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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08: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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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西·莫德·蒙格玛丽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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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山墙的安妮

绿山墙的安妮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绿山墙的安妮作者:露西·莫德·蒙格玛丽排版:昷一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3-01ISBN:9787568048477本书由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蕾切尔·林德夫人大吃一惊

蕾切尔·林德夫人的房子就在埃文利大道旁。那儿附近都长满了赤桦木,摇曳的枝干如同小姐们的耳坠般,使得这一截道路仿佛一小段树洞。这条大道还横跨了一条小溪,而小溪的源头还得从老卡思伯特家说起。小溪的上流水道纵横交错,水势湍急,它冲过重重森林,汇集一处处水洼,形成小段飞流,顺势而下,但这溪水流到林德家的山谷处时,已经变得平缓许多,像是考虑到要从蕾切尔·林德夫人门前经过,于是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这会儿,可以看见蕾切尔夫人正坐在她家窗前,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从那流淌的小溪到嬉戏玩耍的孩童,只要给她瞧见点什么风吹草动,她一定会片刻不休地行动起来,直到把这件奇事调查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住在埃文利的人还是其他地方的人,大多热衷于探讨周围邻居家的事,而对自己家的事却闭口不谈。蕾切尔·林德夫人则是他们当中那种既能打理好自家的事,另外还有精力顾及别人家的事的神奇的人。她是一位出色的家庭主妇,分内的事总是做得又好又快。她在一个缝纫妇女会里主事,周日还在学校里帮忙,是教会援助协会和布道会最强有力的支柱。然而就算身兼数职,蕾切尔夫人还是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坐在她家厨房的窗前,手里编织着棉线,用以制作棉被。她已经编织了十六床,埃文利的家庭主妇们每次提起这事都忍不住发出惊叹。今天,蕾切尔夫人那锐利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那条穿过山谷蜿蜒至陡峭红山丘以外的大道。埃文利呈一个三角形,半岛延伸至圣劳伦斯湾,两旁都与水相临,任何人想要从这儿出去或进来都得走这条蜿蜒大道,都逃脱不了蕾切尔夫人的目光。

在六月上旬的这一天,她在那儿坐了一个下午。落日的余晖照在窗户上,明亮又暖融融的。房子下的斜坡上是一片果园,里面花儿开得正热闹,粉白相间的花儿如同新嫁娘粉扑扑的脸,还有一大群蜜蜂“嗡嗡嗡”地叫着。托马斯·林德,这个温柔的男人,总是被埃文利的人们称作蕾切尔·林德的丈夫。此刻,他正在谷仓外的空地上播撒萝卜种子。马修·卡思伯特此时应该也在绿山墙外的那块大大的红土地上播种,蕾切尔夫人知道,因为昨天傍晚她听到他和彼得·莫里森在卡莫迪那儿的威廉·小布莱尔商店处说话,大概意思就是他在第二天下午会播撒他的萝卜种子。当然,彼得也问了卡思伯特一些他绝不会主动谈论的那些生活里的琐事。

但在这个忙碌的下午,大概三点半的时候,马修·卡思伯特却平稳地驾着马车行驶在山坡的大道上。另外,他戴着白色的领结,穿着最合身的一套衣服,看起来像是要去埃文利以外的地方。他坐在轻便的双轮单座马车上,由一匹栗色母马拉着,这显示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那么,马修·卡思伯特要去哪里?又是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要是这是埃文利其他的男人,蕾切尔夫人只要简单推测一下就能很轻松地知道那两个问题的答案,但马修·卡思伯特很少离开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又不寻常的事。他特别内向,不爱去那些陌生人里打转,也不爱去非得与人攀谈的场合。戴着白色领结驾车出门的马修·卡思伯特,这可不常见。蕾切尔夫人沉思着,却无论怎样也没找到个合理的说法,这把她一下午的兴致都破坏了。“吃了下午茶,我得去趟绿山墙,跟玛丽娜打听打听他这是去哪儿,去干什么。”最后这个厉害的女人这样总结道,“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他一般都不会去城里,也不会去拜访什么人。要是他是去撒萝卜种子,不会穿成这样,也不会驾着马车去那么远的地方。看他驾车的速度也不像是去找医生。那么,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离开的。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我今天不弄清楚他为什么离开埃文利,我一刻也静不下来。”

于是,用过下午茶后,蕾切尔夫人就出发了。她也不用走太远。卡思伯特家的房子周围果树环绕,很大,布局却毫无章法,离林德山谷还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的距离。可是,这条长长的小道却把它变得异常遥远。马修·卡思伯特的父亲,同他的儿子一般内向而沉默,所以他才竭尽全力找到这个离森林最近,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建立了家园。绿山墙建在他所属的土地最边缘的地方,直至今天。从大道上很难看到这所房子,而埃文利的房子大多都并立在大道两旁。蕾切尔夫人认为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哪里算生活。“这只能算吊着口气活着,只能算是那样。”她边走边说,这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印着深深的车辙,两旁长着野蔷薇,“远离人群,住在这样的地方,这么看马修和玛丽娜的古怪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果树也没种多少,天知道这些树结的果子够不够他们吃,我宁愿看着人也不要看着这些树。确定的是,他们对这儿倒是很满足,但我猜,他们大概是习以为常罢了。一个人什么都能适应,即使是被吊起来,这是一个爱尔兰人说过的话。”

说着,蕾切尔夫人走过了那条小路,来到了绿山墙的后院。院子里一片绿色,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一边是一棵高大的柳树,另一边是一栋呆板的伦巴第式建筑。看不见任何树枝和石块,蕾切尔夫人不由得怀疑这些东西是否出现过,她暗自觉得玛丽娜·卡思伯特和她一样经常打扫房子。一个人面对到处都是污垢垃圾的地方怎么可能吃得下饭?

蕾切尔夫人礼貌地轻轻敲了下厨房的门,受到邀请后才进去。绿山墙的厨房是个特别棒的地方——或者说要是不把这儿当作未使用过的客厅那般来保持干净,会让人觉得更棒。东西两侧各开着一扇窗户。从西侧那扇窗户望出去,可以望见后院,还有那迎面而来的六月里盈盈的余晖。从东侧的窗户望出去,则可以看见左边的果园里车厘子树上开得绚烂洁白的花儿,它们正迎风点头呢。还有那山谷里小溪旁美丽的桦树,以及绕着它的枝干攀援而上绿莹莹的葡萄藤。玛丽娜·卡思伯特坐在那儿。每当她全身心放松坐下后,总是难以置信阳光如此迷人,而她的心情竟如此雀跃和动荡,使得她不禁又正襟危坐起来。现在她坐在那儿,手里搓着棉线,身后的餐桌上放着晚餐。

蕾切尔夫人在她轻轻关上门之前,在心里默默地把餐桌上的食物记了个遍。桌子上有三个盘子,那么玛丽娜一定是为马修将要带回来的那个人准备的,但这些盘子也就是日常用的一些盘子,食物也就是些野苹果和一个蛋糕,那么那个人也就没那么重要。那马修的白色领结和栗色母马又该怎么解释呢?蕾切尔夫人对这个静谧平常的绿山墙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感到很困惑。“晚上好,蕾切尔,”玛丽娜轻快地说道,“这个傍晚真是不错,不是吗?你怎么不坐?你家里人怎样啊?”

