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间隙(一场关于想象力的冒险,96年生写作者董劼首部短篇小说集,更是充满潜力的诗化影像文本。)(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7 01:3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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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董劼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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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的间隙(一场关于想象力的冒险,96年生写作者董劼首部短篇小说集,更是充满潜力的诗化影像文本。)

迁徙的间隙(一场关于想象力的冒险,96年生写作者董劼首部短篇小说集,更是充满潜力的诗化影像文本。)试读:

涂涂人的雨林

当地的一个涂涂人告诉我,是一座雨林,而不是一片。

这是他说过不多的几句话之一,涂涂人都不怎么爱讲话,还把沉默时的底噪也抹去了。他们总撑着一根木条,下巴抵在上面,说话时需借力张开嘴,那是他们唯一维持住的东西,其他所有都在倏忽之间。我猜想,那根木条就像我外公戒烟时嘴里含着的糖—人总得把握点什么,即使是舍弃了历史的涂涂人,也无法活成一条没有岸的河,木条就成了替代。

涂涂人不叙述历史,也不需要故事。他们厌恶这种呆滞的庞大,就像厌恶将雨林形容成一片,他们不喜欢这种概括的俯瞰行为,被笼罩才是恰当的。当你站在雨林与现实的咬合处,切实地让它扑面而来,边界才得以通过迈入时的那一步被感知,穿梭和流动也由此显现。

一个涂涂人走在前面,在成吨的蛙声中破开一道口子,使我们的鼓膜恰好处于紧张的临界状态。有时他停下来,像是等待什么东西通过,临界状态就会被打破,蛙声迅速填补了缝隙,晕眩感随即攀升。

但是不能催促他。涂涂人过于神秘,让你觉得他们永远是自洽的,不好被打破。我们只能站在他身后,偶尔通过摩擦脚底的腐叶来抗议。不时有蚂蚁从叶子底下爬出来,就难免陷入困惑:为什么目所能及之处看不到一只蛙,声音却无处不在?就如同在拥有确凿颜色的水面上捞取一手掌的样本,永远都只是透明的,似乎这种渺小的局部不配呈现出某些整体才拥有的特性。同样地,蛙声的降临也就找不到途径去溯源至任意一只青蛙上,它们是充斥成的一个整体感知,布满在雨林间。“别听住它。”涂涂人这样说。他回过头,把手里的木条挥舞起来,一看就是在驱赶着什么。我们没有东西可以用来挥动,只能甩甩脑袋,用双手比画。然而我们并不知道他究竟是在驱散蛙声,还是赶走使他停下来的那个阻碍。就这样盲目地模仿一段时间,因为总要做出一些反馈,直到涂涂人停下来,继续向前走。

蛙声减弱的时候,人们会觉得已经步入了雨林的腹地,这是错觉。人期待坐实一些改变,会打上一些关键帧,把周而复始的东西捋成线性的,截取其中一段告诉你落幅确实偏移了。实际上,蛙声只是暂时收敛成一种更轻微的氛围,隐隐地让你获得某种阶段感。绝大多数人都在这时涌起了一种抵达的愿望,征服些什么。而在此之前,他们都只想穿过雨林而已。涂涂人连穿过的欲望都不存在,所以他们才能成为这片雨林的翻译员。

雨林的解释权被涂涂人占有,涂涂人则把他们自己的解释权丢进了火堆里,这是从他们选择舍弃历史开始的。而雨林给予涂涂人的奖励则是,它保留了每个涂涂人的记忆。

一个涂涂人用木条指了指地面上的蕨苔。“这些就是。”

我们俯下身子,了解到这便是涂涂人与雨林的共生方式,更准确地说,是涂涂人与过去的共生方式。张小莉把手轻轻搭在蕨苔上。我关切地期待她做出某些反应,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想起了在汉口的时候,爷爷接我放学的路上,在基地大院的路边有只麻雀受了伤,我们将它捡起来带回了家。爷爷拿出一粒米饭喂给它,和我说,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了。麻雀咽下了米饭,停滞在那儿,它既不好转也不恶化,这种没有迹象是最可怕的。“有些凉。”张小莉说。我说服自己松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需要一个涂涂人。涂涂人撑着木条来到我俩中间,他弯下腰在我面前伸手抓了一把,然后慢慢收回。他的手显然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抓到。但涂涂人将一团不存在的东西抓取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腰间。算了,别去质疑涂涂人。涂涂人把木条用力插在了蕨苔的中间,蛙声就起来了。“别听住它。”涂涂人又说了一遍,他坐在我和张小莉中间,一动不动。蛙声越来越浓,显然我们都无法做到涂涂人的要求。他觉察出我们的晕眩,哼起小曲来。涂涂人的曲调在蛙声下影影绰绰,聚聚散散。后来我发现他在同时哼好几首曲子,以至于我无法捕捉到任何一首。我和张小莉有了一个对视,明白她处于和我同样的境地。在对视结束后,蛙声就不见了。

涂涂人将我和张小莉的手摆在了蕨苔上。是有些凉。涂涂人拔起那根木条,就立刻发生了一起喷涌和淹没。我感到自己被比蛙声更庞大复杂的东西进驻了,似乎连一道缝隙都找不到。“别想住它。”涂涂人的声音被强烈地干扰,但我依稀能听清这几个字。“流动起来。”我确信我无法理解涂涂人的含义,但当我本能地想象流动时,就从庞大中伸出了一道飘忽的缝隙,它碰到我的指尖,便“唰”地带来了一场释放。

我首先看到的是曲阳图书馆的两个老人,他们目光分散,但言语交汇;后来出现的是震旦纪生物的化石和我妈妈收拾衣服的情景;还有升旗台下的两个女孩将国旗卷好藏入了花坛后的一个小房间里。这样的画面延绵不断,它们无法被打上标记或者截断,也无法被梳理成脉络清晰的某种叙述;而当我试图列举一个时,就不可避免地错过了更多。我也曾冒险违背涂涂人的叮嘱,“想住”某个东西,换来的结果就是我无法承受的无穷无尽的细节:比如当我“想住”某个儿时的乐高玩具,那么它的每一个步骤,每一块零件与零件的连接方式,以及它们的每一处划痕都在瞬间延展开来,令人肿胀。

张小莉比我晚几秒松开蕨苔,她睁开眼时,比我第一次见她还要崭新很多。涂涂人示意我们握住同一根蕨苔,又让我们额头相抵。但很快他便发现了我们的犹豫,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随即招呼我们起身。

一个涂涂人,一个涂涂人把手伸向腰间,就是刚才他从我面前抓取的那团空白之所在。涂涂人缓缓地把它解下,捧在手里,接着往上一抛,目送它离开。我依旧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渐渐地,我就听见了翅膀扑腾的声音—是一只麻雀的动静。

麻雀的声音朝雨林的上方淡去,随后往南方飘散。涂涂人看着那个方向说,雨林的南方,还有一座雨林,而那里的人连木条都不需要。

张小莉问涂涂人,为什么他们不去到那里。涂涂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再度用下巴抵着木条撑开了嘴,他说:“那里不可抵达。我们唯一知道的,只有界限的存在啊。”2017.7

