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大马士革之路(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7 19:14:01

点击下载

作者:(俄罗斯)索洛古勃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试读:

金色的“林中空地”(总序)

汪剑钊2014年2月7日至23日,第二十二届冬奥会在俄罗斯的索契落下帷幕,但其中一些场景却不断在我的脑海回旋。我不是一个体育迷,也无意对其中的各项赛事评头论足。不过,这次冬奥会的开幕式与闭幕式上出色的文艺表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迄今仍然为之感叹不已。它们印证了一个民族对自身文化由衷的热爱和自觉的传承。前后两场典仪上所蕴含的丰厚的人文精髓是不能不让所有观者为之瞩目的。它们再次证明,俄罗斯人之所以能在世界上赢得足够的尊重,并不是凭借自己的快马与军刀,也不是凭借强大的海军或空军,更不是凭借所谓的先进核武器和航母,而是凭借他们在文化和科技上的卓越贡献。正是这些劳动成果擦亮了世界人民的眼睛,引燃了人们眸子里的惊奇。我们知道,武力带给人们的只有恐惧,而文化却值得给予永远的珍爱与敬重。众所周知,《战争与和平》是俄罗斯文学的巨擘托尔斯泰所著的一部史诗性小说。小说的开篇便是沙皇的宫廷女官安娜·帕夫洛夫娜家的舞会,这是介绍叙事艺术时经常被提到的一个经典性例子。借助这段描写,托尔斯泰以他的天才之笔将小说中的重要人物一一拈出,为以后的宏大叙事嵌入了一根强劲的楔子。2014年2月7日晚,该届冬奥会开幕式的表演以芭蕾舞的形式再现了这一场景,令我们重温了“战争”前夜的“和平”魅力(我觉得,就一定程度上说,体育竞技堪称是一种和平方式的模拟性战争)。有意思的是,在各国健儿经过数十天的激烈争夺以后,2月23日,闭幕式让体育与文化有了再一次的亲密拥抱。总导演康斯坦丁·恩斯特希望“挑选一些对于世界有影响力的俄罗斯文化,那也是世界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于是,他请出了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引以为傲的一部分重量级人物:伴随拉赫玛尼诺夫第

钢琴协奏曲的演奏,普希金、果戈理、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马雅可夫斯基、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布尔加科夫、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等经典作家和诗人在冰层上一一复活,与现代人进行了一场超越时空的精神对话。他们留下的文化遗产像雪片似的飘入了每个人的内心,滋润着后来者的灵魂。美裔英国诗人T.S.艾略特在《诗的作用和批评的作用》一文中说:“一个不再关心其文学传承的民族就会变得野蛮;一个民族如果停止了生产文学,它的思想和感受力就会止步不前。一个民族的诗歌代表了它的意识的最高点,代表了它最强大的力量,也代表了它最为纤细敏锐的感受力。”在世界各民族中,俄罗斯堪称最为关心自己“文学传承”的一个民族,而它辽阔的地理特征则为自己的文学生态提供了一大片培植经典的金色的“林中空地”。迄今,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并长成参天大树的作家与作品已不计其数。除上述提及的文学巨匠以外,19世纪的茹科夫斯基、巴拉廷斯基、莱蒙托夫、丘特切夫、别林斯基、赫尔岑、费特等,20世纪的高尔基、勃洛克、安德烈耶夫、什克洛夫斯基、普宁、索洛古勃、吉皮乌斯、苔菲、阿尔志跋绥夫、列米佐夫、什梅廖夫、波普拉夫斯基、哈尔姆斯等,均以自己的创造性劳动进入了经典的行列,向世界展示了俄罗斯奇异的美与力量。中国与俄罗斯是两个巨人式的邻国,相似的文化传统、相似的历史沿革、相似的地理特征、相似的社会结构和民族特性,为它们的交往搭建了一个开阔的平台。早在1932年,鲁迅先生就为这种友谊写下一篇“贺词”——《祝中俄文字之交》,指出中国新文学所受的“启发”,将其看作自己的“导师”和“朋友”。20世纪50年代,由于意识形态的接近,中国与俄国在文化交流上曾出现过一个“蜜月期”,在那个特定的时代,俄罗斯文学几乎就是外国文学的一个代名词。俄罗斯文学史上的一些名著,如《叶甫盖尼·奥涅金》《死魂灵》《贵族之家》《猎人笔记》《战争与和平》《复活》《罪与罚》《第六病室》《丽人吟》《日瓦戈医生》《安魂曲》《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静静的顿河》《带星星的火车票》《林中水滴》《金蔷薇》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都曾经是坊间耳熟能详的书名,有不少读者甚至能大段大段背诵其中精彩的章节。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说,翻译成中文的俄罗斯文学作品已构成了中国新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现代汉语中的经典文本,就像已广为流传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套车》《喀秋莎》《山楂树》等一样,后者似乎已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的民歌。迄今,它们仍在闪烁金子般的光芒。不过,作为一座富矿,俄罗斯文学在中文中所显露的仅是冰山一角,大量的宝藏仍在我们有限的视域之外。其中,赫尔岑的人性,丘特切夫的智慧,费特的唯美,洛赫维茨卡娅的激情,索洛古勃与阿尔志跋绥夫在绝望中的希望,苔菲与阿维尔琴科的幽默,什克洛夫斯基的精致,波普拉夫斯基的超现实,哈尔姆斯的怪诞,等等,大多还停留在文学史上的地图式导游。为此,作为某种传承,也是出自传播和介绍的责任,我们编选和翻译了这套“金色俄罗斯丛书”,其目的是进一步挖掘那些依然静卧在俄罗斯文化沃土中的金锭。可以说,被选入本丛书的均是经过了淘洗和淬炼的经典文本,它们都配得上“金色”的荣誉。行文至此,我们有必要就“经典”的概念略做一点说明。在汉语中,“经典”一词最早出现于《汉书·孙宝传》:“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汉朝是华夏民族展示凝聚力的重要朝代,当时的统治者不仅实现了政治上的统一,而且也希望在文化上设立标杆与范型,亟盼对前代思想交流上的混乱与文化积累上的泥沙俱下状态进行一番清理与厘定。客观地说,它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虽说也因此带来了“罢黜百家”的重大弊端。就文学而言,此前通称的“诗三百”也恰恰在那时完成了经典化的过程,被确定为后世一直崇奉的《诗经》。关于“经典”的含义,唐代的刘知幾在《史通·叙事》中有过一个初步的解释:“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这里,他将圣人与前贤的文字著述纳入经典的范畴,实际是一种互证的做法。因为,历史上那些圣人贤达恰恰是因为他们杰出的言说才获得自己的荣名的。那么,从现代的角度来看,什么是经典呢?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给出了这样的释义:1.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博览经典。2.泛指各宗教宣扬教义的根本性著作。不同于词典的抽象与枯涩,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归纳出了十

