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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1 07:0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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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西泽保彦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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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游戏

苏格兰游戏试读:

序章

这一天,是新年的一月一日。

惟道晋早上七点便醒了过来。他原本打算多睡一会儿,可因为在头一天的跨年夜里喝了太多酒,感觉身体热乎乎的。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继续睡下去,便索性起了床。

此时,他的妻子还在一旁打着鼾。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凉,她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捂在头上,只能看见她那如海藻一般蔓延在被子外面的头发。哪怕是丈夫在她身旁换衣服,她也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此时,惟道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考虑着要不要再缩回被窝,睡个回笼觉。不过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仔细想想,好像有点不对劲——他一边洗脸,一边这样想着。其实今天早上,他并没有要特别早起的理由。虽说会有熟人在新年前来拜访,不过那也要到下午了。再说元旦也没有工作要做。

其实今天早上,他并没有特别的安排。可惟道还是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强行唤醒的。

强行唤醒……他拉开窗帘向外望去,天上那扩散着的薄云,仿佛正代表着他胸中的感觉。对了,惟道终于想起来了。这种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所牵动的感觉,就是所谓的“预感”吧。

他套上毛衣,又披了件外套后,打开了玻璃窗。此时他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雪,而花坛与庭院之中,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银白。

由于昨晚喝得太凶,所以他没等沉迷于电视节目的妻子,就一个人先睡下了。如果能再撑一会儿,就能伴酒赏雪了吧——可事到如今,已经于事无补。这种想法,倒像是为了迎合新年的气氛而勉强拼凑出来的,同时也是为了忘却其他事情。

惟道走进院中,此时他呼出的气息,一出口便立刻化为白气。而透过这股白气,恰好可以看到邻居家的樱花树。

今年新年的雪量,和往年不可同日而语。可当他的身体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时,却还是感到了一股透心的凉意。今年的冬天与往年有些不同。因为是暖冬,樱花树已经早早长出的樱芽,像是要把盖在自己枝叶上的薄雪抖落一般,已经膨胀了起来。惟道从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情景。

樱芽有如不吉的象征一般,加深了他刚才产生的那股不祥的“预感”。

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两年……

此时的惟道,仿佛被什么附体一般,怔怔地站在庭院之中。已经过去两年了吗?不,确切地说,那件事发生到现在,才只有两年时间。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在惟道任教的班里,发生了三个女生相继被人杀害的事件。因为行凶手法恶劣,所以一开始,警方认为这一连串案件是仇杀性质。但查到后来,调查的思路却更倾向于认定——是变态杀人狂所为。

凶手至今仍未落网。

案发现场,是当时学校的女生宿舍。在凶案发生的那一段时间里,曾有要封锁校区的流言传出。不过到了现在,却已经完全没有了这样的迹象。被害学生的房间,此时应该也已经住进了新的学生。那些新生,应该不知道自己居住的房间,正是以前学姐被杀害的地方吧。关于这一点,他甚至都不想去思考。

尽管凶案发生在女生宿舍,可因为这起事件,甚至连很多男生都不愿报考这所学校。当时应该有不少学生,向清莲学园提出了志愿变更的申请。而正因为此,一些当时在分数线上岌岌可危的学生才得以顺利入学。这就是命运吧……

也许自己想多了吧,惟道再次叹了口气。不过本应该关闭的女生宿舍,现在还在继续使用。一想到这一点,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并不为过。

清莲学园并不强制所有学生住宿,而只要求一年级学生住宿。到了二年级,则由学生自己决定是否住宿。所以新入学的学生,就会被强制分配到发生过杀人惨案的学生宿舍中居住。不过对于一些本来实力未必能够进入本校,只是因为凶杀案件的发生才得以入学的学生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怕是住进发生过杀人案的宿舍也在所不惜(当然男生就更没有这种顾虑了)。如果是单人房可能还会有些问题,不过宿舍本来就是双人房间,所以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恐怖……打着这种小算盘的学生,这两年来也确实增加了不少。

惟道知道自己多虑,可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件事。恐怕其他教职员工也和他一样,尽管对此诸多疑虑,却都没有说出口吧。

大家都抱着乐观的态度,认为此事终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总有一天,此事会随着人们的记忆而风化。到时候哪怕提起这起杀人事件,大家也不会记得,到底是发生在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了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这两年里,事件的冲击已经急速变得稀薄起来。惟道本人对此深有体会。

就在他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自己的腹部,这两年他胖了不少。也许是因为事件发生后,他马上结了婚,使他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体重也随着平淡的日常生活日益增加了起来。

这可怕的杀人事件,只不过是一场梦境和幻影……他几乎没用多长时间,就陷入了这样的错觉当中。不管世界形势如何发展,至少他身边的生活平淡如水——所以要让他陷入这样的“酣梦”,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事实上,惟道的确全身心投入到了这样的“酣梦”之中。两年前还住在单身公寓里的他,如今已经靠着妻子娘家的支持,购入了独户的门院。

当然,他有时还是会回忆起那些事件,甚至在梦里也会想起。可每次回味之后,他又往往会感到,事件的余温已经渐渐散去。而与之相反渐渐堆积的,则是自己颈部和腹部的脂肪。

现在的生活,应该可以回归日常了吧。这么想的,其实并不只他一个人。不管是校长还是理事会,大家应该都有同感。噩梦已经过去了。可是……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惟道产生了一种痛苦而焦躁的感觉。这件事真的会随着人们记忆的风化,而让一切恢复原状吗?

先不提凶手至今未能落网这一点,毕竟这也是事件结束的一种形式。但哪怕是这样,对于惟道本人来说,却不知道这起事件是否真的结束了。一切真的能够恢复原状吗?他隐隐有股……自己总会为此而尝到恶果的“预感”。

而今天早上,让他清醒过来的,也正是这股“预感”吧……惟道不由地这样想着。正是这样,自己才会从正月温暖的“酣梦”中,不由分说地被强拉了出来。

如果没有这股“预感”,惟道可能会觉得,那样的光景只是梦幻或者错觉吧。现在的气温明明应该比夜晚更高,但眼前的雪片却突然开始飞舞起来。

最开始只是像尘埃一般的雪片,马上就流动成了瀑布之姿。而此时,他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家的门口正伫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此时,惟道产生了某种让他毕生难忘的,犹如恐惧一般的陶醉感。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以前那及腰的长发,现在已经变为了披肩卷发。而在这似乎有着催眠功效的雪影中,她的身影,仿佛黑暗中的灯火般浮现出来。

