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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1 14:3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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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晴川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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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邪司.1

大唐辟邪司.1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大唐辟邪司.1作者:王晴川排版:昷一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5-01ISBN:9787540480387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上卷梦中身章节一画龙

月色晦暗,大唐京师长安城外的野陌荒林被笼罩在沉黯的夜色中。一盏泛着白蒙蒙光芒的灯笼在浓墨般的郊野间穿梭,最后钻进一座黑黝黝的古庙内。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龙神庙。挑灯而入的后生径直走到那四面漏风的大殿尽头,静静地盯着墙上的壁画痴看。

古旧的壁画中心是一条青龙,虽颜彩剥落大半,却依旧神气凛凛,闪耀的烛火下,似要破壁飞出。

后生看得如痴如醉,竟掏出一支金光闪闪的狼毫,顺着画上苍龙的笔道描摹起来。“一面破墙上画着条破龙,有什么好看的?”幽暗的角落里忽地传来一声大咧咧的冷哼。“这可是贞观年间画绝展道玄的遗墨真迹,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后生没有吃惊,他早察觉到殿内有人,这时才回头细看,见大殿西角里有个白衣人抱膝而坐,头戴斗笠,看不清容貌。

后生温文尔雅地拱手道:“在下袁昇,长安人士,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这袁昇身披宝蓝色交领轻袍,头上只一方逍遥巾。这一回头,才见他眉眼清俊,丰神如玉,在灯下持笔而立,更显潇洒。“我,河间人陆冲!”

白衣人掀开斗笠,现出一张英挺的脸孔,浓眉虎目,虽然岁数不大,颔下已是一副虬髯。“经你这么一提点,我倒也看出这幅壁画的些许好处来。嗯,我见公子适才一直挥毫临摹那龙头,但不知为何偏偏绕过了龙眼,莫非你不知道画龙点睛的典故?”“画龙点睛,那其实是传自梁朝张僧繇的一种道术……”袁昇笑了笑,却欲言又止。“道术,你会吗?”这陆冲显然是个爱刨根问底的性子。“那样只怕会毁去这幅画的。”袁昇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描摹那幅壁画,“绝世佳作往往引鬼神之妒,难以久存世间。再有几场雨,这幅传世壁画就更难看清了。”

他随身携了颜料,闪闪灯映下,那条龙赤色弥漫,栩栩如生。“我不懂画,”陆冲眯起眼,盯着那幅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的苍龙图,“但我觉得这幅画很怪,就像一个梦,很古怪很可怕的那种梦……嗯,应该叫梦魇!”“梦魇?”袁昇却深深地叹了口气,“陆兄这比喻很精当,一语点明了画绝展道玄的深邃笔力。这也是此画最吸引我的地方,每次来此,都如同追逐一个神秘的梦境。”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恍惚。

自从在这荒僻冷庙里寻得画绝的名作后,这一两个月以来,他常到这里如痴如醉地揣摩名画。但每次描摹入神的时候,都会生出一种奇异的恍惚感。

此刻被陆冲无意间点出了“梦魇”两字,那恍惚感刹那间便浓烈起来。

那面颜彩斑驳的壁画先是模糊了一下,随即画上的云气竟似慢慢浮动,水花也在悄然翻涌,倒是那条龙变得黯淡下来,似乎要隐入起伏的浪花中。

袁昇只觉头脑一阵发沉,定睛再瞧,壁上的那条龙果然不见了。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但那盏灯还挑在残壁一角,泛黄的光焰还在壁间跳动着,身周还有微凉的潮湿夜风,一切又都是真实的。

只是,那条龙已经彻底不见了。

在本应是龙身盘曲的地方,现出一片白惨惨的物事。

那竟是一具骷髅。

骷髅屈身抱膝,呈现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仿佛死前拼命挣扎过的模样。“这幅画难道有魔障?”袁昇顿觉全身一寒,“或者,是这陆冲给我下了巫术?”好在他及时心有所悟,急忙静气凝神。“袁公子,小心!”

陆冲那低沉的喝声在耳边响起,袁昇如闻暮鼓晨钟,瞬间惊醒过来,才发觉自己仍是站在这间熟悉的幽冷荒庙内,眼前仍是那面熟悉的神龙壁画,但那具神秘的枯骨已经消逝不见。“有人施法偷袭,咱们中了埋伏,”陆冲低声咒骂,“真他娘的卑鄙无耻下三烂!”

袁昇一回身,才见大殿的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三道黑影。

怪的是,只有影子,却没有人。只见那影子一道道地增多,最终变成八道。

每一道影子都是人形,却生着四只手,阴森森地游动着,缓缓向两人逼来。“是影魅术?”

袁昇一凛,知道这影魅术是一种近乎失传的阴毒巫术,需用活人炼制,术成后驱影伤人,防不胜防,更能惑人心神,看来自己适才心神失控,极可能与此有关。

他扬头望向门外:“在下灵虚门袁昇,何方高人,竟对某施展这样阴损的巫术?”

灵虚观是京师长安最负盛名的道观之一,由其所发展起来的灵虚门则是当今四大道家名门之一,观主鸿罡真人曾是当今三大国师之首,修为深不可测。

听得袁昇自报身份,那虬髯汉子陆冲不由暗叹:“这袁公子果然便是号称‘鸿门第一人’的灵虚观名道!此人名气好大,但怎的适才还险些入魔,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殿门外响起一声嗤笑:“灵虚门袁公子大名鼎鼎,原本不该招惹的,但你跟这姓陆的混在一处,就只得自认晦气了。”

笑声尖细如针,冷若冰屑。

恐怖的事情随之发生了,黑影游过之处,地上的尘土如被毒汁淋过般发出咝咝怪响,飞腾起来。跟着土下的青砖迅速发生深黑色的龟裂,砖屑纷纷剥落。

陆冲忽地扬眸大喝:“青阳子,铁头陀,陆某铁心归隐,实在懒得再去管宗相府的屁事。你们约某来此做个了断,却暗地里使这阴损巫术,好不卑鄙!”

殿外无声无息,没有人回答。

殿门却传来咯吱咯吱的闷响,仿佛被数万只怪蚁啃噬,跟着整扇门慢慢坍塌,化作一堆齑粉。

飞散的尘屑中,现出一个高瘦道士和一个长发头陀的古怪身影。

长发头陀咳嗽两声,慢悠悠地说了句:“宗相府哪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青阳子道兄炼制的这影魅术正缺一道彪悍元神,我们瞧你正合适。”

他身材胖大,声音却尖细如女子,听来分外古怪。“宗相,可是宗楚客大人吗?”袁昇蹙眉道,“既是当朝宰相,便更要遵循王法吧,怎能随意以巫术害人性命,收取元神?”“宗相府的规矩,便是天大的王法。二位有何怨气,不妨去地狱跟阎罗王诉诉苦,论论王法吧……”

尖锐如针的笑声中,胖大头陀的手指急速舞动。黑影们的游动骤然快捷起来,所过之处,砖石上的龟纹更是裂为了巨大的缝隙。

影子如同蠕动的群蛇,挟着一股地狱般的阴寒气息漫卷过来,离着陆袁两人仅有丈余远近了。“等等,”陆冲大叫一声,“二位,看在咱们相交数日的面上,我便跟你们回府,你们可不能为难我,如何?”