有种东西存在却没有名字,我们把它称为友谊,这种东西也存在于玛丽娜·卡思伯特和蕾切尔夫人之间,尽管她俩有些不同,但也许就是这种不同让她俩成为朋友。

玛丽娜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一张脸方方正正的,没有柔和的曲线,黑色的头发用灰色的带子绑着,揉卷后挽了个髻,并用两个金属的发夹卡住,以防它散开。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见识少、一板一眼的女人,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样的人,但她那张嘴还有些潜力,如果加以练习,说不定还能说出冷笑话来呢。“我们都很好啊,”蕾切尔夫人说道,“我还在担心你出什么事了呢,今天我看见马修驾车出去了,我以为他是去找医生。”

玛丽娜的嘴唇抽动了一下,明白了。她早就预料蕾切尔夫人会注意到,马修这番不寻常的远行一定会引起周围邻居的好奇心。“噢,没有,我很好,虽然昨晚有些头疼,”她说道,“马修是去布赖特河了。我们在新斯科舍孤儿院领养了个男孩,他今晚坐火车来了。”

就算玛丽娜说马修是去布赖特河会见从澳大利亚来的袋鼠,蕾切尔夫人都不会这么惊讶。她确实呆立了五秒钟,很难判断玛丽娜说这话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她还是得接受这种解释。“你说的是真的吗,玛丽娜?”回过神来后,她询问道。“当然是真的。”玛丽娜回答道。她觉得从新斯科舍孤儿

院领养一个男孩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新发明,而是在打理得井然有序的农场里春耕的一部分。

蕾切尔夫人感到心灵受到了很大的撞击,十分震惊。她不由得在心里一阵惊呼。一个男孩!玛丽娜和马修·卡思伯特两个人竟然要领养一个男孩!还是从孤儿院领养!好吧,这世界一定是颠倒了!除了这件事,蕾切尔夫人还从没这样震惊过!没有过!“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她不满地问道。这件事竟然没有问问她的意见就发生了,这肯定会招致

她的反对。“嗯,这件事我们已经考虑过一段时间了,确切地说是整

个冬天都在商量,”玛丽娜回答道,“亚历山大·斯潘塞夫人圣诞节前一天来过这儿,她说她准备春天的时候去霍普顿的孤儿院里领养一个小女孩。她的表亲住在那儿,她已经上门拜访过,还把事情都弄清楚了。从那之后,我和马修就时不时地在商量这件事。我们想要一个男孩。马修上了年纪了,你知道的,他都六十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他的心脏可是困扰他的大问题。你也清楚雇用人帮忙有多难。这儿只有些呆呆笨笨年纪半大不小的法国男孩。可你才教会他,好不容易上了正轨,他就离开去那些个龙虾加工厂或是城里了。起初马修建议领养一个巴纳多的男孩,但我不留余地地说了‘不’。‘他们是可以,我也不是说他们不好,但我不想要伦敦街上流浪的阿拉伯男孩。’我说,‘至少得和我们同国籍。不管我们领养了谁,都是要冒风险的。但要是我们领养的是个加拿大籍的孩子,我会安心一些,晚上睡觉也会睡得更安稳些。’于是最后我们决定让斯潘塞夫人去领养那个小女孩时帮我们也挑一个。上周我们听说她就要去了,于是托斯潘塞夫人在卡莫迪的亲戚给她带了个口信,请她帮我们挑一个十来岁的机灵的小男孩。我们觉得这个年龄段刚刚好,既可以立刻干各种家庭杂务,学新东西又易于接受。我们打算给他个温暖的家,还要让他去上学。今天我们收到了邮差送来的电报,是亚历山大·斯潘塞夫人发来的,说他们坐今天五点三十分的火车,所以马修去布赖特河接那个孩子去了,斯潘塞夫人会把他留在那儿,当然她自己会在白沙站下车。”

令林德太太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的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此刻她就准备把心里对这件事的看法坦白说出来。“好吧,玛丽娜,我得坦白告诉你,你在干一件十分愚蠢的事,还特别不保险,就是这样。你根本不知道你将遭遇什么。你把一个陌生的孩子领回你的房子,你的家,而你却对他一无所知,既不知道他的性格如何,也不知道他以前的父母是怎样的人,更不知道他来这儿会引发什么后果。知道我为何这样说吗?上周我才在报纸上读到,岛西边有对夫妇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回家,那个男孩在晚上竟然故意放火烧房子。玛丽娜,那家人在床上睡着了,最后被烧得只剩下干硬的躯壳。我还知道另外一起事件,那家领养的孩子竟然生吸鸡蛋,大人们都阻止不了。玛丽娜,要是你在还没领养孩子前问我的意见,我会告诉你千万不要做这件事。”

这番安慰的话似乎既没能引起玛丽娜的反感,也没能引起她的警觉。她依旧恍若未闻般淡定地编织着手里的活儿。“确实有些是你说的那样,我对这件事也有很多顾虑,但我能看得出来,马修已经下定决心要这样做,我也就同意了。马修很少这样认定一件事非做不可,这让我觉得我得允许他做这件事。至于风险,人活在这世上做哪件事没有风险呢?就算是人们自己生养的孩子也有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那些孩子也不全是教养好的。再说新斯科舍半岛和我们这岛离得这么近,又不是从什么英国或其他国家领养来的,我们之间的差异不会那么大。”“好吧,我希望一切都好好的,”蕾切尔夫人语气平平地说道,听起来却依然满是怀疑,“要是他把绿山墙给烧了,或者在井里投毒,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可是听闻新不伦瑞克省的一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就是在井里投毒,让她所有的亲人都痛苦地死去的。只是,那起事件的罪魁祸首是个女孩。”“噢,我们要领养的可不是个女孩。”玛丽娜说道,好似觉得下毒这样的事只有女孩会做,男孩才做不出来这么可怕的事,“我从没想过要抚养一个女孩长大。我很好奇亚历山大·斯潘塞夫人竟然领养了个女孩回去,但就算她知道这起投毒事件,她依旧想把整个孤儿院的孤儿都领养了。”

蕾切尔夫人本打算一直待到马修带着那个领养的孩子回来,但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在他还没回来的这两个小时,正好是她去罗伯特·贝尔家好好散布这个消息的机会呀。没有什么比引起轰动更为美妙的事了,蕾切尔夫人最爱做这些引人注意、哗众取宠的事。于是她离开了,这使得玛丽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刚才受到蕾切尔夫人悲观情绪的影响,她那些犹疑和害怕又从心里升了起来。“好吧,最好是一切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蕾切尔夫人平稳地走在小道上时突然这样说道,“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做梦一般。噢,我真替那个小孩子担心。马修和玛丽娜根本不了解孩子,他们恐怕还期待这孩子能比他的祖父更聪明踏实,要是他有祖父的话。某种程度上,想想绿山墙里竟有孩子,这还是挺怪异的,那儿自从新房子修好,玛丽娜和马修长大以后——如果说他们曾经是孩子的话,真令人难以置信有他们那样的孩子——就从未出现过孩子了。我可没打算冒风险收养个来路不明的孤儿,但我也不免同情这个孤儿呀。”