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惟道。泛青的眼白部分所散发出的光辉,一瞬间让惟道产生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实感。那是一种仿佛在她的瞳孔中死去的错觉,是一种甘美的死亡。想要这样长眠而去……此时惟道的脑中,涌现出了这样的念头。被她所散发的“幻影”紧紧摄住,从而化于虚无。就这样,被埋葬在这一片雪白之中“死去”。

而后他才意识到,其实在这一刻,自己还是死掉才更加幸福。“够了……”此时他感觉自己犹如在梦中一般,正有人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他不由得发出声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发出的声音,仿佛被白雪之幕所吸收一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否传达到了她的耳中。惟道不知不觉间已经双膝着地,仿佛是被打了麻药一般,下半身使不上任何力气。“不,你……这是幻觉吗?”他像是为了要踢碎这缓缓降下的雪片般,跪在了庭院之中。“真……真的是你吗?不,哪怕是幻觉也好,做梦也罢,只要你在这里就好——”

而她则像雪一般,不,确切地说,是用比雪更苍白而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头看着惟道。惟道想要站起身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从她的长大衣衣角处看着她的脚。“难道我疯了吗?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吗?还是因为我太过思念你——不,哪怕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只要你在我的面前就好……”

惟道再次想要站起身来,他将手伸向她的黑色大衣,想要纠缠上去。然而,事与愿违,在碰到她之前他便双手痉挛,连她的外套都无法触碰。只能抓住一捧虚无的雪花,任由其在手中融化。

惟道在不经意间,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不配再碰触她了。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自己已经不再美丽。随着日日的“酣梦”而长满赘肉的自己,已经变得丑陋无比。这就是自己。难道说……

难道说,这就是上天的“惩罚”?这就是自己理应承担的“惩罚”吗?在自己过去曾经“万全”之时,她也从未主动找过他。而在自己已经不再“万全”的当下,她却主动现身。如同在嘲弄已经失去美丽的惟道一般。难道说,这就是自己该背负的“恶果”吗?“你……你还恨着我吗?”他无法直视她的容貌,只得再次将视线移至她的脚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那只是个误会,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对她什么也没有做,我敢对天发誓。那真的只是个误会。”

然而,对方却没有回应。惟道像是要摆脱什么束缚一般,用指尖抓住她的靴子,将自己的额头靠上去摩擦着。“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为教师还向自己的学生出手。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这样的罪孽之上。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对鞆吕木出手,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如果她能踢上自己这丑陋的面孔一脚,那该多么好……惟道这样想着。然而,她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也不知道他这样在地上趴了多久,在这片比雪更白,比冰更冷的沉默中,感到精疲力竭的惟道,缓缓抬起虚弱的面孔。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

此时,她的左手放在胸前。也不知道是摘下了手套,还是原本就没有戴,她那纤长的如雪般惨白的手指,在黑色的外套上比画着什么。然而,惟道却不明白她这一番动作的意义。“你是说,你没对小惠出手吧。”

她——高濑千帆终于开了口。听到这声音,惟道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松了口气。他也终于能再次冷静下来,观察千帆的样子。

刚才他觉得,千帆的发型似乎与原来不同。可是不对,再看之下,她的容貌也改变了不少。她已经一改三年前给人的那种,仿佛一碰触到她便会触电——不,确切地说是便会出血的冷酷印象,变得有几分柔和了。确切地说,是更像个“人”了。“你的意思是,你没和小惠发生过肉体关系吗?”然而从她口中发出的质问,却绝无柔和之意,“还是说,你没有杀害小惠?”“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都没有了。”

趁着这股气势,惟道终于站起了身子。刚才在她面前跪了这么久的他,把自己最可耻的一面都展现了出来。现在他气愤地掸落了刚才趴在地上时,粘到自己脸上的落叶。“当然是都没有了。我既没有对鞆吕木做什么不好的行为,也没有杀害她。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惟道大为震惊地说道。

千帆轻轻地笑了起来。一直都是站在远处面无表情,或是眼神犀利如同要击坠入侵自己“领地”的敌人一般的她,居然还残留着微笑的能力。

千帆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惟道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嫉妒感。这微笑并非是向着自己的,因为自己的存在并不会使她面露微笑。惟道很清楚这一点。有什么人,在这两年里改变了她,改变了那如同冰山一般的她。

是个男人吗——是啊,惟道苦笑起来,通常来说应该会是这样吧,可千帆并不会对男人产生兴趣。“……你啊,”惟道终于发现,她的左手上没有带任何饰物,“你把那枚戒指——”“没错,”千帆仿佛正等着这句话一般,将雪白的左手藏到了大衣里,“对于小惠的事,我已经释怀了。”“可是……”

太好了——虽然明白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惟道还是心不由己。“所以,我回来了,”千帆又再次露出惟道熟悉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为了告发杀害小惠的凶手。”“你说什么?”“事到如今,我就无须再说明小惠对我有多么重要了吧,老师。我并没有想要报仇雪恨的意思,只是不想看到凶手逍遥法外,就是这样。”“可是……你说要告发凶手,可你连谁是凶手都不知道吧——”“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什……什么?”“而且,我应该能够证明这一点。”“怎么证明?”“通过指纹这样的证据。”“指纹吗?”惟道不由自主地说道,他的声音让早晨的冷空气也为之震颤,“如果真的留下了这样的证据,警察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是吗,那也未必。”“那……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我不会说的。”“什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老师。对我来说,小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在她被害的这起事件中,我是无法冷静思考的,对吗?”“我……我想没错。”“所以,哪怕我已经在脑中理清了整个事件,却无法通过自己的嘴来讲述。所以,我把能够解开事件真相的人带了过来,就是为了让老师听听这个推理。”

点着头的惟道,此时终于发现,在千帆的背后站着一个陌生人,一个同样注视着惟道的人……

并非女性。

可是,为什么……“老公,出什么事了?”在陷入困惑的惟道耳边,响起了妻子半睡半醒的问话声。

结束了……

惟道拼命忍住这股,像是在窥视地狱之底一般的眩晕感。此时他终于明白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刚才的那股“预感”此时流遍他的全身。他余下的人生里,都要以偿还“恶果”而终结了吧……

ACT 1

高濑千帆步履蹒跚地走在夜路上。

明明刚才还吐了一次,此时胃里的酸涩感又再次顶了上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喝酒,而且她的酒量还算不错,所以一直觉得自己没事。不过事实证明,一口气喝那么多酒,果然还是不行。

当她找到路边的储物柜,取出衣服,在车站的厕所里换上时,感觉到了一股凉气。而后,之前一直没发觉的呕吐感,此时也急速涌了上来。

直到此时,她还因为酒精的缘故,感觉脸上仿佛被火烧一般热辣,可身体里却是冰凉。因为这股落差,一股眩晕感涌了上来。明明刚才还靠在路边的邮筒歇了一会儿,现在却完全安定不下来。