迁徙的间隙

城市的中心是一片沙漠,我们住在沙漠的中心。沙漠变化,有时它吃掉一些地方,有时吐出一些,这都说不准。我们居住的区域可以说是镇,也可称为村,更准确的说法是游牧部落,它不定居在这个城市,而总带着沙漠迁徙。

不谈这些虚头巴脑的,我要说的是我和我的邻居,我叫他长灰了。我总觉得邻居是一个横向的概念,但长灰了与我的空间位置关系是纵向的,他住我楼下,家里开了一间杂货铺。他家的杂货铺也是个纵向结构:底下三分之二的空间是卖东西的,上三分之一被隔断出来,作为睡觉的地方。我一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隔断,可以使三个人平稳地睡在上面。我也从未通过梯子穿过方形孔洞进入那个上层空间,但我十分、百分地向往那里,我想象那里是拥挤的、狭小的、黑漆漆的、丰富的。那里应该铺有几层床垫床单,堆放有一些日用品,靠墙可能有些很烂的杂志,角落有一个小取暖器或风扇,应该还会有挂历、灯管或手电。上层的空间不足一米高,而整个杂货铺的面积约摸有四到六个平方。我没有上去过,我只听过长灰了的妈妈在底下叫他,长灰了就从那个孔洞里探出头,再借着梯子下来。这个过程让我很向往:他是从那里“出来”,而“进入”这里,这就不单只是横向或纵向的行动,而是维度上的,复杂性的,有时空感。

我揣摩,这与我更小时候就体现出的爱好有共通性:儿时我坐在地板上,翻看图册,我喜欢洞穴、金字塔、大机器和各式住房。我尤其热爱它们的剖面图,令人兴奋。我和长灰了也做过与之相通的事,我们将马路对面住宅区里的小型游乐设施想象成了某个基地。我们热衷于挤在管道或小屋子里,编造出情节和世界。我突然回想起,那个游乐设施也是建立在沙地之上的,这不禁令人怀疑,这片沙地上的游乐设施,是否就是这个部落的中心地带呢,恰如沙漠在城市的中心,我们在沙漠的中心。但我很快就磨灭了这种假想,因为有几处不一样:沙漠会变,沙地不会;部落会迁徙,但游乐设施不会;沙漠是否总存在于城市的中心,也不得而知。这种投射是没有意义的。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一件重要的事:自我出生到现在,并与长灰了一起玩耍的这些时日里,我还从未经历过“迁徙”。我没有觉得部落在动,或部落带着沙漠在动,我也没有去过沙漠外的城市。这似乎与游牧相距甚远,我也忘了我们会迁徙这一重要的事实概念是谁告知我的,我的父母,或是部落里的长老,还是口耳相传的约定俗成,我早已没了印象。这已经是既有的常识、刻板的认知,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觉得的。

我恍悟到这一点时,是九岁了,还在读三年级。我对这一生存区域的前提产生了怀疑。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长灰了,事实上,我明白我心底里对他是看不起的。这是我的顽疾!我认为他没必要思考这一问题。他只是蜗居在杂货铺上层的一个土里土气的男孩,哪怕在沙地上的基地里,也只配充当我的助手。他嘴角总是挂着一点哈喇子的痕迹,连同他酷似校服的着装,都令我大为光火,却又窃喜:他确实只是低劣一些的人。所以我不同他讲,我要独自去问一些人,随便哪些人。

离杂货铺不远处有一个修鞋的,那个师傅人很好,我妈妈常找他修鞋。我寻过去,问道:“您见过这个部落带着沙漠迁徙吗?”他边修鞋边肯定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很真实,因为很寻常。我又问:“多久一次呢?”他把手里的鞋翻了个面仔细检查:“不好说,一两个月,或者更长点。”我有些惊诧,说:“可是我记事以后就从来没见过迁徙,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完我便感觉有些丢脸,我不该这么轻易就暴露自己的意图给一个修鞋的,这太不稳重了。修鞋的没停下手里的活,他说:“那又比一两个月长多少呢。”我一时语塞,修鞋的接着说:“别急啊,快了。”我走了,我不太相信他。

回到家楼下时,长灰了正在玩烟火,我于是走过去和他一起。烟火是他从店里拿的,不要钱,也不限量。我觉得这样很好。这一爱好从上一次过年沿袭下来,烟火一直有残存,所以我们就一直玩。我们主要拿烟火烧东西,还烧过蚂蚁,花坛旁有一个蚂蚁窝,我们用苹果核和糖把蚂蚁引出来,然后烧它们,全都焦了。有一次我觉得这样是在作恶,于是捡来一张红色包装纸,给那些蚂蚁超度了。长灰了也学我这样做,后来我们就没再烧蚂蚁。今天长灰了向我提议要去烧沙子。我说:“白痴,沙子是用来灭火的。”他就不说话了。我又想了想,如果我们把沙子弄湿,打一个隧道,在隧道里生火,应该很好玩。于是我把这个改良后的提议告诉长灰了,他很赞同。

我们来到沙地,按照计划挖了一个隧道,然后把烟火点燃,伸进隧道里,它果然火花四溅,把隧道打亮了。我和长灰了都很高兴,大约点了三四根烟火,随后丧失了兴致。我们抬起头,发现游乐设施上有一个女孩,她应该比我们大,看起来有十四五岁,我觉得她这个年纪不应该再来这个地方了。我和长灰了看着她,她的头发齐耳长,戴着红框的眼镜,穿着紫色的 T 恤和紧身牛仔裤,她看了我一眼,随即从滑梯上滑下来,跑出了沙地。我和长灰了跟在她后面,我跑在前面,余光里长灰了紧紧跟着我,这是我头回觉得长灰了试图超过我,但他仍然不敢,他始终死死顶着那道界线。我们在一个干涸的露天泳池边停下,这个泳池和游乐场都属于这个小区的公共设施。女孩就在泳池里。泳池底部和四周都贴着蓝色的砖,有高低起伏。她在泳池的中央来回走,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站在池边的我们。

她没有说话,我先开了口,我说:“嘿!”她就盯着我,不说话,她的长相让我上瘾,没法移开视线。我腾不出过多的空间思考,脱口而出道:“你见过这个部落迁徙吗?”话一出口我便懊悔极了,我竟然在长灰了身边问出这个问题,现在他也听到这个问题了,不管他多么愚蠢,他总也会思考这个问题,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女孩仍站在泳池的中央,微仰着脑袋,“见过啊!”她说,她的声音有些粗。“什么时候?”我问。“我很小的时候。”“为什么这么久它都不动了。”女孩皱了皱眉,声音轻了些:“不知道,谁知道呢。”她顿了顿,“不过快了!”我有些恼火,为什么他们都说快了。

