,你在做啥子?” 其实我也是明知故问,山里的女人背了背篼进山,不是砍柴就是割草。“上山割草。” 她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我:“忙忙碌碌的到哪儿去?”“到棒槌家去。”“有啥要紧事吗?”“哦。是就样,我们几个准备外出打工,今天去商量出去的日子。”“准备到啥地方去?”“到广州。牯牛有个亲戚在一个建筑工地当包工头儿,准备先到那里找活干。”

秋叶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说:“秋叶儿你忙着吧,我先走了。”“哎。” 秋叶儿问:“搞建筑要女人吗?”

她这一问,我被问住了。我无法回答她,从来没有外出打过工的我,哪知道打工是啥样儿,更不知道搞建筑要不要女人。我只好说:“秋叶儿,你在家等着吧,我们去看看,算是先探个路,如果能挣钱,我们想办法通知你,或者明年与我们一起出去吧。”

秋叶儿有些欣喜,她说:“你可要说话算话,好歹我 ……。” 秋叶儿突然红了脸,她忙低下头去,双手揪住她的那条乌黑的长辫子摆弄。她又补充说:“我俩是同学呢!”

我说:“说话算话。” 说完就匆匆走了。女人家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不走她就能和你说半天话。我一心只想和几个哥们儿商量打工的事,哪有时间和秋叶儿颇说话呢?

秋叶儿是我们村的,她与我是小学时的同学。刚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把我与秋叶儿安排在一张桌子上坐。我们的同桌关系处得很要好,她经常从家里给我揣好吃的东西,我常给她讲作业。后来她就坚决不与同桌。这的确怪我,原因是有一天上学的路上,我对几个男生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山秋叶和我结婚了,一起入了洞房。几个男生听了就乱嚷嚷起来。他们跑到秋叶儿面前也这样说。秋叶儿就哭着跑回了家。秋叶儿妈跑到学校找老师,老师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用他那根教我们认字的木棍在我的头上敲得嘣嘣响,敲了一阵说,你小小年纪就想这些事,长大了不犯罪才怪!不坐牢才怪!从此我就像小偷一样,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都指着我的脊梁骨说:“那就是梦见山秋叶儿是她媳妇儿的田金宝!”“小小年纪就想那些事了,长大了不是流氓才怪呢!不枪毙才怪呢!”

“……”

这些都没有啥,只是把秋叶儿坑了。男生们成天戏耍她说是金宝媳妇儿,女生们也对她嗤之以鼻。秋叶儿长得清秀温柔,可她性格很刚烈,她实在听得不顺耳时就与男生们撕打,用她那双长着长指甲的手抓男生们的脸,朝男生脸上吐唾沫。慢慢的就没有人敢喊她“金宝媳妇儿”了,也没人乱起轰了。小学毕业后,我们班的同学几乎都下地干活了。爹妈说念再多的书也没多大用处,反正是当农民!秋叶儿十九岁就结婚,她嫁给本村的小伙子应凯。日子倒也平平安安。

我迫不急待的赶到棒槌家。棒槌的新媳妇枝子见我来了又是招呼我坐,又是给我倒水。枝子个子不高,长得却白面馒头一样惹人爱。她来来回回颠儿颠儿地跑,胸前两只奶子就不停地抖。说实话谁不眼馋?这时候我就想,一定要出去挣钱,也好娶个像枝子这么水嫩的婆娘。

牯牛,石头陆续也到了。我们哥儿几个中间,我年龄最大,牯牛其次,棒槌排行第三,石头是最小的一个,长得倒白白净净,体面,可有些奶气。今年才十八岁,本不愿意带他一起出去,怕他太小了,打工都是力气活,吃不消。可他却缠着我和牯牛,要跟我们一起去打工挣钱。没办法我们只好同意带他一起出去闯。

棒槌爹热情招呼我们坐,催促枝子给我们搬凳子。棒槌爹五十开外,个子高大,腰不弯背不驼,身体硬朗得很。棒槌妈就不一样了,面黄肌瘦,头上包了一条头巾,眼力也不好,看人时不停的眨眼,眨了好久还是没看清,就问来的是谁呀?棒槌爹听见就没好话说了,眼睛呢?眼珠子被八哥儿啄走了?连金宝都认不出来了。

棒槌的名字叫郭邦春,长像随他妈,精神不振这一点也像他妈。身体结实倒像他爹,从小长得壮实,大伙儿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棒槌”。这绰号原本是根据他名字的谐音喊出来的。他爹听了笑着说:“你莫说,那狗日的结实得真像根棒槌。”