此时,她再也忍不住,蹲在路边开始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用手帕擦了下嘴,然后无意识地在上衣的口袋里寻找什么。她的手碰到了某个冰冷的东西。取出来看了看,才发现是一把钥匙。千帆一边低声抱怨了一句,一边将它投到路边的水沟里,而后又将刚才擦过根本不脏的嘴的手帕扔到了马路上。

随后她摇摇晃晃,继续起身走了起来。

喂!一声低沉的男声传了过来。尽管这里没有路灯,可她还是看到,对方穿着一件大衣,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日本酒的臭味儿。

喂!男人再次喊道,同时还抱住了千帆。她毫不留情地用膝盖顶上了男人的腹部——她是打算这么做的。可身体却晃晃悠悠,根本使不上力气。

可即使如此,醉汉还是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摔倒在路上。千帆用靴子踢了男人小腹一脚,马上便离开了。身后还传来对方的呻吟声,可她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以往,她可以轻松爬上通往女生宿舍的上坡,可现在她却感觉举步维艰。

开始耳鸣了。不,千帆一开始以为这是耳鸣。而后,她却发现这阵声响并没有停止的迹象。随着她爬上坡道,这声音还越发清晰起来。一般来说,越是远离市中心走到住宅区,应该越是幽静才是。

随后,一片红色的阴影,渐渐浮现在这黑暗的夜色中。千帆这才注意到,原来那是警车和救护车的红灯,这时她才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回过神来。

在常夜灯的照耀下浮现出来的,是清莲学园的女生宿舍。宿舍前黑影丛动,全都是看热闹的人群。千帆拨开人群,喘息着走了过去。

小惠……

此时,她的脑中浮现出室友的样子。同时,她也下意识地抚摸起了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难道……是小惠吗?

千帆有种直觉,会不会是鞆吕木惠,趁自己不在之时自杀了?(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小惠的声音,混合在看热闹的人群的嘈杂声中,扫过千帆的头盖骨。(我要杀了那个男人。)(杀了他,然后自杀。)(然后自杀……)

小惠……(你不相信吗?)(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吗?)

在宿舍的门口,扯着一条禁止入内的封锁带。“你,要去哪儿?”(我和那个男人,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穿着黑色背心的警察,拦住了千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不能进去。”(为什么?)(千帆……)

小惠……(那样的话,不如……)(不如……)“小惠!”“高濑,”在警察身后,传来了一身尖锐的女声,“都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说话的是宿舍管理员鲸野文子。她快步走到正和警察纠缠的千帆身边。“小惠她……小惠她……”“鞆吕木她——等、等等,你这是……”声音低沉的鲸野,再次提高了声音,“这是酒臭吧。这么晚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哪怕你已经不是在校生了,也不能在学妹面前这个样子。这次我们也是下了决心,哪怕你是高濑家的人,也不能再任由你这么任性下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一个焦躁的男声打断了鲸野的话,“宿舍长,请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多生是非。”“我、我可没有……都是她啦。”

刚才说话的,是个头发斑白,看上去五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他的视线从鲸野转向千帆。那流露出黄色底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这个女生是?”“是被害人的室友。”

被害人……这三个字如同什么信号一般,让千帆猛地挣开了警察的手。“啊,喂、喂!”“喂!”刚才的小个子男人被千帆撞到,整个人摔到地上。“高濑,你等等。”

刚才那蹒跚的步履仿佛不曾存在一般,千帆全力跑了起来。她甩开想要拦住她的警察,跑上楼梯。

是二楼的二〇一号室,这是千帆和小惠的房间。上面写着“鞆吕木”和“高濑”的名字。她飞奔了进去。

里面正在采集指纹的鉴证科员,一开始被千帆吓到,让出了一条道,随后便马上抱住了她。“喂,你干什么?”“小惠!”“你在做什么?”“小惠!”“是谁放她进来的?”“拦住她!”

从四处赶来的警察们围住千帆,悲鸣声和怒吼声混成一片。“请你冷静一下,”一位和千帆身高差不多的便衣警察,毫不留情地按住了她的头说道,“冷静一下。”“小惠……小惠……”

随后,千帆被警察们押到走廊里,双膝跪地,虽然拼命挣扎却已精疲力竭,只能微弱地反复低声呢喃着小惠的名字。“喂,好痛!”刚才的小个子男人,一边掸着自己西装上的灰尘,一边走了过来,“这女生劲儿还挺大啊。”“菓哥,”一个高个子的警察一边按住千帆的头,一边拾起被她打飞的银边眼镜,“要、要怎么处理她?”“哎呀,弄得我全身都是泥呢。等一下,你先去帮我把这条手帕弄湿。”“弄湿?可是现在……”“怎么了?”“现在停水了。”“什么,停水?”“你不知道吗?就在刚才,十一点的时候,这一带因为水管破裂而停水。听说要等明天才能修好。”“啧,这可真是不凑巧啊。”“不然我去买瓶矿泉水吧?”“如果她真那么想看现场的话,”那个叫菓的小个子警察,无视银边眼镜警察的话,说道,“就让她看看吧。”“咦?”“你看——”无视戴着一副如同银行柜员式银边眼镜的警察的阻止,小个子男人粗鲁地抓住千帆的手腕,把她拉起来,向二〇一号室望去。“随便你看个够吧。”

千帆这才仔细观察了起来。

此时,房间内已经不见了鞆吕木惠的人影。在地毯上,还残留着大量的血迹。门边的血迹还不算太多,但在房间中央,血迹则像海水一般弥漫开来,血液所特有的腥臭味夹带着热气,向千帆的脸上袭来。而那片血迹,一直向阳台的窗户边延伸而去。

此时,玻璃窗的窗帘是拉开的,而玻璃窗子则被打碎。可以看到,在阳台上的一片碎玻璃中,还有只铜制的花瓶滚落在地上。“看够了吗?”

