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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07: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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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高尔基著,《书立方》编委会编

出版社: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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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试读:

前言

这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成长的故事。阿廖沙从小就没了爸爸,妈妈只好带着他去投奔外祖父。外祖父经营一家染坊,后来生意衰落,阿廖沙的妈妈改嫁后,被继父虐待致死,他和外祖父、外祖母生活在一起,后来离开家,自谋生路。因此,强烈的爱与恨,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烙下痕迹。

小小年纪就走向社会的阿廖沙,在鞋店做伙计,在轮船上做洗碗工,还在圣像作坊做过学徒……他渴望自由,渴望过上美好的生活。在一名厨师的帮助下,阿廖沙开始读书。但残酷的现实再一次扑灭了他的梦想。他为了生计,做过码头的小工,当过面包房和杂货店的伙计。在社会这所复杂的大学里,他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学到了许多书上没有的东西,并由此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最终参加了革命运动。《

童年

》、《在人间》、《我的大学》是俄国作家高尔基的三部自传体小说,描绘了19世纪70至80年代俄国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图景,展现了当时腐败、没落的社会现实。他塑造的阿廖沙使我们看到了一个正直善良、不断向上和执著追求知识的青少年形象,本书是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不可错过的必读之作。童年

第一章 父亲去世了

昏暗的房子里,父亲静静地躺在地板上,穿着一身白衣,看起来比往常要干净而整齐。他光着脚,手指弯曲着,失去了往日的力量。他的眼睛紧闭着,像两个黑洞,嘴巴张着,牙齿都露了出来,像一个可怕的怪物,吓得我不敢多看他一眼。母亲跪在他身边,给他梳理头发。她围着红色的围裙,喃喃地自言自语,眼泪滴落在她手中的梳子上。我没见过母亲这样,害怕地缩在外祖母身后。外祖母紧紧拉着我的手,也在哭,哭得全身颤抖,弄得我也跟着颤抖起来。“去吧,孩子,再好好看看你爸爸!”外祖母使劲推着我,想把我推到父亲身边去。这太可怕了,我使劲扭着身子,不愿意靠近那个看起来陌生了许多的爸爸。“孩子啊,快去和你爸爸告别吧。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死了啊,可怜的人,他还没到死的年纪啊……”

虽然我一向信任外祖母说的任何一句话,但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按她说的去做。我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是很深,虽然我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父亲曾耐心地看护过我。但是后来外祖母来了,就由她照顾我了。

现在,我真希望外祖母带着我立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因为我实在太害怕了。母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是个要强的人,个子很大,完全是一副强壮者的模样。她经常打扮得利利索索的,可是现在,她的衣服凌乱不堪,头发也不再油光光地贴在头上,全都乱糟糟的。

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遮着窗户的黑披肩被吹得沙沙作响。母亲忽然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可是她还没站稳就仰面倒了下去。她紧闭着双眼,像父亲一样咧着嘴,开始在地板上打滚,痛苦地呻吟着,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外祖母跟着她在地上爬着,尽量温柔地安慰母亲。

突然,一阵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黑暗中,我听到外祖母的声音:“噢,太好了,是个男孩!”紧接着,似乎点亮了蜡烛,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我太累了,以至于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等我再有记忆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坟场,看着他们把爸爸的棺材放进坑里埋掉。“走吧,阿列克塞!”外祖母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别扭地挣脱了,不想离开这里。外祖母叹着气,默默地陪我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坟墓建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风来,雨也被刮走了。外祖母领着我,穿过许多发黑的十字架,缓缓走向远处的教堂。

年仅三岁的我不懂得他们的想法,只是隐隐觉得一定是发生了让他们觉得为难,必须请求上帝的事情。几天后,外祖母和母亲带着我上了一艘轮船。桌子上躺着我的小弟弟,身上也包着白布,还缠着红色的带子。我知道他死了,刚刚生下来就死了。

水面上灰蒙蒙一片,只有母亲像巨人一样站立在船上,一动不动。我看到外祖母也有些怕她了,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瓦柳莎,吃点东西好吗?”

她们和一个白头发的人把弟弟的尸体放进一个木匣子就拿出去埋葬了。她们走后我哭着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轮船上的窗户明晃晃的,外祖母正在我的旁边梳头,一面编辫子,一面小心地看了母亲一眼。母亲躺在那里,像根木头。

不久,轮船靠岸了,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出现在码头,母亲一看到他就大喊着扑了过去,“爸爸!”老头抱着母亲,用尖尖的嗓音安慰她。外祖母把我抱下船,给我介绍亲戚们。

外祖母把我带到那个老头跟前,他看了看我,嘟哝说:“瞧瞧,颧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显然,他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上了坡,来到大街上,我们停在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前。房檐很低,房子看起来好像很大,可进去后就会发现,里面非常拥挤,无数个小房间凑在一起,感觉乱哄哄的。

院子里到处都是人,挂满了湿漉漉的布匹,许多水桶里也泡着五颜六色的布,总之,我的感觉就是一团乱七八糟。这时,墙角一个人影吸引了我,那里有一个正在燃烧的炉火,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那个人正在嘟哝着我从未听过的词:“紫檀……品红……硫酸盐。”

第二章 在外祖父家遭打

外祖父家里到处弥漫着仇恨。我们来的时候,我的两个舅舅正要求分家,母亲的归来更加剧了他们的意愿。外祖母和外祖父抱头痛哭。他们商定,还是分家算了。

这时,我一个翻身,不小心把熨斗碰到了脏水盆里。外祖父把我揪起来,看着我的脸,恶狠狠地说:“快滚,那张脸活像你爸爸!”

我赶紧跑了。我很害怕外祖父那双尖利的绿眼珠。又过了几天,外祖父开始强迫我学祈祷,妈妈替我开脱,说我记性不太好。外祖父拍着我的头,说:“因为顶针,星期六我要抽萨沙一顿。”“什么叫抽?”我问。大家都笑了起来,外祖父说:“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心里暗暗思量“抽”和“打”的分别。因为顶针的事,大家都很小心。那是一次晚饭前,米哈伊尔舅舅跟快瞎的裁缝格里伽利开玩笑,让九岁的侄子把顶针烧热后,偷偷放到格里伽利的手边。恰好,这时外祖父过来干活,凑巧戴起了那个顶针。“哇!谁干的,谁干的?”外祖父顿时咆哮起来。

当我听到吵闹声时,外祖父正用手指抓着耳朵,可笑地蹦着。周围的人各自干着各自的活儿,没一个人搭腔。“是萨沙干的!”米哈伊尔舅舅突然说。“胡说!”亚科夫舅舅大吼起来。他的儿子萨沙哭着喊:“是他叫我干的!”立刻,两个舅舅又打骂在一起。

我问:“要不要抽他?”“要!”外祖父说。米哈伊尔舅舅拍起桌子,向我母亲吼道:“瓦柳莎,管管你的兔崽子,不然拧了他的脑袋!”