青阳子和铁头陀大喜,均想,这小子出身名气极盛的剑仙门,没想到却是个软骨头。正待说两句假话唬他就范,猛见一道白光自陆冲手中飞出。

白光如电芒般直贯而来,森森剑气竟扰得地上的黑影随之一淡。

这就是四大道门中剑仙门声威最盛的御剑术。剑仙门以御剑术而名震天下,但其弟子万千,真正能将御剑术炼成的却寥若晨星,而一旦有弟子当真炼出了飞剑,便能迅疾名动江湖。

此时那道剑芒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黯淡,却带着一股雷电般的威严与寒冷。

猝不及防地铁头陀长声惨呼,已被那道电光贯胸而过。“贼子,你不守规矩,胆敢偷袭!”青阳子破口大骂。他适才清楚地看到,陆冲的飞剑才出,剑芒便已穿过铁头陀的胸膛。这御剑术的道法果然犀利绝伦,根本不给你躲闪挡格的机会。

陆冲冷笑道:“陆某眼中从来就没什么规矩。况且你们两个围攻老子,还有脸跟我提什么规矩?”

电芒挟着雷霆之气,迅疾刺向铁头陀身后的青阳子。“快收剑!”袁昇忽地大喝一声,“小心误伤!”

原来不知何时,青阳子的手中竟多了一个粉衣女子,横挡胸前。那粉衣女子是个高鼻深目的胡姬,阴暗的灯芒下看不清面貌,被青阳子的神力抓在掌中,只是无助地惨呼。“疾!”陆冲急忙大喝,收剑。

长剑险之又险地在胡姬脖颈前一寸顿住,杀气腾腾地定在空中。

闪耀的灯芒下,此刻才看清那是把黑沉沉的铁剑,剑刃宽大,带着一股气吞山河之气。此刻,挺括的剑身竟凝出了一片白中泛紫的异样光芒。

那胡姬望见长剑逼近,吓得失声惊呼:“喂,那个大胡子,快把你的破剑收起来。还有臭道士,快放开老娘!”声音清脆,说起长安官话,居然也颇为流利。

陆冲哭笑不得。他这一剑本是全力伤敌,此时又全力收法,剑气反震之下,全身巨震,嘴角竟渗出一道血丝,一时无力回话。“这挡箭牌如何?”青阳子笑吟吟地将胡姬举起,“适才路过波斯的幻戏班子,看这娘子落了单,便顺手拎来的。本想稍后尝尝这异国风味,没想到正好拿来克制你这把紫火烈剑!”

高瘦道士忽地右手五指飞划,本已有些呆滞凝固的黑影又飞速地动了起来。有三四道黑影甚至顺着墙爬上了屋顶,四臂舞动,作势欲下。

黑影们游过的墙壁处,先是裂纹,再是缝隙,然后那些坚固的砖石便纷纷化作碎粉细沙落下。

那些黑影仿佛挟带着某种恐怖阴狠的力量,腐蚀一切,吞噬一切。“果然是好人做不得呀!”陆冲嘟囔着,眼前黑影已侵蚀到了身前数尺处,忙暗自运功于左臂,只盼以本门另一绝学玄兵术突施杀招。

阴沉沉的大殿内响起一道叹息,袁昇终于在龙目上轻点了一笔。

点睛之笔。

落笔的刹那,天上射出一道闪电。

蓦然间异变大生,一条狰狞的苍龙从旧壁上跃然而出,霎时雷霆大作,暴雨如注。

苍龙带来的雨水,夹裹着古怪的热力,地上的黑影便如被沸水浇中的残雪,冒出咝咝怪响,瞬间消散。

青阳子的修为都是阴寒罡气,此时身上更如被烈日炙烤,难受万分。猛觉掌上一空,那胡姬竟被两道黑索缠住,倒拽着飞上了空中。“哎哟,小心些,接住姑奶奶!”那胡姬连声惊叫,人在半空中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原来黑索正是自陆冲的左袖内飞出,这是他的另一门奇技玄兵术。在电光石火之际,玄兵化作黑索飞出,救下了那名胡姬。

紫芒闪处,那把长剑已如霹雳凌空,当头劈落。青阳子大惊,屈指连弹,地上跃起数道黑影,空中接连闪出数个僵尸般的怪影,扑向那道剑芒。

凄厉的剑芒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横空划过,僵尸怪影瞬间碎裂。

青阳子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眼见那条苍龙呼啸盘旋,知道自己一身阴气全被此物克制,忙转身飞逃。他的身影如青烟般掠出大殿,蓦地乌光一灿,却还是被陆冲的飞剑透肩刺过。

惨呼声连绵不绝,青阳子仍是如飞远去。“中了老子的飞剑还能逃走,有些道行!”陆冲握住飞回的长剑,罡气运转,长剑便化为巴掌大小的银芒,钻入他的背后。

那苍龙破壁跃出,只在房内一转,便穿窗入云远去。

神龙飞逝,暴雨瞬间便小了,变得淅淅沥沥。

陆冲叫道:“多谢袁公子,这便是你说的画龙点睛术吗,在下大开眼界!”“那是我灵虚门秘传的画龙梦功,见笑了。”袁昇的声音有些沮丧。

他摸索着重又点燃了灯笼,见壁画坍塌大半,不由心内失落,忽然想起一事,特意向倒碎的墙壁内侧仔细看了看,只见了些残碎砖屑。

还好,没有什么枯骨,但适才的骷髅影像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清晰,那甚至……不像是幻象。袁昇的心底仍有些疑惑。“画龙?”陆冲仍在喋喋追问,“这个我知道,但为何叫……梦功?”

袁昇怔了怔,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古怪的骷髅幻象,只喃喃道:“梦中身,画中龙,假中真……观想如梦,借假修真。”“听不懂,”陆冲撇嘴道,“这种做梦的修法,练起来麻烦,又不能杀人,修来何用?”“天下道术,不过神、气、阵、符四类,梦功属神修类,功成之后可壮大元神,修习其他术法便易如反掌。”“听起来挺神奥,”陆冲眼芒一灿,“若不是小弟须得加紧赶路,倒想跟你切磋一番。”

他是剑仙门的奇才,年前被人举荐入了宗相府。“宗相”便是当朝权相宗楚客,乃是韦皇后的心腹大臣,权倾朝野,受野心勃勃的韦皇后唆使,暗中搜罗了不少豪侠奇人,以备日后大事所用。但陆冲入得宗相府后不久,便与相府顶尖高手之一的青阳子结怨,加之他性子散淡,遂离开相府想一走了之。哪知如此这般不辞而别,正犯了宗相府的大忌,青阳子穷追不舍,更约他来此决战。“喂,她怎么办?”

袁昇这才想起地上的波斯女子,忙将她扶了起来。烛光下,见这女郎甚是年轻,容貌平平无奇,双目紧闭,不知死活。“也不知青阳子那家伙给她施了什么手法,但愿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袁公子心肠好,又是灵虚观高才,精通医道,自是交给你了。”陆冲说着,自顾自地脱了袍子,光着膀子站在那儿,大咧咧地拧着雨水。

袁昇无可奈何,只得苦笑:“如此,陆兄保重,暂且别过!”背起那昏迷不醒的波斯女郎,转身便行。

陆冲忽地叫道:“老弟,临别之际,有一言相赠,你要快乐些!”“什么?”袁昇回过头来。“要快乐些!明白吗?虽跟你匆匆一晤,但我见你眼中总有那么点忧郁,很是娘娘腔般的忧郁。想来你丁点也不快乐。人生在世,匆匆百年,何苦要不快乐呢?所以请记住,要快乐!”

袁昇勉力笑了笑。

这是大唐景龙二年的暮春,袁昇头次见到陆冲。

多年以后,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家伙一边慢悠悠地套着湿漉漉的衣衫,一边大咧咧地笑道:“你要快乐些!”

是啊,为什么不快乐呢?