听到小个子警察这样问道,千帆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回头看了看他。随后手臂向上挣扎,推开了他那抓住自己的手腕。“小惠在哪里?”“真是的,你这女人还真是不可爱,”对方一边吃痛地摸着手腕,一边回瞪了千帆一眼,故意把目光向上提了提,“看到这样一副惨状,却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话。”

看来这个男人是想让自己看到惨案发生的现场,通过“震惊疗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小惠在哪里?”“不要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啦。被害者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如果你想看,就之后再看吧。”“你说被害者,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个女生是被人杀害的。对了,说起来,”小个子男人抬头看了看千帆,“你自称是她的室友,那么应该也住在这个房间吧。刚才你好像是从外面回来的,之前你去哪里了?”“你闻闻这味道就知道了,”对于毫无顾忌靠过来的小个子警察,千帆几乎要把唾沫吹到他头上,对他吹着气说,“我出去喝酒了。”“可恶。这味道不错啊,”一瞬间,对方露出了有点羡慕的表情,“你还在上高中吧。”“不好意思——”看来,这个小个子男人是决定刨根问底了,千帆也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我已经毕业了,所以说是社会人也不为过。”“啊?也就是说,你已经不是清莲的学生了?这里的毕业典礼是在——”“是这个月的三号。”“今天是几号?”这是千帆出现之后,小个子警察第一次向银边眼镜的警察问话,“今天是二月——”“十八日吧?”“既然你两周前就毕业了,又为什么还住在学校里?”“根据宿舍规定,”千帆一边不耐烦地想着,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回答这些愚蠢的问题,一边说道,“我可以住到月底再搬走。”“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坐下来慢慢聊吧。哼,学校居然让毕业生使用公费这样喝酒玩乐,怎么对得起纳税人啊。”“那个,清莲学园啊,”戴银框眼镜的警察小声插嘴道,“不是私立高中吗?”“社会出了资助金也是一样的。不过这种事怎样都好。你叫什么名字?”

千帆沉默了。对她说来,被问到姓名时的屈辱感,几乎等同于被人拷问。因为对她来说,高濑这个姓氏,在这个城镇里相当于父亲的存在,而并非她自己的人格。对她来说,被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直接这样问起自己的名字,实在是百般的不情愿。

可对方毕竟是警察,自己无法保持沉默。她努力压抑住那种从毛孔中渗出的厌恶感,拼命地出声说:“……高濑。”“高濑,什么?”“千帆。”“高濑千帆?你一开始直接说不就好了吗,非要我一句一句地问你,最近的女生真是的,这态度快赶上总理大臣了。不过算了,先不说这些。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你今晚去哪儿喝酒了?”“去哪儿?”“你不是出去喝酒了吗?是去什么小酒馆,还是女生更爱去的那种高级地方——”“不是那么回事。”“那是哪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这一带。”“这一带?”对方双眼放出的光,如同混杂了毒药一般,透出一股阴湿感,“这位小姐,你是什么意思?”“我都说啦,”千帆吸了口气,露出比对方更阴湿的眼神,“因为我没成年,所以进不了酒馆,所以就在这附近转了转,在自动贩售机里买了罐装的啤酒。”“这种喝法还真像是老头子啊。不过你放心,你这副模样,看起来绝对不像是女高中生。搞不好还会有人把你当成银座的公关小姐呢。总之,你说你在这附近一边喝酒一边徘徊,直到现在才回来?”“没错。”“有人能证明吗?”“这可没有。”“也就是说,你一直是一个人?”“真不凑巧,我没有和一群人喝酒的习惯。”“你刚才在门口发现骚动的时候,马上大声叫出了被害人的名字。也就是说,你好像知道些什么吧。你明明刚回宿舍,那你是怎么知道,被害人不是别人,偏偏是你的室友呢?”“这只是我的直觉。”“喂,既然你醉得厉害,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老实说吧,我们现在正在怀疑你。”“什么意思?”“我们怀疑杀害鞆吕木惠的人就是你,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瞬间,高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此前她几乎忘记,自己想要从警察的口中,尽可能多打听出点东西。她神情激动地望着对方。可这次,对方却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和她对视起来。

两人这样持续对视了好一会儿。“哼,怎么不说话了?”警察叹了口气,移开视线,“算了,我们可以慢慢聊嘛。”他对着银边眼镜警察扬了扬下巴,“你去和刚才那个叫鲸野的老太太打个招呼,我们在这里借个房间,把其他相关人员都带过来问话。”

随后,千帆被穿着制服的警察,带进了一间名为“读书室”的大房间。里面已经集合了不少住在这栋宿舍的女生。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大部分学生不管是否已经准备就寝,都穿着睡衣或者运动服。

当然,这其中也有穿着毛衣的人,那是住在她隔壁二〇二室的柚月步美。对方虽然是二年级生,不过性格相当开放,听说她经常晚上从宿舍偷溜出去玩。如果在这种时候发现她“不在”,恐怕又会惹出什么麻烦,还好这种状况并未发生。

旁边穿着红色棉睡衣的是柚月步美的室友能马小百合。她和鞆吕木惠是同班的一年级生。作为新生,她应该正在准备入学后第一次的期末考吧。

她俩用如同参观动物园里珍禽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千帆,却没有向她搭话。

不光是柚月步美和能马小百合,其他的学生也在一边偷偷望着千帆,一边私下讨论着什么,却没有人直接和她说话。

有不少一年级的学生在低声啜泣。就千帆所见,就连平时和鞆吕木惠不甚亲近的女生,也把眼睛哭肿了。也许只是因为身边发生了这样的惨案,给她造成了太大的打击吧。“同学们——”

这时,宿舍管理员鲸野文子出现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所管理的宿舍发生惨案的悲伤,还是平稳人生被打乱所产生的愤怒,她双眼通红地望着学生们说道:“接下来,警察有些话要问大家。被点到名字的同学,一个个按顺序到‘值班室’去。请大家诚实地回答警察的问题,知道了吗?”

所谓的“值班室”,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样,是宿舍管理员不在时,其他代班的教职员工住的休息室,也兼作客房使用,现在主要供从外地来宿舍看望学生的家属使用。“那么,第一个是鸟羽田同学。”

鲸野首先点了离自己最近的鸟羽田冴子去“值班室”,她住在五楼的五〇四号室,和鞆吕木惠、能马小百合是同班同学。

鸟羽田冴子和千帆身高相仿,留着和千帆一样的及腰长发。小惠以前曾经说过,她是因为偷偷憧憬千帆,才会故意打扮成这副样子。不过今晚,她似乎害怕和千帆对视,拼命地背对着她。

就在警察问话期间,鲸野文子的视线一个接一个地扫过在场的学生,就好像是在监视着大家,以防有人逃跑一般,这使在场的学生感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甚至没有人交头接耳。又或者说,鲸野是在怀疑杀害鞆吕木惠的凶手,也许就在现场的学生之中。

不过鲸野始终没有将她的视线投向千帆,仿佛是在有意识地回避着她一般,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警察的问询一直持续到早上五点。在能马小百合、柚月步美之后,最后被叫过去的是千帆。鲸野那因睡眠不足而浮肿的眼睛,有意避开了和她的眼神交流,无言地用手示意她去“值班室”。“嗯——”