女孩向我走过来,她爬上泳池的梯子。我透过领口俯看见了她的胸脯,是隆起的,上面还有些汗珠,泛着亮。她上来时甩了甩头发,脸上没有痘。她瞥了一眼长灰了,没有做任何多余的打量,这让我满足。“为什么快了?”我问她。“大家都这么说。”女孩说。“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吗?”“当然了,部落已经十年没有迁徙了,从来没有这么久过。这座城市已经经受不住了。”我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显然,我的质疑不再独特,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能除了长灰了,大家都对迁徙这件事有所疑问。而且他们还比我更进一步,因为他们知道迁徙快要到来了。我扭头看了看长灰了,他面无表情,呆呆地看着泳池,我觉得他想一头栽下去。忽然,他抬起头盯着女孩看,“你经常来这里吗?”长灰了指着泳池问她。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长灰了竟然向女孩提问,他应该一言不发,应该闭嘴。可我还来不及堵住他的嘴,女孩就回答了他:“还好。”“我想把这里也作为基地。”长灰了对我说。我抑制住怒火,对女孩说:“他有病。”女孩没什么反应,“我先走了,拜拜。”说完她便朝高高的住宅楼走去,她应该住在这里。我看着长灰了,待女孩走远,我扇了他一巴掌。长灰了哭了,一路跑回沙地。我跟在他后面,他蹲在沙地上哭,我用力往刚刚挖的隧道上踩了几下,又拨了些沙,把它弄平,然后就走了。

我和长灰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这些日子中,我制订了一个横跨整个部落的行走计划。我想,我走不出沙漠,但至少能将部落的全貌一探究竟。我从清晨出发,随身携带了一只望远镜。一路上,我发觉许多未曾见的地带,比如:部落里有一条河,河水很脏,泛白,但没有臭味。河边扎了许多的帐篷,我回忆起一年级课本上曾提到的游牧原教旨主义者,心想这应该就是那群人。他们坚持在河边扎营,并只住帐篷。而事实上,大部分的部落居民在几百年前就不住在帐篷里了,书上写:部落的迁徙完全是部落本身的行为,它自己移动,就如同地球的公转和自转,并由不得居民们做主,也不会对他们产生物理上的影响。原教旨主义者们这样做只是一种执迷于形式的行为艺术罢了。我暗暗思忖:部落已经十年没有迁徙了,这应该令这些住在帐篷里的人很没有面子,至少在这十年间,使用价值自不消说,这些帐篷连一点儿象征意义都不剩。我叹了口气,对他们表示同情。我走上跨河的桥,把望远镜对准了一个门帘虚掩的帐篷。望远镜的倍数足够令我透过缝隙看见帐篷里的情形:一场男女间的性事。男人已经上了年纪,有大把的胡子,部分是白的。他的嘴巴微张着,瞪着眼,像一条鱼,令人作呕。我轻微调整角度,直至看清他身下女人的脸孔。那个女人还不到女人的年纪,戴着红框眼镜,头发齐耳,正确无误。她身体起伏,但面无表情。我收起望远镜,落荒而逃。跑下桥的一刻,没有来由地,我很想痛揍一顿长灰了,我用力挥了一下拳头,什么也没砸到。

我像一只貘,笨拙鲁莽而散发着恶臭地继续行程。这只貘钻进一个地下隧道,半分钟后从另一边的出口钻了出来。它很快就穿过了部落的大部分区域,比原先计划的提前了不少时间。它已经到了沙漠流变的区域,也就是部落的边界。这里鲜有人居住,因为沙漠随时可能吞噬或者释放这里的土地。这时我才发现,今天是我的生日了,每一个生日都是令人难受的事情。

我正停在部落与沙漠的边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金属的响动,我回头看去,一大块铁皮从地面上被翻开,那原来是一个大铁箱的顶盖,盖子上流下来一些砂砾。铁箱埋在地下,从里面探出一个肥头大耳的人,戴着飞行员的眼镜,裹着条围巾。“你。”他叫我。我向他走近了两步。“你来这里干吗?马上就要迁徙了。”“真的吗?为什么是现在。”“不知道,城市里传来的消息。”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沙漠的深处,那只是一个方向,除了沙子什么也看不见。“回家吧。”他补充道,说完便回到了地下,铁皮盖子砰地盖了下去。我盯着那个铁皮看了好一会儿,风沙渐渐大了起来,但透过风沙的吵闹,我还是能依稀听见铁皮下传来的动静。我辨认了许久,最终认定,是那个人在跳舞。

此刻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穿过沙漠去往城市里。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我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做过;第二,那个戴飞行眼镜的人告诉我迁徙是城市里传来的消息。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不远了:我应该永远走不出沙漠,也等不到迁徙!这样很好,我也不用再见到长灰了,可能那个红框眼镜的女孩在我记忆里出现的次数还会更多一些。我一定会一直存在于沙漠里,至于迁徙存不存在,我不会告诉你们!我在这个故事里从九岁变成了十岁,这就够啦,这样才对—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我的确在沙漠里走了很久,走到后来,我应该是看着自己在走,以至于当我看到城市出现的时候,我十分冷静。城市里都是高楼大厦,我用望远镜看过去,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城市里的人和部落里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在正常地生活着。我仔细地研究我看到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有一间房子着火了,消防队员正在救火,这是唯一有些特别的事情。于是我断定,这群城市里的人对迁徙一无所知。但很快,人们开始集中出现在街道上—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他们都有序地集合起来,往远处走。只用了很少的时间,望远镜可以看到的区域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我感到十分失落,我知道迁徙要来了。当我发现我脚下的沙开始流动时,我明白迁徙是存在的,十年只是比一个月长些而已。这个时候,我的脑袋里只冒出了两个东西:一个是红框眼镜的女孩,想到她的时候我咂了咂嘴。第二个是我见到迁徙后的唯一感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个世界是有坏人的。

我决定要好好看看这次迁徙,我用力地朝城市跑,不远处有一幢高楼,我爬上了楼顶。在楼顶,我目睹了属于我们部落的迁徙,沙漠在移动,远处有一个小黑点,就是我的部落。这个景象一点也不壮观,它太拙劣,太匠。沙子在地表慢慢地前行,覆盖城市的地面,这是多么扁平而庸俗的移动方式!我感到愤怒,尽管这是迁徙应有的形态,尽管我想象中的迁徙就是这样,但我依旧觉得愤怒。

我突然想起来长灰了,我想到他此时应该蜗居在他杂货铺的上层。我兴奋地举起望远镜,但还不够望到部落。“放大!”我吼道,“再大些!”望远镜努力地往前伸,终于够到了我家的房子和长灰了的杂货铺。我屏足了一大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喊道:“长灰了!”我将望远镜对准那个方形的孔洞,大约过了十几秒,声音传到了杂货铺那里,我能看到那层隔断的板子有一些起伏,随后,从那个洞里探出了长灰了的脑袋。他愚蠢的眼神痴呆地望着四下,寻找着谁在叫他。“长灰了!”我又叫了他一声。他于是顺着梯子下来—这就是我要看见的那一幕—他从那里“出来”,“进入”了这里。比起迁徙,这才是移动!真正地存在于时空里。

我用望远镜死死跟着长灰了的动作,我并没有丝毫与他和好的打算,但他的移动着实令我兴奋。望远镜里的画面颠簸起来,因为我开始狂笑不止,手舞足蹈。2017.4

白色故事辑

1. 满

这天下午,宇宙满了。

宇宙满得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人们都没有料到这天来得这么快。事实是宇宙看起来的确仍是空荡荡,却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挤。这种挤由体感带来,地球的公转被迫停止了,自转也发出了呲呲的摩擦声,甚至连宇航员的行走都变得不可能。