院中夜雨已停,那轮月仿佛被水洗过了,变得通透明澈。

只是那时候,清朗的月光在他眼中,也是不快乐的。“梦中身,幻中真,这天下的快乐有几分是真的呢?”章节二幻术

三年前,天下刚刚发生了巨变。

统治天下数十年的武周女帝武则天被宰相张柬之等臣逼迫退位,太子李显复了位,改年号为神龙,就是后人所称的唐中宗。

武周天下又变成了大唐。只是软弱的李显重登皇位后,极度宠信自己的老婆韦皇后,朝政便迅速变得混乱不堪,朝廷势力也分裂成了几大派系,纷争不断,暗流激涌。

昨晚刚下过了雨,长安的清晨还有些阴郁,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两旁的绿柳高槐上都凝着亮晶晶的水珠,散出碧油油的光。残春将逝,初夏未至,大唐京师处处浓绿扑人,仿佛凝在一个深碧的梦中。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全城形似棋盘,十余条大街纵横分布将全城分为整齐的一百一十坊,人口近百万,面积是汉代长安的两倍半,较之同时期的拜占庭帝国都城君士坦丁堡,更是足足大了七倍。所以,袁昇一大早从自己静修的精舍赶赴长安县金吾卫的这座临时牢狱,便着实费了些功夫。

他不得不来,因为是时任金吾卫中郎将的老爹袁怀玉求他来的。这么多年来,老爹还是首次开口请儿子给他办事。

袁怀玉这金吾卫中郎将是正四品的官职,在京城中虽算不上多大,但负责长安城的治安,实为京师中最重要的几个实权官职之一。要知在大唐景龙年间,后来盛唐时左右金吾卫掌治安、京兆尹管民事、御史台左右巡使负责监察的三权分立式治安模式还没有建立,京师所有的巡查、警卫、捕盗等治安大权都归金吾卫负责。而统领左右金吾卫的大将军、将军都是虚职,一般由功勋重臣、皇亲国戚来兼任。

那时候的金吾卫也还没有如后世玄宗年间那样设立左右金吾卫巡街使,所以长安街面上的各种捕盗擒贼、昼夜巡警、稳定京师等繁杂细密的诸事便全压在袁怀玉一人肩头。(作者按:历史上唐都长安,以朱雀门大街为界,其东万年县为左街区,其西长安县为右街区。金吾卫也分置左右街使,分别负责左右街区的纠察巡逻。本书中为读者方便阅读,没有细分为左右金吾卫街使,左右街的诸案大多由袁怀玉老爷子处理,此纯为小说家言,方家不必深究。)

好在老爷子多年来兢兢业业,倒也没出大的差错。但前日里,突发了一场怪事。一名在押的要犯突然自金吾卫的深牢大狱内逃脱。

金吾卫内部的设置是上有武官,下有暗探,中坚力量则是大小警卫,更因总要擒拿各路盗贼嫌犯,所以也设有自己的临时监狱。虽说是临时监狱,但也是坚壁深院,森严牢固。

让人震惊的是,这要犯却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方式逃脱了。

据狱卒赶来禀报,那犯人半夜里忽地发了疯般脱去身上衣裤,搓成了绳子,然后将绳子扔上了天空。那衣服结成的绳子便凝在空中不动。要犯仅着小衣,顺着绳子向上爬去,爬过房梁,再向上爬,然后整个人慢慢钻入了房顶,随即便消失不见。

接到报告后的秦怀玉简直要疯了。他是儒士出身,一向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忙严令此事不得外传,连掌管牢狱的金吾卫都不可打听此事。老爷子原本对儿子潜心修道之举极瞧不上眼,但遇上这等怪事,实是束手无策了,只得将精通道术的儿子拉过来瞧瞧。

说起来大唐朝廷和道术仙法还是很有渊源的,先是在隋末群雄割据时,有楼观道宗师岐晖,准确地预言李渊为真君出世,将做天子。李渊登基称帝后,更因道教教主老子姓李,干脆就在道士的建议下,自称是太上老君的后人。道教,也就成了国教。故而,修道成仙是当时很有前途的一个职业,修道者或者道士做官,也屡见不鲜,乃至有了“终南捷径”的笑谈。

上行下效,大唐臣民也崇道慕玄,再加上坊间许多传奇说书人的渲染,让许多百姓深信,在长安京师,在野陌陋巷,在深山荒林,既有千奇百怪的妖魔出没,也有道士法师在降妖除魔。

所以,听到灵虚观的修道天才袁昇亲自前来,许多金吾卫警卫和牢狱差役都赶来瞧热闹。

大家都知道,袁昇的师尊、灵虚观主鸿罡真人是大唐当今三大国师之一,被誉为仅次于陆地神仙袁天罡等人的绝顶道师。虽然两年前,鸿罡真人曾在一次求雨斗法中意外败给了宣机国师,此后又为苍生出手,拼却半生功力镇住了九首天魔,功力剧耗。但鸿罡真人在道门内依旧德高望重,甚至数位朝臣都奉其为师。

年方二十岁的袁昇不但是观主最喜欢的弟子,且术法惊人,号称“鸿门第一人”。

袁老爷子不愿让金吾卫的奇闻传扬出去,亲自赶来将许多看热闹的属下都喝退了,只留下几名案件当事人,跟袁昇细说端详。“……就这样,这家伙拉着自己结的绳子,就这样逃了。”

那狱卒絮絮叨叨,终于向袁昇复述完了案情,跟袁昇从老爹那儿听说的差不多。狱卒最后又叮了一句:“哦,那贼人是个波斯人,名叫莫迪罗!”

袁昇静静站在那间监牢内,举目四顾。

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牢房,房间不算高,靠甬道一侧都是粗大的铁栏杆,那屋顶也没有破洞。可就在一天前,那个要犯拉着绳子钻入屋顶,如同传说的穿墙术般,穿过屋顶,消失不见了。

唯一能证明这件奇事的,就是房梁上还悬着的那根绳子,犯人的囚衣撕扯后结成的绳子。“有几个人看到?”袁昇扯了扯绳子,终于发话。“三个人!”那狱卒答道,“小的吴春和许四那晚当值,听到囚犯六赖子大喊大叫,就跑过来了。”他和许四是当晚的狱卒,六赖子则是和那要犯关在一屋的犯人。“六赖子最先看到了那犯人施展奇术爬绳,大喊大叫,于是你和许四匆匆奔来,隔着铁栏便看到了这奇景?”袁昇见狱卒吴春和许四点头,又问,“你们赶来时,那犯人已爬到了何处?”“爬到绳子的中上部了,我们赶来后就大声呵斥,但那莫迪罗已爬过了房梁,仍继续向上爬!”

袁昇又问:“你们赶来后,六赖子想必一定在大喊大叫吧?”“正是正是,小的们厉声喝止,莫迪罗哪里肯停。我们手忙脚乱地打开牢门,冲进来时,他半边身子已经没入了房顶,接着又蹿了蹿,就这样穿过了屋顶。他简直……就是一道影子。”

袁昇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老父道:“父亲大人办案谨细,想必已细细查了屋顶和梁上。若小子推断不错,屋顶全无破洞,梁上也没有脚印和手抓之痕。”“正是,你怎么知道?”袁怀玉最觉奇怪的正是这一点,这时忍不住叹道,“早听说近日妖异频出,朝廷要专设一个辟邪司来平妖扫异,那时我还觉得是多此一举,现在看来……嘿,真是妖孽!”“咱们大唐竟要单设一个辟邪司?有趣!”