条非常感性的定义,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其中两条:其一,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其二,经典作品是一些产生某种特殊影响的书,它们要么自己以遗忘的方式给我们的想象力打下印记,要么乔装成个人或集体的无意识隐藏在深层记忆中。参照上述定义,我们觉得,经典就是经受住了历史与时间的考验而得以流传的文化结晶,表现为文字或其他传媒方式,在某个领域或范围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和典范性,可以成为某个民族、甚或整个人类的精神生产的象征与标识。换一个说法,每一部经典都是对时间之流逝的一次成功阻击。经典的诞生与存在可以让时间静止下来,打开又一扇大门,带你进入崭新的世界,为虚幻的人生提供另一种真实。或许,我们所面临的时代确实如卡尔维诺所说:“读经典作品似乎与我们的生活步调不一致,我们的生活步调无法忍受把大段大段的时间或空间让给人本主义者的悠闲;也与我们文化中的精英主义不一致,这种精英主义永远也制定不出一份经典作品的目录来配合我们的时代。”那么,正如沙漠对水的渴望一样,在漠视经典的时代,我们还是要高举经典的大纛,并且以卡尔维诺的另一段话镌刻其上:“现在可以做的,就是让我们每个人都发明我们理想的经典藏书室;而我想说,其中一半应该包括我们读过并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另一些应该是我们打算读并假设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我们还应该把一部分空间让给意外之书和偶然发现之书。”愿“金色俄罗斯”能走进你的藏书室,走进你的精神生活,走进你的内心!

译者序

费多尔·索洛古勃(1863-1927),真名杰杰尔尼科夫,是俄罗斯文学“白银时代”最具代表性的小说家和诗人之一。索洛古勃生于彼得堡的一个裁缝家庭,父亲在他出生后很快便去世了。为了生存,母亲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官员家庭当起了女仆。也多亏了母亲的选择,索洛古勃才有机会阅读了大量名家之作,铺下了文学创作之路最初的基石。长篇小说《卑劣的小鬼》令索洛古勃声名大噪,书中小气、市侩、神经质的中学教师彼列多诺夫更是成了一类人物的代表。评论界对索洛古勃的评价是多面的,多利宁认为他“处于任何流派及传统之外”;勃洛克直言“他是果戈理的法定继承人,是革命前俄国最后一个讽刺大师”;格伦菲尔德则声称索洛古勃是“极度矛盾和病态的灵魂”。索洛古勃是复杂的个体,他关注现实,却又极擅运用想象的力量对其进行改造,构架出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文学世界。索洛古勃偏爱描写“小人物”:《蛆虫》中的旺达打碎了房东鲁勃诺索夫的茶杯,他恐吓她,告诉她半夜会有只蛆爬进她的肚子,吸她的血。旺达从此生活在了对蛆虫入肚的恐惧之中,最后竟被活活吓死。《小矮人》的主人公萨拉宁总是因为身材比妻子矮小太多而遭受冷嘲热讽,心有不甘的他买到了能令身体变小的魔药,却阴差阳错地将药水吞入腹中,导致自己越变越小,沦为公众的玩物和妻子捞钱的工具,最后随风飘走,不知所踪。《微笑》里的伊古姆诺夫性格怯懦,从小被人欺凌。母亲是他唯一的心理支柱,却在他找到工作后不久便去世了。他失去了生活目标,弄丢了工作,四处碰壁,曾经的同僚连一卢布都不愿意借给他。万念俱灰之下,他跃入了冰冷的河中。以辛辣的笔触针砭时弊是索洛古勃的拿手好戏,他改写了《圣经》中犹大的结局,创作出《犹大的未婚妻》以讽刺俄国社会盛行的拜金主义:犹大的未婚妻玛鲁夏听闻犹大出卖耶稣的酬金只有30个银币时大为光火,满脸寒霜,语气冷淡。犹大告诉她其实这只是谣言,实际上赏金有好几万,此时“玛鲁夏的眼神忽然融化了,变得温柔似水”。这样的故事即使是如今也并不令人感到陌生。正如格伦菲尔德所言,索洛古勃塑造的灵魂的确有矛盾和病态的成分:《戴着镣铐的女人》中的奥米耶日娜饱受丈夫虐待,却每年在他忌日那天寻找一名男性虐待自己,只有被折磨后她才能“自由自在地过上一年”。《悲伤的未婚妻》中的比耶松诺娃尽管尚未出阁,却身穿丧服,参与一名陌生男子的葬礼。鲁迅评价索洛古勃时,说他是“死亡的赞美者”,因为索氏笔下的很多人物在面对死亡时都表现得非常平静,甚至带着些向往和眷恋。《奔向星星》中的谢廖沙死前感到“星星们快乐地旋转着,张开金色的翅膀朝他飞驰而来……一个身形伟岸、神情温柔的天使用洁白的翅膀托住了他的胸口,温柔地拥抱住他,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铁环》中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脸上仍然挂着明朗的微笑”。索洛古勃赞美死亡却并不全然阴郁,家国与爱情同样是他灵感的源泉:《塔尼亚的理查德》中,得知理查德要为俄罗斯而战后,塔尼亚万分激动和高兴,她感到“灵魂上的枷锁似乎全都被卸掉了,现在的她可以爱他,也想要爱他”。理查德告知塔尼亚自己即将奔赴前线之前,一个“穿着闪闪发光的甲胄,手持熊熊燃烧的烈焰之剑”,长得和理查德一模一样的士兵出现在她的梦中,预言了俄罗斯的胜利。《

天真的约会

》中抓取了“他”和“她”数次相逢的几个片段,无始无终,却以短短的篇幅将那“永远不会被忘尘掩埋”的梦想和幸福表达得淋漓尽致。无尽的生死爱恨和喜怒哀乐被索洛古勃编织成了

幅极其复杂的立体图景,神性、人性和魔性的光芒交织其间。期待本书中的译文能在索洛古勃和读者之间搭起一座跨越时空的桥梁。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喜欢索洛古勃,喜欢俄罗斯文学。邱 鑫2018年8月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