人们怀疑宇宙恋爱了。恋爱中的人看上去很空,里面却很满,宇宙现在符合这一状态。但事实并没有这么浪漫,宇宙没有爱上谁,宇宙在许多年前和一个小姑娘谈过恋爱,就小姑娘的回忆来说,宇宙谈起恋爱来挺可爱的,稍还有些笨拙,但那次宇宙并没有满。小姑娘是一个张家口人,她说宇宙看起来和她的膝盖差不多高。

人们试图找到宇宙变满的原因,但由于宇宙满了,人们只能委身于地球上观察,这就很被动。飞船、卫星、小行星、彗星都停了下来,所有宇宙里的东西都在经历一次原地休息。人们不禁有些气愤,宇宙不由分说地满了,实在有些任性—这是很不负责的行为。好在地球里没有满,除了不再有四季的变化和忍受地球自转发出的摩擦声外,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夜晚的星空被定格了,观星的人开始变多。人们嘲笑着一些努力着移动的星星,它们的动作就像在挤一颗愚蠢的痘。有一颗痘爆了,这意味着宇宙中出现了一个空隙。宇宙因此经历了一次震动,所有的星体都被迫挪动了一次位置,地球大约挪动了一万个膝盖的距离。

这一次挪动使得宇宙中的焦灼感更为强烈,因为大多挪动了位置的星体都变得更加不舒服,不是被硌着,就是重心偏了些。那一小点微不足道的空隙很快被稀释了,但我们无法否认它的存在。一个肢解的星星大小的空隙足以使得很多宇航员和人造飞船拥有移动的空间。于是地球派出了那个曾和宇宙谈过恋爱的小姑娘,她已经上了年纪,说话仍带着稍微的河北口音,我们仍然称她小姑娘。

被从家里带走时,小姑娘在织着毛衣,她织的毛衣是一整块,当一根毛线与另一根交叉之后,它们间的空隙就消失了—这是一件织得很满的毛衣。人们因此认定宇宙这次的变满和小姑娘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他们兴奋地将小姑娘连同她的毛衣一起送进了太空里。小姑娘从飞船里出来时带着她一整块尚未织完的毛衣。在人们瞩目的时候,毛衣却散了,散成了两条很长很长的毛线。红色的毛线向两旁飘去,它们似乎没有要结束的意思—那是两条直线。

宇宙夺去了小姑娘的毛衣,小姑娘因此得到了一个空隙作为回报。这一空隙是很珍贵的,因为那两条毛线构成的直线再次填补满了宇宙中所有的空隙。现在,宇宙里仅存的一丝空隙就在小姑娘的手里了。小姑娘带着空隙回到了地球,科学家们试图研究这块空隙,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因为这是一块比真空更空的空,是一块虚无。科学家不能研究没有的东西。

小姑娘把这块空隙贡献给了自己的家乡,张家口市为此建立了一座纪念馆。张家口因为保留了宇宙中的唯一一块空隙而得以闻名。

但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毛线在填补完宇宙的空隙之后,开始蔓延至每个星体的内部,这很恐怖—因为这会剥夺人们所有的活动空间。可这一切来得很突然,地球是最后被毛线填满的地方。人们都被挤住不动了,整个宇宙里真正地不存在任何一道空隙,除了纪念馆里的那一个。

小姑娘被毛线挤到了那块空隙面前,她已经上了年纪,反应有些迟钝。但我们能看到她在慢慢地变小,变回了一个真正的小姑娘。小姑娘被毛线推进了那块空隙里,空隙包裹住了她,她现在存在在一块不存在里了,可她又是唯一还真正存在的人。两条毛线最终连成了一条,它们相碰之后,宇宙里就终于安静了,不再有一丝动静。

这天上午,宇宙彻底满了。这个和自己膝盖一样高的宇宙想嘻嘻地笑出声,却发现自己满得笑不动。最后一块空隙里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她觉得宇宙太笨了。小姑娘不住地发出了笑,笑声充满了整个空隙。2. 白色阳光

如若天空中泛起一阵虚假的纯蓝,那么通常预示着白色阳光的降临。

这并非什么稀有的事儿,任何一个凉爽、空旷、闲适和晴朗的下午都有可能出现这情况,上述条件是“并”的关系。当白色阳光出现的时候,世界是过曝的。死黑几乎不会出现,而只会带来大量的眩晕。从听觉上,它则把你罩在了一层玻璃里。村子外的集市会显得冷清,事实上,它比真正的冷清要热闹,可白色的阳光会令这半里泥土路两旁的摊位格外肃杀。一辆马车经过,马蹄声与车轮声的嘈杂透露出一股阳光下的冷。这冷对鼻腔的刺激最大,它拥有味道,大致是一种幼儿园的走廊混合着公园湖面再略微掺杂着蚂蚁被烧焦的气味。这很复杂。但倘若你见到了白色阳光,你一定很容易就能理解到。

大多数人在这时候会陷入一种自以为是的沉默。不论身边是否有表,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甚至是光线划过耳朵的动静。并不是嗖,而是嗡。人们认为这时候应该沉默,这是沉思的好时机,他们迫使自己陷入或回忆或反思或幻想,并最终一无所获,往往以一声叹息结束。就好似那游荡在村子外集市上的人们,面对着过曝的商品,聆听着隔着玻璃的声音,品尝着马车轱辘透出的冷,最终放弃了购买的行为。

最尽头的小贩自中世纪起就坐落于这里,他是这片大陆寿命最古老的人之一。他见过成千上万次白色阳光,深知这无非是一个无聊的游戏,一个天气和大脑共同达成的默契。老天借机打一个哈欠,而大脑也可以吸一小口毒品。但这个小贩乐于参与这个游戏,他终身未娶,每到白色阳光到来的时候,他总会为此哀叹。爱情啊。婚姻啊。最后以一声哎结束。

这片大陆上有许多人和他一样看透了这一真相,但无一选择破坏它,这是一种可贵的自我感动,它令村子外的石头更坚硬,泥土更踏实,水流更清澈,残雪更白,甚至毛了。据说有人战胜了白色阳光,他们最终会升到云端。但讽刺的是,白色阳光出现的午后,天空中绝不会有云。

那些看透真相但不说的人,原因无非有二,一是觉得眩晕令人舒适,二是他们认为白色的云最终战胜不了白色的阳光。通常,他们会不适时地告诉村里的人,在凉爽、空旷、闲适和晴朗的午后,去集市里逛逛,很有可能,你会碰见天空中泛起一片虚假的纯蓝,那就预示着白色阳光的降临。3. 箱子

我丢了一个箱子,里面有我非常重要的东西。当我试图找回它却无果时,箱子找到了我。但它没有停留。于是我叫住它,但我分不清是箱子更重要,还是箱子里的东西更重要。箱子说自己已经空了。我没动。于是我知道,我是要找回我的箱子。尽管这一点用都没有。

从我出生起,我就知道我要找一个箱子。在我出生前,我就丢了它。箱子里的东西对我很重要,它关乎我寻找它的意义。它关乎我自己,也关乎它自己。但出生后的我没有任何的线索,我找了它许久。它也许在一辆出租车上被弄丢了,可能我拿过小票。但这一点用都没有。

在我存在前,一个箱子就知道它被我弄丢了。它也在找我,可我还不存在。它知道它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它找了我许久,我关乎它身体里的东西,它需要我打开它。可当我存在之后,它就发现那些东西已经空了。而它偏偏遇到了我。它没有停留,因为那一点用都没有。