蕾切尔夫人说着,仿佛野蔷薇灌木都快从她的心口伸出来了一般,但要是此刻她看见在布赖特河站台上正耐心等待的孩子,恐怕她会更加同情。第二章马修·卡思伯特大吃一惊

马修·卡思伯特驾着那辆栗色母马拉的马车,不紧不慢地朝八英里外的布赖特河驶去。这条路上风光秀丽,沿途都是些温馨的农庄,偶尔驶过一片散发着芳香树脂气味的冷杉树,途经山谷时还能看到一些野李子树高高的枝头上正绽放着薄纱似的花儿。空气里弥漫着苹果的香甜味,草地斜着延伸至遥远的地平线处,那儿仿佛蒙着一层珍珠般紫色的雾。而那些鸟儿们正在歌唱,好似把这当作全年中唯一的一个夏日来歌颂。

马修驾着车,这段旅程让他心旷神怡,不过唯一不好的是他得向沿途遇到的妇女们点头打招呼——因为在爱德华岛上,你得向路途中遇到的所有人打招呼,不管你们是否熟识。

马修很害怕和女人接触,不过除了玛丽娜和蕾切尔夫人。他总感觉这些奇怪的生物会在背地里偷偷嘲笑他,这让他很不自在。他的想法也许没有错,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古怪的大个子,笨拙的身体,铁灰色的长发披在他佝偻的肩头,浓密而柔软的胡须是他从二十岁就蓄起来的。实际上,在他还是二十岁的年纪时就像个六十岁的老头了,只不过那时他的头发还不是灰白色的。

当他到达布赖特河车站时,那儿并没有任何火车到站的迹象。他以为是他到得太早了,于是把马拴在布赖特河一个小旅馆的庭院里,然后就去站台那儿候着了。长长的月台上几乎空无一人,唯一能看见的活物就是坐在月台末端鹅卵石堆上的小女孩。马修一瞟到她,就移开眼睛,侧着身子快速地从她身旁走过。要是他仔细瞧了这个女孩,他也许就会发现这个女孩此刻有多么紧张,以及她表现出的期盼。她坐在那儿好似是在等着谁或要做什么事。她坐在那儿,除了等待别无其他事可做,于是只得用尽全力地坐在那儿等着。

马修见站长正在给售票厅上锁,好像是要回家吃晚饭了,于是他上前去问五点三十分的火车还有多久到站。“五点三十分的火车在一个半小时前就进站后离开了,”站长轻快地回答道,“但这儿有个乘客留下来等你,是个小女孩,她坐在那边鹅卵石上面。我叫她去女士候车厅里等你,但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她更喜欢待在外面。‘这儿更有想象的空间。’她说。我得说,她可真特别。”“我等的不是一个女孩啊,”马修直白地说道,“我来这儿是要接个男孩。他应该在这儿。亚历山大·斯潘塞夫人帮我从新斯科舍领回来的。”

站长吹了一下口哨。“也许是哪儿搞错了吧,”他说道,“斯潘塞夫人带着个女

孩从火车上下来托我照管她,说你和你妹妹从孤儿院领养了她,而你马上就会来接她的。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我也没见着这附近哪儿有躲起来的另外的孤儿啊。”“我没弄明白。”马修无助地说道,此刻,他多么希望玛丽娜在他身旁,可以和他一起解决这件事。“这样啊,你最好问问那个女孩,”站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敢说她一定知道怎么回事,她能自己解释清楚,绝对可以。也许你们想要的‘男孩’这个牌子的东西缺货了。”

他肚子有些饿,说罢就欢快地回家了,留下可怜的马修不得不独自走上前去,面对那个奇怪的女孩——那个孤儿,然后向她弄清楚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孩。这件事对于马修来说,比要去狮子穴里摸狮子的胡须还要难上几分。他哀叹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拖着沉重的脚步朝月台上那个女孩走去。

从马修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就一直注视着他,直到现在。马修没有好好注意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不过在普通人的眼睛里,会看见这样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大约十一岁,穿着件又紧又小还丑得不行的灰黄色绒布裙,戴着个都洗得要褪色了的棕色海员帽。帽子下是两条红灿灿的粗辫子,一直搭到她的背上。她的脸很小,异常苍白,一点肉都没有,还满是小雀斑。她的嘴巴很大,眼睛也很大。在灯光下看,她的眼睛是绿色的,但在其他时候看起来是灰色的。

在马修还经受着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折磨时,那个女孩看到他朝这边走来,就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手抓着个破旧过时的旅行袋,一手朝马修伸了过去。“我猜你就是绿山墙的马修·卡思伯特先生吧?”她用她那特别清脆而甜美的声音问道,“看见你很高兴。我开始还以为你不会来接我呢,然后设想了一切可能会使得你不能来的原因。我都想好了,要是你今天不能来接我,我就爬到那棵野樱树上睡一晚。我一点也不害怕,想想睡在月光下盛开的白色樱花树上,那该多棒啊,你不觉得吗?你可以想象你睡在大理石大厅里,对不对?我相信要是今天晚上你没能来,明天一早你也一定会来接我的。”

马修不自在地牵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然后他终于决定怎么做了。他不能告诉这个双眼冒光的孩子有些地方搞错了,他要把她带回家,然后让玛丽娜来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布赖特河,不管弄错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得等他安全回到绿山墙了,再来弄清楚哪儿出错了。“我很抱歉我迟到了,”他脸红着害羞地说道,“跟我来,马车在那个院子里。把你的包给我吧。”“噢,我可以提着它,”这个孩子声音高昂地回答道,“这一点也不重,虽然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但它一点也不重。而且它不能那样提着,这个把手坏了,所以最好还是我自己提着,我知道提它的诀窍,这个包可是真够旧了。噢,你今晚来了我真是开心,虽然睡在樱花树上挺棒的。我们还要赶好长一段路,是吗?噢,真好呀,我就要和你一起生活,成为你的子女了啊。我还从未真正属于过谁呢——没有真正地成为他们的子女。但孤儿院才是最糟糕的,我在那儿只待了四个月,但已经待够了。我想要是你从未成为一个孤儿待在孤儿院里,你是不可能理解那种滋味的。那儿比你想象中最坏的地方还要不如。斯潘塞夫人说我谈到这些显得有些邪恶,但我不是个坏孩子。要假装对这一切什么都不知道是很容易的,不是吗?你知道的,他们都很好——那些孤儿院里的人,但那里留给我的想象空间很少——只有一部分孤儿会让我展开想象的翅膀。想象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多有趣啊——比如,想象也许坐在你身旁的女孩真的是个伯爵的女儿,她家那个残忍的保姆把她从她的父母身边带走了,而那个保姆在向她坦白一切之前就死去了。我过去常常晚上躺在床上,想象那样的事,因为白天我没有时间想这些。我猜那就是我这么瘦小的原因吧——我瘦得吓人,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摸到我的骨头,我特别爱想象我很好看的样子,长得胖嘟嘟的,胳膊肘这儿都能有个浅凹。”

