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经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8 15:12:45

点击下载

作者:南怀瑾

出版社:东方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历史的经验

历史的经验试读:

前言

历史本来就是人和事经验的记录,换言之,把历代人和事的经验记录下来,就成为历史。读历史有两个方向:

一是站在后世——另一个时代,另一种社会型态,另一种生活方式,从自我的主观习惯出发,而又自称是客观的观点去看历史,然后再整理那一个历史时代的人事——政治、经济、社会、教育、军事、文学、艺术等等,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评论它、歌颂它或讥刺它。这种研究,尽管说是客观的批判,其实,始终是有主观的成见,但不能说不是历史。

二是从历史的人事活动中,撷取教训,学习古人做人临事的经验,作为自己的参考,甚之,藉以效法它、模仿它。中国自宋代开始,极有名的一部历史巨著,便是司马光先生的《资治通鉴》。顾名思义,司马先生重辑编著这一部史书的方向,其重点是正面针对皇帝们——领导人和领导班子们作政治教育必修的参考书的。所谓“资治”的涵义,是比较谦虚客气的用词。资,是资助——帮助的意思。治,便是政治。合起来讲,就是拿古代历史兴衰成败的资料,帮助你走上贤良政治、清明政治的一部历史经验。因此,平常对朋友们谈笑,你最喜欢读《资治通鉴》意欲何为?你想做一个好皇帝,或是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臣和名臣吗?当然,笑话归笑话,事实上,《资治通鉴》就是这样一部历史的书。

我讲历史的经验,时在一九七五年春夏之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一时兴之所至,信口开河,毫无目的,也无次序地信手拈来,随便和“恒庐”的一班有兴趣的朋友谈谈。既不从学术立场来讨论历史,更无所谓学问。等于古老农业社会三家村里的落第秀才,潦倒穷酸的老学究,在瓜棚豆架下,开讲《三国演义》、《封神榜》等小说,赢得大众化的会心思忖而已。不料因此而引起许多读者的兴趣,促成老古文化出版公司搜集已经发表过的一部分讲稿,编排付印,反而觉得有欺世盗名的罪过。因此,联想到顾祖禹的一首诗说:“重瞳帐下已知名,隆准军中亦漫行。半世行藏都是错,如何坛上会谈兵。”我当忏悔。一九八五年端阳 南怀瑾自述话题“历史的经验”这个题目,是贵会负责人出的,大得无可比拟。若想要就这个题目研究,同时可走几种路线:一个是应用的方面,怎样用得上历史的经验。一个是纯粹的推论,研究学理的一方面,这是历史学家的事。现在大学中的历史系、历史研究所,大概向这一方面走,偏重研究学理,不大讲应用。我们在这里所讲的性质,是要偏重于讲应用的。

历史的经验,如果我们以逻辑的立场来看,这个题目的本身就是答案,因为历史的本身就是经验。如果我们以学术的观点看历史,所谓历史,全部不过是两个问题:一个人的问题,一个事的问题。历史的记载,不外人与事。从人的方面来讲,大概又分两个方向来立论,拿旧的观念说:一个是经,一个是权。经是大原则,不能变动,权又叫作权变,就是运用的方法。从事的方面来讲,中国文化绵绵流长,已经上下五千年了,所看到的事,似乎有现代与古代的不同,假使我们对历史有真的了解,就没有什么不同了。“风月无今古,情怀自浅深。”宇宙没有什么过去、现在、未来的太多不同,它永远是这样的太阳、这样的月亮、这样的风、这样的雨,只是人的思想观念上感受不同,发生了情感、思想上不同的形态,我们中国人用文学的表达,就成了这样的诗句。古人主张多读书,就是在于吸收历史上许多经验。

今日我们讲“历史的经验”这个课程,应该向哪一方面讲?这就要先有一个立场了。应该先问问我们今日工作上、业务上需要的是什么?就在这个观点去找历史的经验,这是一个立场。假如我们是在大学里,从学术的立场去看历史的经验,又是另外一个讲法。因此,今日我们以应用的立场来讲历史的经验就相当地复杂了。当商量决定这个题目的时候,我觉得好玩,就一口答应下来。我有一大毛病,到老改不了“童心未泯”,始终贪玩。等到真正临讲以前,一个星期以来心情非常沉重,因为没有东西可讲;这是一个创新的课程,国内外各大学,还没有这样一门课程,无成规可循。其次包括的资料太多,假使编一本书,一定很有趣,编得现代化一点,销路一定不坏。但没有这个准备和时间,它的范围牵涉到二十五史内外许多学问,什么都用得上,这是第一个精神上感到负担很重的地方。其次站在这个立场来讲这个题目,责任上有一个很重的负担,这里要讲的“历史的经验”,实际上就是讲“谋略”,看到现在学校里专讲“谋略学”的,我觉得很有趣的,七十二变、三十六计都拿出来了,还有人专门写这类的书。但我觉得讲“谋略学”必须要严格地负责,因为“谋略”是一把刀,它的本身没有善恶,用得好是救人的,用不好,的确是害人的。我们受旧文化的影响很深,因果的观念根深柢固,去不了的。假使有人听了以后,用来做了一件好事,或者害了别人,自己好像就会背上很大的因果责任,良心上很难受,所以觉得负担很重。神谋鬼谋

真讲“谋略学”,要先有几个方面的认识,以前讲《论语》时曾提到过,中国文化大致分为君道、臣道和师道。君道是领导的哲学与艺术;臣道也包括了领导的艺术,不过,比较有承上接下的哲学与艺术;至于师道又另当别论。可是说到师道,我们中国文化历史上有句成语,在曾子这本书中,曾经提出一个原则:“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我们的历史经验,“用师者王”像周武王用姜太公,称之为尚父,这称呼在古代是很尊重的,当然不是现代所说干爹的意思,但非常非常尊重,是对尊长一辈的人,才能称呼的。历史上列举汤用伊尹,周文王用吕望(姜太公),都是用师,就是领导人非常谦虚,找一个“师”来“用”,便“王天下”成大功。至于齐桓公用管仲,汉高祖用陈平、张良之流,刘备用诸葛亮等等,都是“用友者霸”的好例子。至于“用徒者亡”,是指专用服从的、听命的、乖乖的人,那是必然会失败的。这是曾子体察古今的历史经验,而后据以说明历史兴衰成败的大原则,由此可知师道也很难讲。春秋多权谋