如果箱子也会知道出来些什么。知道就有用了。4. 大

大在很多时候并不大,甚至有一些小。可是它偏偏是个大,这令大有一些尴尬。小在大多数时候就都很小,这就使大觉得不公平。大于是也很想变成小。

大怎么能变成小呢。远近高低都因此嘲笑大。小则觉得有一些得意,毕竟有人想成为自己,多少可以满足一些虚荣心。大最后肯定没有和小相爱,这是我必须说明的前提,两个字没有相爱的可能。这里的大就是你所熟知的大,小也是你认识的小,没有其他的意义。

大在成为小前经历了很多,首先它成为了中等。中等是两个字,大的本意是接近小,但却意外地变大了,意义和面积形成了矛盾,迫使大放弃成为中等。

后来大变成了前。大觉得有微妙的不同,大本来的职责是形容一个空间,现在则变成了空间中的一部分。大由此觉得自己变小了。但小不认账。小认为大兜了一个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圈子。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和小就大试图变成小这一事件上形成了一种共同努力的关系。大的努力在表面,小的努力在内心。

一个秘密是:小曾经不是小。小曾经是超级。超级是很厉害的,其实应该说超级是超级厉害的,但这样很像一些女孩描述自己崇拜的男孩,而且超级不愿意,超级更愿意用很来描述自己的厉害,因为它和很关系非常好,而非常与好的关系非常好。我想你明白了。

超级之所以会变成小是因为超级是俗气的,只有超才是灵气的。超级在试图变成超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成了小。由于超和小押韵,超级就暂时寄居在小里。原来的小去哪里了呢?原来的小维持住了自己的小,它作为超级小存在。那么原来的超级小去了哪儿呢?它没有维持住自己的地位,瓦解了,极小因此得以幸免。

小在想起这些的时候,便不觉得大要成为小这一事件使得自己得意,因为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小。在意识中此刻的小应该是超级,甚至是超。小对大的态度于是有了转变,它开始担心大在成为小后自己会随之瓦解,毕竟自己并不具备维持小的能力,它的内心是超。

大看出了小的心思,大得知了小的秘密。大突然失去了对小的执着。大认为小失去了它的魅力,因为此刻小实际是不存在的,大不愿意自己往一个不存在靠拢。大忽然觉得,自己虽然不大,也不一定就是小了。既然大可以不大不小,那么它也可以是其他的任何字。

这时大掌握了一种真正选择自己的机会,大在仔细地斟酌后成为咦。咦是一种疑问,它代表了大对这一过程中它对周遭产生的疑惑。

小因此受到了感染,小觉得有一些羞。小觉得自己不应该把自己安于现状地留在小里,应该重新回到成为超的路上。咦找到了小。它们此时已经成为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字了,几乎不会产生什么联系,没有人会把小和咦放在一起说。小终于决定努力把自己变成超。

超是很酷的。咦和超一样酷。小成为超尚需要一段时间。但当它成功之后,它也许会因为另一个不小心而和咦相爱。那将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这个结局和大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头,而这是一个关于结局的故事。5. 葱的历史

养葱是河套人的一项爱好。这一爱好使得河套人的生活变得有理有据,不会沦为空中楼阁。

养和种是不一样的—不用解释,我一提你就能明白。

河套人养葱是很纯粹的,养葱不是为了吃,不是为了闻味,也不为了美观,而只是为了养葱。如果不养葱,河套人简直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一件忘了说的事:河套人没有性别之分、年龄之分和任何之分,只有养葱和不养葱之分。

不养葱的河套人是极少的,他们总是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所有不养葱的河套人都在无所事事中自我否定,只有一个除外,他的名字叫普。普很少说话,说话总会露出两颗纺锤形的牙齿。你很难描述普的生活状态,他既与会养葱的河套人不一样,也不像那些不会养葱的河套人一样丧气。普身处一个独立的空间里,这个空间大致是一个梯形,普站在中位线上,下底朝前,上底靠后。人们觉得普很虚无,很不存在,但普其实是一个充实的人。

普曾经也养葱,但普会把养好的葱吃掉,这令其他的河套人无法接受,他们大概会认为这是对养葱纯粹性的亵渎。养葱不应该怀抱目的,葱也不能拥有任何被利用的价值,葱只是葱,养葱只是养葱—这其实是很超然的。但普没有这样的超然,普认为葱养好了应该吃,吃葱和养葱是两个行为,是不干扰的。

但人们剥夺了普养葱的权利,普则从此给自己划定了一个梯形,没有其他人能进入这个梯形里。普也不吃葱了,普变得什么也不用吃,他每天都处在那个梯形里,再把梯形处在很多地方。普也不用睡觉—这似乎显得他比养葱的河套人更加超然。这令河套人很没面子,他们于是驱逐了普。

普离开了河套,带着他的梯形走在沙漠里。沙漠里没有葱,可普却突然想吃葱了,也没什么来由,大概是普饿了,毕竟他那么久都没有吃东西。普自己回到了河套,他想偷点别人养的葱吃—这是很不超然的行为。而且葱是有窝的,不是暴露在地里,普找到了一家窝大的葱,他方便进去,可当他进去的时候,葱却进不去他的梯形里。

很矛盾。普觉得自己很存在。

河套人醒了,他们总是一起醒,于是也一起发现了普。他们先是有些气愤,后来又有些释然,因为普似乎不再比他们更加超然,看起来很特别的梯形也成了普的累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河套人大概发出了273声笑。他们笑到106声的时候,普开始努力地走出自己的梯形,他尝试去掉这个空间,却无果。大概笑到200声后,普急得发疯,他疯狂地往葱上扑去。笑声结束的时候,普就饿死了。他没有吃到葱,也没有走出那个梯形。

自此之后,河套人开始吃葱了,吃葱使他们觉得生活变得充实。而原来那些不会养葱的河套人决定坚守不养葱也不吃葱,他们觉得这是一种超然。6. 多音人之井

如同多音字一样,多音人也是一种不平常而又习以为常的存在。

多音人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表面,表面和角落是不同的,表面使得人像一个点一样暴露在一个平面上,而角落则通过一个半封闭的空间裹住了人。多音人不应该被裹住,所以他们分布在光照充足的地表。

多音人存在于我们之中,我们很少能注意到他们的特别之处,我们从不会在对一个人存有疑惑时想到这是一个多音人,但指出多音字要容易得多。这个世界上的多音字要比多音人多多了。正统的辨别多音人的方式由于很奇怪从而极少被人采用,所以本就为数不多的多音人也因此得以不被从人群中析出。

这个很奇怪的方式需要一口井,井需要暴露在空旷的地面上,还需要任何与井相比更能被抽象提炼成一个点的东西,如石头、馒头、积木,甚至可以用毛笔写下一点再把它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撕下,也许会毛糙,但这不影响它的型格。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个点状物丢入井里。记住,丢它的人要丢得像一个孩子,他最好能趴在井边,视线越过边沿好奇地望着那个点奋不顾身或是半推半就地掉进井里。