母亲说:“你试试看!”母亲的话一下把大家镇住了。

周六那天,我想试试怎样使布料变色,我觉得这很有趣。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萨沙。

他说:“我知道,白色最容易上色。”他让我把柜子里过节才用的白桌布拿出来染成蓝色。我开始染,小茨冈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叫来了外祖母。

外祖母飞跑过来,哭着骂我:“你这个惹事的小祖宗!”她劝小茨冈别告诉外祖父。“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怕萨沙多嘴。”“我会给他两个戈比。”外祖母说着把我领回屋里。晚祷前,我被叫到厨房,是萨沙告的密。外祖父拿着浸湿的树条,外祖母扑过来,抱紧我,外祖父扑上来推倒她,把我抱到凳子上。我用力挣扎,拉他的胡子,咬他的手指。他猛地把我摔在凳子上,狂喊:“我打死你!”“爸爸,不要打了吧。”母亲脸色苍白,呆呆地说。当我醒来时,正在温暖的床上。原来我被打晕了,又生了一场大病,我想这次经历,我将铭记一生,自尊使我长大了。外祖母对我母亲的行为非常气愤,她责问:“你怎么不把他抢过来!”“我吓坏了。”“你是他母亲!我一个老太婆还不怕……”“够了,别说了!要不是为了阿列克塞,我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母亲哭了起来。这时,我才明白母亲也和别人一样怕外祖父。而我的存在使她在这儿受罪。不久,母亲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天,外祖父来了,他用冰冷的手摸着我的头,“怎么样啊,生气了?”我没有说话,只想一脚踢飞他。“闻闻,甜饼、苹果还有葡萄干。”他把这些放在我的鼻子前。

他吻了我的额头说:“我确实过分了,亲人打你是为你好,你应该接受教训。让外人打那才是屈辱!我以前挨的打上帝都会为之掉泪!可是现在呢,我一个乞丐母亲的孤儿,却当了行会的头。”他开始给我讲他小时候的痛苦经历,我和他亲近了起来,觉得他并不是坏蛋。小伙子茨冈来看我,他留着鬈发,打扮得像过节一样。是他把我从外祖父手里救出来的,还替我挨了打,我很爱他,他说也爱我。“记住,他把树枝打下来的时候,一定要随着他转动身子。”他挤了挤眼,说,“在这方面,我是行家。”

第三章 唯一的朋友小茨冈

我恢复健康后,才知道茨冈在家里的特殊地位。外祖父很少骂他,私下里总是夸他,舅舅们对他也是和气的,但是背地里总是说他的坏话。茨冈是个弃儿,外祖母收养了他。

每逢节日,外祖父和米哈伊尔舅舅都出门做客了。亚科夫舅舅拿着吉他来到厨房,外祖母摆上茶点和伏特加酒,茨冈穿着过节的衣服,忙得打转。人们大吃大喝,孩子们抢着糖果,喝着甜酒。亚科夫舅舅弹着吉他,茨冈忘情地跳着舞。亚科夫舅舅喝醉了,躺在地上痛苦地号叫。我问外祖母他为什么这样,外祖母却流着泪,没有说话。

后来格里高里告诉我:“你舅舅把老婆打死了,他良心受责!他们这一家容不得好人。你问你外祖母,就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了……”

我和茨冈的友谊迅速增长着,外祖父打我时,他还会帮我挡着。

每个星期五,茨冈总是把那匹外祖母最爱的红马沙普拉套到一个雪橇上,出去买食物。有时候,他半天都没回来,家里人都很着急。

终于,茨冈回来了,外祖父和舅舅们跑到院子里,孩子们也跟了出去,从雪橇上高兴地卸东西,猪羊、鸡鸭鱼肉,什么都有。

外祖父慢悠悠地说:“你拉回来的东西太多了,有些没有花钱吧,我不喜欢。”他皱着眉头走了,舅舅们却很欢喜。茨冈高兴地跳到外祖母面前,跟她闹。“一边去,”外祖母跺脚喝道,“今天我不喜欢你!”后来她向我解释道:“茨冈偷的比买的多。”

第二天,我让茨冈别偷东西,“人家会打死你的……”“他们抓不住的,我跑得快,马也快。”他笑了一下,又忧愁地说,“我知道这样不好,而且危险,不过能解闷。我也不想攒钱,不到一周,你舅舅就把我的钱骗走了,我不心疼,反正我能吃饱!”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说:“你人小脾气不小,好好跟着老太太吧,这家人除了老太太,我都不喜欢。”这是我俩最后一次谈话,不久,他就死了。经过大门旁的院子有一个大十字架靠着围墙,它是亚科夫舅舅准备放妻子坟墓上的。舅舅们穿着黑色大衣,把十字架扶起,放到茨冈肩上,他晃动了一下。“受得了吗?”格里高里问。“好像很重……”米哈伊尔舅舅喊,“快开门,瞎鬼!”

格里高里开门时嘱咐茨冈:“当心,别累坏了。”

不一会儿,格里高里跳起来,朝外面跑去,我也跟了上去。厨房里,茨冈躺着,眉毛扬起,眼睛木呆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吐着鲜血,流到地板上,像条稠密的小溪。他全身僵硬,只有手指还在抓地板。保姆蹲在那里,往茨冈手里塞蜡烛,茨冈握不住,泡进血里。“他绊了一脚。”亚科夫舅舅颤抖着,面如土色,“他被压住了,砸到背上,我们赶快扔掉了十字架,不然我们也会残废的。”“是你们砸死他的!”格里高里怒吼着。“是又怎样!”天已经黑了。茨冈越来越消瘦了,仿佛陷到地板上。我守着他,想着他跳起来,说一声“好热啊!”星期天午睡他总是这样的。可是这次没能这样,他不再动弹。

第四章 外祖母智救大火

我晚上睡觉,经常会倾听外祖母祈祷上帝。有时候她祈祷的时间很长,我也就真的睡着了。通常哪天有不顺心的事,她祷告的时间也就越长。我想,我喜欢上帝就是因为外祖母的原因吧。

外祖母微笑着给我讲上帝的故事、鬼故事、童话故事等,故事多得数也数不清,不能不信,外祖母的话那么令人折服!

这天,她正和上帝谈话,外祖父过来了,吼道:“老婆子!上帝来啦,咱家着火了!”“你说什么!”外祖母大叫着,飞快跑到大厅,大声指挥着,外祖父却只顾低声哭号。房子正在被大火燃烧,高高的天空中飘着黑云,染坊被烧得像教堂的圣壁那样吸引着人们,家里的叫声和爆炸声把耳朵都震聋了。

忽然,外祖母向大火里冲去,喊着:“硫酸要爆炸了,该死的!”

外祖父赶快让人拉住她,但是外祖母已经冲进去把硫酸瓶拿了出来,她弓着腰,浑身冒烟。喊着:“当家的,快把马牵走啊。还有,把我身上的火弄灭啊!”

格里高里脱掉她烧煳的衣服,铲雪往院里扔,外祖母又跑出去向邻居们求救:“我家仓库着火了,大家好心好心吧,如果你们不帮我,我们烧光了你们也躲不了,大火会蔓延到你们家的,来,亚科夫把铲子分给大家,好心的人啊,上帝保佑你们!”

就这样,她在院子里指挥着大家,哪里有事哪里就有她。“上帝给了你很多智慧。”外祖父笑着说,“只给了你一个小时就够了!”外祖母走了出去,外祖父对我说:“看你外祖母多能干,都这么大年纪了……”

纳塔莉亚舅母要生孩子了,房子里乱成一团。我后来才知道,就在那天,舅母难产死了。

第五章 搬家

交春后,舅舅们分家了,亚科夫留在城里,米哈伊尔搬到了河边。外祖父买了一栋房子,上面是阁楼,下面是酒馆。花园后有一个山谷,到处是柳树。

宅子里住满了房客,外祖父只留了两间,他住楼上一间,我和外祖母住顶楼。每天一大早,外祖父就去儿子们的染坊转转,回来的时候却又累又生气。

外祖母在家做饭缝衣,在菜地和花园里忙着,像个大陀螺似的团团转。每天房客乱糟糟地跑着,邻居们也时常嘈杂地谈论着,大家好像老是叫着外祖母。而外祖母时刻都保持着温柔,关怀着他们。

她帮人解决家庭纠纷,接生,教人怎样腌菜、做饭、酿酒等。

有次我问外祖母:“你会魔法吗?”“哦,你真会猜!”她笑道,“我怎么会这么难的学问啊,你外祖父才真正有学问呢。我小时候是孤儿,我母亲是贫农,而且残废。我母亲沿着大街乞讨,我在家织布。不久,我就认识你外祖父了,那时他是个大船的工长,我妈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他母亲也喜欢我,所以就结婚了!”