那么我们对于谋略学,该怎样讲法?走什么样的路线呢?我们先看谋略的本身。讲到“谋略”两个字,大体上大家很容易了解。假使研究中国文化,古代的书上有几个名词要注意的,如纵横之术、钩距之术、长短之术,都是谋略的别名。古代用谋略的人称谋士或策士,专门出计策,就是拿出办法来。而纵横也好,钩距也好,长短也好,策士也好,谋略也好,统统都属于阴谋之术,以前有人所说的什么“阴谋”、“阳谋”,并不相干,反正都是谋略,不要把古代阴谋的阴,和“阴险”相联起来,它的内涵,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所谓阴的,是静的,暗的,出之于无形的,看不见的。记载这些谋略方面最多的,是些什么书呢?实际上《春秋左传》就是很好的谋略书,不过它的性质不同。所以我们要研究这一方面的东西,尤其是和现代国际问题有关的,就该把《战国策》、《左传》、《史记》这几本书读通了,将观念变成现代化,自然就懂得了。现在再告诉大家一个捷路:把司马迁所著《史记》的每一篇后面的结论,就是“太史公曰”如何如何的,把它集中下来,这其间就有很多谋略的大原则,不过他并不完全偏重于谋略,同时还注意到君子之道,就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研究这几本书的谋略,其中有个区别。像《战国策》这本书是汉代刘向著的,他集中了当时以及古代关于谋略方面的东西,性质完全偏重于谋略,可以说完全是记载智谋权术之学的。这本书经过几千年的抄写刻板,有许多字句遗漏了,同时其中有许多是当时的方言,所以这本书的古文比较难读懂。左丘明著的《左传》,如果从谋略的观点看这本书,它的性质又不同,定有个主旨——以道德仁义作标准,违反了这个标准的都被刷下去,事实上对历史的评断也被刷下去了。所以虽然是一本谋略的书,但比较注重于经——大原则。至于《史记》这一本书,包括的内容就多了。譬如我们手里这本《素书》中,就有一个很好的资料——《留侯世家》,就是张良的传记,我想大家一定读过的,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上为张良所写的传记。如果仔细研究这一篇传记,就可自这一篇当中,了解到谋略的大原则,以及张良做人、做事的大原则,包括了君道、臣道与师道的精神。正反相生(《长短经·反经第十三》)《反经》在领导哲学的思想上很重要,我们看过去很多的著作,乃至近七八十年来的著作,都不大作正面的写法。所以,我们今日,对于一些反面的东西,不能不注意。《反经》的“反”字,意思就是说,天地间的事情,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没有绝对的是,也没有绝对非。这个原理,在中国文化中,过去大家都避免谈,大部分人都没有去研究它。这种思想源流,在我们中国文化里很早就有,是根据《易经》来的,《易经》的八卦,大家都晓得,如“楀”是坤卦,它代表宇宙大现象的大地,“椸”乾卦,它代表宇宙大现象的天体,两个卦重起来,“棲”为天地“否”卦,否是坏的意思,倒楣了是否,又有所谓“否极泰来”,倒楣极点,就又转好了。但是,如果我们倒过来看这个卦,就不是“棲”这个现象,而变成了“棯”地天“泰”卦,就是好的意思。《易经》对于这样的卦就叫作综卦,也就是反对卦,每一个卦,都有正对反对的卦象(其实《易经》的“变”是不止这一个法则,这都叫卦变)。

这就说明天地间的人情、事情、物象,没有一个绝对固定不变的。在我的立场看,大家是这样一个镜头,在大家的方向看,我这里又是另外一个镜头。因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随时随地都在变,立场不同,观念就两样。因此,有正面一定有反面,有好必然有坏。归纳起来,有阴就一定有阳,有阳一定有阴。阴与阳在哪里?当阴的时候,阳的成分一定含在阴的当中;当阳的时候,阴的成分也一定含在阳的里面。当我们做一件事情,好的时候,坏的因素已经种因在好的里面。譬如一个人春风得意,得意就忘形,失败的种子已经开始种下去了;当一个人失败时,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未来新的成功种子,已经在失败中萌芽了,重要的在于能不能把握住成败的时间机会与空间形势。

我们在说《反经》之前,提起卦象,是说明人类文化在最原始的时代,还没有文字的发明,就有这些图像、重叠的图案。这种图案就已经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原理:宇宙间的事没有绝对的,而且根据时间、空间换位,随时都在变,都在反对,只是我们的古人,对于反面的东西不大肯讲,少数智慧高的人都知而不言。只有老子提出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祸没有绝对的,这虽然是中国文化一个很高深的慧学修养,但也导致中华民族一个很坏的结果(这也是正反的相对)。因为把人生的道理彻底看通,也就不想动了。所以我提醒一些年轻人对于《易经》、唯识学这些东西不要深入。我告诉他们,学通了这些东西,对于人生就不要看了。万一要学,只可学成半吊子,千万不要学通,学到半吊子的程度,那就趣味无穷,而且觉得自己很伟大,自以为懂得很多。如果学通了,就没有味道了。(一笑)所以学《易经》还是不学通的好,学通了等于废人,一件事情还没有动就知道了结果,还干嘛去做!譬如预先知道下楼可能跌一跤,那下这个楼就太没道理了。《易经》上对人生宇宙,只用四个现象概括:吉、凶、悔、吝,没有第五个。吉是好,凶是坏,悔是半坏、不太坏、倒楣,吝是闭塞、阻碍、走不通。《周易·系传》有句话:“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告诉我们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中通人事的道理尽在其中了。人生只有吉凶两个原则。悔吝是偏于凶的。那么吉凶哪里来?事情的好坏哪里来?由行动当中来的,不动当然没有好坏,在动的当中,好的成分有四分之一,坏的成分有四分之三,逃不出这个规则,如乡下人的老话,盖房子三年忙,请客一天忙,讨个老婆一辈子忙,任何一动,好的成分只有一点点。