随后是最重要的步骤—用心去聆听那个点落入井中的声音。如果点在落入井的一瞬间发出了不止一种声音,那么这个把点丢入井里的人,就是一个多音人。这种方式听起来离奇,但确有其事。我就曾用这样的方法识别出一个多音人,她是那样的特别,以至于我认为即使在本就特别的多音人中,她也可以算是特别特别的一个。我至今也忘不了,她的那个点落入井中发出的声音,它至少包含了七层,其中有一句诗,一个叹气,一声咦,一段带有武汉口音的日语,一阵鲤鱼的叫声,一瞬咚唧,还有一场无视了周遭的大笑。

也许同时发出的还有许多声音,但可怜我的耳朵太过笨拙,就那样将它们放走了。这是一件令人懊悔的事。每个多音人被识别出的机会只有一次,那也就意味着,你只有一次听他把点丢进井里的机会,你能听到多少就是多少。但我还是必须要说,在生命中能遇见一个多音人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事—可以称得上神迹。与多音人的相处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们是非常复杂的复调音乐,拥有藏匿在地表之下无穷无尽的宝藏,你可以通过地表之上的那一口井去探寻那些宝藏,丢入的那一点就是最初的一次试探。

我到目前为止也只遇到了这一个多音人,她是否一直存在在我的生命中我是无法告诉你的。我只能告诉你我再没有遇到其他的多音人了。多音字我倒是碰到了许多,我最喜欢的是一:它只有一道笔画,却有三个读音。

一个多音人、一道笔画、一口井、一个点。在这里,它读第几声?7. 鲤鱼的眼

鲤鱼的两只眼睛各有各的功能:左眼感受饥饿,右眼负责眨眼。

人们常说鱼没有眼皮,这符合大多数情况。但对于鲤鱼而言,这是大谬。鲤鱼不仅有眼皮,而且鲤鱼酷爱眨眼。鲤鱼只眨右眼,鲤鱼每眨一下右眼,岸上就会有人做一件好事。但人们从来看不到鲤鱼眨眼,因为鲤鱼眨眼的速度是飞快的,人眼无法捕捉。当一条鲤鱼死去时,它的眼皮就化了。确切地说,是当一条鲤鱼的眼皮被磨损完时,它就死了。

鲤鱼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人间的善。每个日行一善或日行许多善的人,都有一条鲤鱼在水中与他相伴。当然,他一定不知道它的存在,鲤鱼也不在意这个。这样来看,鲤鱼是理想主义者,还是群乐于奉献的家伙。

但鲤鱼也爱剥夺—它们的左眼用来干这个。左眼感受饥饿,实际上就是用来捕猎。被鲤鱼的左眼盯上的东西,都会失去灵魂。鲤鱼捕捉其他生灵的灵魂,它们用灵魂填饱肚子。而没了灵魂的生灵,就总做一些坏事。这些坏事可能并不一定伤害别人,但起码都消耗了别人或自己的生命。当鲤鱼找不到灵魂来充饥时,它会被饿死,无论它的右眼皮是否完好。

所以你瞧,鲤鱼的右眼让人做好事,鲤鱼的左眼让人做坏事。好事与坏事,都是童话里才出现的词。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太像一个童话。人们应该尽量避免去鲤鱼聚集的河流池塘游水,因为你保不齐会被鲤鱼盯上。而一件与此相关概率极小的事就发生在那天下午。

他的名字叫自己。自己和朋友在那条小河边戏水时,朋友的手表落入了水里。河里的一条鲤鱼眨了下右眼,自己便去河水里寻找朋友的手表。自己是个好人,自己的鲤鱼就在那条河里。他们极为难得地碰面了。这是很巧的事。但不巧的是,自己的鲤鱼很饥饿。在自己寻找到朋友的手表时,自己的鲤鱼盯上了自己。用它的左眼。它捉走了自己的灵魂。

手表从自己的手中重新落入了河里。朋友站在河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自己僵僵地矗立在河水里,很郑重又很敷衍地站着。

自己的鲤鱼甩着尾巴游走了。它眨起眼睛,自己却不再有任何的反应。水流变得湍急,自己卷进了河水里。他被冲走了。自己的鲤鱼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它的眨眼变得不再有意义。在这一刻,自己的鲤鱼也僵住了。它僵得有一些可笑,僵得不像自己。

后来这条鲤鱼被人捕捉上了岸。人们觉得它僵得可怕,于是不敢吃它。而自己则一直在河上漂。因为他僵硬得太像一根木头,于是没有人发现他是一个人。自己的朋友终生都在那条河里找他的手表,很奇怪,他似乎永远都在即将碰到那块手表的时候错过它。他再也没有离开那条河流。

忘了说:当一条鲤鱼死掉时,它所有捕捉过的灵魂都会逃出它的尸体,去找到它们原先的主人—只要那些主人还未离去。此刻那条僵住的鲤鱼一直躺在一个散发着腥味的渔场里,它看上去奄奄一息,却又没有死去的意思。因为我也不确定,一条僵硬成那样的鲤鱼还有没有死亡的可能,它可能一直这样存在下去,除非有哪个饥饿疯了的人愿意把它吞下肚子。

请你放心,自己和自己的鲤鱼相遇的这种事件发生的概率极小,世界上的童话要远远多过于此,而比童话更多的则是在河水里寻找手表的朋友。河水里那只手表的指针还在不停地转着,哈哈,没有灵魂的东西总是质量很好。8. 耳机

戴耳机的过程在被拆解后,显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耳机线是一切的起点,将线作为点本就很有意思,何况耳机线缠绕出的三维空间就又将起点变得更为复杂。耳机线的解开构成了一段时空,这一时空较为微观,我们需要用大特写来刨除这一时空外的干扰。手指与耳机线的碰触是对空间的解构,而时间的流逝则带出了状态的变化:期待到焦躁,或是无奈到喜悦—这都有可能,也是必然的过程。生命中也会有一些耳机线没有裹缠起来的时刻,这的确值得庆幸,甚至值得感恩。我不会说由于缺少解开耳机线的部分就将使戴耳机的过程变得空洞或者缺少铺陈,恰恰相反—过程诚然是极其可贵的,但真正直达目的地而省略了过程的机会,实际是对过程的一次升华,过程就从一段时空浓缩成了一个奇点,成了不可见的黑洞,这好像说得有些恐怖,毕竟黑洞常被用作贬义的比喻,但这里应是中性而偏向褒义的。

如果成功渡过了耳机线设置的时空,在下一个重要的分解动作前,有一个极易被忽略的过场。区分耳机的左右是一个微妙的行为,L 与 R 两个字母作为被视而不见的典型总是在很容易看到间与很难找到却最终找到间选择一种可能,而不存在第三种情况,第三种情况不值一提。假使将寻找它们的过程同样放大,会破坏这一过场的微妙感,因为即便有时它们很难被找到,但这一寻找过程的时空应该是不可分的,它不像解开耳机线一样可以带来空间的重组,状态的改变只有结果带来。宇宙里的确有人不区分耳机的左右,但习惯于区分的人一定能听出戴反后的不适,从而调整过来。这是一种有迹可循还是一种习惯使然,暂无定论。