袁昇眸光一闪。他知道老父只读儒家圣贤之书,对这所谓专攻“怪力乱神”的衙司定然深恶痛绝,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又将话题引回至案情上。“世人对道术多有误解。天下道术,神气阵符——只有炼神、炼气、法阵、符咒四类而已。其中的甲马术、缩地术、平步青云等神行术便属于炼气和符咒修法,但也只是速度极快而已。实则肉体凡胎,绝不会化作影子或白光遁走。除非修到了白日飞升的境界,如袁天罡那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地神仙,但他们又岂会被寻常衙役抓住?如果我所料不差,这贼犯精通的,是一种波斯幻术——绳技。”“幻术?”袁怀玉疑惑。“就是一种迷魂术,虽是波斯幻术,也不出道术中的炼神一类。施术者做出类似登云升天等奇怪之举,让观者惊骇激动,实则是迷魂术的一种技法。中了这迷魂术的人,都会随着施术者的言语描述,生出种种幻觉。莫迪罗先迷惑了六赖子,让六赖子以为他在爬绳升空,随即六赖子的大喊大叫,又迷惑了两位狱卒。”

袁怀玉恍然道:“我曾在平康坊内,见波斯戏子表演过这种幻术。他将一颗桃核埋入土中,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便长出桃树,又生出桃子,他还当下摘了桃,卖与场中看客。这么说,那只是迷魂术罢了?”“正是,桃核是真的,桃树和桃子也是真的,都是施术者的障眼器具,早就预备好的。待看客们生出幻觉后,他才拿出来以假乱真罢了。”

袁昇说着一指牢房门口那不起眼的角落:“那时候,莫迪罗应该就守在门旁边,待狱卒打开牢门冲入,他则大摇大摆地离开。”“他隐身了吗?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他?”狱卒吴春大奇。“还是迷魂术在作怪,你们的心神都集中在那根绳子上。这就是最好的障眼器具。”他过去拉了拉绳子,笑道,“用囚衣临时撕扯做成的绳子,本应无法承载一个人的重量。”

袁怀玉恍然,挥手命一名衙役试试。那衙役拉住绳子便待攀爬,但稍一用力,绳子便断了。

事已至此,这桩奇人越狱的奇事已被袁昇谈笑间解开了谜题。袁怀玉不由一阵轻松。“还有一桩古怪事……”吴春却苦着脸嘀咕了一句。

袁昇一笑:“请讲。”“这贼人爬绳子越狱的事,发生在下半夜。可奇怪的是,就在前半夜,我竟事先梦见了这怪事。”吴春挠着头,喃喃道,“在前半夜,我倚在案前打盹,做了个梦,便清清楚楚地梦见莫迪罗拉着个绳子钻入屋顶不见了,然后我便听到六赖子大叫,小人才被吵醒,哪知竟真的看到有人正攀着绳子逃跑……”

许四结结巴巴地道:“正是,我……上半夜,也做了这样的梦。还有,六赖子也是一般地做了怪梦。怪了怪了,弄得小人等昏沉沉的,还以为,我等一直在梦中……”

事先做了这样的梦,以为自己一直在梦中?

袁昇的脸色首次郑重起来,他转头环顾众警卫,沉声道:“这等仿佛预知未来般的怪梦,你们还有谁做过?”

其余狱卒和警卫尽皆摇头。袁怀玉见儿子的目光竟落在自己身上,更肃然道:“看我做甚,这等怪力乱神之梦,我怎的会做?”“难道是……魇咒?”袁昇喃喃出声。

袁怀玉奇道:“你说什么?”“相传西域和波斯等地流传一种‘魇咒’,能使中咒者时昏时醒,分不清梦境与真实。玄门中人,给此邪咒取了个雅称——梦中身。”说到这里,袁昇一凛,暗想,“奇怪,我修炼的画龙梦功,口诀中也有‘梦中身’三字。”

他随即镇定下来,淡淡道:“不过,你三人应该没有中过‘魇咒’。此事也没什么玄奇,其实你们三人事先根本没有做过那怪梦,这应该是,你们后半夜中了莫迪罗的迷魂术后产生的幻觉。”

众人都觉有理,被袁昇破解了怪处,心中也没先前那般惴惴不安了。

袁昇将老爹拉到一旁,低声道:“这莫迪罗为何被抓?”

老爹立时面色阴沉,也低声道:“据说他偷了安乐公主府内的一件宝贝,七宝日月灯!”

听到“安乐公主”四字时,袁昇的面孔霎时一僵。

袁怀玉却没有留意儿子的神情,接着道:“那七宝日月灯,你该知道的,就是引发‘夺灯宴’的那件宝贝。那日是安乐公主的芳辰,来道贺的官员不少,除了府内的伎乐班子,又特意从西市请了几个幻术戏子,其中就有莫迪罗。公主的仆役发现宝灯被盗时,其余戏子都在,就只这莫迪罗不知去向。昨晚这厮在西市的一间酒肆吃醉了酒,被我们抓住了。看他已醉得一塌糊涂,无法审讯,只得暂押在此……”

袁昇自然知道老爹口中的夺灯宴和七宝日月灯。

那是一年前,万岁驾幸昆明池,与群臣宴饮。酒至半酣时,万岁兴致突发,将一件罕见的贡品七宝日月灯取出,命群臣赋诗,并言明此灯将奖励诗魁。最受万岁宠爱的安乐公主早就看上了那灯,向父皇撒娇索灯却不得。太平公主含笑站起,念诵了手下文人沈佺期所做的应制诗,其中有“双星移旧石,孤月隐残灰”等佳句。万岁大喜,当场要将此灯赏给太平公主。

安乐公主却叫声且慢,急命手下名士宋之问献诗。宋之问当场赋诗,“舟凌石鲸度,槎拂斗牛回”等句引得众人拍案称绝。

这是当今天下权力最大的两位公主。太平公主是万岁的亲妹妹,在中宗皇帝重登皇位的神龙政变中也出过大力。安乐公主则是万岁和韦皇后最宠爱的女儿,艳倾天下,在父皇面前说一不二。

所以,当这对姑侄公主一起争抢这盏宝灯时,背后便有了更深广的朝政影响。

当时万岁犹豫不决,只得将麻烦扔给聪明绝顶的昭容上官婉儿,请上官婉儿来品评两诗。上官婉儿评道:“二诗功力悉敌,但沈诗最后二句‘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气势已竭;而宋诗‘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仍锋芒健举。”

众人齐声称赞,连沈佺期也甘愿服输。于是,那盏本要赐给太平公主的宝灯便被万岁赐给了安乐公主。

这场昆明池赋诗盛会也因此被人称为“夺灯宴”。

由此可知,这宝灯对安乐公主的重要性。“看来宝灯还没有寻到,”袁昇也为老爹着急,沉吟道,“莫迪罗是个胡人,应该还会回到胡人聚集的西市幻戏班子内,只有在那里,他才不引人注目。父亲大人派几名干将暗探去那里搜搜吧。”

揭开了“绳技”的谜底,袁昇也就不必再待下去了,拱手和老爹作别。

那狱卒吴春话多,忽道:“袁公子,您说那波斯幻术只是个障眼法,那天下到底有没有仙术,到底什么是仙术,给我们露一手吧!”

仅有的两三个金吾卫狱卒纷纷叫好。

袁昇只得一笑:“天下道学,分道、法、术三类,而以大道为上,至于道术,只为枝节。小生毕生苦修,只求大道,这种小术嘛……”

他忽一挥手,断在地上的两段绳子陡地缓缓升起,跟着绕空游走,牢房内随之生出一股小旋风。“龙,龙!”众人都大叫起来。

果然是两条龙,虽然颜色灰黑,长仅数尺,却也张牙舞爪,气势惊人。

众狱卒惊叫声中,两条小龙忽然紧紧缠在一起,打了个盘旋,又化成了一整段的绳子,搭在了房梁上。

众人赞叹声中,袁昇的脸色却微微一黯,双龙没有穿窗而出,这么快就现回了本身,可知是自己心绪不宁所致。

为什么忽然间心绪如此颓然了,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她的名字?章节三杀人壁画

出了金吾卫大狱,袁昇才忽然想到:“波斯人,幻术?我为何不去问问黛绮。”

黛绮就是那日他在荒庙内救下的波斯女子,可巧她就是波斯幻戏班子的。

因那班子地处城郊,不受大唐宵禁制度的限制,她在夜里出来时又落了单,才被青阳子见到。这道士颇为好色,见黛绮虽容貌平平,但身材婀娜有致,便顺手抓了来,原想先做“挡箭牌”抵挡陆冲的飞剑,待擒了陆冲后,再好好享用这异国女郎。哪知荒庙一战,袁昇见青阳子伤害无辜,激于义愤,施展画龙术,救下了她。