这些原理知道了,反经的道理就大概可以知道。可是中国过去的读书人,对于《反经》的道理是避而不讲的。我们当年受教育,这种书是不准看的,连《战国策》都不准多读,小说更不准看,认为读这方面的书会学坏了。如果有人看《孙子兵法》、《三国演义》,大人们会认为这孩子大概想造反,因此纵横家所著的书,一般人更不敢多看。但从另一观点来说,一个人应该让他把道理搞通,以后反而不会做坏人,而会做好人,因为道理通了以后,他会知道,做坏的结果,痛苦的成分占四分之三,做好的,结果麻烦的成分少,计算下来,还是为善最划算。

其次所谓“反”,是任何一件事,没有绝对的好坏,因此看历史,看政治制度,看时代的变化,没有什么绝对的好坏。就是我们拟一个办法,处理一个案件,拿出一个法规来,针对目前的毛病,是绝对的好。但经过几年,甚至经过几个月以后,就变成了坏的。所以真正懂了其中道理,知道了宇宙万事万物都在变,第一等人晓得要变了,把住机先而领导变;第二等人变来了跟着变;第三等人变都变过了,他还在那里骂变,其实已经变过去了,而他被时代遗弃而去了。《反经》的原则就在这里。古今无定法

现在看《长短经·反经》的本文,举了很多历史的例子:

臣闻三代之亡,非法亡也,御法者非其人矣。故知法也者,先王之陈迹,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尹文子》曰:仁、义、礼、乐、名、法、刑、赏。此八者,五帝三王治世之术。

这是大原则,这里列举中国上古三代的亡去,这个亡不要一定看成亡国的亡,时代过去了,没有了,都称亡,如昨天已经过去了,用古文可写成“昨日亡矣”。这里的写法,不能认为昨天亡掉了,亡者无也,是过去了,没有了的意思。所以三代的成为过去,并不是因为政治上法治有什么不好而亡的。而是说不管走法家的路线、儒家的路线或道家的路线,一切历史的创造在于人,如现在讲民主,民主是很好,但统御这个民主制度的,还是在于人,如果人不对,民主制度也会被用坏了。专制也是一个政治制度,是一个“法”,法本身没有好坏,统御法的人,领导的人不对,就会弄坏。所以从这里的论断来说,民主也好,法治也好,专制也好,独裁也好,这些都是历史文化的陈迹,都成了过去,实际上做坏做好,还是要靠人。

仁、义、礼、乐、名、刑、赏、罚,是中国文化所处处标榜的,可是在反经的纵横家看来,儒家所讲的“仁义”,道家所讲的“道德”这些名称,都不过是政治的一种措施、一种方法而已,他们认为儒家、道家标榜这些,是好玩的,可笑的,这不过是一种政治方法,有什么好标榜的!仁爱的流弊

故仁者,所以博施于物,亦所以生偏私。——反仁也。议曰:在礼,家施不及国,大夫不收公利。孔子曰:天子爱天下,诸侯爱境内,不得过所爱者,恶私惠也。故知偏私之仁,王者恶之也。

譬如仁就是爱,普遍地爱大家,当然是好事。可是爱的反面,就有私心,有爱就有偏私,这里并举出,中国古代的礼乐制度,是文化的原则。但家与国是要分开的,所给某一家的义务不能普及到全国,给某一家的鼓励,也不能普及于全国。在位服务公家的人,虽然为官大夫,但对公家的公名公利,绝不能归于己有。如宋史上有名的宰相王旦,他提拔了很多人,可是当面总是教训人,等他死了以后,大家才知道自己曾经被他提拔过。当时寇准曾经问他,为什么提拔了而不让人知道?王旦说,他提拔人,只是为国家遴选人才,何必让被提拔的人来感谢他私人,所谓“授爵公朝,感恩私室”的事不干,这是大夫不收公利的例子。

接着又举孔子的话:“天子爱天下,诸侯爱境内……”仁爱有一定的范围,超过了范围,就变成私了,如果有偏心,他对我好,我就对他仁爱,这是不可以的,只要偏重仁爱,偏私就会来。自古庸主败亡者多仁慈而不智,项羽、梁武帝等人,其例甚多。仗义的流弊

义者,所以立节行,亦所以成华伪。——反义也。议曰:亡身殉国,临大节而不可夺,此正义也。若赵之虞卿,弃相捐君,以周魏齐之危。信陵无忌,窃符矫命,以赴平原之急。背公死党之义成,守职奉上之节废,故毛公数无忌曰: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得。凡此之类,皆华伪者。

义气与大义

义有正反面,如对朋友讲义气,讲了的话,一定做到,言而有信,对朋友有义,这个节操品行很好,但是处理不当,相反的一面,就有大害了。而且变成“华伪”,表面上很漂亮,实际上是假的,这就是反义。从历史的经验来说,义的正面是国家有困难,社会有困难,为了救社会,为了救国家,为了帮助很多的人,把自己的生命都牺牲掉,在最要紧的地方,绝不投降,绝不屈服,这才是正义,在义的正的一面,便是大义。

可是历史上有许多事情,看起来是讲义,实际上都错了。

如战国时候,赵国宰相虞卿的故事(在《战国策》,或《史记·虞卿列传》里都有记载)。虞卿这个人了不起,他曾著了一部书——《虞氏春秋》,比吕不韦著的《吕氏春秋》还要早一点——他是一个知识分子,平民出身,游说诸侯,得到赵王的信任当辅相,而在当时国际之间,那么紊乱的情形,他起码比现在的基辛格更高明。这个人非常讲义气,他已经当了赵国平原君极为信任的辅相,而他的朋友,魏国的公子魏齐,在魏国出了事情被通缉了,逃到赵国来找他。按当时的魏赵之间的关系,赵国应该把魏齐送回魏国去的。可是虞卿是赵国的辅相,魏齐以当年未发达时的私人朋友身份去找他,如果站在法制的立场,虞卿应该把这件事报告赵王,把魏齐引渡到魏国去。而虞卿认为如果这样做太不够义气了。魏齐是自己年轻未发达时的好朋友,今天他在魏国政治上遇到这样大的困难,偷偷来投奔,如果把他送回魏国,就太不够义气,因此“弃相捐君”,连宰相都不当了,偷偷离开了赵王,带魏齐一起跑了。这件历史上的故事,从做人方面来讲是难能可贵的,这是讲义气,但对公的大义而言,这种义气是不对的。