只见刚才那位花白头发的警察,正坐在榻榻米房间的矮桌前,用手支着脑袋,他一看到千帆,便立刻拉下了脸。之前打照面时那泛着黄色光芒的眼睛,也因为疲劳,显露出如同蜘蛛巢穴一般的红色毛细血管。“我说……”另一边,戴着银边眼镜,如同银行职员一般整洁的警察,则翻出宿舍学生名册说道,“这是最后一个,高濑千帆。”“终于轮到关键人物了,”花白头发的男人用双手搓拭着脸上的油脂,咧嘴一笑,“一般来说,住在双人宿舍的人被杀,另一个人就是凶手不是吗?”“如果简单地套进‘方程式’就能破案,那么警察的工作……”千帆一边将及腰的长发在脑后束起来,一边特意打了个哈欠,“还真是轻松啊,那样的话,连猴子也能胜任吧。”“你为什么非要说这种挑衅的话呢?”也许是因为疲劳,也许是因为演技,花白头发的警察像个无力的老人一般,虚弱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不理解我们啊。”

明明先挑衅的人是你们吧,千帆想着。不过很快她便发现,如果反驳的话,无疑又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不知道是因为疲劳而懒于继续周旋,还是这种突变的态度本就是他的一贯作风,花白头发的警察突然敲起了桌子,大声叫道:“高濑千帆,你以为你能装傻到什么时候?!我们知道是你杀了鞆吕木惠。你就老实承认吧。”“证据呢?”此时,千帆体内的酒精已经消耗了大半,她的声音也恢复了平稳,“你们有我杀害小惠的证据吗?请让我看看吧。”“我们可不会向重大嫌疑人出示这种证据的。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你最近经常和鞆吕木惠吵架吧?”“谁说的?”“所有人都这么说。就我们的理解,你应该是鞆吕木惠的‘恋人’吧?”“没错。”

听到千帆这么理所当然的承认,花白头发的男人咳嗽了一声。不光是眼睛,此时他的脸都像柿子一般涨成了红色。“听说从新年伊始,你们俩就一直在吵架。你认为鞆吕木惠背叛了你,和别的男人发生了关系而责怪她。不过她却哭着否定了,所以最近你们俩的关系算是岌岌可危吧。”“没错。”“你因为妒火中烧,而乱刀捅死了鞆吕木惠。”“乱刀捅死……小惠死得这么惨——”“凶器你是怎么处理的?”“凶器?”“就是刀子,不管是菜刀还是水果刀,总之就是你用来刺杀被害人的东西,现在在哪里?还是说你已经把它扔了,就在你出去买啤酒的时候?”“我没有杀人,所以不可能丢弃凶器。为什么你就认定我是凶手呢?我和小惠可是彼此相爱的。”“所以说啊,”男人再次咳嗽了两声,“现在不是常有,昨天还恩恩爱爱,到了今天就不共戴天的故事嘛。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在女同性恋之间居然也会发生这么痴情的故事。”“当然有可能发生。”“哦?你的意思是,承认自己杀害了鞆吕木惠?”“我说过了,我没杀她。”“还真是固执的女人,”对方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咳嗽着,“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别扯什么爱不爱的了。你就老老实实说清楚,案发时你去哪里了吧。”“案发时是几点?”“是今晚——确切地说是昨晚——十一点十分。”“还真是精确啊,这是法医鉴定的结果吗?”“不,这是根据目击者的证言——喂,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有目击者?是谁?”“我都说了,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首先,我刚才说了你现在是重要嫌疑人,警察不可能将目击者的身份告诉你。”“十一点十分时,我不在这里。”“那你在哪里?”“我不知道,当时我醉得厉害,所以应该正在路上晃悠着吧。”“哎呀,这位小姐,你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傻吗?什么叫在路上晃悠着。你这不是在说——请怀疑我吗?”“可这也没办法啊,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么说起来,”对方仿佛犯了偏头疼一般,按了按太阳穴,“你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去买啤酒,还在路上喝个烂醉呢?还是说你经常这么干?”“不,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哦?那为什么今晚会这样呢?”“因为我和小惠……吵架了。”“哼,”本以为对方会趁势攻击,可对方却漫不经心地说,“吵架了啊?”“所以我当时不在宿舍。我想冷静一下,所以才出去的。因为天气太冷,我就在自动贩售机买了酒,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喝了起来。”“公园的椅子上啊。那时,你碰到过什么熟人吗?”“不,完全没有。”“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和鞆吕木惠吵架的?”“关于这个,我不想说。”“是关于她的‘出轨’对象吧,是某个男人对吗?”“关于这点,我保持沉默。”“别跟我耍这种小聪明。说说吧,你为什么怀疑鞆吕木惠和其他男人有染呢?你有什么根据,还是单纯的直觉?喂,难道你还想保持沉默?如果你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必须老实交代——说起来,”说到这里,花白头发的警察突然改变了话题,“你是瞒着其他学生,还有宿舍管理员,偷偷跑出去的吧?”“算是吧。”“不过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年轻女生玩的去处,得到市区才行吧。先不说要特意大老远跑出去,如果被发现了,会怎么样?”“也没什么。一般会给严重警告吧。一般来说,只有一年级的学生是必须住宿舍的,二年级以上的惯犯,有可能会被从宿舍赶出去。不过,其实被发现的几率不是很大。”“那看来大家都轻车熟路啊。”“那是因为,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偷溜出去,不过还是有很多女生因为怕麻烦而放弃了。”“怕麻烦?”“刚才你也说了,这附近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要想到市区,得走将近一个小时。虽然有去市里的公交车,不过回来时又肯定赶不上末班车。学生也没有多余的钱打车。”“不能骑自行车去吗?”“这里的自行车停车场,就在宿舍管理员的房间正对面。要想在晚上取出自行车,被发现的几率太高了。所以要想出去玩,就得步行。大部分人都觉得,还不如到了休息日,光明正大去城里玩。所以,特意在晚上偷溜出去的人不多。正因如此,宿舍管理员平时也不怎么监视出入口。”“也就是说,只要不用自行车,要想避开宿舍管理员偷溜出去,是相当容易的?”“嗯。不过十点熄灯的时候会点名,当然,管理员不会进来确认每个人在不在,所以只要拜托同宿舍的室友代为答到就可以了。”“那回来的时候怎么办?要怎么打开宿舍门口的大门?”“每个房间的钥匙都能打开大门,这一点是没问题的。”“那你自己呢?经常晚上偷溜出去吗?”“我是堂堂正正出去的。”“因为你已经不是在校生了,所以没关系?”“快毕业之前也是一样的。”“哦?也就是说,哪怕被管理员看到,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可我看到你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骑自行车。还是因为你今天晚上要做些什么事,所以不能骑车?”