袁昇身为“鸿门第一人”,地位极高,平日不入灵虚观,只在城外的一套精舍内结庐隐修。他便安排黛绮住在了西厢房。经袁昇妙手调治,只半日工夫,黛绮便已快痊愈了。

可怪的是,黛绮的伤虽不重,却总是爱沉睡。正因如此,这两日,袁昇一直没敢让她回去,只怕她被青阳子的影魅术沾染过。

不嗜睡的时候,黛绮会和他聊天。这个活泼可爱的波斯女郎居然能说一口极流利的长安官话。她说,自己的家很远,来长安先要坐大船,开过风浪很大的大海,才来到大唐的广州。每谈起沿途的奇闻趣事和波斯的幻术,女郎都说得眉飞色舞,连那极平凡的相貌都生动了许多。

回到宅子里,见女郎似乎刚刚午睡醒来,袁昇忙问:“我记得你说过,波斯艺人中有一门‘绳技’的奇术?”“绳技嘛,这算是波斯最奇特的幻术了。据说,最高明的幻术师能顺着一根绳子,直接爬到云彩里面去。”“你认识会这幻术的人吗?西市中谁的绳技最厉害?”“不知道。”黛绮忽然狡黠地一笑,“这是我们的规矩,不能把我们的人出卖给你们唐人。”

袁昇板起脸道:“哪怕他犯了大罪?”“是啊,规矩如此,不能改的。我们波斯人有许多奇怪的规矩,比如我,这张脸是易过容的,你想看我的真容貌吗?”

望着那双闪亮的眸子,袁昇不由一笑:“漂亮吗?”

他精通道术,早看出女郎那张平平常常的脸孔是一种古怪的易容术,但他一直没有点明,想不到女郎自己说破了。“会吓死你的。”“那就算了。”那抹愁绪又弥漫上来。你就是再漂亮又能怎样,这世间最美丽最迷人的容貌,我早就见过了。“喂,为什么,你终日都很不快乐呢?”她忽然很认真地问,“莫非是,被你心爱的女人甩了?”“甩了?”袁昇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忙掩饰地一笑:“你怎么这样在行,莫非你甩过别人?”“老娘当然没有甩过人,但见多了我们那些波斯汉子被甩后,都是你这副窝囊样子。”黛绮学着波斯酒肆胡姬的泼辣样,叉着腰咯咯地笑起来。

大唐的女子虽然豪放些,但“甩过人”这样的词还从没有出现过。但说不定,这行径在爽朗泼辣的波斯女郎间曾存在过。

袁昇见她大咧咧地做出市井泼辣的胡姬状,忍不住又笑起来:“记住,‘老娘’是很不好的自称。你要自称‘奴家’。”“‘奴家’不好听,女人为何要做奴?‘老娘’也不好听,还有‘姑奶奶’……算了,还是叫‘我’吧。其实……绳技很难演练的,那需要很强大的心力。”

跟前几次聊天一样,他追问时,她偏偏不说,他不问时,她却会娓娓道来:“你适才说的这个……莫迪罗,我确实认得的。你说他盗宝越狱,我是打死也不信的。这是个难得的胆小人,只有一个毛病,便是好赌。他的幻术本事也平平无奇。似你说的,以心力迷惑三个人,那种罕见功力,莫迪罗可办不到。”

袁昇一愣,问道:“或许人家是深藏不露呢,这人平时喜欢去哪里?”“他会深藏不露?”女郎不以为然地摇头,“他呀,除了西市的幻术班子,据说常去的地方是个寺庙……嗯,是西市的西云寺。他和那里一个有钱的胡僧是老相识,常去那里厮混借钱。”“西云寺?”

袁昇一愣。他对这寺庙并不陌生。因为那庙内也有一面很古老的壁画,名为《地狱变》。

那是一种佛教题材的壁画,描绘了地狱内诸多的苦相,以劝人行善信佛。而西云寺这幅画的名头更大,作者竟是贞观时有“画痴”之称的孙罗汉。孙罗汉嗜画成痴,人名罗汉,便是因他擅画佛教壁画。这幅《地狱变》,是他呕心沥血画了多月而成。据说贞观年间,来寺内看画的人络绎不绝,来人见了画上狰狞的鬼王和恐怖的阴刑后,夏日之季都能冷汗不止。

那西云寺本是长安城西的一座老寺庙,唐初时道教鼎盛,险些被改为道观,其后寺僧力争,最终却阴差阳错地被西域的祆教占了去。那祆教由波斯传入大唐后,教义也吸收了佛教理论,对这幅纯粹的佛教壁画也不算太过排斥。袁昇曾去看过几次,对其笔意叹为观止。

虽是祆教胡僧,但按大唐的习惯,仍是称寺主为方丈。据说西云寺方丈在几年前忽然换成了一个神秘的胡僧,名叫慧范。

慧范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胡僧,他利用胡寺中多有胡商往来的便利,经营放债和柜坊生意(柜坊是唐代的金融生意,类似后世的银行保险箱业务),累钱亿万。他的生意做得极大,甚至连太平公主都和他颇多往来。

袁昇常去西云寺观摩壁画,一来二去也和慧范混得极熟了。在袁昇眼中,慧范是个十足的市侩商人,他得知《地狱变》是一幅名画后,甚至想将整面壁画卖给袁昇,最终因为袁昇囊中羞涩且整个操作太过烦琐而作罢。

想不到,莫迪罗竟可能藏在那里。

听得儿子说起西云寺,老爹袁怀玉的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冷哼道:“我大唐国力鼎盛,四方来朝,可朝廷对这些异教胡人还是太宽容了。好,找不到莫迪罗,便去管教一下胡商和胡僧也好。”

袁昇一凛。他知道老爹是儒士出身,历来瞧不起佛道之说,更别说祆教等胡僧了,忙道:“我和那方丈慧范相熟,不如我带人过去走一趟。”

袁怀玉当即应允。袁昇特意向老爹要了一名干练的金吾卫暗探随行,为免惊动外人,都穿着便装。

那暗探叫吴六郎,年岁在三十左右,为人机灵,阅历极其丰富。他路上边走边聊道:“公子爷,小的听说那西云寺里面有个壁画,会……会闹鬼的!”“你说的是《地狱变相图》吧,那是贞观名画师孙罗汉的大作,画上的厉鬼阎罗栩栩如生,当年可是轰动京师啊。至于闹鬼嘛,却决计不会。”“真的啊,最近听说,那壁画上面的鬼,许是年久成了精怪,真的会下来走动的……”

袁昇却不以为意地一笑:“若是这样,我这捉鬼道士去了,岂不正好捉了!”

赶到西云寺前,已是暮色沉沉,长安宵禁的催更鼓已敲了多时。迎面却有一支捕快队伍疾奔而来,那领头的大胡子捕快还在吵吵着:“快些快些,出了人命啦。”“薛捕快,出了何事?”吴六郎与那大胡子相熟,认得是长安县的捕快头领老薛。

原来,大唐京师长安以朱雀门大街为中轴线,街东称东城,归万年县治下;街西为西城,归长安县治下。这就是所谓的“左街万年,右街长安”。

这群长安县捕快刚刚接到西云寺僧报案,说是在寺外发现了一具死尸,死状惨烈。出了这样的事情,金吾卫也不能袖手旁观,袁昇只得领着吴六郎赶了过去。

那死尸就在寺外院墙根上,果然是触目惊心,肚子破开,肠子被拉出,脸孔扭曲狰狞,死状恐怖至极。

袁昇看了两眼就别过头去,险些呕吐出来。他虽然道法不俗,但多年苦心修道,极少接触这种残酷的惨案现场。“果然跟报案人说的一样啊!”大胡子薛捕快叫道,“是……是那恶鬼作案杀人。”“什么恶鬼杀人?”袁昇强力定住心神。

金吾卫的地位远高于长安县,薛捕快见袁昇与金吾卫暗探同行,又气概不凡,不敢怠慢,忙道:“这西云寺是座胡僧的庙,里面有一面壁画,画满了恶鬼。坊间都疯传,那壁画上常跳下恶鬼来杀人。这人的死相如此恐怖,必是恶鬼所为……”“胡言乱语,小心我治你妖言惑众之罪!”