信陵君的故事

第二件故事,在《古文观止》上就有编载。战国时代魏公子信陵君,是战国时的四大公子之一,和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先后齐名,都争相养士。信陵君名无忌,和赵国的平原君是好朋友,平原君有了急难,非要魏国出兵,可是魏王不答应,于是找信陵君,信陵君就把魏王发兵的印信偷出来——由魏王宠爱的妃子帮忙,把印信偷出来,发令出动自己国家的三军,帮忙赵国打垮了敌人。这件事在信陵君来说,对赵国的平原君是够义气了,但到底兵符是偷来的,并不是国家元首发布的命令,也是不对的。

所以对这两件事的结论是“背公死党之义成,守职奉上之节废”。以历史上这两个大名人的故事来讲义,他们违背了大义。为朋友可以卖命,犯法就犯法,为朋友是真的尽心尽力了,这种私人的义气是够,但是这两个人可不能只讲私人的义气,因为他们是有公家职务的人,这样做违背了职务的守则,是对上不忠实。“守职奉上”之节也是义,所以从这两件事上来讲,他们实在有亏职守。因此毛公(赵国隐士)就批评信陵君,这样做,对于赵国虽然有功,而对于他自己的魏国来说,就并不算是合理了。凡这一类的历史故事,把义做得过头,反过来了,就容易变成虚伪,都是为了私心而用手段的。讲礼的流弊

礼者,所以行谨敬,亦所以生惰慢。——反礼也。议曰:汉时欲定礼。文帝曰:繁礼饰貌,无益于礼,躬化为可耳,故罢之。郭嘉谓曹公曰: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者也。夫节苦难贞,故生惰慢也。

汉文帝反对繁文缛节

中国文化最喜欢讲礼,礼也包括了一切制度。有礼、有规矩,在公家或私人的行为上,是比较好。但是相反的,制度、规矩,行久了,太多了,会出大毛病,会使人偷懒、逃避。和法令一样,立法太繁,就有空隙可钻了。在这一节中提出反面的历史事例。汉高祖统一天下以后,除由叔孙通建立了政治制度以外,由春秋战国下来,经过秦始皇到汉代为止,中国文化又被拦腰斩了一刀,没有好好地建立。叔孙通替汉高祖建立的是政治制度,没有建立文化制度。所以现在讲到中国的学术思想,都讲“汉学”。“汉学”也称作“经学”,像四书、五经等等,都是在秦始皇的时候,没有被烧光的,由没有被杀的读书人找出来、背出来的,由汉时重新建立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四书、五经以及《老子》、《庄子》等等古书,认真考证起来,有的地方是有问题,不一定和当时的原书完全一样,在汉代重新建立时,有的还是难免背错了,所以最初文化没有建立根基。到了汉文帝的时候,学者们建议定礼,可是汉文帝反对。后来到汉武帝的时候,才建立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中国文化系统。当时汉文帝和他的母亲,是崇拜道家老子思想的,那个时候的政治哲学,是主张政简刑清,完全是老子思想,尽量地简化,不主张繁琐,这是有名的所谓“文景之治”。到了汉文帝的孙子——汉武帝的时候,才主张用儒家,兼用法家的思想,所以在中国的文化历史上,严格地看“文景之治”这一段,比较空白,但也比较朴素。汉文帝当时反对定礼,所持的理由是,儒家的礼太繁了,我们读《礼记》就知道,他的说法不无道理,所以墨子也早已反对,还有很多学者和墨子一样都反对繁文缛节,孔子、孟子的思想,对于过分的礼也是不太赞成。照《礼记》的规矩,真是繁琐得很。我们现在这样站,这样坐都不对的,讲话、走路、站、坐、穿衣,生活上一点一滴,都要小心谨慎,所以说是繁礼,麻烦得很,讨厌得很,专门讲外表,笑都不能哈哈大笑,不能露齿,那多痛苦!汉文帝认为这并不是礼的真正精神,不必定那么多条文,大家只要以身作则来教化,就可以了,所以下令不谈这个问题。

郭嘉论袁绍与曹操

另外一个故事,是用曹操的例子。郭嘉是曹操初期最好的参谋长,头脑并不亚于诸葛亮,可惜年轻就死了。当时曹操想打垮袁绍很困难,袁绍当时是世家公子,部队也多,等于军政大权都掌握在袁绍手里。曹操力量薄弱,简直不能和袁绍比。可是当曹操和郭嘉讨论当时的战略时,郭嘉对曹操说,不必担心袁绍。袁绍一定会失败的,因为袁绍是公子少爷,世家公子出身,处处讲规矩,到处要摆个架子。而你曹操,不讲究这些,体任自然,出来就出来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就会成功。而袁绍处处来个礼仪规矩,文化包袱太重了,摆不掉,一定失败。你的体任自然的直截了当作风,大家都愿意合作,是成功的有利条件。

因为处处要人守礼,要人讲节义,这是令人痛苦的事情,要人压制自己,每一个人讲修养;要求每个人都是圣贤,有学问,有道德,守住这种贞节是很困难的。即使每个人都讲礼,都守规矩,这样习惯了以后,万事就都没得进步了。换句话说,文化学术悠久了,没有精进,也不行。乐乐的流弊

乐者,所以和情志,亦所以生淫放。——反乐也。《乐书》曰:郑卫之音,乱代之音,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故严安曰:夫佳丽珍怪,固顺于耳目,故养失而泰,乐失而淫,礼失而彩,教失而伪,伪彩淫泰,非所以范人之道。