从荒淫无度、恣情纵欲到生与死的安然结合——通往大马士革之路。平静无风的春日傍晚,车轮在热闹喧嚣的街道上辘辘碾过,表情凶狠的流浪汉和年老体衰的女人们一起兜售着娇羞的铃兰花。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克鲁仁尼娜刚从医生那儿走出来。听了医生的话后,她难过得满脸通红,浑身因为羞愧和悲伤而抖个不停。即便她是个年轻姑娘,也不得不忍受这一切。她感觉那些候诊的病人们,包括那个站在前厅的清洁工都在嘲笑她,他们的笑容像毒蛇般啮咬着她的心。谁会娶她这么丑的女人?寡淡无味、拘谨扭捏,在男人面前总是手足无措。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一照镜子便会绝望。镜子诚实得令人厌恶,它总是把一切都映照出来,毫无恻隐之心。她是个相貌丑陋、毫无魅力的女人,尽管脸上还有些许细节能讨人喜欢:她的双眼深邃、聪慧、有神,脸颊和下巴上长着可爱的酒窝,浓密的秀发宛如秋日的夜幕。然而它们太过零散,无法令容貌增色,与这张黯淡无光的脸和这具与优雅沾不上边儿的躯体搭在一处,显得十分不和谐。谁会娶她?她会是谁的妻子?由于职业的缘故,医生心如铁石、出口伤人。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脸上讪讪的,嘴里嗫嚅道:“可是,医生,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我的原因?我连未婚夫都没有。”医生耸了耸肩。“自然现象而已,”他冷冷说道,“您吃什么药都不会有用。”二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在街上走着,双腿发抖、脚步虚浮,心中既惊慌又羞愧。她走过熟悉的十字路口和人行道,来到了这间位于四楼的公寓。她的朋友娜塔莉亚·伊力伊尼奇娜·奥普立齐娜在这儿居住。奥普立齐娜人很善良,精力旺盛,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胸脯圆润饱满,是个可爱的姑娘。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只要再过一会儿,再过一天,她可能都羞于启齿,然而此时此刻,这些话被十分自然地说了出来。奥普立齐娜一看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低垂的脸庞和糟糕的脸色就明白出事了,知道她肯定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烦心事。奥普立齐娜开始细细询问她出了什么事。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坐下来,含羞带怯地笑了笑便开了口,她讲得特别认真,就像在背诵烂熟于胸的课文。讲完她便哭出声来,奥普立齐娜一面思考,一面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桌上的玻璃烛台都被她沉重的脚步震得叮当作响。“我觉得吧,”她说,“没什么好哭的,心痛不如行动。真就没人看得上你?”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可怜巴巴地承认道:“没有。”奥普立齐娜说:“这些男人呐,太龌龊了!只要脸蛋儿长得漂亮,即使是个十足的草包,他们也愿意献殷勤,长得不漂亮的连看都不看一眼。太令人气愤了,这不公平。”她突然停下脚步,走到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身边,似乎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我帮帮你吧。我这儿刚好有一个合适的……简单说呢,就是有个人和我很要好,他喜欢和单纯的女孩儿打交道。我替你安排一下。”三过了几天,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坐在一家豪华餐厅的包间里,身旁是个四十出头、穿着体面的先生,两人聊得不甚投机。桌上摆着清淡、昂贵的晚餐,有牡蛎和香槟。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一直在给自己打气,努力掩饰心中的窘迫。先生名叫谢尔盖·格利高里耶维奇·塔舍夫,席间不停地称赞她聪明、智慧、有文化。“我很久都没有度过这么舒心的夜晚了。您是我在彼得堡认识的女人里最聪明的。”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迟疑地盯着他黑色的头发和挺得过于笔直的身体,盯着他不讨人喜欢的、凸出的嘴,盯着他又短又硬的黑胡子。她觉得他说这些只是因为没法称赞她的外表,只能说点儿让人开心的话来拉近两人的距离。她偶尔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境和臆想。她不漂亮,有点儿驼背,成天穿着黑色的裙子,系着寒酸的蓝色小领带;笨手笨脚的,没去过餐厅,既不会开电灯,也不懂怎么吃洋蓟。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壁都贴着烦人的墙纸,老式镜子摆得到处都是。墙角放着一架钢琴,旁边垂挂着天鹅绒面料的深红帘子,帘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是什么呢?洗手池?床?优雅的先生梳着分头,一脸无精打采,硕大的淡黄色牙齿像一颗颗扁杏仁,唇边和眼周皱纹遍布。她觉得他周身的穿戴非常华美,细麻布衬衫上那个深石榴色胸饰特别漂亮。是什么让他们聚在这里?为什么她和他,如此陌生的两个人,现在竟然能坐到一起?那些寻常事物,街道、城市乃至整个外界都被一道厚重的深红帘幕隔绝在外。舒适的氛围中渗透出丝丝古怪,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似乎中了惑心的妖术。白色水仙和红色康乃馨插在桌子中央的水晶花瓶里,阵阵香气飘散在暖洋洋的空气中。高脚杯里的葡萄酒轻轻荡漾,令人感到舒适、温暖、愉悦。她忘记了这些事情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忘记了她来到这里的原因,把与此相关的记忆全都抛却到了金色酒液中。她就那么坐着、说着,满心欢喜地回答着他的问话。她认识一个教授,他讲了个关于这个教授的笑话,听完后她甚至笑出了声。笑话快讲完时塔舍夫说:“真不知道有文化的人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仅就这个方面而言,我还能吹嘘下自己,因为我从未碰过我不爱的女人。”酒杯里漂着没化完的冰块,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似乎被凉到了,颤抖了一下。塔舍夫继续说道:“我们爱的女人也可以不美啊。美是什么?难道美不是个难以捉摸的概念吗?不过,一个女人的内心必须温柔,还得拥有女性特有的那种永恒的、神秘的、源于本能的魅力。一对男女之间首先会生长出一根无法察觉的细线,然后才会坠入爱河。”他白里透黄的面庞染上了某种特殊意味,焕发出异样的神采。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丑陋的大牙齿在高高凸起的洋红色嘴唇下闪闪发光。四大圆盘里的牡蛎又湿又凉。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小心翼翼地挑了两块放进自己的餐碟,局促不安地等待着,希望男人能拿起刀,为她展示怎么处理这种她从未见过的食物。“要加柠檬还是?”他问道,殷勤地递过水晶小碟,碟子里放着一个黄色小杯和一把镀金餐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无法摆脱的窘境,她从发根到肩膀都羞得通红。他似乎明白了,拿起刀灵巧地打开了牡蛎壳,迅速把那滑溜溜的肉团吃进嘴里。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心底涌起一阵感激,甚至是某种好感。他帮她度过了这难熬的几分钟。可接下来呢?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心中既害怕又好奇,这一切都如梦似幻,极不真切。两人接下来又就着金色酒杯喝了葡萄酒,吃了水晶盏中的金黄菠萝片,谈论了关于美、女人和爱的话题。模糊的话音透过雾气隐隐传了出来。“美是什么?”没人知道,但都想知道,然而这不是重点。“你今天一点儿都不美,却有种特别的可爱……”塔舍夫朗诵道。他喜欢炫耀自己对外国新锐诗人的了解,经常观看各类演出,还要写书、讲课,在各种各样的学术会议和半学术会议上当主席,到国外出差。他的时间都是怎么安排过来的!