袁昇喝住了薛捕快,命吴六郎砸开了庙门。

方丈慧范急匆匆地赶了出来。这是个五十岁出头的胡僧,身材健硕,面色白润,眼中却满是市侩的狡黠光芒。

一见袁昇,慧范便拱手叫着“袁大郎”,赶着来套近乎,忙道:“袁大郎与小僧相熟,定知道此事与敝寺绝无干系。啊,竟然是敝寺的僧人报案?这……这是哪个不长眼的。”

袁昇低声道:“这人死在你寺外,也未必跟你的寺院有何干系,但你们得过去看看,若能认出死者最好。”

慧范苦着脸,带着两个侍者跟了过去,只看了一眼死者,便吓得大叫一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薛捕快忙喝道:“坊间传说,你寺中壁画上的恶鬼常跳出来杀人作恶,那是怎么回事?”慧范拼命摇头,连说“绝无此事”。

吴六郎道:“那壁画到底是何物,不如请方丈带我等去看个究竟!”

方丈的脸色有些难看,望向袁昇求助。袁昇道:“便让他们去看看也好,事后给你证个清白!”

慧范无奈,只得带着众人进了寺院。那幅著名的壁画就在寺内的后院,那里原是佛寺阎罗殿的位置,眼下殿内的壁画被几重厚布裹着。

厚布揭开,现出那幅气势恢宏而又阴森恐怖的巨大壁画。

威严阴沉的各殿阎罗、狰狞的鬼王、满壁飞动的各色小鬼,还有诸多触目惊心的地府刑具和受罚的各色罪人,在烛火下纤毫毕现,呼之欲出。虽然袁昇已看过多遍,但此时仍觉肌骨生寒。

陡然间,他的身子一震,目光集中在了壁画左下角上。那地方画了个罪人正被小鬼按住开膛破腹。明晃晃的烛光映照下,却见那罪人身上红芒闪闪,极是醒目,仿佛像是刚被淋上了鲜血。“那个鬼卒呢?”袁昇叫了起来。

对这幅画的很多细节,他都熟记于心,他清楚地记得罪人身旁有两个鬼卒行刑,一个按住罪人,一个则伸手插入罪人腹腔。但此时,画上只有按住罪人头胸的小鬼,而另外一个更恐怖的掏腹鬼王却已不见踪影。“哎哟,这人被开膛破腹,五脏掏空,这死法和寺外刚死的那人一个样。”吴六郎也大叫了起来。

一模一样的恐怖惨状,只不过一个是幻想的壁画,一个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寺内鸦雀无声。

半晌,慧范才哆哆嗦嗦地解释,说这壁画虽然灵异一些,但绝不会变鬼杀人。至于那个消逝的鬼王,他更是一口咬定是袁昇记错了,那地方本就是一处空白,颜彩早已脱落。“我们已查明了死者,”薛捕快刚得了手下传讯,这时赶过来叫道,“是西市里放债的韩跛子,五十来岁,这人吝啬狠毒。三天前,他靠着放债钱,强娶了个十四岁的姑娘。那姑娘不愿嫁他,竟跳河自尽了。”

一个胡僧闻言大惊,喃喃道:“这么说,这死者韩跛子是谋财害命者,合该开膛破腹,这与本寺《报还经》上的记载一模一样……罪过罪过。”

祆教原本崇奉光明神,但流入大唐后也不停吸收佛教理论,而胡僧慧范头脑机灵,独创了一本《报还经》,掺入不少佛道之说,在长安胡商和百姓中居然大受欢迎。

此时,现实中发生的事却与神异传说越来越吻合,众人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袁昇忙低喝:“赶紧传长安县仵作吧,勘验尸身。至于壁画厉鬼杀人的传说,万万不可张扬。”

薛捕快领命而去。袁昇才将慧范拉到一旁,低声问:“你认识一个叫莫迪罗的波斯艺人吧,最近可曾见到他了?”“这家伙啊,他和半年前投奔本院的檀丰大师是波斯旧识,前两月常来找檀丰借钱,但最近好多天没见到他了。”

慧范说罢,忙又唤来了胡僧檀丰。檀丰是个三十来岁的胡僧,大唐话说得虽不利落,表达得还算清晰,他果然也是十余日没有见到莫迪罗了。

慧范松了口气,忙赌咒发誓自己和檀丰所说句句是实,又再低声叮嘱,他这寺庙经营的买卖多与王公大臣相干,而太平公主的柜坊钱也是由他来亲自经营的。他慧范可说富甲一方,素来结交权贵,绝不会去勾结匪类。

听对方搬出了太平公主,袁昇不由蹙紧了眉头。

显然,丢宝贝的是安乐公主,而慧范给太平公主经营柜坊钱,盗宝人莫迪罗又常出入慧范这家寺院。如此说来,岂不是太平公主派人盗走了安乐公主的宝贝?

依着太平公主万事争先、不甘人后的性子,在夺灯宴上被侄女安乐公主抢走了风头,倒是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袁昇越想越是心惊。

不一刻,老爷子袁怀玉便匆匆赶来了。趁着仵作还在勘验尸身,父子俩在一间禅房内小心地分析了形势。

太平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在扳倒武则天、拥立皇帝李显登基的政变中居功至伟。安乐公主则是皇帝现下最疼爱的小女儿,号称大唐第一美女,绝色无双,又奢华无度。这二人是当今朝廷除了韦皇后外,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

两个公主,本是亲姑侄,偏偏一直进行着暗流激涌的争斗。

这种斗争很微妙,青春美艳的安乐公主深受父皇宠爱,又有母后做大靠山,在半年前太子李重俊作乱被杀后,便一直有人风传安乐公主要被立为“皇太女”,风头无二。

太平公主虽然在和侄女的争斗中暂处下风,但这位姑姑智谋过人,在武则天时期便掌握政权,眼下更是颇受其皇帝哥哥倚重,多位朝臣出自她门下,对大唐朝政影响深远。

夺灯宴则是两大公主一次明面上的争锋,可眼下象征安乐公主胜利的七宝日月灯偏偏丢失了。

袁怀玉更是唉声叹气。安乐公主丢失的宝灯还没有找到,京师重地又发生了恐怖的厉鬼杀人案,这位金吾卫主要长官的脑袋简直要炸开了。

好在死者是响催更鼓后才发现的。大唐有宵禁之制,当时街上的行人已没有几个,应该没多少人看到。袁怀玉急命所有金吾卫加紧行动,严控什么恶鬼破壁杀人的谣言传出,免得人心惶惶。

父子二人最终决定,兵分两路,老爹负责追查安乐公主丢失的宝灯,派人四处追查莫迪罗的下落;袁昇则要深查恶鬼破壁杀人案。

袁昇向老爹讨要了吴六郎为助手,乔装后便直接住在了西云寺。

金吾卫和捕快们终于散了去,方丈慧范向袁昇说尽了好话后也告辞离开,袁昇的厢房才安静下来。

夜深人静,他躺在榻上,苦思对策。

窗棂上忽地传来轻轻的三声叩响,跟着房门轻启,走进一人,这人头戴软裹巾式幞头,很懒散地披一件铜钱纹的圆领窄袖。虽是一身商贾打扮,却带着一股凛凛的剑意,他竟是在龙神荒庙内见过的剑客陆冲。“天擦黑的时候就看见你来了,见你急得像猴,忙得像驴,某不便打扰,候到深更半夜才来见你。”陆冲大咧咧地坐下,用他惯有的陆氏幽默言语打了招呼,便摸出了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了几口酒。

原来陆冲那日荒庙脱困后,竟没有离开长安远走,而是换了身商贾装束,这两天一直躲在这间胡寺内。

按他的说法,得罪了宗相府,大是麻烦,对方府内高手多是道家奇人,必然会在京城外的要道中布下罗网,所以他干脆伪装成香客,躲入城内的这间胡寺,反而不显踪迹。“妖魔破壁杀人?”