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喝茶,外祖父身体不舒服。“怎么茶里没糖啊?”他像个撒娇的孩子看着外祖母说。“喝蜂蜜不是更好吗?”外祖母说。

他喘息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拿本新书,教我念字。我错了好多,外祖父也没生气,而外祖母说:“老头子,躺会儿吧。”“住嘴!我这样才舒服。”他搂着我的脖子,身上的怪味让我难受。我认字毫不费力,外祖父对我越来越关心了,我渐渐长大也越来越顽皮了,而外祖父只是骂我几句就了事了。我们谈话的时候,外祖母常常走进来,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有时候也会插上几句话。不过,他们从不谈论我的父母,这让我很郁闷。

那天,又因为提到孩子们,外祖父和外祖母吵了起来。外祖母在黑暗中画着十字,安慰外祖父说:“别愁了,上帝都看着呢。比咱家好的能有几个啊,到处都一样,所有父母都在洗清他们子女的罪孽。”

这些话让外祖父感到安慰,他坐下来,平稳情绪,可是外祖母偏偏想多安慰他几句,这下可惹恼了外祖父,他猛地打了她一拳,外祖母退了几步,低声说:“你这个傻瓜!”

外祖父大吼着:“滚!不然我打死你!”“大傻瓜!”外祖母关上门走了出去。“老家伙!”外祖父恼怒地骂着。

我昏昏沉沉坐在炕上,他当我的面打外祖母使我感到愤怒!我赶紧溜冰似的跑了出去,外祖母正在漱口。“疼吗?”我问。

她把水吐到水桶里,平静地说:“没事,就是嘴皮破了。”“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她看看窗外的大街,说:“他爱发脾气,年岁也大了,凡事不顺心,没事,你睡吧。”我又问了句,她严厉地说:“听话!睡觉!”

第六章 两个舅舅的闹剧

一天晚上,喝完茶,我和外祖父念诗,外祖母在洗碗。突然,亚科夫舅舅冲了进来,说:“爸爸,米哈伊尔疯了!他在我那儿多喝了几杯,撒起酒疯。现在,他马上就来了,还吵闹着威胁要杀死你呢。”

外祖父撑着桌子缓缓站起来,脸都气僵了,吼道:“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你把他灌醉教唆他的!”

一会儿,下面传来吼叫声。我探出窗外,看见外祖父和亚科夫舅舅把米哈伊尔舅舅往街上拉,扔到街道上去了,舅舅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站起来,拿块石头向门上砸去。

外祖父在这所宅子里只住了一年,但我们家却以打架斗殴出了名。天一黑,米哈伊尔舅舅就来了,有时还带来几个小混混,破坏浴室的东西,破坏门窗,拆炉子。

有一次,米哈伊尔舅舅拿了根大木棒打门,在门后等他的是拿着棒子的外祖父和两个房客,拿着擀面杖的是酒馆的女主人,外祖母在后面哀求着:“让我去会会他吧。”外祖父的姿势像个手持叉子的猎人,他们四个恶狠狠地看着门。外祖母跑到已经被打破的窗前摇着手大喊:“米哈伊尔,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跑吧,他们会把你打残的!”舅舅朝她的胳膊就是一棒,外祖母顿时倒了下去,口里还在喊:“快逃……”“怎么了?老婆子!”外祖父喊了一声。这时,门突然开了,但舅舅像被铲垃圾那样被扔了出去。酒馆的女主人把外祖母扶起来,外祖父也过来了,问:“没伤到骨头吧。”“哎哟,好像断了。”外祖母闭着眼睛问,“你们把他怎么了?”“安静吧。”外祖父焦急地说着,“我叫人去叫医生了,忍着点。唉,他真要把咱们逼死啊。”“你把财产给他吧!”“瓦柳莎怎么办啊!”他们说了很久,外祖母表情痛苦,外祖父大吵大闹。过了一会儿,来个驼背的老太婆,她用拐杖探着路,缓慢地移动着。我以为死神到了,立刻跑到老太婆面前大喊:“滚出去!”

外祖父粗鲁地抓住我,不客气地把我带到楼上。

第七章 原来上帝有两个

我很早就清楚,外祖父、外祖母各有一个上帝。我记得,外祖母每天起来,都要用很长时间梳自己的头发,然后飞快地编成辫子,洗了把脸,站在圣像前祈祷,这时她才是真正的神采奕奕。

外祖父的祈祷与外祖母截然不同。每天早上,他先整理好自己的衣着,然后走到圣像面前,有板有眼地念着《圣经》,全身紧张地探向圣像,不断画着十字,点着头,抽抽搭搭发出凄惨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犹太人的祈祷方法。

早祷和晚祷我都背熟了,所以我就在那聆听着外祖父是否念错,果然被我抓住了几次。那天,外祖父做完祷告和我们对着鞠躬,围着桌子坐下,我马上对外祖父说:“你今天漏了‘补偿’两个字!”“哦,是真的吗?”外祖父惊叫起来。我想过后他一定会找个理由来报复我,但眼前看到他的窘态真的令我觉得很可笑。

他在对我讲上帝的无限力量的时候,总是那么残酷,像人犯罪就要被淹死,烧死。上帝还用灾害来惩罚人们,用宝剑来统治人们,不服从只有毁灭。我难以接受上帝是残忍的,怀疑这是外祖父想让我怕他而故意说的,于是我坦率地问他:“你是想让我怕你吧?”“当然,你敢不听话!”“那外祖母为什么不这么说呢?”“别信那老糊涂的,她连字都不识几个。”外祖父和外祖母一样请上帝参与他们的事情,外祖母只在乎那些善良的,和蔼的,而外祖父的圣徒几乎都是受难者。外祖父经常带我到教堂去,周六做晚祷,假期做晚弥撒。这段日子,上帝是我的精神食粮,其他都显得肮脏。上帝周围都是美好的,外祖父为什么看不到呢?

我经常会在街上看见老师傅格里高里,他已经瞎了,被一个老太婆领着讨饭。我回去告诉外祖母,她总是亲自跑出去,和格里高里闲聊,有时也请他到家里喝茶吃东西。一次,我问她:“外祖父为什么不养活他呢?”

外祖母沉默了一会儿,在我的耳边说:“上帝会惩罚我们的,一定的……”果然,十年后,外祖母长眠地下,外祖父也成了疯乞丐,就剩下一句不变的话:“给个包子吧。嗨,你们这些人啊。”

第八章 新朋友“好事情”

外祖父忽然把房子卖给了酒店老板,然后在缆索街买了一所宅子。新宅子里住的房客,我一个也不认识。不过,有一个房客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的背有点驼,戴着一副眼镜,留着两撇小胡子,目光很和善,很少说话。外祖母每次叫他吃饭或喝茶时,他总说:“好事情。”时间久了,“好事情”就成了他的绰号。“好事情”租的房子摆满了箱子和书籍、装有五颜六色溶液的瓶子、铜丝、铁块和铅条。

我经常爬到板棚上,隔着院子从开着的窗户观察“好事情”。

他每天都在小屋里忙活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染料,浑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儿。他总是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有时摆弄着小天平似乎在称量着什么;有时不小心打翻了什么溶液,龇牙咧嘴地吹着烫伤的手指;有时擦擦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到图纸前;有时会随便站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发呆,一动也不动就像个木头人。

他从来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有一天,我走到他的窗前大声说:“你在干什么?”

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扶了扶眼镜架,打量了我半天,然后说:“爬进来吧。”他不让我走门口,而让我爬窗户,使我觉得他了不起。

他从屋里接住我,小声问:“你从哪里来?”他竟然不认识我,这使我很惊讶。真奇怪,我们每天坐在一起吃饭,他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然后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倒腾起他的一堆东西。从此,我们成了朋友,我随时能到他那里去看他干那些奇怪的事情。“外祖父说你在做假钱。”“嗯?他胡说,钱算不了什么!”