隔壁大包厢里欢声笑语不断。玛特奇什舞曲、步态舞曲,还有茨冈人的曲子,轻歌剧类的曲子次第传来。有人为了唱高音吼得声嘶力竭:“我不停亲吻……”他每次都停在相同的位置,伤心大叫:“不行,我唱不了!”有人已烂醉如泥,嘴里在抱怨着什么,有人在安慰别人,有人在啧啧接吻,想借助哈哈笑声来遮掩接吻的声音。这肯定是群穿得花里胡哨,灌饱了黄汤的浪荡子。塔舍夫边给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倒酒边说:“大家都这么兴高采烈,我们却连一瓶香槟都没喝完。您真是太迷人了。您的眼睛和所有聪慧、有趣的女人一样,充满了魅力。我要为了你们喝一杯。”他忽然一动,飞快俯身亲吻了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的手。她虽觉窘迫却不太吃惊,因为她等的就是这个。两小时前她来到了这个高级餐厅。踩着铺了地毯的楼梯,扶着黄铜栏杆忐忑不安地上楼时,她就对此做好了准备。很少有人会吻她的手!因为这个蜻蜓点水式的吻,他俩之间那条隐形的细线似乎发出了光亮。他贴近她,他们之间已没有任何距离。他把长满醒目汗毛的手放在了她黝黑的纤手上,满嘴暧昧,却仍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挚:“得到解放的女人们只有一个缺点:她们的思想虽然得到了自由,可身体还不想得到同样的自由。我认为,个性要和谐发展,需要将两者结合起来才行。”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看着这张陌生的黝黑脸孔,听着小说里常见的陈词滥调,心中的尴尬消失无踪,不再觉得自己同这个完全不了解,才第二次见面的男人靠这么近有什么可奇怪的了。隐隐的冷淡浮上她心头。“无所谓,无所谓。”她疲劳、昏沉的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念头。命运之神毫无怜悯之心。生活灰暗至斯,即使不在今天,它明天也会把你压垮。苦闷的过去浮现在了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面前:没有任何娱乐,成天为了收入发愁,糟心的事情层出不穷。她还一直尝试着想要得到爱,想要找到伴侣,找到丈夫,却始终徒劳无功。

醉鬼们的喧哗让她想起了去年的[1]谢肉节。那天深夜,她正躺在火车的三等车厢。一封电报将她唤回了卡卢加,她那正在念大学的弟弟被人杀害了。邻铺上躺着两个酒气熏天又快乐无比的家伙:一个背着手风琴的手艺人和一个女人。女人可能是个妓女,手艺人的一夜女友。在这个可怕的夜晚,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圆瞪双眼,在一片乌烟瘴气中发着呆。手风琴嘎吱嘎吱叫了一整晚,手艺人隔段时间就要大吼几声,醉酒的妓女一直唱个不停,歌声里全是酒意。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正在回老家的路上。他们家的人只会在某个家庭成员遭遇了不幸——死亡,被流放,或是被迫上前线时才会聚到一起。现在他们准备埋葬弟弟了。只有在悲伤的时刻,他们才会聚到一起。这些人都是失败者,既没有靓丽的外表,也没有光明的内心。他们总是默默伫立在棺材或者火车旁,从不互相安慰。他们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些浑身阴沉凄凉的人,站在一起就像一群怪物,就连他们的眼神和语言都似乎带着一抹阴暗消沉的灰色。在这个令人难受的夜里,她忘记了一切,木讷呆滞地听着那些醉醺醺的叫喊、咒骂、亲吻,还有手风琴嘎吱嘎吱的怪叫。无所谓吗?当时她就在想,生活是在今天还是明天把人逼死,难道真的无所谓?她在僵硬的床板上翻了个身,被浓烟呛到后咳嗽了几下。隔板那边传来妓女嘶哑的笑声:“有人在咳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她那破锣嗓子让人恶心。干瘦的年轻男人一脸不乐意地探头朝这边看过来,灰眼睛里放射出扎人的精光,刺痛了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不一会儿,他的脸上涌起了浓浓的鄙夷,转过身去了。隔板后面传来他醉醺醺又无耻的声音:“她对着那边咳呢。奇丑无比,可不是什么美女。”“丑八怪!”妓女嘶哑着声音叫着。屈辱像根尖刺,狠狠戳穿了女孩那可怜的心。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屈辱涌上心头,胸口又抽痛起来。她浑身通红,这种痛遍布了她的身体,瞬间又聚集到了那颗最近几天疼痛不止的牙齿上。她早就计划去补牙,却一直没时间。塔舍夫关心地看着她因疼痛而突然变形的脸。“您怎么了?”他俯身问道,若有若无的葡萄酒味儿包围了她。“牙疼。”她说。两行清泪蓦地流了出来,她嗫嚅着说:“没什么。马上就不疼了。”塔舍夫又说了句什么,她只能勉强明白他的意思,仿佛面前有一层深红的雾气,阻隔了话音。“去喝点儿水,漱漱口。”她几乎无意识地听从了他的话,左臂被他温柔地搀扶着,朝某个方向走去。厚重的深红帘幕在眼前不停摇晃。“这儿有水。请允许我帮您。”沉重的帘子被掀开。他拧了拧开关,这个拥挤的小凹室被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床,一旁的灰色大理石洗脸池上还配有精致的黄铜水龙头。即使只在这张床旁边站着,人都会感到羞耻。他给她倒了水。她把水含进嘴里,漱了漱口。疼痛消失了。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断断续续地嘟囔着:“谢谢您。我好些了。没事的。”说完她转过身去,想走出凹室。一张微笑的脸孔,一口闪亮的大牙扑面而来。“您等等,别激动,别着急。”塔舍夫说。他微微屏住呼吸,眼睛里迸射出狡猾又热烈的火苗,伸出炙热的大手,放在了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腰间。他对她耳语道:“您累了。躺会儿吧。休息一下。这能让您平静下来。”他紧紧贴住她。温柔又不可抗拒地扶着她,朝那张奢华的大床走去。恐惧夹杂着羞耻笼罩了她。她猛地把塔舍夫推开,从凹室里奔了出来,浑身通红,颤抖不已。她一把抓过礼帽。塔舍夫慌张地重复道:“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了?您放轻松,我是真的不懂。是不是我……”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的双手抖个不停,无措地想把帽子戴上。帽簪从她颤抖的手中掉到地板上,叮当作响。簪子蓝色的玻璃头闪闪发亮。塔舍夫有些生气,嘴里嘟囔着什么,朝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走去。她害怕地尖叫,抓着自己的薄披肩从包间里跑了出去,塔舍夫在她身后叫道:“我就不明白了!上帝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餐厅服务员们都惊讶地望着这个跑得飞快的小姐。

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在喧闹的城市街道上走着,她脚步很快,几乎像是在跑。她选的全是自己熟悉的路,终于跑到了奥普立齐娜家楼下,她爬到一半,忽然又转身回到了街上。她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把歪掉的礼帽整理好,用仅剩的帽簪固定住。接着,她登上了身后驶来的第一辆电车,就那么愣愣地坐着,脑中一片空白,满脸通红,一看就是个不幸的女人。直到所有人都开始下车,有人在暗处用干涩又恶毒的嗓音说:“到站了。不能再往前了。”她下了车,环顾四周。这里是城郊,房屋都低矮阴沉。人行道十分狭窄,上面的石板磨损得厉害。石头缝里的小草尽管瘦小却绿意盎然,青翠的绿色在傍晚的雾气中都清晰可见。她满身疲累,不辨方向,十分随意又沉默地朝前走着。入夜后,周围一片寂静,半明半暗。悲伤降临大地,空虚的深蓝笼罩四野。似乎有个被遗忘、被抛弃的人在哭泣。空气很潮湿,安静又悲伤。不远处传来芦笛般的呻吟,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听出这是小提琴的声音。有人在拉琴,琴声如泣如诉,仿佛在送别逝去的爱人。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就是这间破败、安静的房子。一片漆黑,一扇小门。院中传来小提琴尖细的哭声。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走进小院。深处窗帘后透出微弱的光亮。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踏着窄桥上晃晃悠悠的木板走向窗户。她在窗边停下脚步,听了很久。小提琴的呜咽停止在了一个高长的音符。接着,拉琴的人把小提琴放到了地上,磕出一声轻响。随后她听到了一阵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快速又不均匀的脚步声。是微风吹起了帘角?还是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轻轻用颤抖的指尖掀起了它?她看见了拉琴的人。这是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和焦躁,浓密的头发在高高凸起的额头上方支棱着。他激动而笨拙地挥舞着干瘦的双手,本就凌乱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更乱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身影浸透着苦闷,脸上涌动着极其沉重的烦恼。年轻人幽深的目光在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脸上停留了一分钟。很明显,大学生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没有看见这个在深夜偶然造访的姑娘。他的眼底满是痛苦,人在生命即将终结时才能体味的痛苦。