将耳机以一种合适的姿势扣在耳朵上或是进入耳朵里是极其重要的步骤—凡是加在头上的东西,总可以做出仪式感。戴上耳机这一动作宣告了接下来的时空与外界不再相关,我们不用改变画面的构成就能清楚地抛去其他人与物的干扰。它因此正式构成了一段关系—人与耳机,同时斩断了一些联系—人与外界。也正因为此,这一过程虽然看起来不如解开耳机线麻烦,但实际上比之困难得多。耳机线只是解开了实体的一次混乱,而寻找合适的方式则是一次次充满不确定的尝试,这是一种磨合,无定型是这一时空的特点。有的耳机天生夹耳,有的大小不合适,极合适的耳机比没有打结的耳机线更值得人感恩。这里的选择变得多起来:将就、调整,或是直接换一副,也有可能在将就后最终取下,这都是这一阶段中的可能性。这一切都源于人们认为最佳的佩戴方式能维持住即将到来的音乐,于是便执着于寻找,历史并未完全证明这一点的正确,但也从未否定过。

其实可以把插入耳机孔这一动作挪至第二位,但由于其过程的明快与意义的明确,便出现在了此地。将耳机线插入耳机孔作为佩戴耳机这一过程的最后一个步骤,不仅使主体回到了耳机线这一起点,也开启了一层新的意义。接下来应该是音乐的时空,而耳机则成为一个载体和连接—但这样认识耳机是错误的,是对耳机的误读,它忽略了耳机本身和佩戴耳机过程的重要价值。不论在历史、当下,还是将来,忽视一段时空是最大的过错。插入这一动作,干脆、有力,作为结束再完美不过,但事实却是永远都不会有结束。佩戴耳机起码意味着两件事,摘下与音乐。只戴耳机而不听音乐的人不在这次的讨论范畴,但他们也是可贵的存在。音乐是极其美好的,在音乐到来的时空中,人们很少注意到耳机的存在,这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事实是,音乐和耳机都有价值,音乐构成了佩戴耳机过程的华彩片段,使这一过程得以延续,而耳机将音乐圈出了一个时空,在这一时空内,音乐与人构成了一段神圣的关系,应该说,音乐、耳机、人,三者间构成了一段神圣的关系。这一关系的价值在于关系本身,它超越了结果,甚至超越了过程。也就正因为此,它并没有结束,它再次开始,所以它不应该有一个句号2016.6

大型幼儿园

这是一段很模糊的记忆,景深都是浅的,算得上原始。

幼儿园本来在江边,后来到海边了,我不经意这一变故,只记得一个“调”字。小时候我以为是“吊”,因而我想,可能有架起重机把幼儿园从地图这头吊起,摆到了那头。人也一样。除了位置的变化,幼儿园的面积也变了很多。可能是吊起来的时候不够小心,不可避免地有了损耗,重新落地的时候,只能变小。也有可能是海水作祟:江是一条,像滋养;海是一片,比较像吞噬。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缩水后的幼儿园才是一个幼儿园常见的面积,之前的幼儿园太大了,它应该快赶上我的大学,都是一个中学该有的大小。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说,这只是感官上的差异,是我的长大引起的。但我能十分肯定地说: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在幼儿园里的我是静滞的分布状,而非线性的增长。所以在这段记忆里,时间的维度是模糊的,确切的只有空间,我也只能在这个空间里兜兜转转,或者拿出一张幼儿园的地图指指点点。估计以后,这个空间也会塌缩,我想那样的浓度会变得太大,所以决定用一种稀一些的方式把它兜起来,留下缝隙,也能揉出个大概。

秋昊和高爽是我在幼儿园的好朋友,一次放学后,我在园里的草坪上反复玩着一个滑梯。黄昏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身处一片大草原,没有幼儿园的痕迹。草原的尽头是砖头墙,这种墙后面一般是破旧的平房,我可能看到了平房的顶,也可能是想象。当夕阳已经渐渐发黑时,我看见了高爽,她从没有砖墙的那一面走来,很小的一个人影。

我站在滑梯上,向她招了招手,人影就开始晃动—她往这里跑来。跑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踉跄一下,停住了。大概过了几秒,又开始小跑起来。她跑到滑梯下面的时候,脸上露着不快,她原本长得也不算好看,面露不快的时候就会令我也有些不快。她对我说,她跑步的时候咬到舌头了。我立刻感到同情,咬到舌头是我最讨厌的疼痛之一,还有一种是磕到膝盖内侧。

但高爽接着说,这得怪我,因为我向她招了手,她才会跑步过来,绊到东西。我觉得这个指责虽然唐突,但也不无道理。至少在当时,我接受了这一指责。至于后来,比如现在的我,觉得这一指责可以说是荒谬或者无稽之谈,但我想这都是因为听信了大人的说辞。我忘了我的外公当时是否在场,如果他在场,一定是他告诉了高爽,这一指责是不成立的,也许高爽的奶奶还表示了赞同。但我看到高爽一脸的委屈时,我就觉得,这个指责是合理的。我想,我要对高爽咬到她的舌头负责,毕竟咬到舌头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况且高爽虽然不那么好看,但她还是很可爱。她向我和滑梯跑来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会咬到舌头。至于如果我事先知道她跑过来时会咬到舌头,那么我是否还会向她招手,这我不好说,无从得知。

还有值得一说的一点是,我对高爽的记忆中,有一半的她是戴着眼罩的,那种黑色的,用于矫正弱视佩戴在眼镜上的独眼眼罩。所以我们常叫她独眼龙,后来她告诉了老师,我们就不能叫了,偶尔偷偷说。我不确定高爽咬到舌头的那天有没有戴眼罩,每当我想到她指责我时,她就没戴,但当我站到远远的一边,看着这片草地上的滑梯和我俩时,我就觉得她戴了。与此同时,我只有在回忆关于我的画面时,才会有外公存在,他帮我背着书包。涉及高爽,她的奶奶也时隐时现。

我和高爽没有在滑梯处待太久,因为昏已成了暮。往回走时,我才发现草地的边界并不远。草地位于幼儿园的末端,是园口最往里的位置,像一片还未开垦的荒地,留给以后建设。草地外有一幢刚刚建成新楼,被称为五号楼。五号楼是蓝色和白色的外墙,要比我们棕色和绿色的楼新很多。它还很高,有四五层,而我们只有两层。

我们在放学后也常去那里玩,因为五号楼教室里的玩具要高级很多,尤其是一种机械小人,它是由许多方块组成的,有多种颜色。我确凿地知道有这个东西,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它具体的样子。我只能记起来我对它的渴望,那种收集和摆弄它的快感,把一块组件与另一块掰到一起的兴奋。还有它的味道,甚至口感—我记不起它闻起来什么味,但它一定有味道,我从来没有咬过它,却能还原出它像一块压缩饼干的口感—我只能回忆起我想象出的东西,却无法记起实在的。同时我也只能记起我对它的感觉,而无法把它再一次定形。这让我总觉得心里有些发痒,但从来不知道如何挠取。

我和高爽走在幼儿园的主干道上,这条道直通大门,两旁种满了梧桐树。路上,我们看到了秋昊,他在被陈光光欺负。陈光光是个光头,其实应该是很短的圆寸,但因为他叫陈光光,就顺理成章是个光头。陈光光不算是我的好朋友。