乐在古代的含义,并不限于音乐,以现代的名词而言,乐包括了文化与艺术,乃至如歌、舞、音乐等等。这里说乐本来是好的东西,可以调剂人的性情,是社会文化不可缺少的,但是它的毛病,会使人堕落。我们看历史,一个国家富强了,文化鼎盛,艺术发达到最高点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国家、民族、社会最堕落的时候,所以乐有反的一面。《乐书》就说,春秋战国时候,郑国和卫国的音乐,就是乱世的音乐,《诗经》里也收集了一点桑间濮上男女偷情的诗歌。我们现在的部分歌词,以古代对音乐的观点看来,是充满了桑间濮上之音,这是靡靡之音,所以极需要把它净化。因此引用严安的批评说,“佳丽珍怪”,如现代的各种选美,就是佳丽,珍怪就是希奇古怪的东西拿出来公开、展览、比赛。社会太安定了,没有事做,就搞这些事情,好听、好看、闹热。人类社会真的绝对安定,真到了各个生活满足,那么整个社会就完了。“养失而泰”,养就包括民生,民生太舒泰了,社会就堕落下去。“乐失而淫”,淫就是过度了。“礼失而彩”,文化精神丧失了,表面好听好看的东西却特别多。文化不是只靠歌舞戏剧就可以宣传得好的。如戏剧里演出来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该是正确的,可是一些孩子看了,专去学戏里坏的动作那一部分,这后果可严重。“教失而伪”,提倡教育是好的,教育的偏差,结果知识越丰富的人,作假越厉害。养乐礼教都对,但每一事都有反的一面,“伪彩淫泰,非所以范人之道”,一旦掉落事物的反的一面,要求社会上每个人都一定走上一个轨道,是做不到的,所以讲领导哲学,为政之难,目的在矫正,如矫正得过度了一点,结果发生的偏差就很厉害了。名器的流弊

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以生矜篡。——反名也。议曰: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故圣人明礼制以序尊卑,异车服以彰有德。然汉高见秦皇威仪之盛,乃叹曰:大丈夫当如此。此所以生矜篡。《老经》曰: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信矣哉。

名,是很好的,给人家名誉,这是好事,如现在的表扬好人好事,绝对没有错,但是也会使人生矜篡的念头,就是傲慢、篡夺的念头,这就是由名位而生相反的一面。中国的古礼,名称地位不同,待遇也不同,古代的官制很严格,阶级不同,穿的颜色也不同,它的最初目的在表扬有德,这是好的。可是像秦始皇的车服,显示得那么威风,而汉高祖和项羽,当时看了秦始皇的那种威仪以后,汉高祖心里面就起了“大丈夫当如是乎!”的念头,项羽更直截了当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名位就有这样反的一面,正如老子的话:“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人的本质差了,就提倡礼,但是有了礼,制度规范是很好,可也是倡乱的开始。从汉高祖、项羽看了秦始皇的威仪所起的念头这件事,老子的这句话是可信的了。重法制的流弊

法者,所以齐众异,亦所以生乖分。——反法也。议曰:《道德经》云: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贾谊云: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至难知也。又云: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此乖分也。

这是讲法治的道理,每个人处处规矩,每人都有他的守则或范围,本来很好,可是毛病也出在这里,正如《道德经》上老子说的:“法令滋彰,盗贼多有。”一个社会法令越多,犯法的人越多,法令规定越繁,空隙漏洞毛病愈大,历史上秦始皇的法令那么严密,还是有人起来革命。汉高祖一打进咸阳,把秦始皇的法令全部废了,约法三章,只有三项法令: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很简单的三条,老百姓就服了他,所以贾谊也说,法令越严密,犯法的人也越多起来,有的人要做坏事之前,先去找法令的漏洞作根据,做出来的坏事就变成合法的,法律不能制裁他。法规定了,有时反而容易作假,真正会犯法的人,都是懂法的,法令对这种人毫无办法,这就是乖分。刑赏的流弊

刑者,所以威不服,亦所以生凌暴。——反刑也。

刑与法不同,刑是杀人,或拘留人,是处罚人,给人精神上、肉体上一种痛苦的处罚。这是以刑树威,遏阻那些不守法的人。但是执行的人,会滥用刑法来欺负别人,有时好人也会受到刑法惩罚的痛苦,这便是刑的反作用。

赏者,所以劝忠能,亦所以生鄙争。——反赏也。

有功奖励,本来是好事,但奖励也会产生卑鄙的竞争。得奖的人与没有得奖的人,常常会争功、争赏,而争得很鄙俗,所以行赏也有好有坏。学识的流弊

文子曰:圣人其作书也,以领理百事,愚者以不忘,智者以记事,及其衰也,为奸伪,以解有罪而杀不辜。——反书也。文子曰:察于刀笔之迹者,即不知理乱之本。习于行阵之事者,即不知庙胜之权。庄子曰:儒以诗礼发冢。大儒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音许秽反),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由此言之,诗礼乃盗资也。

一字可以罪人

文子说,上古时的人,造了文字,有了知识,为什么作了书,要教人懂得文字?文字教育的目的,是使人有知识、懂事。使笨的人思想能够开发,不要忘记过去的错误,聪明的人知识学问高了以后,能够懂事。可是相反的,等到知识越广博,作奸犯科、作假的本事也越大,懂了文字,有了知识以后,犯法的也许就是这些人,而且有理论,讲得出道理来,有罪的人他可以说成没有罪,好人可就受害了。最著名的,如清代小说中的四大恶讼师,以一个字之差,就可以变更一个人有罪或无罪。由此可见一个当公务员的,手里玩笔杆的,有时候真厉害,真可怕,尽管现代是新式公文,还是要小心,不能随便用字,有时候一个字的关系都非常大。老一辈的人常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拖不出”,可见其严重,这就是文字效用相反的效果。

文子更进一步说,有些人做幕僚出身,专门在文字上挑剔的,笔比刀还厉害。在公文上是完全办对了,也符合法令,可是这件公文出门以后,会造成社会的紊乱,会使人造反。所以会办公文的人,不一定懂得政治,等于学军事会打仗的人,不知道国家的整个政策和战略一样,所以“察于刀笔之迹者,即不知理乱之本;习于行阵之事者,即不知庙胜之权”。这两句话是名言,要特别注意的。

盗窃死人以自豪

下面是举的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又举出庄子来了,庄子是很会挖苦人的,这个故事记载在《庄子》的杂篇里面,这个故事很妙,他说读书人没有一个好人,都是在挖开死人的坟墓,偷死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包括我们自己在内,都是把死人坟墓里的东西挖来,当成自己的,在这里吹。这个故事说,老师带了学生,去挖前辈一个读书人的坟墓,挖了一整夜了,老师站在旁边问道:天都快要亮了,你挖得怎样,拿到了东西没有?学生说:已经挖开了,看见了死人,不过不好意思脱他身上的衣服,可是他的嘴里含着一颗宝珠,这颗宝珠一定要挖出来才行(我们今天所讲的,都是古人吐出的口水,我们将这些残余的唾沫拿来,加一点化学作用,就变成自己的学识在这里吹,这就叫做学问,也就是庄子所说死人口里的宝珠)。老师一听见学生说死人嘴里有珠,就说这有道理,古人说的,绿油油的麦子,要生长在旷野的山坡上,人生也要在活着的时候,显现出现实的美丽来,可是坟墓里的这个家伙,生前那么悭吝,向他请教他都不说,死了嘴里却还含了一颗宝珠,快把他的珠子拿来!可是,小子得小心地偷,你先把他的头发抓住,压开他下巴的两边,然后用铁钉撑开他的嘴。慢慢张开他的牙关,他的尸骸骨头弄坏了没有关系,可是他嘴里那颗宝珠,千万要小心拿来,不要毁损。