千帆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她思考了一会儿,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对方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说道:“算了,先不提这个。那鞆吕木惠呢?她也经常晚上出去吗?”

这时,千帆突然意识到,这个警察似乎并未认定她就是凶手。当然,警察对她有所怀疑。但也可能是想用这种近乎侵犯人权的粗暴攻击方式来激怒她,让她全盘托出小惠的事。“据我所知,小惠不会这样。”“那么,今晚也是如此?”

千帆陷入了沉默。

如果被他的言行所蒙蔽,一味认为他是个愚蠢的警察,没准自己会栽在他手里——想到这里,她决定谨慎一些。不然,自己可没法打听出想要知道的情报。

当千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不觉吃了一惊。刚才还只是单纯地陷入混乱,现在,她已经开始为了弄清事实真相,而想要打听更多情报。也就是说,她感到了一种必须找到杀害小惠凶手的使命感。

这才是她第一次确切地意识到小惠已经死去。她确实是被什么人所杀害了。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怎么样?鞆吕木惠今晚——不,确切地说是昨晚——有没有偷偷溜出宿舍?”

要怎么回答才好呢……

之前一直尚算冷静的千帆,第一次感到了迷茫。到底她要对眼前的这个警察,坦白到什么程度好呢?如果只是推搪不答,她还有自信摆出一张臭脸。可如果要让对方说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就必须得下个饵才行了。

要怎么做呢?“我不知道啊。因为我自己跑出去喝醉了啊。”“我问的是你跑出去喝酒之前的事。那之前鞆吕木惠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吗?”“……应该是吧。”“应该?什么叫应该?刚才你不是说,和她吵架之后跑出房间吗?那么鞆吕木惠就应该在房间里吧。不是吗?我可不觉得你能和空气吵架。这是理所当然吧。”

糟了……千帆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懊恼。要怎么自圆其说呢?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对方继续毫不留情地说:“说起来,你是几点出的宿舍?”“十点半左右。”

总之,还是先老实回答问题吧。“那时,鞆吕木惠还在房间里吧。”“是的,那时还在。”

这番话里,明显带着点儿不对劲。不过对方却并未深究。“那时,她是什么状态?”

千帆感到了一丝迷茫,不过她还是老实答道:“她说……她要去死。”(我要杀了那个男人,然后自杀。)(我也要去死。)“哦?去死?那就是打算自杀的意思吧。是因为你们吵架吗?”“有可能。所以我回来时,看到宿舍外面停着的警车和救护车,才会觉得是小惠出事了。”

她明明白白说出了当时的心情。“嗯。”花白头发的警察摸着下巴,抬头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说起来,你刚才——”“那个——”

原来刚才趁着千帆没注意,那位带银边眼镜的警察出去了一会儿。这时,他靠近花白头发的警察,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同时还向千帆投来若有意味的目光。“嗯?高濑议员?”“没、没错……他的秘书来了。”

千帆的身体一僵。她讨厌被陌生人问到自己的姓氏,更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用这种畏惧的语气说起父亲。刚才她回到宿舍时,宿舍管理员就曾提到过“哪怕是你姓高濑”这样隐含深意的话语。其实明明是鲸野自己先对高濑这个姓氏起了畏惧之心吧。“那是谁啊?”

千帆吃了一惊地抬起头来。这可是她第一次遇到没听过高濑之名的人。之后她回想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在她心中,眼前的警察并非一个符号,而是作为一个人格而存在的原因。“我可不知道这家伙,我既没给他投过票,也没受他关照过。”“不,菓哥,”带银边眼镜的警察急忙在他耳边说道,“实、实际上啊……”“啊——是本部长啊,”花白头发的警察一脸无奈地松了松领带,挠着脖子,“真是的,明明连现场的‘现’字都不会写,还要在这里指手画脚。”“菓、菓哥,你小声点儿……”“好吧,我会小心处理的。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啊?”“因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啊。”“那也就是说,我应该对这位大小姐更温柔一些对吧。”“不、不要这么露骨——”“哎呀,幸会幸会!”花白头发的警察将银边眼镜警察的脸推到一边,一脸假惺惺地向千帆递上名片,“这位小姐,我还没自我介绍过呢。这是我的名片。”

千帆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写着“菓正子”。原来这个人姓菓啊。不过他的名字——“啊,我的名字不读‘Masako’,而是读成‘Tadashi’。有些白痴还把我当成女的,经常往我家里打奇怪的骚扰电话。不过请放心,大小姐。虽然我看起来这副样子,不过我就是典型的势利眼。碰到弱者就虚张声势,碰到大人物就卑躬屈膝。”“菓哥,都说了叫你不要这么露骨——”“我知道了。不管怎样,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天已经快亮了。如果有什么新发现的话,以后还会再找你的——”

话说到这里,“值班室”的大门被粗暴地打开了。来人是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活像条形码的四十岁上下的矮胖男人——这是千帆父亲的秘书——望理。

原来是宿舍管理员把事情通知了千帆的母亲,而后他才联络到这里的。之所以这么迟才赶到,也是因为千帆的父亲一直忙于公务。“小姐,”在这样的冬天里,对方的脑门上还是冒出了像沙拉酱一般油腻的汗水,“真是对不起,我来迟了,现在就接您回去。请您赶快准备一下。”“准备?”“先生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简直心痛之极。请您早点儿回去见他,让他安心。”“我不回去。”“啊……”“确切地说,应该是不能回去。”“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警察不让我回去啊,我是这起事件的头号嫌疑人。”“什么?!”望理的眼球都要瞪了出来,这时他好像才注意到房间里两个警察的存在。“你们这些家伙,是警察吗?你们负责人是谁?”“哈,”菓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举起手说,“是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小姐会是嫌疑人?你们是认真的?你们知道她是谁吗?既然知道还这么干?弄不好的话,小心留下一生的污点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说啊——我可没有不让她回去。真的,我一个字都没说过。说起来——”“可是,你刚才不还说了什么头号嫌疑人吗?”“不是的,”菓向一旁抱着胳膊的千帆苦笑起来,“其实我的意思是,她是这起案件的重要证人。因为她和被害人是室友嘛,所以根据调查的基本规定——”“啊,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望理像婴儿一样,竖起圆滚滚的手指,打断了菓的话,“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就藏在心里好了。那么接下来,小姐,我们也该——”“望理先生,其实我对这位警察先生施加了暴力。”“啊……啊?”“没错,”千帆看着银框眼镜的警察和其他人,征求他们的同意,“你可能也听宿舍管理员说了吧,我刚才把这位警察先生踢倒在地,强行进入了杀人事件的现场。所以今天晚上,我要因为妨碍公务,去拘留所过夜了。”“拘、拘留所?”望理瞪大了眼睛,擦了擦像是在平底锅上煮过的热油般的汗水说道,“喂,你们也太过分了吧!这是怎么回事?拘留所是怎么回事?我们小姐怎么会向你施加暴力!肯定是你们先动的手!”“当然当然,”菓假笑着说,“都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摔倒的。”“什么啊。你这种好像在暗示什么的说法,真是让人不舒服。不过这样的话,小姐就没有去拘留所的必要了,对吧,这是当然的。那么——”“不过,我不回去。”“小、小姐!”