当他不工作时,我们就会静静地坐在一起,我喜欢和“好事情”在一起,他总是耐心地倾听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们共同分享快乐与悲伤。

可是,家里人越来越讨厌“好事情”了,外祖母说,“好事情”是邪门歪道。外祖父说,“好事情”是上帝的敌人,只要他发现我去找过“好事情”,就会揍我一顿。

有一天,我吃过早茶找“好事情”,看见他正在收拾行李。“小弟弟,我要走了。”

我拉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贴近我的耳朵说了句:“不要难过,也别哭……”可是,他自己却流下了眼泪。

他刚一走,外祖母就开始洗刷他的屋子。我来回走着,故意打搅她。

晚饭时,外祖父说:“谢天谢地,他终于走了……”

我狠狠地把羹勺折断,于是挨了一顿打。就这样,我和祖国无数优秀人物中的第一个的友谊无声结束了。

第九章 三个相亲相爱的小兄弟

奥夫相尼科夫家在我的记忆中颇有童话色彩,院子里清洁且宁静,每天都有三个孩子在玩,长得那么相似只有依靠身高才能分辨。

我在墙缝观察他们,看他们巧妙、友好地做我不熟悉的游戏。他们相互之间非常友爱,要是弟弟摔倒了,哥哥们马上扶起他,拍打他弄脏的衣服,和善地说:“哟,小笨蛋!”

有一次,他们捉迷藏,轮到老二找,他在仓库拐角蒙着眼,不偷看。哥哥藏到一个宽大的雪橇里,弟弟手忙脚乱,滑稽地绕着井转。“一!”哥哥喊道,“二!”弟弟突然抓住绳子,把脚放到空桶里,掉下去不见了!

我清楚地看着那辘轳迅速转着,纵身跳到他家院子,喊:“快,他掉进井里了!”

老二和我同时跑到井边,抓住井绳,拼命拉。等我们把孩子拉上来,他脸发白,可是仍然努力微笑着问:“我怎么掉下去了。”“你疯了吗?知道吗!”二哥搂着他说。大哥皱起眉头说:“回去吧,反正瞒不住……”“你们会挨打吗?”

他点点头,带着弟弟们走了。然后,他们几乎有一个星期没露面,后来出来玩得更欢了。他们看到我在树上,亲切地喊:“咱们一起玩吧。”“你们挨打了吧?”“嗯。”老大回答。“你们有妈妈吗?”“没有,有个不是亲的。亲的死了。”“哦,那是后娘。”“对。”老大说。

三兄弟神色黯淡起来。

我对孩子们说:“你们亲娘还会回来的。”

大孩子耸耸肩说:“死了还能回来?”我给他们说起外祖母讲的故事,大孩子笑着说:“这是童话。”他们的弟弟看着我,互相搂着,脸色阴郁。后来,他们总让我讲童话,我也会诚恳地给他们讲,如果哪儿忘了,就回去问外祖母。

我讲了好多外祖母的事,一次,老大深深叹息说:“大概外祖母都是好的,以前我们也有……”

第十章 妈妈回来了

周六早上,我从菜园里捉灰雀回来,当我走进厨房,突然听到隔壁有母亲的声音。“怎么办?杀死我吗?”我蹿了过去,迎面撞到了外祖父,他抓住我说:“你妈妈来了,去看看吧。”

我又冷又激动,手哆嗦了半天才找到了门把,然后推门进去了。“啊,来了啊,长这么大了,哎,不认识我啦,看你们给他穿的是什么啊……耳朵怎么冻红了?妈妈,拿药来……”她脱下我的衣服,把我当做皮球似的转来转去。她穿了件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红色的大长袍,眼睛变大了,头发也更黄了。我看着她,激动地说不出话。外祖母有些不高兴了,她说:“他快成野马了,连外祖父的话都不听了……”

她逗我玩,发出低沉的笑声。外祖父走了进来,显得没精打采的。妈妈把我推到一边说:“怎么,爸爸要赶我走吗?”

外祖父狂嚎起来:“你只会给我丢人!”“你出去。”外祖母冲我说。

我回到了厨房,听隔壁谈话。他们在谈论母亲生的小孩,好像因为母亲把小孩送人了,所以外祖父很生气。过了一会儿,外祖父来到厨房,看得出他很疲惫。外祖母站在他后面,正擦着脸上的泪。他们悲伤地说着话,搂在一起,哭成一团。后来,母亲来了,她坐在外祖母和外祖父的中间,讲着什么。我早已疲惫不堪,睡着了。

不久,妈妈开始耐心教我文字,后来又教我学诗。我觉得那些东西很无聊,总想改改它们,这让母亲很气愤。

不久,亚科夫舅舅带来一个钟表匠,外祖父和钟表匠坐在一起谈话,钟表匠扬起眉望着母亲,不断点头。后来在周日的第二天午祷时,钟表匠来了。外祖父严肃地对母亲说:“快穿上衣服去吧!”

母亲没动,问:“上哪儿?”“上帝保佑,他为人老实,在本行里是把好手,阿列克塞会有个好父亲的。”

母亲平静地说:“我办不到。”

外祖父发怒了:“你要不去,我就把你牵过去。”“牵去?”母亲站起来,走到外祖父面前说,“牵吧。”外祖父气得又哭又喊。外祖母安抚外祖父几句,又把母亲赶进房间里,然后,她走过去,跟钟表匠说:“你知道,爱情是强迫不了的。”外祖母画着十字走到一边,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

吃饭的时候,他们像往常一样吃得很慢,而且很多,他们的眼泪和喊叫也极快地熄灭,对此我已经习惯,越来越不能刺激我了。此后,我才懂得生活的贫苦,俄罗斯大人像小孩一样拿忧伤取乐。在没有尽头的工作日,忧郁就是节日,火灾就是逗趣。在一无是处的脸上,连伤痕都是点缀……

第十一章 外祖父的故事

那件事以后,母亲似乎成了家里的主人,而外祖父变得整日沉默,也很少出门,总是坐在顶楼,念本神秘的书:《我父亲的札记》。他总把这本书锁在箱子里,看的时候,会先洗干净手。他对母亲的态度也转变了,温柔了许多,总是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一天,外祖父把一个箱子送给母亲,箱子里放满了各种裙子、背心、刺绣的绸子长衫,各种珍珠头饰,鲜艳的女帽和头巾,沉甸甸的墨尔多维亚项链及各种宝石项链。“我们年轻的时候衣服更漂亮、阔气。生活简单美好。那是过去的时代了,再回不去了。你穿上试试……”母亲换上绣金的青色长衫,戴着珍珠小帽,向外祖父鞠躬,问:“您看怎么样?父亲大人?”“嘿,瓦尔瓦拉,假如你有很多钱,假如你周围都是好人……”外祖父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起来了,他张开双手围着她走了一圈,像是做梦似的说着。

过完节后,母亲送我和表哥上学。米哈伊尔舅舅结婚了,继母总是虐待表哥,幸亏外祖母坚持要把表哥接到家里。

我们开始厌恶学校了。表哥学会了逃学,不久,我摔断了两条腿,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只有外祖母经常来看我。一天,她面带愁色说:“我梦见你的父亲,看着他在旷野奔走着,吹着口哨,后面跟着花狗,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灵魂漂泊,我总得不到安宁。”然后,她给我讲了我父亲的故事。

我爷爷是个军官,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九岁时,爷爷也死了,父亲开始四处漂泊。后来,他学做木匠,二十岁时就已经很出色了。当时,他在铁匠街工作,跟外祖父的房子相邻。不久,他从墙外跳进来,求外祖母答应把母亲嫁给他。