此时,马修的小伙伴停下了她那张说个不停的嘴,一部分是因为她惊讶得不行,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到了马车旁。在他们离开村庄之前,她都一言不发,直到他们行驶上一座靠近海岸的陡峭小山丘。马车压过柔软的泥土缓缓前进,开得正盛的野樱花树和修长的白桦树就在他们头上几英尺处如流苏般缓缓飘动着。

小女孩伸出手,折下从马车边一晃而过的李子树的树枝。“这儿真漂亮啊,不是吗?尤其是那棵树,整个都簇拥着白色,如缎带般探出岸边,对此,你有何感想呢?”她问道。“好吧,现在我没有什么想法。”马修说道。“为什么没有?当然是像一个新娘啊——一个全身洁白,还披着纯白面纱的新娘。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新娘,但我可以想象那样一个新娘的样子。我从没想象过自己成为新娘的样子,我是那样平凡无奇,没有人会与我结婚的——除非是一个其他国家的传教士,我猜外国的传教士应该没有那么挑剔。但我真希望有一天我能有那样一条纯白的裙子,那是我最渴求的愿望。我只是喜欢好看的衣服,自我记事起,我还没有过好看的裙子呢,但这一切都值得我更加期盼,不是吗?然后我可以想象我穿得美美的。今天早上我离开孤儿院的时候觉得很羞愧,因为我不得不穿上这条过时又丑陋的绒布裙子。所有的孤儿都得穿着它们,你知道的。去年冬天霍普顿的一位商人向孤儿院捐赠了三百码这样的绒布。一些人说是因为他卖不出去,但我宁愿相信这是他好心捐赠的,不是吗?在我上了火车的时候,我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同情我。但我试着想象自己穿着最漂亮的淡蓝色丝绸裙子——因为当你去想象了,你就不会瞎想其他事——头上戴着各色花朵装扮的大檐帽,上面还有漂亮的羽毛,手上戴着金表以及一副儿童专用手套,脚上穿着一双合脚的靴子。就那样想象着,于是我来岛上的整个旅途都兴奋不已。我一点也不晕船,斯潘塞夫人也不晕船,虽然一般她都会有点晕。她说她得看着我别掉到甲板外去了,所以没时间犯晕。她说她从没见过像我那样被颠得东倒西歪的人,但要是真的这样就治好了她晕船的毛病,那我也算做了件好事,不是吗?我想看够海上的风景,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那样的机会。噢!这里这么多的樱花树都开花啦!整个岛上都百花盛开。我已经爱上这里了,真高兴我能住在这样一个地方。我总是听别人说爱德华岛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过去常常幻想自己住在这里,但我从没想过我真的能住在这里。当你梦想成真,这是多令人高兴的事啊,不是吗?但这条红色的路看起来有些搞笑。当我们在夏洛特敦坐上火车后,沿途都能看见这条红色的小路飘过,我问过斯潘塞夫人是什么让它变红了,她说她不知道,也让我不要再向她问问题。她说我已经问了她一千个问题了。我猜我也是,但你想当你发现一些新奇的事,怎么能忍住不问问题呢?是什么让这条路变红了呀?”“哦,我不知道。”马修说道。“好吧,总有一天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想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也不是那么美妙吧?这只会让我觉得只是活着——这是个有趣的世界。要是我们对这世界完全了解了,对它的兴趣也会减半,不是吗?那时一点想象的空间也没有了,是不是?我是不是说太多话了?人们总是说我话太多。你介意我这么多话吗?要是你不想听了,我马上就可以停下来。我只要下定了决心就可以的,虽然有点难。”

令马修自己都惊讶不已的是,他竟然觉得很爱听她说话。像大多数沉默寡言的农民一样,他喜欢听那些健谈的人说话,听他们自说自话,也不需要他去接话,但他竟前所未有地爱听这个女孩说话。女人们总是缺乏一些自觉性,小女孩们更是如此。他不喜欢她们怯生生地侧着身子从他旁边走过,眼神还在斜着瞟他,一言不发,生怕自己说了什么,引得他满口“咯咯”叫。那就是埃文利有教养的小女孩们一般的表现,但这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是如此不同,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迟钝让他难以跟上她明快的说话节奏,但他想他喜欢她的喋喋不休,因此他会像这样腼腆地回答:“噢,你喜欢说就说吧,我不介意。”“噢,我真是高兴呀。我确信我们会相处得十分愉快。有人愿意听我讲,而不是一味地告诉我小孩子不应该那么多话,好好看着就行,这真让我松了一口气呀。我已经被那样告诫了千千万万次。人们还常常嘲笑我,说我总是夸大其词,但要是你有一个很棒的想法,当然必须得用那种夸张的词才表现得出来啊,不是吗?”“好吧,听起来挺合理的。”马修回答道。“斯潘塞夫人说我的舌头一定是悬在嘴巴中央的,但它不是——它的另一头结实地和我的嘴巴连着。她还说你们那里叫作绿山墙。我向她了解了那里的一切。她说那儿四周都是树丛。我听了更开心了。我特别喜欢树。孤儿院里几乎没有树,那儿只有几棵发育不良的树,小心翼翼地站在孤儿院前。它们就像孤儿院里的孤儿一般。看着它们我都忍不住想哭,‘噢,你们这些小可怜!要是你们周围是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苔藓和铃兰布满你们的根部,小溪就在近旁,鸟儿在枝头吟唱,你们就会快快成长起来了吧,不是吗?但你们无法选择自己所处的环境,我深知你们的感受,小树们。’今天早上离开它们,我还难过了一会儿,你也会被那样的事物所触动吧,是不是?绿山墙周围有没有小溪呢?我忘记问斯潘塞夫人了。”“嗯,是的,房子正下方就有一条小溪。”“棒极了!能住在小溪旁也是我的梦想之一呢,虽然我从未想象过这个梦想能实现。梦想常常不会变成真的,不是吗?要是它们成真了,岂不是太美好了吗?刚刚我就感到极度兴奋。我不会特别开心,因为——嗯,你们把这种颜色称为什么?”