望理的身体拗成内八字,他扭动着肥胖的身体。“不要这样啊,拜托了,请和我一起回去吧。不然我可是会被先生骂死的。”“我不回去。”“在下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圆眼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用手帕擦着眼镜,“请您听听,在下这一辈子的愿望吧。之前我的胃就不好,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胃穿孔了。如果小姐不回去,我恐怕就会心肌梗塞而死的。”“我才是生不如死呢。你就和我父亲这么说吧。”“这怎么可能啊。再说,如果您不回自己家,那要去哪里呢?您的宿舍可是刚发生过杀人事件。难道说,尸体还在那个房间里?”“是的,里面是一片血海。”“啊……”不知道是不是引起了贫血症状,望理肥胖的身体猛地歪了一下,“您不可能继续住在那样的房间里吧。再说您都已经毕业了,也不必继续住在宿舍。大小姐,我求求您,别再任性下去了,和我一起回去吧,好吗?”“我可以住在宿舍的客房里。”“啊,小姐,别怪我多事啊,”菓抠了抠鼻子,笑着说,“再这么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我看你还是回去比较好。”“难道你要放走头号嫌疑人?”“那我就承蒙你的好意,在你离开之前,把剩下的问题问完吧——你的波士顿包去哪儿了?”

果然……千帆这时发现,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眼前的这位警察,并不是简单粗暴的单细胞动物,而是假装低俗,实际上肚子里的小算盘打得清清楚楚的人。“昨天午上十点半左右,有人目击到你从宿舍里离开。我就不说是谁了,而根据此人的证言,你那时提着一个黑色的波士顿包。可你回来时,却什么都没拿。这么说来,在二〇一号室里,我们也没找到它——这是怎么回事呢?它去哪儿了?”

当然,包是自己换衣服时,放在了车站的储物柜里。必须得找时间把它取出来……“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呢。因为喝醉了到处乱跑,估计可能丢在哪里了吧。”“哦?是这么回事啊。顺带一提,在你离开宿舍的十分钟前,有人看到鞆吕木惠正从大门走向楼梯。也就是说,她刚刚从外面回来,你就跑出去了。是这么回事吧?”

看来还真是不能小瞧此人……千帆再次集中精力望着菓。虽然看起来,他只是个粗鲁下流的乡下大叔,可在调查方面可是相当专业。“……是的。”“好的,辛苦了小姐。接下来你随时都可以回去了。”“可哪怕是确认了我是十点半离开的宿舍,我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吧。也说不定,我是十一点时又回来的——”“没有人说你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再说,又不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是凶手。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再自作主张为难别人了。快回家吧。”“对啊,小姐。这家伙,不,这位先生说得对。”

千帆这才发现,菓是个绝对小看不得的人。这也让她变得有些冷静了。的确,自己还是回家比较明智。虽然不愿和父亲见面,可如果不先让家人安心,自己之后也没法随心所欲地行动。“我知道了,望理先生。今天晚上我就看在这位警察先生的面子上回家。”

虽然千帆的话里并无讽刺的意味,菓却当成了嘲讽听了下来,脸上露出了苦笑。

望理开车到达高濑家时,天已经开始亮了。千帆看了看表,此时是早上八点。

她刚做好心理准备与父亲见面,却发现只有母亲一个人出来迎接她,这让她吃了一惊。“——刚才你爸爸一直在等着你,”母亲打着圆场说着,带女儿进门,“可就在刚才,因为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父亲知道,千帆一定会耍性子,不会马上回家,还是自己想多了?不过一想到这里,她就为自己白白回来一趟而生气。不过父亲不在家,也的确让她松了一口气。“没事吧,千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没事就好。”“我想睡一小会儿。”“你爸爸说,白天会再回来一趟的。”“我知道了。”

千帆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铺上了被子。如果是平时的千帆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生气,她总觉得正是母亲过于周道体贴,才让父亲得寸进尺。不过此时,她已经没有这份力气去胡思乱想。连衣服也没换,她就直接倒在了床上。

在头沾到枕头时,她闭上了眼。宿舍里那幅血海般的情景又在她脑中浮现出来。(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小惠的声音在她脑中浮现。现在,声音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虽然精神上不愿意相信,可那份真实感却带着热度侵占了身体,增加了一份重量。

小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和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有。)

她睁开眼,将左手移到鼻尖前,磨蹭着。她的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是个普通的廉价银色戒指。这是小惠送给她的东西。而小惠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千帆送的戒指。这是她们交换的戒指。

这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游戏,也可以说,是对于男女关系的诡异模仿。可对千帆而言,这却象征着她和小惠之前的牵绊,在她心里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够了。)(我们已经结束了。)(这种关系,从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小惠……

千帆第一次遇到鞆吕木惠,是去年暑假之前的事。当时对方还是一年级新生,千帆读三年级。当时她们并不住同一间宿舍。

两人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是从小惠给千帆写信时开始的。至于信里的详细内容,千帆已经想不起来了。总之概括起来,就是些“我喜欢你”一类的无聊内容。

其实,千帆平时会收到不少情书,男女都有。大部分情书,她都不曾读过而直接丢弃。当然,哪怕对方写着会在某时某地等她,她也没有去赴过一次约。

可不知为什么,对于鞆吕木惠,千帆会想要再见她呢?这连千帆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命中注定,还是一时兴起?现在想来,多半是后者吧。可就结果而言,却变成了前者。千帆是这样想的,也想要这样相信。

小惠是个任性的女孩,什么都以自己为优先,性格又开放。她从不考虑别人的心情,甚至有些虐待狂倾向,可又天真无邪。本来千帆是最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