外祖母很为难,因为外祖父常常夸口要把母亲嫁给贵族、老爷。可是母亲和父亲很相爱,外祖母只好答应了他们,悄悄为他们在教堂举办婚礼。外祖父听说后,在院子里乱窜,叫来两个舅舅,吩咐匠人和车夫去追赶,外祖母悄悄用一把小刀把车辕的皮带割个口子,车辕在半路扭脱了,等他们赶到教堂,父亲和母亲已经完婚了!就这样,外祖父宣布和母亲脱离了关系,连嫁妆也没有给她。两个星期后,母亲派个机灵的小鬼告诉外祖母他们的住址。于是,到周六,外祖母假装做晚祷,找他们去了。就这样过了很久,外祖父的脾气缓和下来,请父亲和母亲来家里一起住。外祖母很爱父亲,像疼儿子一样爱他,他会唱歌跳舞,是个很棒的歌手。有一年冬天很冷,旷野的狼开始进城了,咬死一些家畜和一些回家晚的人。父亲每天半夜就去野外,回来的时候准带回来最少一张狼皮。米哈伊尔舅舅是个胆小鬼,父亲用狼跟他开了个玩笑,他记恨在心里。

一天,两个舅舅和父亲外出做客,回来的路上,把父亲推到冰窟窿里,差点害死父亲,母亲当时就准备找兄弟拼命,外祖父让那两个浑蛋道歉,这才算和好了。后来,父亲和母亲就带着我离开了那里。再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带着我回到外祖父家中,可是,外祖父的家产也没了。母亲现在很少看我,她打扮得越来越好看了,可我却越来越烦恼了,连外祖母的童话都不爱听了。

晚上睡不着看着星星,我编造出许多悲惨的故事,主角总是父亲。他总是拿着棍子走着,后面跟着条长毛狗……

第十二章 讨厌的继父和继祖母

一天,我醒来时,发觉两条腿也苏醒了。我高兴地大叫着,往门口爬去,只记得当时她面前站着几个陌生人,一个老太婆说着奇怪的话,她浑身发绿,死死盯着我。“这是谁啊?”我害怕地问。外祖父不愉快地回答:“你祖母……”原来,母亲又订婚了!这让我又震惊,又生气。母亲订婚后出了趟门,家里冷冷清清的,待在屋子里实在无聊。

我多想在花园里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住所。我马上行动了,并躲开了家中的一切。

那个绿色的老太婆经常到我家来,活像个发霉的木桩。她在吃饭的时候光秃秃的大牙咀嚼着一切,发皱的皮肤和她儿子一样,令人感到厌恶。

秋天,外祖父卖了房子给母亲当嫁妆,他在山脚下租了两间昏暗的小屋子。

我真想为我的花园和我的草棚大哭一场。两辆大车把各种家具搬走了。后来的两年到母亲去世,我都是在不稳定的恐惧中度过的。不久,母亲和继父回来了,原来继父赌博输掉了全部财产。

后来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住在索寞夫的一栋房子里,那里很破旧。母亲和继父住在窗户朝街的屋里,我和外祖母住在厨房。

母亲瑟瑟地裹着个破围巾,穿着破靴子,震得大肚子直抖,不住地望着外面的大街。我很少上街,每次上街都会跟别的小孩打架,然后满身伤痕地回家。为此,母亲经常狠狠地用皮带教训我,但是这只会让我更叛逆,更加频繁地打架。

继父更严厉了,整天只顾着吹着口哨,站在镜子面前剔他那不整齐的牙。他经常和母亲吵架,这简直把我气疯了。

在外祖父家过了一段很长很无聊的日子后,又回到了母亲住的地下室,她把我送到学校。开学的第一天就使我厌烦,老师和神甫不喜欢我。老师是个黄脸的秃子,长着一双令人厌恶的眼睛,总是死死地盯着我。

前几天,我坐在头排,几乎挨着讲台。老师似乎总盯着我,不停地挑剔着我的毛病,所以我想报复他。有次我找到半块凉西瓜,去掉瓤用线系到幽暗门洞的滑轮上。当老师进来时,西瓜像个帽子扣到了老师的秃头上,这看起来滑稽极了。不过,我的皮肉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我马上要被赶出学校了,不是因为学习不好,而是太不规矩了。这时,一位像巫师的驼背主教改变了我的命运。他穿着宽大的黑衣服,戴着搞笑的帽子,在讲桌后坐下,然后说:“咱们谈谈吧,孩子们。”教室顿时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快乐。

当他叫到我的时候,仔细地问道:“你能给我讲讲《圣经》里你最喜欢的故事吗?”“我没有书。”“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必学的。圣歌会唱吗?太好了!祷词呢?哦!《使徒传》呢?《诗篇》也会?哦,原来你那么博学啊。”我看出他确实认真听着,他很喜欢这些。然后向我问了很多事情。包括从哪学的知识。最后说道:“你为什么调皮啊?”“学习没意思。”“没意思?不对啊,那你怎么学得那样好,肯定有别的原因。”

然后他告诉我要克制自己的玩性,不要太调皮了。接着,他告诉我们自己小的时候更调皮,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后孩子们恋恋不舍地和主教告了别。他出教室前,又附在我耳边,悄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调皮,忍耐点!”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就认真地顺从了他的话。

学校好了,可家里却出事了——我偷了母亲一个卢布,买了三本书和三斤面包,一斤灌肠。我和同学们把食物分了,然后给他们讲起了童话故事。

母亲狠狠打我了一顿,她把我的书也没收了。这几天我没上学,继父就把我的事传给他的同事,他的同事又传给自己的小孩,结果到了学校,大家用“小偷”这个新的绰号来叫我。可爱的弟弟毫无征兆地夭折了,我不久又被送到外祖父家。

一天,我走到厨房,听见继父正在打母亲,跑进屋子,我拿起刀子全力向继父刺去!幸亏被母亲推开了,只划破一点皮肉,继父按着腰跑了。

母亲抱住我哭着说道:“亲爱的,都是我不好。但是,你怎么动起了刀子啊?”我知道她是心疼我,说:“我想杀死他后,再自杀。”我想我会做到的,因为到现在我的眼前还能看到继父踢母亲的情景。回忆起这些沉重的丑事,我不只一遍地问自己,值得吗?因为直到现在世上还存在着丑恶,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清除掉!

第十三章 可怜的母亲去世

我又搬回外祖父家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现在分开过了,花费是严格分开的,今天外祖母出钱做饭,明天是外祖父。外祖母那天买的全是好肉,可外祖父的那天饭菜就坏了很多。煮茶的时候因为茶叶和糖是各人归各人的,但在一个茶壶煮,外祖父就慌忙说:“等等,你放多少?”他把茶叶放到手上数着说道:“你的茶叶比我的碎,我该少放点……”他也十分计较外祖母倒的茶分量是不是同样的多。而外祖母呢,总是把最后一杯让给外祖父喝!

后来,我每到休息,就到各家的院子去捡废品卖给旧货商,得到三五十戈比,如果运气好能赚到更多。外祖母拿到钱总是赞扬我。

有一次,我把五十戈比交到外祖母手上,她居然哭了起来。为了赚更多的钱,我悄悄跑去奥卡河岸偷那里的劈柴和木板。那些都是集市过后,从临时搭的棚屋上拆下来的。一块好的木板能卖十个戈比。在这里,偷窃已经变成风气了,而不是犯罪,它成为穷人生存的手段之一。

和拖木板相比,我们孩子更喜欢拾破布和骨头。春天,雪融化或大雨过后,我们总能捡到钉子、破铁,运气好了还能捡到铜币和银币。叫花子女人的儿子维亚希尔是我们里面最有威信的。我们吵架时,他会说:“有必要吗?”于是我们就会觉得这确实没有必要。

我们这些人里面,只有我和寡妇裁缝的儿子丘尔卡识字,维亚希尔十分羡慕说:“等我埋了妈妈后,一定要学习去,学成就去求主教当园丁……”春天的时候,女叫花子死了。于是,丘尔卡对维亚希尔说道:“上我家吧,我能让母亲教你识字。”没多久,维亚希尔就能认识一些简单字了,而且,他对小树和小草的爱护让大家吃惊。

在学校,同学们总嘲笑我是捡破烂的,一次吵架后他们说我身上有股垃圾的味道,不愿跟我坐在一起,这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在后来的日子,我总是换上干净的衣服上学。当我读完三年级的时候,学校奖励我两本书和一张奖状,外祖父看到后显得十分激动,他说要保存下来,而外祖母生病了,躺在家里没钱看病。外祖父叹息说:“你们是要把我榨干啊!”我把书卖了五十五戈比,把钱给外祖母。这样,我不再去学校了,每天我们很早就去松树林玩,到很晚才回来。大家虽然疲惫,但很高兴,彼此更亲切了。