她猛地把她那长长的又滑溜溜的辫子用手拽着凑到马修眼前来。他并不习惯去研究女士们的发色,但这个孩子的发色一眼就看得出。“这是红色啊,不是吗?”他回答道。

女孩把辫子放开,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像把她那个年龄所有的悲伤都呼了出来。“是的,它是红色的,”她无可奈何地回答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会那样特别开心了吧?没有人愿意要一头红发。其他缺点我都不介意——我脸上的雀斑,还有我那绿色的眼睛,以及我骨瘦如柴的小身板。我都能当它们不存在,我可以想象自己脸色如玫瑰花般红润,双眸如紫罗兰一般,里面好似能看见可爱的星星,但我实在不能不介意我的红头发。我尽力了,我像这样想过,‘现在我的头发如乌鸦的羽毛那般乌黑发亮。’但我总是忘不了它就是红色的,这让我痛苦。这将会是我终生的悲伤,这是我在一本小说里读到的句子,那里面的一个女孩就有终生的悲伤,但她不是因为有一头红发。她的头发犹如金色的波浪,从她洁白的前额一直披散到背上。洁白的前额是怎样的?我从未见过。你能给我讲讲吗?”“哦,我恐怕讲不了。”马修说道,看样子也很疑惑。现在,那种被诱惑的感觉又出现了,这同他在匆匆的孩提时代里某一次的经历一样,那是去野餐的时候,另一个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小男孩诱惑着他。“好吧,无论如何那一定很棒,因为她美得像仙女一般。你想象过那种美得像仙女般的感觉吗?”“哦,没有,我没有过。”马修坦诚地回答道。“我有过,还经常呢。你说要是你有得选,天仙般的美丽、绝顶的智慧和天使般的善良,你选哪一个?”“哦,我,我不知道怎么选。”“我也不知道。我下不了决心,但就算选择了也改变不了现实,很明显,我才不会有天使般的善良。斯潘塞夫人说——噢,卡思伯特先生!卡思伯特先生!卡思伯特先生!”

那不是斯潘塞夫人说的话,也不是因为那个孩子要被甩出马车而惊呼的声音,也不是马修做了什么惊人的事。他们只是拐了一个弯,马车行驶到了“林荫道”上。“林荫道”,这是纽布里奇的人们取的名字,这条道一直延伸了四五百码长,两旁长满了枝繁叶茂的苹果树,把整个小路捂得严严实实,那是多年前一个古怪的老农民种的。在这里,一仰头就能看见宛若穹顶的树枝,还有朵朵雪白的苹果花开得正盛,芳香弥漫。大树枝下的世界犹如黄昏,遥远处光线充足的天空好似大教堂走廊末端开出的一扇巨大的玫瑰色窗户。

这美景让小女孩看呆了。她向马车后面倒去,双手在胸前紧握,脸上洋溢着无尽的欣喜,仰头直直地望着白色壮丽的穹顶。尽管他们已经驶出“林荫道”好一阵子,都到了纽布里奇长长的斜坡处,她都还一动不动,什么也说不出。她沉醉的脸面向日落之处,目之所及,光芒万丈的底色下良辰美景依稀可见。穿过纽布里奇,他们来到了一个闹哄哄的小村庄,几条狗朝他们狂吠,小男孩们在嬉笑怒骂着,一张张脸躲在窗户后偷偷看。他们依旧静静地行驶着。马车又走了三英里多的路,这个小女孩还沉默着。事实证明,她保持沉默和说个不停的功力一样好。“我想你应该又累又饿了吧?”最后马修试着说了一句,这是他能想到她长久沉默的唯一原因,“现在我们就要到了——只有一英里远了。”

她从想入非非里回过神来,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用她那刚刚还凝望远方的迷离双眼看着他。“噢,卡思伯特先生,”她小声说道,“刚刚我们经过的那个地方——就是一大片白色的地方——那儿叫什么?”“哦,你是说‘林荫道’吧?”马修回忆了好一会儿后说道,“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好地方?噢,好地方一点也不确切。也不能说美丽,它们都表达不出来。噢,它该是美妙绝伦——美妙绝伦。那儿是我从未想象到的地方,真是令我大饱眼福。”——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前——“它美得我这里有点奇怪地痛,但又是令人舒适的痛。你有过那样的痛吗,卡思伯特先生?”“哦,我想不起来了。”“我经常会有那样的痛——每当我看见那种惊人的美丽时。但他们不该把那样一个美丽的地方称为‘林荫道’,太平淡无奇了,没有什么意义在里面。他们应该称它为——让我想想——‘愉快的白色小道’,那不是个充满想象又有趣的名字吗?每当我不喜欢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人的名字时,我总是会给他们取另一个新名字。孤儿院里有个孩子叫赫尔兹芭·詹金斯,但我就假装她叫罗萨莉娅·德韦尔。其他人也许都称那儿为‘林荫道’,但我就要称它为‘愉快的白色小道’。真的还有一英里我们就到家了吗?我又高兴又觉得可惜。我觉得很可惜,因为这段旅程棒极了,却要结束了。每当美好的东西消逝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有些可惜。也许之后有更棒的事,但你又怎么确定得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再有更好的事出现了,这是我的经验。但我想到就要到家了又很高兴。你知道吗?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过真正的家。一想到真的就要到家了,那种奇妙的痛感又来临了。噢,那不是很棒吗?”

他们行驶到一座小山丘的山顶处,底下是一个湖,长长的像是条蜿蜒的小河。一座小桥从一端跨到低洼处的另一端,那儿如丝带般的琥珀色小山丘把它从深蓝色的海湾那里隔断开来。湖水的颜色绚丽多彩,番红花和玫瑰花那般的红色潜藏其中,还有空灵的绿,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色彩。湖岸边是一片小树林,冷杉树和枫树倒映在湖面,影子若明若暗。那儿还有一棵野李子树,从岸边探出去,像一个穿着白衣的女郎踮起脚欣赏水中自己的影子。湖旁的沼泽里传来青蛙清明而凄厉的合唱声。那边斜坡上有棵白色的苹果树,树旁有座灰色的小房子,尽管天还没黑尽,但从房子的窗户里已经透出了光。“那是‘巴里的湖’。”马修说道。“噢,我也不喜欢那个名字。我该叫它——我想想——‘闪耀之湖’,是的,那才是合适的名字,因为有令人兴奋的战栗感,我知道。每当取了个合适的名字后,我都会有这种兴奋的战栗感。什么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啊?”

马修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哦,这样啊。当我看见黄瓜里生出白色恶心的蛆时就会有那样心悸的感觉,我讨厌它们。”“噢,我想那不是我说的那种战栗感。你觉得是一样吗?白色的蛆和‘闪耀之湖’没有一点联系,不是吗?但是为什么大家称它为‘巴里的湖’呢?”“我想是因为巴里先生住在湖边的那座房子里吧。斜坡果园是他那儿的名字。要不是有巨大的灌木丛遮住了,你从这里都可以看到绿山墙了。但我们得驶过这座桥,再沿着路绕过去,所以大概还有半英里远。”“巴里先生有没有小孩子?嗯,年纪也不是太小,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他有个女儿,十一岁左右,她叫黛安娜。”“噢!”女孩深呼吸了一下,“多么好听的名字啊!”“噢,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这听起来有点像可怕的异教徒的名字。我更喜欢像‘简’‘玛丽’这样一些朴实的名字。但在黛安娜出生的时候,有个老师来这儿,他们邀请他给她取名,于是他给了她‘黛安娜’这个名字。”“我真希望在我出生的时候身边有个那样的老师。啊,我们要到桥中央了,我要紧紧闭上眼睛,我总是很害怕过桥,总是忍不住想象也许恰恰我们走到桥中央,它们就坍塌掉,然后像把折叠刀一样,把我们夹在中央,所以我要紧闭双眼,但要到的时候我又想睁着眼睛,因为,你明白的,要是桥真的塌了,我想看看它是怎么塌掉的,弄出的那轰隆隆的声音多好听啊,我喜欢这种声音。世上和这一样有趣的事又有多少呢?现在我们过了桥了。我要往回看看。晚安了,亲爱的‘闪耀之湖’。我总是会向那些我喜欢的事物说晚安,就像对人一样。我觉得它们也会喜欢。那湖水看起来像是在对着我笑。”