秋昊长得很瘦小,纵使陈光光不欺负他,他留给人们的刻板印象也是一个常受欺负的人。我们是在路过水泥地的操场时遇见了他俩。我们的幼儿园里有三个操场,一个布满了游乐设施,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垂直悬挂了许多轮胎,很难说是用来钻还是用来踩的。另一处是塑胶地的操场,在五号楼的附近,五号楼里都是一些看起来很新的小孩,穿着很好的羽绒服,头发卷卷的,脸上白白的。最后一个操场就是这个水泥地操场,我总是把它同野生动物园的马戏场混淆。而那天的陈光光就像只狗熊一样,扑在秋昊的身上,秋昊毫无还手之力。

我和高爽立马跑过去,我对陈光光说,不许打秋昊。陈光光放开了秋昊,秋昊就跑到我和高爽的旁边。高爽说,你和我们打。陈光光穿着一件橙色的长袖体恤,很邋遢。他摆出一副防守的姿势,嚷道,三个打一个,不是好汉!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刻印象,它让我在回忆陈光光这个人时,为他蒙上了一层英雄色彩,甚至有些悲剧性。我们没有真动手,陈光光就转身跑了。

我们三个追着陈光光而去,他在往五号楼的方向跑。他拉开五号楼的玻璃门,上了楼梯。我们一直往上跑,最后来到五号楼的天台上,我们还从未来过这里。这个天台有半米左右的围栏,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很危险的。如果有任何一个大人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打骂我们,也一定会指责幼儿园。但这个幼儿园太大了,没有人注意到我们。陈光光回头看到我们,他没有表现出畏惧,而是一副等着我们的样子,他径直走到天台边的一个排风管道口,那是一个挂在五号楼外墙的排风管道,长方形的,没有封口。陈光光指着这个洞口说,你们谁敢从这里滑下去。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这是一个垂直的管道,直接通向地面,如果真的进去,也不该用滑这个字,而是跳。不过我想,如果用伸开双手双脚撑着管道的内壁,是可以防止自由落体的。但我没有做声,高爽和秋昊也没有。陈光光说:我敢!

我们三个依旧没有回应。高爽在我耳边悄悄对我说:不,不行吧。我听出高爽的声音里有一种刚咬了舌头的不适。陈光光把一只脚伸进了管道口。我上前一步,对他说:你会摔死的。陈光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把整个身子都放进了管道里,接着我们听到“嗞”的一声,他就消失在黑暗里了。我们三个扑到围栏边,齐刷刷地往下探身。过了五秒、十秒、半分钟、一分钟,陈光光始终没有出现。管道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捡起一小块碎砖,丢进管道里,大约过了一两秒,它就从下面的口掉落出来,碎在了地上。秋昊吓哭了,我和高爽也不知所措。我们跑下楼时,有几个教室的灯还亮着,但已经没了人。

我好像想起来了—那个机械小人!也许是现在不断揉捏这段记忆的关系,我突然记起来那个机械小人的具体样貌:那其实是一种阿拉伯数字型的变形玩具—它可以掰成一个数字,也可以变成某种机器人或者载具,还可以相互连接。从0到9一共十种,颜色不一。

抱歉,是我打了岔。我不该突然讲这些没有用的事儿,当时我的注意力应该始终保持在陈光光身上,即使路过那些教室,也不会想到那些玩具。我们到楼下时,我拉着高爽跑到管道口往里看了看,可是只有一片漆黑。我们大声喊陈光光的名字,没有任何回音。我们都吓坏了。

第二天上学时,陈光光仍没有出现。但老师和同学都没有问起他的去向,我和高爽秋昊也对此保持沉默。后来,陈光光再也没有出现过,至少没有在这个幼儿园里出现,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他。我们三个对此不敢作声,所以也从没问过别人。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觉得连高爽和秋昊都将这件事情忘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老师开辟了教室里一片新的游戏区—他们把原先集体午睡的区域改成了几个主题游戏区,比如搭积木的,比如模拟菜市场、模拟医院,还有模型区、音乐区,甚至还买了一批新的玩具,其中就包含五号楼的那些变形小人。老师做了一个两层的转盘,一层上写了小组的编号,外面一层则写了各个游戏区,每个小组转到哪个区就在哪儿玩。高爽和秋昊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但我始终提不起兴致。

原本午睡的区域则搬到了楼上,单独开辟了一个寝室。我对新的寝室也水土不服。我记得那时的被子是白色的,上面印了向日葵和狮子的图案。自从我搬到寝室后,就常做噩梦,醒来后,就是一只狮子盯着我,尽管它很可爱,但是次数多了,就很是诡异。

我总是做重复的梦,其中最常见的一个是我在寝室外的楼道上奔跑,楼道是倾斜的,并且在坍塌,我跑过的木质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当我跑到楼梯口时,倾斜力度太大了,我不得不跑一个急转弯,每次我都会在这个急转弯时醒过来,一身大汗。看见狮子。

另一个梦也出现了好几次,是我从一个餐馆里买了碗面,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周围的沙尘很大,我不小心被一个东西绊倒了,面打翻在地上,从碗里滚出一个乒乓球,一直往前滚,我顺着它的轨迹看去,一幢大楼在沙尘里被发射了,像火箭一样,徐徐升起,并且发出震耳的轰鸣。那幢大楼很宏伟,像一个基地。我分不清这两个梦是和陈光光有关还是和换了寝室有关,但我觉得它必须和二者中的一个有关联。

由于这些噩梦的关系,我对午睡有了抵触。在每天午饭后,我总是不愿上楼,老师起初还会在所有人上去后再单独把我拽上去,后来索性把教室的门锁了,让我单独留在楼下,这令我有了很多自由的时间。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午饭吃的是炸鸡腿,大家分完饭后,盆子里还剩了不少,趁他们午睡时,我就又吃了五六个。

我另一件常做的事是坐在窗子前,把窗子的拉杆当作操纵杆,想象自己在一个驾驶舱里,向对面树丛里的敌人射击。这件事情耗费了我很多的注意力,短暂地麻痹了陈光光对我的困扰。有一天我在射击时注意到一个人影,他在树丛里一晃而过,便消失了。我仔细往他消失的地方张望,才发现树丛后面还有一间房子。令我至今想不通的是,就在当天下午,老师说要带我们去一个我们没去过的益智游戏教室—就是那里。我怀揣着困惑,但我没法和别人分担这种感受,我没法和人说,你知道吗,我今天中午刚刚发现这个教室,下午老师就带我们去了。任何人都不会体会到你的这种感受,与别人提起,只会使你觉得你并不被理解。你也许还会进一步想,他是不是觉得你无聊或者在撒谎,这就会令你更加不快。所以我就是带着这样一种压抑的不快进入了那个教室,可那个教室却丝毫不令人压抑或不快,相反,它非常地明亮、崭新,拥有许多质量很好的玩具。

那里虽然没有变形小人,但是有其他一些我非常喜爱的东西。比如一套模拟做饭的玩具:有一些蔬菜和几把刀,可以用刀把蔬菜切开,再拼回去。更令我喜欢的是一些动物的解剖拼图,例如有一头牛,你可以把它的表层去掉,就可以看到里面的骨骼,而把骨骼的一层去掉,还可以看到内脏。我喜欢这种剖视的感觉。

然而,当我兴奋地解剖这头牛时,我想到了那个排风管。牛的内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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