大伙儿说连他爹都说像棒槌,那他就是棒槌。

牯牛,石头他们说家里都同意出去打工。棒槌爹就不用说是支持的,看来这事就成了。

可大家遇到了一道难题,要出去,就得要钱。没有两三百元钱是出不了门,到不了广州的。可不比赶龙潭场,有钱没钱都可以去一趟。

棒槌爹说家里还能凑足外出的路费。我说:“我回去把家里那头肥猪背去卖了,有二百多斤,能卖一百多元,再想点办法就能凑足路费。”

牯牛说他也只有卖年猪了。石头说他没有肥猪,他得去卖板栗和核桃,还有一些草药,兴许能凑足路费。

没有公路,赶一次龙潭场原本就不容易,何况是背着猪去。那里山里人卖猪是靠背着去的。把大肥猪捆绑在背架上,再请一个壮劳力换着背。二十多里山路,从早晨天还未大亮就要起身走,要到下午四点钟才能赶到龙潭场,卖了猪,取了钱,天就差不多快黑了,有时候还得在乡场上住一晚上,第二天才能回来。

我与牯牛一场就凑足了两百多元,路费够了,可石头还没有凑够。他说家里原本有一百多块钱,前些时候捐去修观音阁了,他卖的那些干货,一场卖不出很多,他接连赶了三个场也没有凑足钱。我们四人都有点着急,又凑到一起商量。最后大伙儿一致认为,如果四人共同开支所有的钱,路费就够了。叫石头就别再等了,路上大家一起用吧,早去几天就早几天挣钱。

第七章

到了广东,果然找到了牯牛的那个亲戚。牯牛说是他的一个表姐夫,名字叫牟彪。我们找到牟彪的时候,他正在工棚里抽烟喝茶。牯牛见过他,又把我们几个一一介绍给他。牟彪问:“你们都会些什么技术?”

我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除了会种田啥也不会。牟彪说:“我这里不需要种田,我需要的是砖工,钢筋工,电焊工和木工,如果没有技术,就只有干些杂工,杂工就是小工。”

我不懂啥小工大工,我问:“你就说小工多少钱,技术工种多少钱就是。”

牟彪瞟了我一眼说:“包吃住,小工每天十五元,技术工是记件制,每天不少于二十元。”,“行啊,我们就先干杂活,干小工吧。” 石头说。

我和棒槌也说行,就干小工。

我们从来都没挣过十五块钱一天,过去在生产队里,一个全劳力每天挣一角钱,包产到户这几年,自己种粮,吃的问题倒是解决了,可用钱只好靠自己卖些粮,或是卖点山货刨几个钱。听牟彪说每天能挣十五元钱,高兴得不得了,哪还有不同意的呢?

我们被牟彪安排在工地上扛支木,扛模板,拽钢筋,往吊车斗里捡砖,卸水泥,什么活都干,什么人都可以安排我们。一个月满了,牟彪给工人发工资,我们也去领工资,他却说:“谁说第一个月就发工资?你们去问问,都是三个月满后才发第一个月工资。干活去吧,走吧,走吧!”

我们有些傻眼了,这是啥规矩啊?可又没办法。我们让牯牛去给牟彪说说,毕竟他们沾点亲,总得给点面子吧?

其实我们又没想到,这个牟彪是不认亲戚的。仍然坚持三个月后才发第一个月工资。无奈之下,我们提出能否先借点钱。牟彪被我们缠得没办法了,才同意借给我们每人一百五十元钱,发工资时扣出来。

一个干活的工友对我们说:“包工头儿都这样,靠克扣民工的工资致富发财。”

工友提醒说:“等到工程要结束前,大家必须齐心协力向包工头儿要工资。不然,到了工程完工以后,恐怕狗日的早就把钱卷跑了。”

工友提醒说:“我们都要提高警惕,谨防包工头儿赖帐。”

从此,我们心里就多了几分警惕性,大家没事的时候就爱议论包工头儿坑人的事。

第八章

一天,管工的叫我到厨房里帮厨,说今天是中秋节,要给大家加餐,厨房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人帮忙。我一听说打牙祭,当然高兴。其实高兴还因为厨房煮饭的是一个姑娘。我们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和她见面,有时候还听见她哼哼地像是在唱歌。工地上每一个人都认识她。她不多言语,遇到男人们说粗话时,她从不答腔,那些想从她身上找点开心的人每次总是讨个没趣。我走进厨房时,她是背对我的。她站在案板上切肉,边切肉边哼哼的唱什么歌,很好听,我就站在她后面,仔细听她哼唱。

……

一岁还在娘怀耍

两岁就在地上爬

三岁四岁由她耍

五岁六岁学子雅

七八九岁耳环挂

十一二岁留长发

十三四岁学做花

十六七岁到婆家

……

这歌我们地坑河也有人会唱,但没有她唱的好听。我平常没在意,也不知道这歌叫啥名儿。她唱的好听得很,我禁不住就说:“唱的好听!”