他们行驶到更远处的小山丘,马修抬手指着一处说道:“我们就要到家了,绿山墙就在那——”“噢,不要告诉我,”她突然打断,抓住马修正要举起的手,紧闭着眼睛,以防她看到他指着的方向,“让我猜猜,我相信我能猜对。”

她睁开眼睛,看看四周。他们此时正在一座山丘的顶上,太阳已经沉下去了,但柔和的晚霞还在,视野也还清楚。西边耸立着一座黑色的教堂,上面尖尖的房顶仿佛就要刺到如金盏花一般灿烂的天空。天空之下是一座小小的山谷,平缓的斜坡上散落着座座舒适的农舍。女孩认真地观察每一座农舍,内心涌动着渴望。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离道路最远处左边的一座农舍上,周围都是树木,依稀可见那儿还有棵开着白色花朵的树。那里处在西南方向,房顶上方是一尘不染的天空,如水晶般晶莹的星星闪耀着,仿若指路明灯。“是那里,对不对?”她指着说道。

马修猛地甩了一下缰绳,轻快地抽打在马背上。“好吧,你猜对了!但我想斯潘塞夫人一定给你描述过吧。”“没有,她没有——她真的没有。她只讲了些其他的一些地方。我完全不知道绿山墙是什么样的,但我一见到它我就感觉那是我的家。噢,这真像是在做梦啊!你知道吗?我的胳膊到手肘一定青一块紫一块了,因为我今天掐了自己很多次。时不时地,总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侵袭我,我真怕这就是个梦啊,所以我掐自己来试探这是不是梦——直到我突然想到,就算这是梦,我也要一直做下去,不要醒来。然后我才不再掐自己。但这是真的,我们就要到家了。”

她非常开心地舒了口气,然后安静了下来。马修不自在地动了动。不用他来告诉这个可怜的流浪儿她所期待的那儿并不会是她的家,而是让玛丽娜来说这些话,他松了口气。他们穿过林德家的山谷。虽然天已经黑了,但还没黑到看不清,蕾切尔夫人站在她那位置得天独厚的窗户旁看着他们翻过山丘,驶上通往绿山墙的长长小道上。他们到绿山墙时,马修不知为何瑟缩了一下。他和玛丽娜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问题,这不仅给他们造成困扰,还会让这个小女孩经历失望。一想到她那双眼睛中洋溢的喜悦就要消失殆尽,他就有些不安,好像他就是那个杀掉某些东西的帮凶,这和他每次要杀掉小羊羔和小牛犊或其他一些无辜的生命时一样。

当他们进到院子里时,天已经黑尽了,杨树叶“沙沙沙”地轻轻摆动着。“听,这些树在说梦话呢,”马修抱着女孩从马车上下来时,她轻轻地说道,“它们一定在做着美梦!”

然后,她紧紧地提着那个装着她所有东西的旅行袋,跟随他进了屋子里。第三章玛丽娜·卡思伯特大吃一惊

马修打开门后,玛丽娜轻快地走上前来,但目光一触及眼前这个穿着丑陋裙子、绑着红色长辫子和明亮双眸中透露着渴望的女孩,她就不由得惊得止住了脚步。“马修·卡思伯特,这是谁?”她叫道,“那个男孩在哪里?”“那儿没有什么男孩,”马修可怜兮兮地说道,“那儿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但那儿就该有个男孩,”玛丽娜坚定地说道,“我们给斯潘塞夫人送口信说我们要个男孩。”“好吧,她带回的不是男孩,她把这个女孩带了回来。我问过那个站长了。情况所迫,我不得不把她带回家来,不管哪里出错了,肯定不能把她留在那儿。”“呵,这可是多好的善事!”玛丽娜叫道。

他俩交谈的时候,这个女孩一直沉默着,眼睛一会儿看看玛丽娜,一会儿又看看马修,渐渐地,她脸上洋溢的生气和活泼消失了。突然,她似乎抓住了他们说的重点,猛地向前走了一步,宝贵的旅行袋从她的手中滑下,她又一把抓紧它。“你们不想要我!”她尖叫道,“你们不想要我,因为我不是个男孩!我还曾这么期待过。你们从没有真正想要我。我就知道那些美好的事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我就知道没有人愿意真正接受我。噢,我该怎么办?我就要哭出来了!”

眼泪从她眼睛里流出来了。她瘫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两只胳膊无力地搁在扶手上,整张脸淹没在泪水里,她开始止不住地号啕大哭。玛丽娜和马修的视线穿过壁炉,都希望对方能解决这件事。可他们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最后,玛丽娜试着去找解决的办法。“得了吧,用不着哭成这个样子。”“不,用得着!”女孩突地抬起头,整张脸上泪水弥漫,嘴唇还在不停地抽搐。“要是你是一个孤儿,来到一个你以为会成为你家的地方,结果却发现他们根本不想要你,就因为你不是个男孩,你也会大哭一场。噢,这是发生在我身上最悲惨的事了!”

玛丽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的笑,她原先冷酷的面容变得柔软了一些,好似这样的笑容因为长久没有出现过,都有些僵硬了。“好啦,不要再哭了。今天晚上我们不会让你露宿野外。你可以在这儿待到把事情弄清楚为止。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孩子犹豫了一会儿。“你可以叫我科迪莉亚吗?”她殷切地问道。“叫你科迪莉亚?那是你的名字?”“不,不是,那不算是我的名字,但我喜欢别人那样叫我,听起来比较优雅高贵。”“真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如果科迪莉亚不是你的名字,那什么是?”“安妮·雪利,”名字的主人不情不愿吞吞吐吐道,“但是,拜托了,叫我科迪莉亚吧。反正我在这儿也待不长,你叫我什么都没关系的,是不是?‘安妮’听起来一点也不浪漫。”“不浪漫?真是无聊!”玛丽娜毫不理解地回答道,“‘安妮’是一个平实又普通的好名字。你不必为此感到丢脸。”“噢,我不是觉得丢脸,”她解释道,“只是我更喜欢‘科迪莉亚’。我已经想象自己叫科迪莉亚了,至少,这几年我都是这样想的。在我还小一些的时候,我想象过自己叫杰拉尔丁,但我现在更喜欢科迪莉亚。要是你坚持叫我安妮,请一定要带上后面的‘e’。”“那样有什么区别吗?”玛丽娜问道,她手里正端起茶壶,脸上又是另一种僵硬的笑容。“噢,那可大不一样。那样听起来好听一些。每次你听到一个名字,难道不会在心里浮现出它的样子,就像印出来那样?我就会。‘A-n-n’听起来太粗俗了,而‘A-n-n-e’听起来就好多了。要是你愿意那样叫我,我就试着说服自己不叫科迪莉亚。”“好吧,那我们就那样叫你。现在,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给斯潘塞夫人捎去的口信是带个男孩回来。孤儿院里没有男孩了吗?”“噢,不是,男孩可多了。但斯潘塞夫人清楚地表达你们要的是一个大概十一岁的女孩。我们那儿的主事就说我的年纪差不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一整晚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噢,”她转头对马修埋怨道,“为什么在车站的时候你不告诉我,你们要的不是我,然后把我留在那儿?要是我没见过‘白色小道’和‘闪耀之湖’,我就不会这么难受。”“天啊,她在说些什么?”玛丽娜盯着马修问道。“她——她只是在说我们一路回来看到的风景,”马修犹豫地说道,“我去把马牵进马厩去,玛丽娜。希望我回来的时候,给我准备好了一杯热茶。”“除了你以外,斯潘塞夫人还带了谁回来?”马修离去后,玛丽娜接着问道。“她自己领养了莉莉·琼斯。莉莉只有五岁,长得可漂亮了,有一头深棕色的长发。要是我长得很漂亮,也有深棕色的头发,你会不会留下我?”“不会。我们想要个男孩帮马修干农活,女孩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用。把你的帽子取下来,我会把它和你的包放在前厅的桌子上。”