然而,正因为此,她对千帆才有着特别的吸引力。千帆回头自己分析起来,认为自己应该是在享受被小惠玩弄的过程吧。是小惠教给了她放弃自己,屈服于他人的快乐。原本拒绝与人交流,把自己封闭在壳中的千帆的心,就这样突然被打开了,而小惠则在此刻乘虚而入。

对千帆而言,如果说她和小惠之间是一种禁忌关系的话,并不是因为两人是同性。而是因为她的身心,都完全隶属于他人,这是她最痛恨的行为。再加上这份恋爱关系,才变成了禁忌的快乐。

不管是搬进同一个宿舍,还是交换戒指,都是由小惠提出的。“我啊,要独占千帆,”小惠悄悄笑着,抚弄着千帆的头发。“千帆是属于我的。这美丽的身体,全部都是属于我的宝物。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靠近的。所以,我要和你住在同一间宿舍。我要一直在你身边,爱着你。不在房间里时,你也片刻不能忘记我,就让这只戒指来代替我吧。你可以把它当成我,爱着它。永远,永远。”

以往的千帆,是不会尝试接受任何人的提议的。然而,她却对小惠的命令全盘接受。虽然学校并没有规定一年内不能更换室友,但这却是宿舍不成文的规矩,所以两人要搬进一间宿舍的事,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宿舍管理员鲸野的反对。可即使这样,千帆还是依照小惠的命令,从第二学期开始就强行搬进了二〇一号室。

而后,两人又买了戒指。千帆原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与这种过家家般的饰品无缘。可一想到,这将成为联系自己和小惠的纽带,她就心跳不止。就好像——就好像是挂着项圈的忠犬一般。

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在学校里传了起来。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宿舍里,小惠都丝毫不隐瞒,千帆是自己“所有物”的事。能将之前一直无人可以触到的高贵的宝石——千帆独占,简直让小惠如痴如狂。同时,她也绝不允许别人靠近自己的“宝石”。她以千帆的代理人自居,将所有想见千帆的人拒之门外,由自己亲自“面谈”。同时对于垂涎这颗“宝石”的人,她也毫不留情地进行驱逐,这让她彻底沉浸在了这独占千帆的立场之中。

这样的自我陶醉,本是千帆最最痛恨的。可以说,小惠并不爱千帆,只是天真地把她当作漂亮的玩具一般玩弄。对于自己喜欢的“玩偶”来回抚弄把玩,取悦于自己——这种行为,正让人联想到将孩子客体化,否定孩子人格的父母之情。而原本,这也本应是千帆最为痛恨的行为。

然而,千帆则默许了小惠这样的行为,如果这样能让小惠幸福的话。不仅是默许,对于小惠将自己收入“笼牢”,在师生们好奇而不愿靠近的目光下,承受这样的屈辱,甚至让千帆产生了一种被虐的快感。通过小惠的自我,让千帆的这种情绪生长了起来。小惠将千帆当作自己的“玩偶”,而千帆也自暴自弃地将自己当成玩物一般。这让她逐渐感受到了某种逆向的快乐。

然而,这样的蜜月期却并未持续太久。就如同菓指出的一样,新年伊始,两人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痕。从去年年末开始,某个谣言就如同火烧般,在学校和宿舍间蔓延开来。(听说鞆吕木惠啊……)(听说她好像和男人搞上了。)(和那个惟道老师。)(就是那个喜欢拈花惹草的惟道。)(不过,为什么呢?)(对啊,这是为什么?说起来,她不是和高濑关系不错嘛。)(嗯,她和高濑是有一腿。)(什么时候换成男人了啊?)(唉,果然如此……)(果然?)(鞆吕木惠还是更喜欢男人吧?)(可她嘴上不是说讨厌男人吗?)(所以其实心里还是喜欢男人吧……)

小惠悠然地否定了这些传闻。因为她坚信,只要自己否定,千帆必会深信不疑。

然而这次千帆却没有相信。本来一向对流言蜚语敬而远之的她,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一样,被这些传言搞得心烦意乱。明明没有任何根据,她却仍然不肯接受小惠的解释。

又或者说,如果传闻中小惠的男人不是惟道,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然而,偏偏就是那个男人……一想到这里,千帆的心便彻底凉了。

去年九月中的时候,惟道曾经给她莫名冠上了“偷窃”的冤罪。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千帆确信,那是惟道为了与自己发生某种“联系”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因为当时,千帆正在市区购物,正是因为被惟道尾随,而被迫进入了本来并无意进入的书店。

此前,她一次都未踏进过那家佳苗书店,不过这家书店相当大,对惟道来说正合心意。正当她在店里踱步时,却被一个带着“大岛”名牌的女店员叫住,把她带进了书店里面的房间。对方要求检查她手里的东西,不明缘由的她并未提出异议,结果却在她的手提包里,发现了她见都没见过的新书。随后,她便被女店员问起书是哪里来的,她是哪所学校的学生这些问题。正当千帆不知如何是好时,惟道登场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正是惟道设下的圈套。最后惟道亮出了学校老师的身份,将事情压了下来。可不愿意在这里让惟道卖她人情的千帆,为了否认自己的偷窃行为,一直保持着沉默。而她这样的行为,也激化了女店员的态度,最后还表示要报警,因为对千帆态度的不满,甚至还哭着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

在场的男店员,见现场的事态发展一发而不可收拾,叫来了店长调解。最后虽然事情了结,可对千帆来说,惟道就是从那时起,在她眼里从一个普通的老师,变成了必须提防的“敌人”。如果自己身边的人站到了“敌人”一侧,无疑就是对她不可原谅的背叛。

见到千帆不再对自己百依百顺,小惠也动摇了,在这段时间里,千帆千方百计地在精神上折磨小惠,仿佛是要一洗之前被“剥夺主体”之恨一般。到了新年的时候,之前两人的“主从”关系,可以说是被完全颠倒了过来。

对于这样的千帆,小惠还试图用之前通用的方法,以自己的意志来操纵她。然而,在意识到那套方法已经不再奏效之时,她也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你不能用这种态度对我,千帆,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得老实听我的!”

然而,对于已经恢复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态度的千帆来说,她是绝无可能再听小惠的话了。不管小惠怎么闹也好,她只是冷冷地俯视着她,毫不留情地伤害着她。

弄不好,这也是千帆对于父亲反抗的一种补偿行为。她的父亲是个喜欢给女儿强加价值观,宣告自己绝对权力的君王型人物,认为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正义,这让全家苦不堪言,也让千帆痛苦不已。千帆这份对于父亲的恨,此时终于全部投到了小惠的身上。“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呢?”小惠趴在床上哭着大叫,“我和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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