陆冲早看到了黄昏时寺庙内发生的异变,此时不以为意地摇头道:“那也没什么稀奇。你在那破庙中,不也曾经用画龙点睛,召唤出壁上的神龙破敌吗?”“那是画龙术而已,实际上并没有神龙,”袁昇知道他是个直性子人,倒很想跟他聊聊这奇案的案情,“天下道术,神、气、阵、符!我所修的画龙梦功,介乎符、神二道,所谓‘一点灵光便是符’,神龙是我的元气和符咒之力所化,受我的元气操纵,那场热雨耗费我不少功力,但声势很大,所以惊走了青阳子。”

陆冲哦了一声:“所以说,壁画上的厉鬼也罢,神龙也罢,都如戏子们身上的衣服,真正能生出奇效的,是那施法人?”“不错,壁画上的鬼怪妖魔,再如何活灵活现,也是一堆颜彩而已,它们不可能下来杀人。至少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妖法。”

陆冲兴冲冲地一拍大腿:“这鬼怪杀人奇案,勾引得本剑侠起了好奇心。老弟,我准备帮你一把。”

袁昇眼前一亮:“有劳了,我瞧许多麻烦都与这座奇怪寺院有关。你回去后,还以商贾香客的身份潜伏寺内,帮我多多探查。”

陆冲嘿嘿笑道:“你觉得真凶就在寺内……那你最怀疑的人是谁?”“应该便是那神秘失踪的莫迪罗吧,现在金吾卫正满长安地追缉他。他或许不会潜伏于寺内,但这座胡寺仍然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还有安乐公主府那失窃的七宝日月灯,必然也与他颇有干系。”“安乐公主府,七宝日月灯?”陆冲不以为然地信手比画着,“虽然本剑侠没听说过,但那种巴掌大的宝灯,应该很容易丢吧?”

袁昇蹙了蹙眉,心中闪过了些什么,却没有言语。

陆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嘿嘿,本剑侠其实最懒得管闲事,但我欠你个人情,便帮了你这个忙吧。”

二人为免惊动寺僧,连灯烛都没有点,又细细聊了几句,陆冲便飘然而去。章节四古寺迷局

没想到,形势迅速崩坏。转天晚上,第二个死者便出现了。

吴六郎借住的厢房就靠着寺院边墙,夜半后听得墙外响起几道阴森森的惨笑,声音古怪,不似人声。他急忙赶出去,却见一人倒在了寺外的院墙边。

那死者装扮奇特,正是西市里卖艺的波斯艺人们常穿的那种造型夸张的胡服。他脸孔朝下僵卧地上。最可怕的是,他那身子竟被锯成了两段,地上还有残渣碎肉,却少见血迹。

袁昇闻报后,急忙叫了慧范一同赶去。见了那惨状后,慧范忙扭过头去,哇哇地呕吐起来。袁昇也觉得头脑眩晕,忙扶了墙根站定,喝道:“翻过来,看看死者是谁?”

吴六郎奓着胆子走过去,轻轻翻过了那人的脸孔,竟是一张皱纹堆垒的波斯人脸孔。

慧范身边随行的一个侍者忽地叫道:“这……这不是莫迪罗吗?”

慧范忙转头细瞧,也惊道:“啊,真的是他,是莫老胡啊!”

袁昇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莫迪罗,安乐公主府内的盗宝人,又在金吾卫大狱中施展邪法逃遁。在西云寺发生恶鬼破壁杀人案后,袁昇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与这胡寺有牵连的莫迪罗,但此时,这最大的凶嫌却被腰斩在此。

一切都变得愈发地扑朔迷离。

袁昇慢慢蹲下身,凝神细看莫迪罗。那张老脸上涂满了惊骇、恐怖和畏惧。奇特的是,这人死前的表情竟完全凝固住了,此刻在惨白的灯笼光芒下,那神情更是骇人。

吴六郎也蹲下来细瞧,喃喃道:“好古怪啊,小人办案快十年了,从未见过死人有这样的脸……”他伸手轻触莫迪罗的脸孔,不由骇然道,“怪了,干硬干硬的,似乎这家伙的血都被吸干了。”“恶灵吸血……”

一个侍者叫道:“啊,本院经书中记载,西方有一种叫‘吸血鬼’的恶灵,专门吸人鲜血。”

慧范急忙咳嗽一声,想止住那侍者的话。偏那人全没留意,仍在啰唆不休:“这莫迪罗,只知道赌钱,三番五次来找檀丰大师借钱……哎哟,嗜赌、贪财,罪入腰斩地狱,合受腰斩酷刑……真真和本寺《报还经》所说,一般无二啊!”

慧范这时最怕将这凶案与寺内的传说联系在一处,忙喝止了他:“住嘴,袁大郎在此,断案全听大郎的,旁人不得多嘴。”“《地狱变》?”袁昇则心念电闪,忙道,“去看看壁画。”

几人匆匆赶回阎罗殿。红彤彤的灯笼光芒下,袁昇一眼便看到了画上的嗜赌罪人,身处腰斩地狱,身子被厉鬼锯成两半,辗转嘶号,画面阴森凄恻。“那恶鬼少了一个!”吴六郎大叫。

袁昇早看出来了,原本是两个拉锯行刑的鬼卒,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背对看客的小鬼。他望向战战兢兢的慧范,冷冷道:“这下你推不掉了,拉锯腰斩,必是两个鬼卒行刑的,那一个哪儿去了?”

慧范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有人已经吓得双腿打战。

少一个恶鬼,世间便多一个死者,死者的惨状与《地狱变》上的图画一模一样。这是何等惊悚的奇案!

苦苦思索间,袁昇习惯性地摸出了腰间的狼毫,轻轻点在了那空白的画面上。他用的笔较寻常毛笔略粗,一端有狼毫,一端藏利剑,通体熟铜镏金,实为一件极少见的道家法器,名为春秋笔。“阎罗……阎罗王显灵了!”一个侍者竟跪了下来,向那壁画砰砰地叩头。跟着又一人跪倒。顷刻间,慧范身边的四五个胡僧尽数跪倒。

狼毫上残存的水在壁画上慢慢渲染开来,袁昇心内急转着,猛地咬了咬牙,大喝道:“这不是阎罗显灵,而是一种妖法,全都起来!方丈,请集合所有僧众,连借住在此的香客也一个不剩,全召唤过来。待我当场破此妖法,擒住妖人。”

慧范惊疑不定,但素知袁昇身怀绝技,忙依言安排。

没多少时候,寺中僧俗都匆匆赶来,有百多名胡僧,还有二十来个胡商香客。众人聚在大殿外,议论纷纷。“诸位听好,近日有人施了壁画厉鬼杀人的妖法,以致邪灵侵犯贵寺。袁某不才,就给诸位破了这妖法,更可当场擒住妖人。不过,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慧范忙拱手道:“有劳袁大郎了,不管让我们做什么,我等都会遵行。”“就请除了方丈以外的各位,在我挥笔作法时,不停地向壁画叩拜,心诚则灵,自能使厉鬼现形。”

慧范不知他是何用意,但还是应道:“这壁画原是寺内祖传的异宝,叩拜一番,也是应该的。”众人齐齐称是。

袁昇命人端了盆清水来,喝道:“有劳了,待我喊一声‘成了’时,各位便可停止。”便将巨笔蘸满了清水,在壁上急速挥毫。

自方丈慧范以下,众人齐齐叩拜起来。“袁大郎,”慧范见他只蘸了清水,在壁画上的恶鬼消失之处点染,恍然有悟,“你是想说,壁画上的恶鬼被人用颜彩盖住了,现下要用清水洗去?”