安妮顺从地取下帽子。马修现在回来了,于是他们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晚餐,但安妮什么也吃不下,只是心不在焉地咬着涂了黄油的面包,像小鸡啄食般把扇形盘子里装着的苹果夹到自己盘子里。事实上她什么也没吃下。“你什么也没吃。”玛丽娜不满地看着她,好像那是她多么不该有的缺点。

安妮叹了口气。“我吃不下。我好绝望。要是你身处绝望之中,又哪里有心情吃饭呢?”“我从未经历过绝望,所以我不知道。”玛丽娜回答道。“你没有过?好吧,那你想象过自己身处绝望的情景吗?”“没有。”“那么我想你也就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了。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就好像你喉咙里堵着东西,你什么也咽不下,就算那是巧克力味的糖果。两年前我尝过那样的糖,那可真是美味。从那以后,我常常梦见我有好多好多巧克力味的糖,可是我一准备吃,梦就醒了。我真希望没有惹你生气,这些食物都很美味,可是我实在是吃不下。”“我猜她是累了,”马修说道,这可是他从马厩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最好让她去睡觉吧,玛丽娜。”

玛丽娜还在想怎么安置这个孩子呢。原先为本该是男孩准备的睡椅搁在厨房的角落里,现在尽管那儿干净又整洁,可无论如何也不是个适合女孩睡觉的地方,但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了,除了东边那个三角形的房间。玛丽娜点了支蜡烛,叫安妮跟着她。安妮只得沮丧地跟着她去,经过前厅时拿起了自己的帽子和包。前厅特别干净,她发现三角形的那个房间更干净。

玛丽娜把蜡烛放在一张靠着三角形角落的三角桌上,掀开床罩。“我猜你应该有睡衣吧?”她问道。

安妮点了下头。“是的,我有两件。是孤儿院里的女管事给我做的。睡衣又小又短,孤儿院里什么都不够,所以里面做的东西都是这样短小——至少在像我们那个那么穷的孤儿院里是这样的。我讨厌这样短小的睡衣,但我可以想象它们是两件镶着褶边的拖地睡衣,那样想想心里会好受一些。”“好吧,赶紧换衣服去睡觉。一会儿我会来把蜡烛拿走,我可不敢让你自己吹灭它,你别把房子给烧了。”

玛丽娜走后,安妮好奇地看了看四周。抹了白灰的墙平淡无奇,就这么裸露着,仿佛在看着她,这让她觉得它们好像因为自己的赤裸而痛苦着。地板上也是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块她从未见过的正摆在中央的圆形编织垫。一角摆着张高高的老式床,上面还有四根颜色暗沉的柱子。另一角摆着刚提到过的三角桌子,用一块大大的红色天鹅绒针垫装饰着,针垫很硬,足以让最尖的针头弯掉。桌子顶上挂着个六英寸宽八英寸长的小镜子。床和桌子中央开了一扇窗,上面用冰凉的白色棉布褶边装饰,窗子对面有个脸盆架。整个屋子都古板得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深入安妮的骨髓。她一边抽泣着一边迅速脱掉她的裙子,换上那条又短又小的睡裙,跳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拉过被子盖住头。玛丽娜来拿回蜡烛的时候,看到满地散落着又短又小的各式衣物,床上也像是经历过狂风暴雨一般,这些都表明这个女孩似乎奋力挣扎了一番。

她拾起安妮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干净的黄色椅子上,然后拿起蜡烛,朝床那边走去。“晚安。”她略微有些尴尬地说道,但口气里绝没有什么不善。

突然,安妮苍白的脸和大眼睛从被子下露了出来。“明知道这是个对我来说最糟糕的夜晚,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说什么‘晚安’?”她厉声说道,然后又钻回了被子里。

玛丽娜慢慢地回到厨房里,准备把晚餐用过的盘子洗干净。马修正在吸烟,心烦意乱地叹着气。他很少抽烟,因为玛丽娜总是别开脸显示她的不满,把这当作不好的习惯,但在些特定的时刻和季节,他总是克制不住想要抽。后来玛丽娜意识到男人仅仅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途径,于是对此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下好了,一团糟,”她气呼呼地说道,“这就是没有亲自去送口信带来的麻烦。理查德·斯潘塞的亲戚一定是传错了消息。明天我们中得有个人去找斯潘塞夫人一趟,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女孩必须得送回孤儿院去。”“好吧,我是这样想的。”马修不太情愿地说道。“你是这样想的!你是不知道吗?”“好啦,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小女孩,玛丽娜。她一心想留在这儿,把她送走,这对她来说多难以接受啊。”“马修·卡思伯特,你不会是想说我们把她留下来抚养她吧?”

要是马修表达的意思一直是他脑子里长久以来坚持的东西,玛丽娜也不会这么惊讶。“好吧,不,我猜不——不完全是。”马修结结巴巴地说道。他每次不能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时都会这样难受地结巴起来,“我猜——我们可能不适合抚养她。”“决不能留下她,她在这儿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我们也许可以好好抚养她。”马修突然出乎意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马修·卡思伯特,我确信那个女孩给你下了迷药!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就是想要收养那个孩子。”“是的,她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小孩子,”马修固执地说道,“你应该听听她从车站一路回来说的那些话。”“噢,她说得可够快的,我听见了一次。那也成不了她的优点,我不喜欢话多的孩子。我不想要一个我自己不喜欢的性格的孤女。她身上有些东西是我理解不了的。不,还是把她打发走,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可以雇一个法国男孩帮助我,”马修说道,“她可以留下来陪你。”“我才不需要什么陪伴,”玛丽娜简短地回答道,“我是不会领养她的。”“好吧好吧,就照你说的吧,当然,玛丽娜。”马修说着站了起来,抖抖烟灰,“我要去睡觉了。”

马修去睡觉了。玛丽娜洗完碗后也紧皱着眉头睡觉去了。楼上东边的房间里,一个孤独、伤心又无助的女孩哭着睡着了。第四章绿山墙的早晨

安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坐在床上,往窗外看去,热烈的阳光洒满整个天地,蓝天下飘荡着如羽毛般轻盈的白云。