这是庄子在骂人。试看各种文章,里面“孔子曰”就把孔子嘴里的珠掏出来了,“柏拉图说”就把柏拉图嘴里的珠掏出来了,都是偷死人嘴里的宝珠。读书人都是这样教学生,这样说起来,知识毫无用处,越有知识的人,越会做小偷。还有,自己有一肚子好学问,著一本书,流传千古,还不是又被后代的人偷去。没有学问还没有人来偷,如果嘴里含一颗宝珠,死了以后,棺材还被人挖出来。暴君就专搞这一套。

这故事把天下读书人都骂尽了,但是也使我们懂了一个人生的道理——一切的努力,都是为别人作准备。福利社会的事

其作囿也,以奉宗庙之具,简士卒,戒不虞。及其衰也,驰骋弋猎,以夺人时。——反囿也。齐宣王见文王囿大,人以为小,问于孟子。孟子曰:周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人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民以为大,不亦宜乎?楚灵为章华之台,伍举谏曰:夫先王之为台榭也,榭不过讲军实,台不过望氛祥,其所不夺穑地,其为不匮财用,其事不烦官业,其日不妨事务。夫为台榭,将以教人利也,不闻其以匮乏也。

中国古代的囿,是帝王宫廷所造的大花园。造囿的第一个宗旨,奉宗庙社稷,把祖宗的牌位摆在里面,作为国家的象征。另外一个宗旨,是“简士卒”训练部队,以戒备国家的不时之虞,防止随时随地意想不到的变乱事故。这本来是好的。可是国家到了鼎盛的时候,这种戒备的心理松弛了,失去了警觉性,练兵的操场,变成了运动场,最后还被敌人占领去了。这就是造囿的反效果,所以天下事都有正的一面和反的一面。

孟子讲故事

在历史上也有囿的故事,齐宣王看见以前文王的囿大,可是一般人还以为太小了,就问孟子这是什么道理?这一段读过《孟子》的都知道。中国上古周朝的时代,虽然是皇帝的专制政体,他修的囿,是与民同乐的公园,到春秋战国以后,就没有公园了,变成皇帝私人玩赏的地方。我们中国现在的公园兴起,老实说是近百年来受了西方文化的影响,而历史上我国在周代以前的文化,本来就有公园,所以孟子告诉齐宣王,造公园与民同乐、同利益,大家自然会认为方圆七十里的公园还太小了。他同时对齐宣王说,听说你修的囿,方圆只有四十里,里面养了许多动物,小羊、小鹿之类,如果老百姓打猎杀了小鹿,你就要把打猎的人抓来,如同惩罚杀人犯一样抵罪。所以老百姓会讨厌,因为你只是私人的享受,何必修那么大的花园。

楚灵王的故事

另一个历史故事,楚国的灵王修章华台,伍子胥的祖父伍举反对,他对楚灵王提出意见说,照中国文化的道理,我们的大建设,修建大广场,是讲军事,为训练部队用,建筑高台是研究天文用的。可是尽管国家需要这样大的建设,还是有四个条件,就是第一不能占用老百姓用来种田的土地;第二这项建筑的经费,不伤害到国家的财政;第三对于工程,雇用老百姓来做,并不妨碍到公私的事情;第四在时间上,绝不在农忙的期间动工。所以一个国家伟大的建设,是教人有利于社会,这样国家进行的伟大建设,不但不会招惹民怨,甚至都将成为百姓感戴颂扬的对象了。

我们现代是以民主政治为基础,尤其近几十年来的政治观念,当然到了最进步的时候,而在古帝王时代,就有这许多毛病,这都是讨论古代政府在建设方面的反效果给予我们历史教训的经验。尚贤的流弊

其上贤也,以平教化,正狱讼,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泽施于下,万人怀德。至于衰也,朋党比周,各推其与,废公趋私,外内相举,奸人在位,贤者隐处。——反贤也。太公谓文王曰:君好听世俗之所举者,或以非贤为贤,或以非智为智,君以世俗之所举者为贤智,以世俗之所毁者为不肖,则多党者进,少党者退,是以群邪比周而蔽贤,是以世乱愈甚。文王曰:举贤奈何?太公曰:将相分职,而君以官举人,案名察实,选才考能,则得贤之道。古语曰:重朋党则蔽主,争名利则害友,务欲速则失德也。

贤人政治与党祸

在诸子百家中,墨子主张贤人的政治,“尚贤”、“尚同”是他主要的思想。历史上的政治哲学思想,都是圣贤的政治哲学。现在这里的反贤,并不是反对圣贤政治,而是说太过分了,太偏重了,就会出问题。正如孔子说的“矫枉过正”,矫枉到超过了正的分寸,又是偏了,尚贤也是一样,原文“上贤”的“上”与“尚”通,就是重视的意思。在尚贤政治好的一面,是平教化。社会的教育文化到最高的水准,社会安定,没有犯罪的人,所以“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这是中国政治的大原则,最终的结果,就是“泽施于下,万人怀德”八个字,使全民得到这种政治所产生的福利。而在另一面,光讲贤人在职,贤能与不贤能的人,好人或不好的人,很难分别,如果走偏了,好人与坏人往往也会结成一党。比如历史上很有名的党祸,在汉、宋两代都很严重,宋代乃至有一度立了党人碑,连司马光、苏轼,这一班历史上公认为正人君子的,都列名在党人碑上,几乎要杀头坐牢的!而我们现代从历史上来看宋代的党祸,双方都不是坏人,这两派都是好人。另外一派的领袖王安石,历史上说他如何如何坏,其实也说不出他什么坏的事实,只是说他的政策不对,当时实行得不对,但是我们政治上的许多东西,如保甲邻里制度,就是他当时的这一套制度,他的收税原则也没有错。王安石本人,既不贪污,又不枉法,自己穿件衣服都是破的,虱子都在领口上爬,爬到衣领上去,被宋神宗看见,都笑了。三餐吃饭,都只吃面前的一盘,一则是因为近视,看不见对面的菜,更重要的是从来不求美食,对于物质的生活,没有什么过分的需求。可是在宋代他形成了那么大的朋党,只是政治意见不相投,而成为很严重的问题。朋党则比周,同一政治意见的人,会互相包庇,每人都推荐自己信任的朋友,拉自己的关系,结果就废公趋私,变成一个大私的集团,内外挟制,而被坏人利用这个团体,把好人当招牌,安安稳稳坐在上面,替坏人做了傀儡。这就成了贤人政治的反面。