袁昇不答,只是继续挥毫。他蘸洒的清水越来越多,可壁画上空白依旧,恶鬼依旧没有显形。

僧众们满面狐疑,但还是依言拼命磕头叩拜。

猛听得袁昇大喝道:“成了!”

众人忙抬起头来,却见壁画上那两处依旧空空荡荡,恶鬼何曾现形?

一时间众人全呆愣起来,不知袁昇是何用意。

又沉了一沉,袁昇忽地一声长啸:“现!”

说来也怪,壁画上那两块空处竟慢慢地显出两个厉鬼形象,一个伸爪掏心,一个持锯横斩,形象阴森恐怖。最奇的是,这二鬼颜色鲜红,仿佛鲜血所画,又是突然显形,仿佛被法术召唤出一般。

众人连连惊呼:“袁大郎果然好神通!”争先恐后地望壁磕头。

袁昇又喝道:“厉鬼已现,真凶何在?”“手到擒来!”

陆冲自人丛中闪身而出,扬手将一人扔在了地上。那人也是寺中胡僧打扮,缩着身子趴在地上,看不清面貌。“诸位,”袁昇冷笑道,“请看看此人的真面目吧!”

吴六郎早扑过去,将那胡僧揪了起来,一张满是皱纹的波斯人面孔,满是震惊、仓皇还有几分阴毒。“这是……”几个胡僧见了鬼般地大叫起来,“啊,莫迪罗?”

确是见了鬼,因为这几人刚刚才见着莫迪罗的尸身被锯成两半,抛尸寺外。但此时这位莫迪罗居然又活了过来,而且潜伏于此。看到莫迪罗那阴毒骇人的目光,他身旁的人齐齐大叫,都觉得浑身冰冷。

众人仓皇惊呼间,莫迪罗的眸中精芒迸射,双臂陡振,已将吴六郎震得跌在一旁。他身子一弹,如一缕轻烟般地跃起,扑向心惊肉跳的慧范。

这人的身手绝不在陆冲之下,适才只是一时不慎,为陆冲所擒,随后便一直示弱装傻,此时他突然发动,显是要擒住方丈为人质,再求逃脱。

他出手快如鬼魅,简直不似凡人身手。

但还有两个人比他更快。

两道光华斜刺里斩来,陆冲施展玄兵术,左袖内飞出的奇兵是一对截肘双镰,光华盘旋,迎面慑住他的身形。

袁昇则大喝道:“缚鬼!”暴喝声中,猛然挥笔。

莫迪罗只觉眼前一花,恍惚中壁画上那两个新描的红色厉鬼竟破壁而出,齐向他扑来,跟着他心口剧痛,如遭掏心重击,腰部也是撕痛难忍,如被利刃横斩。“灵虚观的缚鬼诀!”他惊呼声中,重又跌落在地,全身虚弱无力。

袁昇踏上一步,猛然一扯,莫迪罗的脸被撕下一张皮来,现出一张惨白的波斯人脸孔。这人的年纪不大,三十岁左右,满脸暴戾阴狠之色。“你……你是,”方丈慧范大吃一惊,“檀丰大师?”

袁昇道:“不错,真凶就是你手下的胡僧檀丰,正是他,勾引嗜赌的莫迪罗来他这里借钱,看到时机成熟,便杀了莫迪罗,易容成这波斯艺人的相貌,在安乐公主府内盗了宝灯,醉酒被抓后,又施展幻术从金吾卫大狱中逃脱。随后潜入这里,连造厉鬼杀人的惨案。”

慧范怒道:“孽障,你为何要这么做?”

檀丰闭口不答。

袁昇忽然在他脸上一抹,檀丰的脸孔重又变成莫迪罗。袁昇嗤地一笑:“波斯的易容术果然厉害。不过适才你突如其来被我们抓住,若仍以檀丰的本来面目大喊冤枉,只怕我们还要大费周折。偏你要耍小聪明,竟变成莫迪罗的样子,想引得我们惊慌失措,你好乘乱逃脱。只是如此一来,你便不打自招了。”

檀丰忽然张开双眼,眸内厉光闪烁,如同鬼火,阴恻恻道:“袁昇,袁昇,你很好,呵呵,你很好……”他声音阴森悠长,如同念诵什么古怪咒语。

吴六郎大怒,上前狠狠扇了檀丰两记耳光。檀丰丝毫不惧,鬼火般的目光仍是紧盯着袁昇。

吴六郎见他闭了嘴,才向陆冲拱手道:“多谢这位朋友,你怎知真凶便是这家伙的?”

陆冲向袁昇甩了下头:“都是袁公子的功劳,我只是奉命行事。”

不知怎地,袁昇被檀丰那一阵冷笑搅得心中兴致全无,也没有多做解释,只道:“六郎,先将他押回金吾卫大狱,这回定要好生看管,万不能再让他跑了!”“大郎,借一步说话。”慧范忙将袁昇请进一间密室,拱手连说好话。他倒全不在意那檀丰是否真凶,只是希望金吾卫就此打住,不要深究。

袁昇随口敷衍,心想这些朝廷秘辛最好不要多掺和进来,便是老爹也要早早脱身。

不管如何,这恐怖阴森的壁画恶鬼杀人案和莫迪罗盗宝案都已解决,袁昇好歹松了口气。“多谢你啦!”

诸事了毕,天色已然大亮。袁昇赶回自己的别院,第一件事就是向黛绮姑娘道谢:“亏得你告诉我莫迪罗曾去过西云寺,才让我顺藤摸瓜,擒住了真凶檀丰!”

听袁昇略述了案情,黛绮的神色竟慢慢变得古怪起来。“怎的?”袁昇笑道,“听到这么多的鬼怪杀人,难道吓到你了吗?”“那倒不是,”黛绮的目光变得僵硬起来,缓缓道,“只是,这两天我常常昏睡,也常做怪梦。昨晚我便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你去了一个很大的寺庙,并在那里面描摹一面很大的壁画……”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勉强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怎样设的局,你早就知道檀丰化成了莫迪罗的模样在行凶作恶?”

女郎古怪的神情仿佛是一抹若有若无的阴云,让袁昇微蹙起了眉头。章节五梦中身

此时听黛绮细问端详,袁昇心内又有些欢喜,摇头笑道:“我哪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这次恶鬼破壁杀人案阴森恐怖,最奇特的就是每次杀人,壁上的恶鬼都会减少一只。此事虽然惊人,但也露出不少破绽。我相信,那应该是一种神秘的颜彩,将鬼卒涂抹遮盖住了。这只能说明,作案者必是可以随意接触壁画的寺内胡僧。“看到莫迪罗的尸身时,我便已怀疑檀丰了。莫迪罗陈尸之处没有多少血水,那张脸更被某种药水精炼过,显然他早已死去多日了。而莫迪罗死前一直跟檀丰接触,尸身又在西云寺外找到,檀丰如何也脱不开嫌疑。但要如何揪出这胡僧,却要费些心思。我作法时,故意用清水擦涂颜彩,其实只是装模作样,暗中早命陆冲在旁细察,看看有没有人在膜拜的时候敷衍了事,甚至别人都拼命磕头时,那人应该一直抬头偷偷留意壁画。”

黛绮很聪明,拍手笑道:“好主意,当时院中有百十人,原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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