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很久。继父又不知去向了,母亲和小弟弟搬到外祖父家,我得照顾弟弟,外祖母到城里富商家绣棺罩了。母亲变得更虚弱了,走路都变得吃力了。弟弟也全身是病,虚弱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外祖父小心抚摸着他,说着:“要好好喂,可我的食物养活不了你们。”母亲虚弱地说:“他吃得不多。”

在八月份的一天,母亲死了。当人们向母亲的棺材撒沙的时候,外祖母在坟堆前乱走,还磕破了脸。雅兹的父亲安慰我说:“人总要死的,看开点吧。”

维亚希尔一直想要逗我发笑,做出各种可笑的表情。雅兹的父亲也故意哈哈大笑。可是这一切都不能使我高兴。最后,他才严肃地说:“醒醒吧,什么都逃不过死的!我们去给你母亲坟上用草皮装饰起来吧……”于是,我们就到野外了。几天后,外祖父对我说:“阿列克塞,你到人间去生活吧!”于是,我走到了人间!

在人间

第一章 鞋店里做学徒

我来到人间,到城里大街上一家鞋店里当学徒,店的名字是“时式鞋店”,鞋店老板是个矮胖子。

铺子里除了老板以外,还有我的表兄萨沙和一个红脸的大伙计。萨沙却很傲慢,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外祖父带我去见老板的时候,曾拜托萨沙照顾我,而他皱起了眉头说:“那得叫他听我的。”

这一天他一直瞪着眼,向我摆老资格,直到老板训斥他说:“别老瞪眼,客人还以为你是只山羊!”萨沙红着脸躲到柜台后去了。

萨沙总是在我面前摆架子。一天晚上,我们共同憎恶的厨娘死了,我和萨沙睡不着,他对我说:“要瞧瞧我的箱子吗?”萨沙突然问。我很早就想知道他箱子里到底收藏着什么宝贝了,他平时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箱子。萨沙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几套衬衣和衬裤,药盒子、各种颜色的包茶叶的商标纸、装皮鞋油的盒子和沙丁鱼罐头盒等等占了半个箱子。他打开那些盒子,里面不过是一些扣子、大头针、皮鞋后跟上磨损的铁掌,都是他从大街上捡来的。我原以为里面一定有玩具,可是,萨沙的东西让我很失望,这些破玩意儿我一个月就可以收集到十倍以上,而萨沙却把它们当宝贝。他问我:“你想要我送你点什么吗?”“我不要。”萨沙显然有些生气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用毛巾把那些东西擦了一遍,倒头睡去了,临睡前,他告诉我:“改天我带你去瞧一件东西,让你大吃一惊的东西。”

几天后是一个节日,午饭后,老板睡午觉了。萨沙神秘兮兮地带我来到了园子里。那里一片荒凉,十五六棵老椴树呆呆地站在那里。萨沙领着我朝其中一棵椴树走去,拨开一堆落叶,树根旁露出两块砖。砖下有一块烂洋铁皮,再下边是一块方板,最后是一个大窟窿。萨沙点着蜡烛,放进窟窿里。我看到洞里面很大,有一只提桶那么深,比桶要大一些,四壁贴满了玻璃碎片和茶具碎片,中间凸起的地方盖着一片红布,红布下是一个锡纸糊的小棺材。布片下是一只小雀的爪子和嘴巴。棺材后面还有一张灵台。“怎么样,像不像一个小礼拜堂?”萨沙得意地问。“不知道。那只小雀是怎么来的?”“我捉来的。”“哦,它可真可怜啊。”“浑蛋,你嫉妒我才这样说的,你以为你家的就好吗?”“我家的当然比这个好多了!”想起萨沙平时嚣张的样子,我故意这样说。他气得站起来,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向手心啐口唾沫:“好吧,那就让我们用拳头来解决吧。”说着,他扑过来,一头撞在我胸口,我被他压在了地上,不过我的力气比他大得多,很快,我便反败为胜,把他打倒在地。他脸朝地一动不动。我害怕了,想把他拉起来,可是他却躺在地上朝我说道:“你走开,我就要这么躺着,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爱打架的坏孩子,我要让老板把你赶出去!”

这个嚣张的萨沙彻底把我激怒了,我跑到窟窿旁边,用砖头狠狠地砸在了窟窿里,然后把那只棺材连同小雀一起扔到了外面。萨沙并没有生气,他脸上露出一副满意的邪恶的笑容,恶毒地说:“你等着吧,报应很快会到的,因为这都是我为你做的,我在里面施了魔法。”萨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走掉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新来的厨娘给吵醒了。她扯着嗓子喊:“哎呀呀,你看看你的脸怎么了?”她拿来镜子给我看,只见我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煤烟,我愤愤地问:“这是萨沙干的吧?”“嗯?难道你认为会是我吗?”“这个可恶的魔法师!”我心里想着,开始动手擦皮鞋,每一只鞋子里都暗藏着大头针,而且都刚好刺进了我的手掌。

我心里依旧很难受,我想起了那可怜的小雀,想起了随处可见的萨沙的魔法,我快被这样的日子给逼疯了。终于我决定逃走,离开这里。

午饭前我在煤油炉上烧汤的时候,不小心把汤锅打翻了,烫伤了一双手,就这样,我被送进医院。等我醒来的时候,外祖母来了,她抹着眼泪给我办了出院手续,接我回家。

第二章 墓地赌约

我终于来到了外祖母家,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有母亲的地方凄凉地空着。

我向屋子里瞥了一眼,屋子里摆设得井井有条,科利亚睡在那个装内衣的大篮子里,他似乎听见了动静,醒了。我想起了许多以前的小伙伴,听说维亚希尔死了,哈比到城里找事情做去了,雅兹丧失了双腿。科斯特罗马把这些告诉我时,他说:“你们院子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那家有个拄拐杖的小女孩叫柳德米拉,挺漂亮,我跟丘尔卡都爱上了她,因此我们老闹别扭。”渐渐地,我跟柳德米拉也熟络起来,经常一起读书,很开心。

有一天,科斯特罗马、柳德米拉、丘尔卡和我坐在门前的凳子上,科斯特罗马给我们讲述猎人卡里宁的故事:那是一个白发老头儿。不久前,他死了,人们没有把他下葬,而是把他的棺材放在了墓地的地面上。每到晚上,老头儿就从棺材爬出来到墓地溜达……大家都很害怕,这时,女掌柜的儿子瓦廖克用一卢布打赌,看谁敢去墓地看看究竟。我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阔少爷,说:“给我一卢布,我去……”

最后,我打算不拿这小子的钱也要去看看。瓦廖克提出了条件,我要在棺材上躺着或坐着待一晚上,如果我跳下来,就算输了。

当我踉踉跄跄地走到棺材边时,看见灰黑色的墓地上排着整齐密集的十字架,十字架的行列里,长着枯瘪的白桦树,这样的情景使人害怕。

我心里战战兢兢,想,要是卡里宁真的从棺材里爬出来,我能跑得掉吗?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就葬在这片荒凉的可怕的墓地里。我不由得裹紧了毯子。外祖母叫醒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拉开毯子,说:“起来吧,我的孩子,害怕吗?”“嗯!害怕,可是,你别告诉别人哦。”“为什么呢?害怕就是害怕,这是墓地呀,不怕才不正常呢。什么都得经历,这样才能长大,但是我的孩子,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真实地面对你自己。”我点点头,后来,谁问起我这晚的感觉,我都诚实地点点头,是的,很怕。

旁人都对我的诚实勇敢满意地微笑,只有丘尔卡,他不屑地撇撇嘴:“他当然敢去应这个赌,他的外婆就是一个巫婆嘛。”