这间陋室里存在着某种无法明言又不能忽视的东西,一种古怪而悲伤的混乱无序。只有将死之人所在的地方才会呈现出这样的状态。一张桌子摆在各种家具和书籍中间,桌上有一盒烟,一杯没喝完的茶,烟盒与茶杯间放着张明显是刚刚写好的字条。抽屉被轻轻拉开。不知为何,这个抽屉特别引人注目。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觉得它很特别,因为她刚注意到它,大学生就已经走到了它旁边,不自然地弓起身子,伸手在里面翻来翻去。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好奇地等待着,想看他能从抽屉里拿出什么。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个

分常见的词宛如不祥的暗示,一直不停地在她心中回响:“手枪,手枪。”不祥的预感成了真。大学生离开桌子,手上拿着的东西闪烁出金属的光泽,那是把袖珍而优雅的武器,就像孩子的玩具。大学生扒了扒固执的卷发,拿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手在发抖,把枪口顶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接着他放下双手,朝枪口里看看了看,再次用力扒了扒头发,大声叫道:“就这样吧!”坚定地用手枪抵住脑袋。他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惊得浑身一哆嗦,随即便开始仔细地查看周围。十年轻人一把拉开窗帘。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绝望地大叫:“朋友,朋友!为什么?别这样!”大学生看见一个陌生的丑女两手抓着窗框,姿势怪异地趴在窗边。她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散乱的头发上挂着一顶帽子。她满脸通红,神情慌乱凄楚,哭得面目狰狞,泪若连珠。她趴在那里,样子十分滑稽。她哭成了个泪人,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朋友,别这样,别这样!”大学生把手枪塞进抽屉,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跑到窗边帮这个不速之客爬过窗台。最近几天积累的情绪爆发了。她扑过去抱住他,边哭边说:“朋友,您是好人,别这样,活下去吧,爱我吧,活下去,我也是个不幸的人。”“对不起,”大学生说,“您冷静一下。要不要喝点儿茶?”克拉夫季娅·安德烈耶芙娜笑了,边哭边笑。她说:“不用,不用,什么都不用。这个小玩具也别用。您真的不想活了吗?其实我也是。难道我们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生活、恋爱和死亡吗?即使我们愿意也不行?您听我说。”她给他讲了自己的故事,讲了很久,讲得很详细,尽管语无伦次,却像孩子一样把一切都坦诚相告。她的心里充满愤懑,似乎有成千上万根蜂针在戳刺着她的心。她又哭又笑:“他说:‘冲着那边咳嗽呢,奇丑无比。’我是因为被他的烟熏到才咳的。那个女的还说:‘丑八怪。’接下来两人都开始大笑!奇丑无比!算了,无所谓了。”大学生捋了捋自己的乱发,举起手,摆出自己惯用的那个突兀的姿势,嘴里安慰她说:“管他那么多呢。我这脸也不好看啊。”两人都笑了。在他的眼中和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那种死一般的疲累。他走近她,一把抱住她,用力吻向她那因为喜悦而颤抖的嘴唇。他说:“让这些胡话都见鬼去吧!”他愤怒地关上了抽屉。她吻了他,重复道:“朋友,我的朋友!爱我吧,爱我吧,吻我吧。让我们一起生活,一起死去。”“二人同行,会轻松些许,若我们已无法迈步,便在途中一起死去,一起死去!”【注释】[1] 东正教传统节日,一般会持续一周。在谢肉节后紧接着便是长达40天的大斋戒,所以 人们通常会在谢肉节期间宴饮娱乐。