姜太公论派系问题

接下来引用姜太公对文王的建议,作为这个道理的伸论。姜太公告诉周文王,如果完全听信社会上一般人的推举,社会上都说某甲好,就认为某甲好。但社会的这种舆论,不一定有标准,因为群众有时候是盲从的(古代是如此,现在用在民主政治,更要注意)。有时候非贤为贤,并不是真正贤人,因为社会关系多,制造他变成一个贤人的样子,乃至于并不是大智大才的人,也会被社会制造成智者的样子。如果根据社会上这种舆论,领导人便公认这样就是了不起的人,以为就是贤人,就有问题。相反地,对于世俗一般人认为不对的,也跟着大家认为这人就是不对的话,那么拥有多数群众的就能进身,群众少的就会被斥退。于是一班坏人可利用这种机会,彼此结合,遮蔽了贤者之路。因此世乱愈来愈甚了。这也就是说,无论古今中外,人相处在一起,自然就会结党,派系就出来,所以姜太公提出这个意见。

文王问他:我专用贤人,这就好了吧?姜太公答复文王:做领导人的要公平,人与人之间,两三个人在一起,派系就出来了,所以不能怪他有派系。人的社会就是如此,主要在于领导人的公平,将与相,文的武的,制度职务处理得好,在职务上,为政治的需要而找人才。“以官举人”这句话不要轻易放过。看懂了人事,再回过头来看历史,几十年前出来做事的,哪有现在的困难?那时有什么考试?只要找到关系,写一封介绍信,没有缺额,也因人而设官。而政治上轨道的时代,则以官举人,真需要人办事,职务确定了,才找适当的人才,绝不因人情的关系,而另外设一个官。要规规矩矩,不可以乱来。我们看周代八百年初期的政治,确是“案名察实”,脚踏实地,用人绝不讲人情,选他的才干,考察能力,所以这里的“贤”是实用的人才,稍有不同于四书中,孔孟所讲的贤人,这里的贤包括才、能、品格在内。这样才是获得有才能、好品格人才的方法。最后引用三句古话:“重朋党则蔽主,争名利则害友,务欲速则失德。”这三句话是中国文化的精神,小至个人的修养,大至政治的修养,都要特别注意。一个时代,如果派系倾轧,只以小圈子利益为主,互相朋党,则蒙蔽了领导人,重视了权力、地位的名义和利益,有时就会伤天害理,害了好朋友。万事不可求速效,办一件事若要马上得到效果,为了赶成绩,就伤害到别人,伤害到职务,乃至扩大伤害到国家社会,就出了大毛病。不能善用所长的五反《韩诗外传》曰:夫士有五反,有势尊贵不以爱人行义理,而反以暴傲。——反贵也。古语曰:富能富人者,欲贫不可得;贵能贵人者,欲贱不可得;达能达人者,欲穷不可得。梅福曰: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

家富厚,不以振穷救不足,而反以侈糜无度。——反富也。

资勇悍,不以卫上攻战,而反以侵凌私斗。——反勇也。凡将帅轻去就者,不可使镇边,使仁德守之则安矣。

心智慧,不以端计教,而反以事奸饰非。——反智慧也。《说苑》曰:君子之权谋正,小人之权谋邪。

貌美好,不以统朝莅人,而反以蛊女从欲。——反貌也。此五者,所谓士失其美质。

这里是讲士的五反,古代的所谓士,以现在来勉强解释,包括了一切知识分子,不过一说知识分子,很容易误为限于读书人,其实不然,无论文的武的都称为士。

这里提到古书的《韩诗外传》里一段文章:一个人有五反,贵、富、勇、智、貌等五种相反的一面。

有些人,有了势力,地位高了,譬如一个人穷小子出身,到了尊贵的时候,本来应爱护别人,爱护朋友,但是他反而不爱护别人,也不爱护朋友,而且做事不照义理,反而骄傲起来,脾气也暴躁起来,这是反贵——第一反,就是说人没有把握永远不变的,看别人,看历史,看社会,乃至看自己,都没有把握不变。现在自己可怜兮兮的,还很自我欣赏,说不定到达了某一个位置,观念就整个变了。所以要在富贵功名,或贫穷下贱,饥寒困苦都永远不变,保持一贯精神的做法,是很难做到的。但有势尊贵以后,反转来不爱人,不行义理,反而变得暴傲,这就是贵的反面。

这里又引用中国古人的老话,“富能富人者,欲贫不可得”等三句,乍看之下,好像不可能,但从经验中体会,事实就是如此。有钱的人,在他富有的时候,还能够帮助别人也富有,这样广结善缘,得道多助,自己想穷一点都做不到。一般人想,钱越多越好,有谁会希望自己穷的,这就要看个人的人生经验了。人到了有钱、有地位时,若想下来一点,却做不到。有些人运气好,追随到一个了不起的人,一步步富贵上去,想下来做一个老百姓却不可得,能够帮忙别人发达,提拔别人的人,自己想退休不干,也办不到。所以梅福(汉朝人,后来成了神仙,宁波四明山,就是他归隐成仙的地方)说:帮忙人家,结果还是帮忙了自己,阻别人路的人,最后还是把自己的路塞了。