过了一会儿,她也没能记起自己现在在哪里。睁开眼最开始看到眼前的风景时她极度兴奋,然后那些可怕的意识渐渐回笼。这儿是绿山墙,他们不要她,就因为她不是个男孩!但现在是清晨,是的,她的窗外有一棵开得正盛的樱花树。她一下从床上弹跳起来,然后跑过地板。她一把推开窗——窗子有些老旧,好似很久没有开过了,它太紧了,所以不需要什么东西支起它。

安妮跪着,向外瞧这个六月的清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噢,六月的早晨不是很美吗?这儿不就是个美好的地方吗?可是她不能待在这儿!她可以想象自己能够待在这儿。这儿可是让人充满了想象。

外面有一棵巨大的樱花树,离房子太近,所以它的大树枝随风拍打在墙上,繁花盛开得都几乎看不见树叶了。房子的前后都种满了树,整个就是一座巨大的果园,里面都是些苹果树和樱花树,此刻都竞相绽放,简直就是一片花的海洋。星星点点的蒲公英在草地上轻舞,果园的下方是一些紫色的丁香花树,花儿开得正茂,阵阵花香随着清晨的微风飘到窗户里来。

果园外是一片农田,里面还夹杂着些三叶草,一直延伸到山谷处。那儿小溪流过,还可以看见一大片白桦林。活泼地跃进人们视线的还有那里的灌木丛,让人不由得愉悦地联想起里面一般会生长着的蕨类、苔藓和一些其他的植物。那之外是一座小山丘,生长着些苍翠且轻柔如羽毛般的云杉树和冷杉树。从绿山墙这座小房子的尽头,她很清晰地就能看见另一处的“闪耀之湖”,它把这座小山丘一分为二了。

房子的左边是一个宽敞的牲口棚,牲口棚外面是一片低斜着的绿色稻田,再往外就能看见闪着波光的蓝色大海。

安妮那双美丽的双眸被这房子四周的景色定住了,陶醉在这美景之中。可怜的孩子,她见过太多让人厌恶的地方,而这里的一切就像梦一般美好。

她跪在那儿,沉浸在这美景中,直到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才惊得回过神来。玛丽娜进来了,可这还徜徉在梦里的孩子一点也没察觉到。“你该穿衣服了。”玛丽娜简短地说道。

玛丽娜其实不知道该怎样和这孩子交流。她本无意用这样生硬的语气说话,但刚刚安妮茫然失神的样子让她有些不舒服。

安妮站起来,深呼吸了一下。“噢,这儿真是美妙啊!”她说着,一边还朝窗外的美景挥了挥手。“那就是棵大树,”玛丽娜说道,“它花开得繁盛,可就是结的果子不多,又小还有些蛀虫。”“噢,不止是那棵树,当然它确实开得很美——它看起来容光焕发——它尽力地开放着——但还有这一切,花园、果园、小溪和树林,这整个世界。在这样的早晨里,你不会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世界吗?在这里我能听见小溪一路欢畅的笑声。你会对这溪水快乐的叮咚声听而不闻吗?它们总是在欢笑啊。我甚至都能听到冬天里它们在厚冰底下也笑着呢。绿山墙旁有这样一条小溪真是让我开心啊!也许你觉得反正你们又不准备把我留下,这一切也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但不是的,我会永远记住绿山墙的小溪,即使我再也见不到。要不是有这条小溪,我还在为不能留在这儿而忧心忡忡呢。今天早上我不再那么绝望了。我在早上不可能那样。有这样美好的清晨难道不是特别棒的事情?但我还是有些难过。我刚刚还在想象你们决定留下我,我可以永远待在这里生活。想象的过程是美好的,但最不好受的就是你不得不停止想象,面对残酷的现实。”“你最好快点穿好衣服下楼来,收起你那些天马行空,”玛丽娜好不容易插了句嘴,“早饭做好了,快去梳洗一下,把窗户打开,叠好被子放在床脚,动作麻利点。”

事实证明,安妮确实很麻利,在十分钟之内就穿好衣服、梳好辫子、洗了脸,把一切弄好下楼了。她自己觉得很满意,因为她完成了玛丽娜的要求。事实上,她忘记换掉睡衣了。“今天早晨我真是好饿啊,”她说着,一边拉开玛丽娜为她准备的椅子坐下,“整个世界不像昨晚那般狂风呼啸。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令我很开心。我也喜欢下雨的早晨。所有样子的早晨都很有趣,不是吗?在这时候,你不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事,所以留下的想象空间更大。但幸好今天没下雨,晴朗的天气更令人开心,也更有助于让人承受那些难过。我觉得我现在的承受力就很好。了解自己的悲伤,然后想象自己勇敢地面对,这很好,但是真的当你得忍受痛苦的时候,那滋味可就没那么好受了,不是吗?”“求求你,闭上你的嘴巴,”玛丽娜说道,“你这个小女孩话也太多了。”

于是安妮顺从地闭上了嘴,整个吃早饭的过程中一言不发,这反倒让玛丽娜有些不自在,好像哪里不正常似的。马修也一言不发——但那对他来说是正常的——因此,他们这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的。

安妮呆板地吃着饭,心不在焉,眼神越来越迷茫,很明显她的魂儿已经飘出窗外,翱翔在天际了,这使得玛丽娜更加不自在。这个古怪的孩子也许此刻坐在餐桌前,但她的魂儿早就插上了想象的翅膀,飞向那遥远的天际,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谁想要留着这样一个孩子呢?

但马修想要留下她,这简直不能理解!玛丽娜感觉得到他此刻的心情和昨晚是一样的,他想要留下她。那就是马修的行事风格——一旦这念头在他脑子里变得根深蒂固,他就会用这种惊人的沉默来表现自己的固执——这种沉默比他大声宣泄出来更具有强大的威力。

早饭过后,安妮从她的幻想里回过神来,她主动申请洗碗。“你会洗碗?”玛丽娜半信半疑地问道。“我洗得可好了,尽管比起来我照顾孩子做得更好。我照顾过的孩子可多了,真遗憾你这里没有需要照顾的孩子。”“我觉得我现在可不想有更多需要照顾的孩子。你全身上下问题多了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教育你。马修真是太荒谬了。”“我觉得他很好,”安妮驳斥道,“他多么有同情心,一点也不介意我说那么多话,似乎还有些享受。我一见到他就觉得和他脾气相投。”“要说你们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你们都古古怪怪的,”玛丽娜嗤之以鼻地说道,“好吧,你来洗碗,多放些热水,擦干净。今天早上我真是受够了,下午我就去白沙见斯潘塞夫人。你跟我一起去,我们会商量怎么解决你的事。洗了碗你就上楼去,整理一下床铺。”

安妮熟练地洗了碗,整个过程玛丽娜眼睛不眨地盯着看。之后安妮去整理了床铺,可是弄得不是很好,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整理羽绒被,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把它铺平顺了。然后,玛丽娜解放了她,让她自己出去开心地玩,中午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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