通往以马忤斯之路

[1]受难周到了,西涅果洛夫家一到过节就会很热闹。他家孩子不少,最小的两个叫瓦洛佳和列娜奇卡。瓦洛佳12岁,正在念中学,列娜奇卡只有10岁。俩孩子的心情都特别好。大人们领着孩子做了彩蛋,给蛋壳印上各种图案,用五颜六色的丝巾和缎带装饰它们。胭脂虫在热水里释放红色血液的方式非常滑稽。罐子里盛着还没被模具压过的酸奶渣糕,两兄妹拿大木勺子舀了些出来尝鲜,尽管有点儿生,味道却又香又甜,十分有趣。妈妈忙着为亲戚和仆役们准备礼物,她既想让所有人满意,又不想花太多钱。父亲掏钱结账时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嘟囔道:“我受够这些节日了!真想废掉它们。”他一边说着,一边搓着白发之下红通通的后脑勺,“听到有人说要减少节日数量,我很高兴。不管尼孔·瓦拉贡兹基写什么,我们都必须这么做。”中学生瓦洛佳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复活节又不会被取消。无论如何,这个节日肯定会被保留下来。”亚历山大·加拉克吉翁诺维奇·西涅果洛夫看着儿子无忧无虑的酡红脸蛋儿和调皮的微笑,眼神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羡慕的意味,他生气地说:“不,这个节日首当其冲,必须废除。就这天花的钱最多。”他的妻子,叶卡捷琳娜·康斯坦丁诺夫娜截住了他的话头:“萨沙,你快别说了!当着孩子的面你说这些干什么!这可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你又没这么吝啬。再说以前你可是很喜欢这个节日的。”二就在这时,尼娜·阿列克桑德罗芙娜,西涅果洛夫家的大女儿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面色苍白,长着一双黑眼睛。仔细听了听大家的谈话,她冷冷一笑,轻声说道:“是啊,在这件事上我完全同意爸爸的观点。节日有什么用?复活节有什么用?真有人要听那句‘耶稣复活了’,需要我们满怀爱意的拥抱?”叶卡捷琳娜·康斯坦丁诺夫娜怕得尖叫起来:“尼娜奇卡,尼娜奇卡,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些话是必须说的,要对所有的亲戚和朋友说。”尼娜心碎道:“唉,我亲爱的妈妈!对他们说了又有什么用!这可是全世界的节日,所有人的节日。大家都要去教堂,要领圣餐,还要宽恕所有敌人,宽恕所有加害过我们的人。我能怎么办?你看,我的未婚夫被处决了,我宽恕了那些杀害他的人,心中不再怨恨。呵,法官和刀斧手,上帝保佑他们!可是,我怎么能敞开怀抱去亲吻他们?”妈妈严厉地说:“尼娜,不管怎么说,耶稣都复活了。如果你的信仰很虔诚,你早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尼娜扯了扯嘴角。她很清楚,安慰她的话从来就不会有新意。于是她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三古老、睿智的信仰哟,你得不到理性的认同,却仍旧凌驾于理性之上,为何你无法让我得到真正的宽慰?“看啊,我的心上人被杀了,他承受了耻辱的刑罚,满怀着骄傲和希望走向了死亡。数百年来有多少人同他一样,在奔赴冥国时还抱有复活的期望!深重的忧郁和烦闷充塞着我的心扉,难道只有我一人如此?”她心烦意乱,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记忆。她忽然很想读一读《福音书》。尼娜找出了本小册子,翻到《路加福音》,读完了两个门徒从耶路撒冷到以马忤斯途中见到耶稣的故事。故事朴实而感人。“我们的心难道不是火热的么?”尼娜合上了书。甜蜜又晦暗的不安折磨着她。她戴上帽子,披好大衣,走上街去。四安息日,天色已晚。两个年轻人高高兴兴地从理发店出来,脸上抹得油光发亮,头发卷得十分夸张。为了让节日的街道更加美丽明亮,治安员们正在灯柱间的铁线上悬挂五颜六色的玻璃油灯。年轻的女裁缝们嘻嘻笑着,脚步飞快。马车夫们喝得醉醺醺的,满脸通红。年轻的电报员正陪同两位小姐去某个地方,她们身上的连衣裙漂亮却不保暖。他对她们说:“我们那儿的教堂要好得多。”“得了吧,不能这么比!”风卷走了她们的话音,尼娜没听见两位小姐接下来说的话。到处都是一副过节的样子,大家都在为庆祝这个古老的节日做准备。它极其重要,必须隆重又隆重。当然了,它不过也就是个休息日,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枯燥乏味又无法逃避。我的心难道不是火热的么?五两条喧闹的街道在此处交汇,有个似曾相识的人走到了尼娜身边。她的记忆里一片模糊,眼前仿佛翻腾着隐形的浓雾。她满腔愁绪,甚至不愿花精力去回忆自己曾在哪儿见过这个偶遇的同路人。此人毫无特点,她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他穿着普通,像个知识分子,黑眸里放射出的目光却如此深邃,似乎直接刺进了尼娜灵魂的最深处。她的心中一片火热。他轻声问尼娜:“您在想什么?为何您如此悲伤?”尼娜对他说:“这有什么可惊奇的?您又不了解这些年来我们遭遇了什么。”他问:“遭遇了什么呢?”尼娜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很久,又是抱怨又是哭泣。她的眼睛盯着街面上的黑影,那些影子被艳红的火光切割得遍体鳞伤。颤抖的心中一片火热。尼娜住了嘴。他开始轻声对她说话,声音里有种强大的力量。“这不就是意志薄弱的体现吗?真理必须以这种方式降临世间,它存在于弱者无法忍受的苦难中,存在于人力所不能及的功勋中。难道您在聆听智者和导师的训诫时,心中还期待着轻松和愉悦之事?难道他们没有告诉您,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逆转智慧之书中的预言?”他不停引述书中的话,还不停解释其含义。她的心中一片火热。她怯生生地问:“那他呢?我的爱人,我那被处决的未婚夫,他在哪里?”他回答说:“他和你在一起。”她满眼惊讶,盯着与她同行的男子。他接着说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亲爱的未婚妻,不要伤心!我是悄悄过来找你的,你是不是没认出我来?”尼娜内心涌出一阵喜悦和激动,问道:“你到底是谁?”尼娜身边已空无一人。行人来去匆匆,喧嚣的街道上光影斑驳,令人不安。同行的男子就这么消失了。一个留着黑色短胡子的大学生听见了尼娜兴奋的喊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便转过身去,冷漠地走开了,走时嘴里还叼着支香烟,不时地吸上几口。尼娜满心欢喜,黑色的双眸欣悦异常。他和她在一起,他一直和她在一起。他在她的心中,在她的思想和行为中,她的爱人无处不在!别害怕,别沮丧,相信他,做他所做,爱他所爱!同他分享失败的悲伤和胜利的喜悦。同他分享,永远都要同他分享!六尼娜踏着复活节欢乐的钟声回到家里,满心的喜悦幸福和甜蜜忧伤令她泪落不止。她对着明亮的节日火光,对着喜悦的春日轻风悄声耳语,虽然语无伦次,却满载着幸福:“啊,我真幸福!我一直走在我的以马忤斯之路!在这条暗淡无光的路上,他悄悄来到我身边,与我交谈。在我的以马忤斯,我,幸福的,幸福的新娘,得到了他!”【注释】[1] 复活节前的一周。天真的约会一这里只有他和她。当然,她还很年轻,而他更年长。可他们的年龄重要吗?有两三次相见、有几个瞬间令他永生难忘。岁暮天寒。雾霭缭绕的北方都会。十字路口。一瞬间云开雾散,他看见了她,当时的场景一直徘徊在他心头。行人们把自己包裹得臃肿不堪,神情冷漠、行色匆匆。她穿着明灰色的薄裘,独自在人群中穿行。她的脸颊被冻得通红,两团红晕熠熠生辉,墨色双眸饱含着纯真和快乐,焕发出迷人的光彩!她红润的唇微微笑着,同严寒、太阳、人群和青春分享自己的喜悦。她边走边笑,全身都洋溢着幸福,这是一种油然而生、充满朝气的幸福。不,这甚至都不是幸福本身,只是幸福将至前那喜悦的预感。她美丽的脸蛋儿上满是陶醉,与马奈画笔下的伊丽莎白如出一辙。