她听见我说话就转过身,微笑着问我:“是来帮厨的吗?”“是来帮厨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我讨好地说。

她还是微笑着说:“厨房里的杂事多,你看那地上的一堆萝卜,要淘,还有那些豆荚啥的都要淘。”

她站在那里给我安排活儿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去看那些堆在地上的菜,而始终在看她的脸。她的脸是瓜子形的,很红润。看过她的脸以后,我还看了她的胸,她的胸没有棒槌婆娘枝子那么丰满,她的胸前围了一条兰花围裙,她个子比枝子高,身材也苗条得多。虽然比不上枝子那样白得像馒头,但她身上有一种抵挡不住的吸引力。

我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她就低头把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一遍,觉得没有啥特别的也没有出格的地方,就扬起头来问我:“看啥哩?有啥地方不对吗?”“哦,没有不对的,哪儿都对,哪儿都好看。你刚才唱的是啥歌?唱的太好听了!我们那里也有人会唱,就是没有你唱的好听,我从来没听见有人唱的比你唱的好听。真的。”“哎,今儿个可不是叫你来听我唱歌的,是叫你来帮厨的。”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底气很足,可脸却红了,她放下手里的菜刀,转身指着堆在地上的菜对我说:“先把豆荚择干净了。”

她的手向前伸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那只手很粗糙。我心里真有点心疼她了。我也不知道咋会产生这种想法。我问她:“你叫啥名儿?是哪儿人?”“我叫青草,是河溪县的。你呢?”“啊呀!这么巧?” 我说:“我也是河溪县的。”“无巧不成书嘛,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 她说:“你还没有说你叫啥名字哩!”

我说:“我叫金宝。田金宝。地坑河的人都叫我金宝,时间长了反而觉得田金宝不顺耳了。”“金宝。这名字好!” 她嘻嘻笑着说:“你好富有哟,你不用再出来打工挣几个辛苦钱哩!”

我被她的话搞得有点像丈二和尚摸不着脑壳了,我问她:“我咋个富有?咋就不用出来打工挣钱?”

她收住笑。一本正经的说:“家里有你这块金啊宝啊的,卖了还不够家里发财的呀?”

我这才明白这个女娃子是在戏耍我。我说:“是啊,我这金宝是很值钱,可目前还没有卖出去。”“你不卖给你老婆了吗?”

我说:“别取笑我了,我长这么大还没闻到过老婆的气味儿呢!”

她张大嘴巴鼓起眼睛,看了我半天才惊呀地问:“啥?你还没结婚?”

我摇晃着脑袋,表示确实还没有。“你是河溪哪个乡的?” 她问我。“龙潭乡。你呢?”我问她。“毕山乡。相隔不远。” 她说。“那我们都是老乡,今后要互相关照点儿。”“我一个女娃儿家,能关照你啥呀?还要请你多关照我哩!” 她说:“好了,既然来帮厨,就先把那些菜择干净,淘了。”

我嗯嗯答应着,把靠在墙壁的一把扫帚拿起来,准备扫地。她说:“你这人咋就不听话呢?谁叫你这个时候扫地了?” 她朝堆放在墙脚的一堆豆荚呶呶嘴:“先把那些豆荚择净啰!”

我才猛然回过神来,说了半天话,还没有择一根豆荚呢!我忙蹲下去择豆荚。说实话在家里从来就没做过家务事,这些淘菜做饭的事是我妈做。青草见我笨手笨脚的,就给我搬来一只小板凳,让我坐下来,她却蹲在地上,拿了一根豆荚,掐断豆荚蒂,蒂连着一根筋,她又顺着豆荚一撕,又一撕,豆荚两侧的筋就撕下来了,接着就听见几声清脆的“啪,啪,啪” 的响。豆荚被折断成几节。她择豆荚的动作十分麻利,她边择边说:“没做过家务事吧?家里都是哪个做这些事?”“家里是我妈做家务,她身体不好,没法下地干活,地里的活靠我和我爹。”

她说着话,手里并没有耽误做事。我跟着她择豆荚,心里感到很快活。说实话我这么近与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娃儿在一起,我总觉得是一种缘分。你说不是缘分为啥那么多打工的人偏偏让我来帮厨呢?她说她叫青草,这名字我一听就感到很顺耳,很熟悉。老觉得这名字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我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