第三章 在绘图师家的生活

外祖母经常带我到森林里去捡蘑菇,她总是那么善良,她把捡蘑菇换来的钱偷偷布施给穷人,自己却长年过着节俭的日子。“你看看你,你怎么穿得跟要饭的一样,真给我们丢脸。”外祖父常常这样抱怨外祖母。

外祖父见我天天无所事事,就对外祖母说,要把我送到外祖母妹妹马特廖娜那里,她儿子是绘图师,我应该去跟他学本领。“是啊,老爷子!”外祖母也默许了外祖父的提议。晚上的时候,我告诉了柳德米拉这个消息。

我又回到了城里,住在了一座两层楼的白房子里。房子的侧面靠近街道,每层楼有八个窗子,可是在我看来这房子就像是一个装死人的棺材。我的房东是我认识的人,哥哥长着奇怪的鹰钩鼻子,神气和善,弟弟维克托长长的马脸上长满雀斑。他们兄弟两人以前经常到我母亲那里去做客。他们的母亲(我外祖母的妹妹)脾气很坏,总是不停地发着脾气。哥哥的老婆是个很爱炫耀的女人,见我的头几天,她便对我说了两次。“我送过你妈妈一件镶满珍珠边的斗篷呢……”“既然送了,你就别再夸耀了。”我不耐烦地对她说,她涨红了脸,不相信地瞪着我:“你……你在跟谁说话?”

她的尖锐的声音惊动了她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圆规跑到了厨房。“出什么事了?”他问。听完了老婆的控告,他对我说:“你不能对她这么无礼,以后说话都要用‘您’。”“还有,”他转过脸对着他老婆说,“你也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事大呼小叫的吧?”“什么?你说这是小事?”她立刻挑高了眉毛,反问道。“好啦好啦,不要吵了。”男主人终于不耐烦地跑掉了。

其实,我很喜欢男主人,他待人和气,脸上总是挂着笑意,鼻子旁边的那几条皱纹非常有趣,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可是,他的妻子跟母亲却是一对难缠的家伙,她们总是喜欢吵架。

老太婆每天早早地起床,随便洗漱一把,然后就跪在圣像面前祷告。我每次都会被她吵醒,从被子里面探出头来,看着她虔诚地祷告着:“上帝啊,请您保佑我的儿子吧,让他幸福快乐。请替我惩罚我的儿媳妇,把我所受的罪孽都转嫁到她身上去吧!保佑维克托……”

我想她真是个难缠的老太婆,为了不给她机会唠叨,我尽量做好一切工作。可即使是这样,还是不能令她感到满意。平日里我去买早点,带回面包的时候她们总是仔细地掂掂分量,然后看着我说:“就这么多吗?来,把嘴巴张开。呀……你看你看,你吃了,你的牙齿上还有渣子呢!”

她们总是想要我听她们的话,尊敬她们。尤其是小主妇,她常常在我耳边说:“你要记住了,因为我们你才有今天呢,不然你还在那个穷山沟里呢!我送过你妈妈一件镶珍珠边的斗篷哩!”“哎呀,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要扒掉自己的皮还给您吗?”我说。小主妇一听,大叫着跑开了。她们经常向男主人告我的状,一次,男主人实在忍无可忍了,便说:“你们太不像话了,把他当驴子使唤,还嫌弃他……换了别人,早累死了。”这句话把她们激怒了,媳妇哇哇大哭了起来:“死东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呢?”

老婆子也一边哭一边数落儿子的不是。为了缓和局面,男主人又对我说:“你看,为了你闹出多大的口舌。你要听话点,不然我送你回你外祖父那里,你又要去捡破烂儿了。”我实在忍无可忍,便说:“捡破烂儿也比这好,叫我来当学徒,什么都不教我,就只知道让我干活。”我这样顶撞他,我想我这回肯定要滚蛋了,不想几天以后,男主人竟然拿了一卷纸、三角板、铅笔跑到厨房来:“来,把这个画画看!”我看见这张纸上画了一座房子,房子上有许多窗子。“你量好尺寸,画好了,给我看。”我拿了纸笔,打量了半天,终于先在纸上画了一条水平的线,然后接着画了横竖三条线,仔细一看,天啊,房子的平面竟然歪得不像样子。望了好久,我才想起来不能拿着这样的画去见男主人,便决定在画上做一些修改:我在房子的墙上画了乌鸦、鸽子,在门前画了小人,整个画面上画了斜斜密密的雨线。然后就这样拿着去见男主人了。“这是什么东西?”他挑了挑眉毛,说道。“雨中的房子!”我解释道,“这是乌鸦,这是鸽子……”“哈哈,鬼孩子,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哎呀,我真想打烂你的小屁股。”

主妇摇着身体走来,看了看画对丈夫说:“你狠狠揍他一顿吧!”

男主人摇着头:“我刚学的时候也是这样,慢慢练习就好。”“重新画去,什么时候画好什么时候结束。”他对我说。

当我终于拿着改好的画给他看时,他高兴得翘起了嘴巴:“瞧呀,这不是挺好的吗?这样下去,不久你就可以给我做帮手了。”“现在我给你出个题目,你自己去想,全凭你的设计。”这下我又犯难了,我跑到厨房躲起来,努力地想着该怎样设计这座房子。突然,我的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抬头看见老婆子站在那儿:“你想画图?别想了,臭小子。”她抓起我的头发,狠狠地向桌角撞去,我的鼻子嘴巴都碰破了,她抓起图纸撕了个粉碎,一边撕着一边咒骂:“哼,我叫你画,自家的本领怎么可以传给外人。”

男主人来了,媳妇也来了,于是,一场吵闹便也跟随着开始了。她们吵着、骂着、大哭着,男主人叹了口气:“你看,为了你闹成什么样子,我看……你暂时还是不要学了。”于是,我的学习生涯就这样搁浅了。我在这里生活得不好,以至于外祖母来看我,我心里都很难受。她是从后门进来的,一进门便深深地对着老婆子鞠了一躬。“怎么样,阿库林娜,仍旧过着讨饭的生活吗?真是的……”“这有什么不能过的呢?”“是呀,只要不怕丢人,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话里夹杂着嘲讽的语气,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呵呵,这没什么,据说基督从前也讨过饭呢!”外祖母说。“这是什么话,可不能胡说。他是上帝的儿子,我们都要尊敬他,否则,死后是会受到审判的,我的老姐姐,你要记住。”

她用不知疲倦的嘴巴尽情地奚落着外祖母,我在旁边心里生气,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恶毒。年轻的主妇从屋里出来请外祖母到餐厅去,老婆子则在后面跟了一句:“把鞋底擦干净,唉,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男主人很热情地接待了外祖母:“啊,您最近过得还好吧?我看是不怎么好啊。”“还是勤勤恳恳地工作。”

在没有人时,外祖母轻轻地搂住了我,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说。“我是来看你的呀,你要不在,我才不会来这里呢!”外祖母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说,“家里忙得厉害,你外公病了,我儿子米哈伊尔把萨沙赶走了。我的宝贝,你要好好地在这待着,等到学好了本领,你就可以站住脚了,要好好地听话呀。”

我应允地点头,为了糊口,我只能答应在这里过枯燥的生活。可有时候真想逃跑,我想要不是在冬天,暴风雪肆虐的时候,我早就偷偷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日子还得过,每个周末还要照例去教堂。我很愿意去教堂的,我喜欢就那么安静地站着看着圣像,我总喜欢自己创作属于自己的祷告词。教堂很好,让我感到舒适,像是曾经在森林里一样,身心舒爽。