轻松惬意的生活和不断变化的世界都令她雀跃不已。两人逐渐接近,她没注意到他。他们几乎就要擦身而过,忽然,她充满笑意的墨色眸子里倒映出了他的身影。快乐划过二人心田。刹那间万籁寂静、天地失色,他眼中只剩下她冻得通红的脸庞,以及那温柔红润的唇瓣。这一刻,他的世界里只有她脸上的那份喜悦,以及她对幸福未来的预感。他走到她身旁,隔着温暖的手套握住了她的纤手。他们聊着天,聊天的内容并不重要!他问她:“您很开心?心情很好?”她欢快地回答道:“今天我太想开心,太想笑了!即使有什么痛苦的事情,即使要流泪,我也会开心地笑。”他轻声问道:“为什么呢?”他总是疲累不堪,很难开心起来,即使开心,时间也很短暂。在他看来,生活就是一个披着美丽外皮的邪恶女王,大肆散播着不幸和痛苦。她看着他,惊奇地睁大了快乐的双眼。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会开心呢?”“不知道。”她说,“我想开心啊,难道这还不够吗?您呢?您不开心?”“遇见您我很开心。”他说。她笑起来说道:“您说笑了。对了,您说实话,您真的笑不出来,高兴不起来吗?”“所求太多吧。”他说,“您倒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也没什么伤心事。”“哎呀,怎么会没有!”她叫了一声,“我有时也会哭呀,可那又怎么样嘛!”“您最后一次哭是为了什么呢?”他问。“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妈妈遇到了点儿事情。她当时心情非常糟糕,出事了嘛,情绪特别容易激动。哎呀,真不想提这事儿!”她说话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愉快的谴责。他们边走边聊。她全身都洋溢着张扬而恣意的喜悦,这种情绪也传递到了他的心中。二时光飞逝,冬去春来。他们又见面了。田野上薄雾漫漫。花园围栏边一片寂静。围栏门前的马路上,一棵小小的松树正打着甜甜的盹儿,沉浸在可爱的迷梦中。晶莹的松脂凝在树皮上,就像一滴滴泪珠。只有上帝知道它为什么会落泪。路面灰蒙蒙一片,车辙在朦胧的夜色里显得温柔了许多。晚霞已告别天幕,腾腾雾气中渗透着对寂静晚霞的思念。雾的心绪飘荡在二人上方,无声地散发着春日的喜乐。他们坐在篱笆旁的长椅上。他穿着明灰色西装,浆过发硬的白色衣领下系着条红色领带,淡黄礼帽在他脸上投下一团暗影。她穿着薄薄的白色连衣裙。匀称的双手伸展着,精致的脸上没有被太阳晒过的痕迹,双脚的皮肤裸露在外,白皙柔美。他们时而聊天,时而沉默,时而一起倾听远处小河的汩汩水声,石滩处水石相击,泡沫飞溅。“该回家了。”她说。“再坐一会儿吧。”他请求道。“好吧,那就再坐五分钟。”她说。他看着她白皙的赤足,问道:“您不冷吗?”她微露赧色,把脚收进裙摆,说道:“我还不太习惯这种脚上湿湿的感觉。妈妈有时会骂我,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穿鞋。光脚走路多开心呐。不过,这么做还挺不好意思的,可心里高兴啊。泥土特别软和。”“那沙子呢?”他问。“我还没太习惯呢,有些疼,”她说,“还有点儿痒。不过我很希望我能习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问。他是个城里人,早已习惯了首都遍地的沥青和石质路面。她微笑着说:“我想这么做啊。特别想。我爱这片土地。她深沉、温柔、严厉。就像母亲一样,既温柔又严厉。她会心疼你、抚摸你,又绝不会溺爱你,有时甚至还要折磨你。然而她给予的一切都是快乐的。”他轻声说:“它也会带来死亡啊!”她欣喜地说:“啊,她带来的一切都令人快乐!我是城里人,却在这里找到了自我,感受到了令人陶醉的快乐和幸福。我总是迫不及待地享受这里的空气和光明,就连去冰凉的河里潜水,甚至光脚踩在地上都让人心花怒放。真想当一个快乐又简单的人,就像远方大洋中某个小岛上的部落姑娘那样。”说完,她一脸幸福地止住了话音。他看着她,欣赏她。她靠在椅背上,面带憧憬地望向前方。轻盈、纤瘦、白皙的双脚叠放在一起,再次从裙摆下方探了出来。他轻轻碰了碰她交叠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问道:“为什么您今天白天不想和我一起散步呢?”她笑了笑,轻轻说道:“就是不想嘛。”“那明天呢?”他问。“明天还没到呢,到时候再说吧。”她说。“为什么?”他问。她一脸天真率直,开口道:“我害羞呀,我的腿太白了,看起来既傻气又可怜。我正等着它们晒黑呢,黑一点儿都好。真不想穿鞋。我爱这片土地。”她轻声重复着:“我爱这片土地。我爱她。爱她。”她满心欢喜,胸口不规则地起伏着,浑身颤抖不已,墨黑的双眼带着憧憬望向升腾的雾气,红润的嘴唇重复着甜言蜜语:“爱她。爱她。”快乐的爱语像笛声般颤抖着,不停激荡起新的心绪,一次比一次甜美愉悦。她仿佛就要窒息在这欢愉和甜蜜的忧伤中了,言语间夹杂着呻吟和叹息:“爱她,啊,爱她!”他靠近她。她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身上。他端详着她苍白的面庞。她笑着、哭着,眼角淌下泪水。她的泪水饱含着青春的喜悦和甜蜜的春日忧伤。他抱着她,吻了吻她柔嫩的面颊,说道:“亲爱的,亲爱的!”他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听到她在轻声呻吟:“我爱她。”他又问:“你爱我吗?”“啊!”她叫出声来。她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颤抖着,温柔地吻着他,嘴里还念叨着:“我爱你,爱你!”她忽然轻轻一挣,脱离了他的怀抱,悄声说道:“亲爱的,再见!明天见。”围栏上的铁门发出一阵轻轻的轧轧声,打开又关上了。她走进花园。层层叠叠的树荫把她的连衣裙衬得白了些许,白皙的赤足在深沉潮湿的土地上交错迈动。她的身影没过多久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的拐弯处,凉台的灯光在大树后若隐若现。他在铁门边站了很久,望着花园里那些替她遮蔽身影的树木,望着那些嵌着她足迹的小路,无穷的快乐与悲伤自心底而起,浸润着满心的憧憬和畅想。他习惯性地从马甲兜里掏出块表来看了看,心里思忖着,已经晚了,该睡觉了。想到这里,他立即动身回家。此时的他嘴里叼着烟卷,走着走着还会轻挥几下手杖。田野里暖雾弥漫。有人一直在远处淘气地拍打着永恒奔流的河水。他静静走着,一颗心里全是对她的憧憬。每跨一步都会将靴跟轻轻踩进乡间小道上的柔软泥土里。红色的烟头在雾气中划出不规则的线条。这个身着明灰华服的男人很想和她一样,做个简单又快乐的人。何处才能拾到这种天然无雕饰的纯真呢?师法自然吗?自然沉默着,烦恼着,它一直在等待,等待着应该来的人,等待着还没来的人。三日子匆匆过去。晴朗炎热的一天,他和她在田地里散步。他依旧穿着那套明灰西装,戴着浅黄礼帽。她则穿着轻薄的白连衣裙,头戴花俏的丝质头巾。她赤裸的双足略略晒黑了些。她红润的双唇再次发出快乐的笑声,黑色的眸子里全是喜悦,双颊发红。他们在聊天,聊的内容并不重要!他又问:“你爱我吗?”还是那个甜蜜的回答:“我爱你,爱你。”她笑着,对着晴朗的天空、碧绿的草地、拂面的清风微笑,对天上的飞鸟与云朵微笑,对世间万物微笑。她轻快地说:“我爱这片土地,爱这些石头和泥土,爱这里的青草和鲜花,爱这里的三叶草和洋甘菊。”她笑着说:“亲爱的三叶草和洋甘菊,我爱你们。你们爱我吗?”一阵微风吹过,花儿们轻轻摆动,傻乎乎地晃悠着它们的小脑袋。“大家都爱你。”他对她说,“你走路的模样就像快乐王国的风中女王,连大地都匍匐在了你的脚下,亲吻你的双足。”她笑着走过了麦田和草地,浑身散发出无边的快乐,如同远方快乐国度的女王。轻风亲吻着她的纤足,碧空中的太阳将温柔的金光洒在她身上。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还重要吗?生活嘛,很多事已经发生,还有很多事将要发生。时光一天天流逝。心怀憧憬时的愉悦总会在尘世喧嚣中淡去,快乐终将烟消云散。没关系!这些天真的时光,欢乐的相遇,还有那满载梦想和幸福的低语,它们永远不会被忘尘掩埋。幸福永在。