这一段话,仔细去思想,多处去体会就发现意义很深,把前面的古语和梅福的话,对照起来,就可以了解。这些话,并不像其他的书标榜因果的道理,而只是说人的心地要忠厚。

第二个是富的反面。本来,一个人有了钱财,应该帮助人家,帮助亲戚朋友,乃至整个社会的贫人。可是,有的富厚之家,不但没有帮助别人,做社会福利、公益事业,反而因家庭的富厚,侈奢无度,这是富的不好,因此有时富贵反而害了人。

第三是武勇的反面。有的人,勇敢彪悍,应该可做军人,保卫国家,而结果走错了路,如现代青年,当太保流氓,好勇斗狠去欺负人,成为私斗,这是勇的反面。勇是了不起,但有勇的人,走偏了路,就变成大太保,乃至当强盗土匪。所以领导的人,对于勇的人才处理,国家社会该怎样培养他,要很恰当。“将帅轻去就者,不可使镇边。”如果一个将帅有勇,而行事不够慎重的话,就有“轻去就”的倾向。因为有勇,所以决策时不免掺杂个人的主观好恶,而忽略了整体大局的考量。这样的将帅是不适合镇守边疆的,应该用有仁德持重的镇守边疆,才可常保边界的平安。我们再去读历史,常常看到某一将领在前方,做得非常好,突然会把他调回来,当然,也有的调错了,乃至因而亡国的。如明朝末年,熊廷弼镇守东北,把满洲人挡住了,最后皇帝被奸臣蒙蔽利用,把熊廷弼调回来,乃至论死。假如说皇帝混蛋,本来他在宫廷里长大,对外面事不全懂,实在就无话可说了。但这些职业皇帝也满聪明的,他从左右大臣那里听来的理论,比我们书本上得来的多,公文比我们看得多,他明知道不必要,可是硬把前方干得好好的将领调回来,也自有他的道理,因为犯了他内心上的妒忌。我们就看现代历史,麦克阿瑟在朝鲜战争期间,准备进兵到鸭绿江的时候,美国政府马上把他调回去了。麦克阿瑟是要打了再说,美国政府则只想保持现状,不敢闹事,怕闹出事来吃不消,认为麦帅是“轻去就”,所以调他回去,另外换人。换什么人?“使仁德守之则安矣!”换一个大度雍容、有仁德、识大体的人坐守边疆,不要打起来就好了。读了这一段,再一想欧美各国的作风,都有他的道理。在我们看来,他们的这种做法全错了,但不要忘了,我们是站在我们的立场去批评,就我们目前的观点而言。而在他们的立场,只希望他这一代不乱,安于现实就好了。

由这里知道,书本上的道理到底对或不对,很难评断,同一个道理,同一个原则,用对了就有益,用错了就有害,所以知识这个东西,也是靠不住的,在乎个人的运用。

第四是智惠(“惠”通“慧”)的反面。聪明才智的人,心思灵敏,很有智慧,用之于正,对社会有贡献,而相反的就是奸,做作,这是智慧的反面,所以在《说苑》这部书上说,“君子之权谋正,小人之权谋邪”。权谋就是手段,手段本身并不是坏的名词,圣贤讲道德,道德也不过是一个手段,仁义也是一个手段,这并不是坏的,正人用手段,手段就正,在乎动机,存心正手段就正,存心邪门的人,即使用仁义道德好的手段也是邪。

第五是美貌的反面,用人先看相貌好不好,态度好不好。古今都是如此,距离我们比较近的清朝几百年历史,尤其晚清,有一个人一脸麻子,考取了进士,最后廷试,要跟皇帝见一面的时候,本来是状元,结果因为是麻子,而换了别人。风度好,相貌好,也是件好事,并不是坏事,去做外交官或政治上需要讲究仪表的人物,本来很妥当,如果利用自己的美貌去搞男女关系,去纵欲,这就是貌的反面。

总括说这五个条件,一个人够称得上士,具备了某一个条件,但是不能善用其所长,反而把优越的条件变成所短而弄成反面的,还是很多,这就失去了士的原本素质了。姜太公论三明

太公曰:明罚则人畏慑,人畏慑则变故出。——反明罚也。明察则人扰,人扰则人徙,人徙则不安其处,易以成变。——反明察也。太公曰:明赏则不足,不足则怨长,明王理人,不知所好,而知所恶;不知所归,而知所去,使人各安其所生,而天下静矣。晋刘颂曰:凡监司欲举大而略小,何则?夫细过微阙,谬忘之失,此人情所必有,固不许在不犯之地,而悉纠以法,则朝野无立人,此所谓以治而乱也。

这是引用姜太公的话,就明罚、明察、明赏等三明的反面而谈治乱。

明罚,是说刑罚,管理得太严,动不动就罚。罚得严厉,大家都怕,但不要以为怕就可以吓住人,老子就提过这个原则:“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人到了某一时候,并不怕死的,所以过分使人怕,反而容易出毛病,容易发生变乱。

明察,凡事都对人看得很清楚,调查得很清楚。这就使人感觉到被扰乱、受干涉,为了避免干涉,于是逃避迁走了,不安其处,也容易形成社会的变乱,所以明察也有反的一面效果,因此中国的政治,过去总讲厚道,要包容一点。

明赏,动不动就奖励,这样好不好?奖励过头了也不好,人的欲望不会满足的,愈来愈不满足,一不满足就会发生怨恨了,最后便变成仇敌了。

所以真正懂得道理的,对于干部的统率管理,能够做到没有好恶,过太平日子,达到平安两个字的境界,才是真正的太平。

换句话说,《反经》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办法,正反两端,有如天平一样:只要有一端高一点,另一端就低一点,不能平衡,问题就出来了。

最后引用晋朝名臣刘颂的话作这五个反面的结论。刘颂说:政府中负有监督责任的人,为什么只注意大的地方,而对于一些小的地方不去注意,因为每个人小的过错,偶然的缺点,或者忘记事情,这是人的常情,在所难免的,这不能算是犯了法,不应该将这类事情,列在不可违反的范围,而纠正处罚他,否则的话,政府机构和社会上,就不会有一个称得上标准的人了。这样苛刻的要求,就算不上是清明的政治,因为要求得太过分,反而造成了乱源。在一个单位中,领导的人,自己做到清廉,自己没有嗜好,是可以的,但要求部下,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这就不行了,这就是“以治而乱”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