冬夜里,我喜欢一个人在清冷寂静的街头散步,同时心里又害怕会碰到主人的朋友,如果被主人发现我没有去教堂祷告,那等待我的就是一场狠狠的毒打。

每到夜晚,我就感觉无限的恐怖。黑暗、孤寂,无一不是恐怖的东西。我记不得什么时候才从这种恐怖的气氛中走出来了,总之我是走出来了。

因为从内心里我相信,没做过坏事上帝就不会给我惩罚,而对于别人的过错,我也是得不到惩罚的理由的。

有时候去做礼拜,我也偷偷跑出去玩。若是在春天,那种渴望便更加强烈。我用主人给我做礼拜的钱买了一副羊趾骨偷偷地跟小伙伴们赌博。有一次,我把主人给我的买圣饼的钱全都输光了,无奈之下,只好等待着教堂端盘子的出来时偷走盘里的圣饼。

我的邻居是个有名的神父。大斋的时候,主人叫我去斋戒,我便来到神父那里忏悔。他把一块布盖在我头上:“哦,孩子,告诉我,你犯过什么罪?”我沉默,不想说话。“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吗?”“不是!”“跟我说:我有罪。”“我偷过圣饼!”没有接他的话,我不觉说了心里想的事情。“为什么要那么干呢?”“我把要买圣饼的钱都输光了。”“哦,孩子,这可不好,真的不好。愿主饶恕你的罪吧……你看过禁书吗?”“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嗯,没看过固然好,还是不要看……起来吧,孩子。”他看起来和蔼可亲。原本以为忏悔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谁知道一点都不可怕,而且超级无聊透顶,唯一使我感兴趣的是他对我提起的禁书,那该是一种怎样的书呢?我心里好奇,这使我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中学生给两个女人念书的情景,我想他们所读的一定就是禁书。

复活节是个星期六,这天,弗拉基米尔圣母显圣的圣像,会从奥兰斯基修道院移到城里来挨家挨户地访问。这天早晨,圣像来到了主人家里。当时我正在擦拭铜器,年轻的主妇突然慌张地叫起来:“快去开门啊,圣像来啦!”我就这么脏着手跑出来看,一个年轻的修道士一手灯笼一手香炉,看见我就嚷开了:“你是在睡觉?过来帮下忙……”我看见两个普通工人的肩上扛着圣像,一步步艰难地走上狭窄的楼梯。我站在一边,用脏手帮忙扶着。他们在唱:“至高无上的圣母,请替我们祷告上帝,请他保佑我们的心能得到安宁。”我想,这么脏去扛圣像,圣母一定会生气惩罚我的。“至高无上的圣母啊……”神父大声地说道。“至高无上的圣母……”两个修道士懒洋洋地跟随着念道。

我很喜欢圣母,听外祖母说圣母创造了一切,包括欢笑、美丽。于是,当轮到我亲吻她的双手时,就战战兢兢凑上去亲吻了她的脸颊和嘴。不知道是谁在后面使劲推了我一把,我打了个趔趄。不知道什么时候,修道士扛回了圣像。我只是记得我坐在地板上,主人们围着我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怎么可以去亲嘴呢?”她们一个个咒骂着我。我心里忐忑极了,整整几天,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的惩罚,用脏手扶了圣像,没有分寸地亲了圣母的嘴,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呀!可是,似乎圣母完全没有责怪我,几天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有时候,我故意跟老婆子找茬说:“圣母大概忘记了,或者她根本就不责怪我……”“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会的。”有一天,主人跑到楼顶看见我正在拿剪刀剪着纸花,便感叹地说:“呦?你这手艺还不错,小子!”他递给我一个尼古拉一世时的银币。我用铁丝做了五颜六色的装饰挂了起来,像是一枚奖章,可是没几天,这枚银币就被老太婆偷走了。

第四章 在船上

这年春天,我终于决定逃跑了。那是一天早晨,我去买完早点,看见铺子里的老板跟他老婆吵架,他拿秤砣打破了她的额头,她跑出来的时候摔倒在街上。许多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上车一路推着,我也跟在后面一直跑,不知不觉来到了伏尔加河边,这时我发现手里还握着十二戈比的银币,这次,我没打算回去。

我在这里感受到了自己的生活,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自然。就这样我在这里停留了三天,好心的码头工人把自己吃的分给我,晚上我就跟他们挤在码头过夜。后来,我听了一个小伙子的建议,决定到船上去做一个洗碗的小伙计。

我去了,那个管事面试了我,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对我说:“一个月两卢布。把身份证拿来。”我来到了外祖母那里,她并不反对我这样做,便陪我办理了身份证,然后陪我一起来到船上。

厨师身材魁梧,正坐在那里悠闲地喝着茶水。他问我以前做什么的,我毫不客气地说:“我饿了。”

他看了看我,然后呵呵地笑了,拿来一个面包跟一根香肠给我。

夜,寂静的可爱。这动人的夜色、这驳船都深深地感动了我。我突然想做一个善良的人,能帮助别人的人。船上的工作并不很多,尤其是晚饭过后。厨师斯穆雷、下手亚科夫·伊凡内奇、洗碗工马克西姆、茶房谢尔盖都在喝茶。谢尔盖的颧骨高高的,脸上长满麻子;亚科夫有口腐朽的发青的牙齿;马克西姆总是阴沉着那张严峻的脸。

斯穆雷总是让我给他念书听。“念吧,念些书是好的,不懂就多念几遍,直到懂了为止。老天爷给了你智慧,你就要依靠他的恩赐活下去,这是你的福气……”有时,他断断续续地把曾经在军队的事情讲给我听,我不喜欢这些故事,我听不懂。因为他总是想起什么说什么,没头没尾的,使人厌倦。我什么也不想听,不想干活,只想躲起来让时间慢悠悠地过去。可是,他还是对我说:“念呀!怎么不念了?”

每个舱室的茶房都惧怕他。“嗨,蠢猪!”他经常这样叫别的管事。而那些水手们总是对他又怕又巴结。

斯穆雷喜欢喝伏特加,喝很多,但奇怪的是他从来都不醉。

有次,我壮着胆子走过去问他:“你为什么要大家都害怕你呢?其实你是个善良的人啊!”他没有生气,而是看了看我说:“我只是对你才好。”然后又补充说道,“或许……我就是一个和善的人吧,只是不习惯表露出来。要凶一点,否则那些家伙就会爬到你头顶上去。”

慢慢地,我有了读书的好习惯,不管忙碌与闲暇,书上所讲的事情总是那么新鲜,让人忍不住想去了解。斯穆雷也喜欢上了书,常常拉我去读,他粗暴地让老洗碟工马克西姆去干我的活,让我腾出时间给他念书。有一次,马克西姆故意把几只玻璃杯放进了准备倒掉的污水里,我去倒污水的时候,那些杯子便也跟着摔到地上碎了。“是我的错,我拉他来念书才会发生这事,你记在我账上吧。”斯穆雷对管事的说。

有一次,谢尔盖他们把我强行拉到两个喝醉的女人那儿,斯穆雷救下了我,把两个人的脑袋狠狠撞了一下,他们边骂着边逃跑了。斯穆雷来到我身边坐下,点燃了一支烟。“他们拉你到那个女人那里去吗?唉,真是不要脸。”“你把那姑娘救出来了吗?”我问。“姑娘?”他突然开口骂她,“在这里的人怎么都那么下流!跟村子里一样,你去过村子吗?”我摇摇头。“冬天的村子里糟糕透了,简直没法待……”

这时候,船长尖叫了起来:“醉林到了!”

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姑娘和女人背着一捆捆木柴从岸边走来,水手们看见便动起手脚来,女人们尖叫,对着男人吐口水。这种情景我见过很多次了。

我有点儿伤心得想哭了,为了掩饰难过的心情,我便主动帮着水手布利亚欣洗甲板。他是个沉默的汉子,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发呆。“其实,我的真姓不是布利亚欣。因为我娘跟姐姐过着淫荡的生活,她们遭了罪我也要跟着受牵连……”他一边用拖布擦拭着地板,一边说。“你看见他们怎样欺负女人了吗?唉,我可看不惯这点,如果我是女人,我情愿死掉算了……”布利亚欣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神圣的主啊,请您去拯救那些肮脏的灵魂吧!”船,渐渐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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