棺材匠女儿的故事

年轻官员列昂季·瓦西里耶维奇·叶利尼茨基爱上了小市民家的姑娘卓雅·伊里因娜,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可是个举止优雅又有教养的姑娘,念过中学、懂英语、爱阅读,还讲过课。这个女孩很有魅力,至少对于叶利尼茨基来说是如此。他经常去找她,很快便适应了那些最初让他觉得压抑的东西。他很会自我安慰,心想不管怎样,卓雅的父亲,加夫里尔·吉利洛维奇·伊里因做棺材的手艺在本市还是数一数二的。加夫里尔·吉利洛维奇说:“我这行当可不会昙花一现,它长长久久、实实在在。是人就要来买我做的东西。更何况我做的棺材质量上乘,没有异味,放在屋子里还能净化空气咧。”加夫里尔·吉利洛维奇手里有很多上好的锦缎,他给卓雅做了很多漂亮衣服。为了以防万一,卓雅家的库房里总是存着些成品棺材,她不仅自己常去库房待着,还经常领着列昂季·瓦西里耶维奇去那里。“咱们去库房吧,列昂季·瓦西里耶维奇。”她说,“库房里既暖和又干燥,每块木板的味道都引人遐想。只要在那儿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讲故事。”他们去了库房。卓雅给列昂季·瓦西里耶维奇讲了从书中读到的故事和童话。讲故事的时候她总会发挥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将故事内容改得面目全非。起初,叶利尼茨基还会尴尬地缩起身子,不停环视周围,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开口在卓雅面前高谈阔论起来。卓雅的父亲有时也会过来,要么是有事,要么就是来听他们在聊什么。如果他有事,卓雅和叶利尼茨基就会去别的地方;如果没什么事,他们就继续聊,老人则会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一边听一边伸手抚弄灰白的长胡须。他那双仍显年轻的蓝眼睛里闪动着快乐的光芒,只要认真观察这双眼睛,就会发现它们饱经风雨、历尽沧桑。一天,他们三人都在库房,老人对叶利尼茨基说:“我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知道。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就无所谓了,至于咱们市里那些有名望的人,我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大限和尺寸。人刚死,我这儿就能把一切都准备好。当然,为了做做样子还是会去装模作样地量一下。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根本不用再去惊扰死者,只需要按照亲属的要求把东西摆好就行。”列昂季·瓦西里耶维奇的笑容中透出怀疑。老人继续道:“您看,这里放着各种尺寸的棺材,长度、宽度各不相同,总会适合某个人。我看得很准,更何况我还有把活尺子。”卓雅轻轻微笑着,脸颊有些发红。列昂季·瓦西里耶维奇问道:“什么活尺子?”老人很乐意地解释道:“我带我家卓雅去教堂,去游园会,去剧院。她往需要测量的人身边一站,我就能看出高度和宽度上的差别,一厘米都不会差。当然,城里住着那么多人,尺寸也有相似的,一个棺材通常有好几个人选。我还造了份名单呢。”列昂季·瓦西里耶维奇想起这几天卓雅走到他身旁,老人认真看着他俩的样子,一丝凉意滑过脊背。他飞快地看了卓雅一眼,她转过身去,手轻轻指向一副棺材。“这是我的尺寸。”她轻声说道。“您不害怕吗?”叶利尼茨基问道。“我可是在这儿长大的。”她平静地回答道。叶利尼茨基当天晚上回家时,心想自己再也不会去卓雅家的仓库了。然而第二天卓雅去仓库的时候,他又顺从地跟了过去。他满眼不快地盯着棺材,努力装出一副开玩笑的口吻问道:“哪一个是我的尺寸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有些沮丧。“离那天还早着呢。”她说得如此自信,就好像她知道一样。她的话居然让叶利尼茨基平静了下来。卓雅温柔地抚摸着自己棺材的边沿,说:“躺进这里的会是别人而不是我。有点遗憾,因为我已经习惯它了,甚至记得每块木板上的纹路。”叶利尼茨基一天比一天清楚自己对卓雅的爱。他相信她也爱他。他们的约会频繁快乐,谈话直率坦诚。他们有时会不自觉地用“你”来称呼对方,却都绝口不提“爱”字。不知为何,叶利尼茨基总是开不了口。卓雅静静地等待着,她有的是耐心和信心,似乎她真的了解一切来临的期限。一天,叶利尼茨基问她:“卓雅,你是个爱幻想的人,可在这么阴暗的环境中能产生对爱情的幻想吗?”卓雅认真而温柔地看着他,用甜美又洪亮的声音说道:“坟墓上都能盛开玫瑰,棺材边当然能萌生爱情。无论我们盛开或凋零,大地母亲对我们的爱始终如一。每当有新生命降生,她都会喜悦地颂扬上帝。”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叶利尼茨基来找卓雅。她家里的灯亮着,一片寂静。他走进库房,发现卓雅不在里边。他知道卓雅在家,于是走过堆放在一起的棺材,想要坐在壁炉边暖暖身子,等她回来。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忽然粘住了一口放在长椅上的棺材。发现卓雅躺在里面之后,他浑身一颤,僵在原地。女孩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叠着放在脑后。嘴唇温柔上翘,呼吸轻柔平稳。叶利尼茨基轻轻呼唤道:“卓雅!”女孩睁开了眼睛。“啊,是你啊。”她说着,把身子抬起来了一点儿,“今天我很累,累的时候能躺在这些光滑的木板上休息真是再好不过了。”“出来吧。”他温柔地说,说完便抓住她的肩膀,想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灵活的身子轻轻一跃,跳下地来。“我差点摔一跤。”她说,“你拽得太用力了。你们都这么残忍吗?”“残忍?为什么?”叶利尼茨基很惊讶。“所有人都是如此。”卓雅说,“无处不显露自己残忍的本性,只不过体现方式不同,程度也强弱有别。匕首刺进心脏或眼睛,啃咬、亲吻,都是为了达到同一目的的不同环节。你今天读报时候看到护士被折磨的新闻了吗?”“什么?没有,我没看到。”叶利尼茨基说。卓雅拿起了一张摊开的《言论报》递给他。“看吧,看这儿。”看完后,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愤怒,大声说道:“这些恶棍!”卓雅说:“想象一下她遭受的折磨吧!夜里温度很低,她被绑在树上,一丝不挂。那么多盏灯照着她,十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站在一旁哈哈大笑,还朝她扔刀子。这种所谓的娱乐持续了很久,她浑身是血,刀都插到她的眼睛里了。想象一下吧!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假新闻,是未经证实的夸张谣言?如果是假的,报纸怎么敢刊登出来?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全世界的人没有暴起反抗,毁灭这邪恶的种族?”“别这么说,卓雅。”叶利尼茨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