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胡兰传:马烽经典作品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2 16:4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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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烽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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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胡兰传:马烽经典作品集

刘胡兰传:马烽经典作品集试读:

前 言

山西省文水县有个云周西村,坐落在晋中平川里。这原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如今却变成个有名的地方了。云周西村是革命女英雄刘胡兰烈士的故乡。她出生在这里,生活在这里,这里是她和敌人斗争的战场,也是她英勇就义的地方。人们为了永远纪念这位年轻的共产党员,就在她故乡的村南,修建了一座规模较大的纪念馆和烈士陵园。一进纪念馆的大门,迎面矗立着一幢汉白玉碑,正面刻着毛泽东主席亲笔题的八个大字:生的伟大 死的光荣这是对她短短一生的总结,也是对她革命功绩的崇高评价。碑的背面,刻着中共中央晋绥分局“关于追认刘胡兰同志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的决定”。纪念馆的院子很宽大,里面栽满了花草。正面是一座庄严雄伟的纪念大厅,院子两旁是曲折的走廊和陈列室。在陈列室里,陈列着有关烈士生平的各种史料、遗物,公审凶犯的照片,以及党政军民各团体和国际友人赠送的挽联、花圈、赞词。另外还陈列着全国各地以“刘胡兰”命名的各个先进集体的决心书、誓言、报捷信……烈士陵园在纪念大厅的后面,是一个很大的广场。陵墓在广场的北端,墓后和两侧栽满了青松翠柏,墓前有刘胡兰烈士的一尊汉白玉雕像,神采奕奕,气宇轩昂。雕像旁边有一片围着栏杆的荒草滩,地上放着一个石雕的花圈。这里就是在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二日,她和另外六位烈士同时殉难的地方。刘胡兰烈士为革命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她牺牲了,但却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此后每年一月十二日这一天,全省各界青年和文水县的群众,都要在这里举行隆重的纪念会。在平常的日子里,也经常有成百上千的青年男女来这里参观、凭吊。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来自各行各业。他们带来了千百万青年对烈士的衷心敬意;带走了建设祖国的勇气和信心。刘胡兰烈士的光辉事迹,鼓舞了千千万万男女青年的革命热情。千千万万的男女青年们,正在继承着烈士的遗志奋勇向前……

苦命的孩子

刘胡兰家住在云周西村中间。这是一户普通的中农人家。有一处破旧的四合小院,种着四十多亩碱薄地,养着一头老牛。爷爷名字叫刘来成,是个和和气气的老好人;爹名字叫刘景谦,又憨厚,又老实,平素连话都不说。父子俩都是村里有名的好劳力,放下镰刀提粪筐,一年四季不识闲。大爷(伯父)刘广谦在交城县做买卖——实际上是给一家杂货铺当勤杂工,担水磨面,搬运货物……每年没多有少总能捎几个现钱回来,买房置地不够用,称盐打醋倒也有余。奶奶是个把家过日子的能手,整天领着两个儿媳妇纺花织布,烧茶煮饭,料理家务。这户人家,按说日子也还像模像样。可是那时捐又多,税又重,捐税的名目多得吓人:什么钱粮、水费、地方附加税、差车费、巡田费、临时军费、临时派款……从年初到年底,村公所送来的捐款条子,差点能贴半屋子。把这些捐税一缴清,地里打下的粮食就不多了。好在这户人家过日子很克俭,一年四季是粗茶淡饭,平素晚上连灯都舍不得点。这么着,日子还算能过得去,正像俗话说的那样:没有发了财,也没有倒了灶。刘胡兰是这个家庭中的第一个孩子。在妈妈怀孕的时候,全家人都希望生个男孩,好顶门立户,承继刘家的香火。奶奶对这事特别关心,整天求神拜佛,烧香许愿,一心希望神仙保佑给添个男孙。可是结果偏偏生了个女孩子!好在这是第一个孩子,全家人倒也还高高兴兴。奶奶虽然多少有点失望,但也没有抱怨什么。不管男罢、女罢,总算是抱上孙孙啦!隔了几年,妈妈又怀孕了,家里人又都抱着很大希望,奶奶又是整天求神拜佛……结果偏偏又生了个女孩子。这回,家里人都显得很不开心。奶奶简直有点生气了,人前背后常叨叨:“一连生了两个‘赔钱货’,犯了九女星啦,这不知还要生多少个‘赔钱货’呀!”妈妈听着这些话,心里当然不会好过,不由得眉头上就绾起颗疙瘩。那时候,胡兰虽然才四五岁,可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姑娘,每逢听到奶奶发牢骚,她就会向妈妈说:“妈妈,我长大了一定当个男孩子。”有时候又瞪着两眼问妈妈:“妈妈,女孩子为甚就不好?”妈妈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只是抱着两个孩子叹气。有时候妈妈听着奶奶叨叨,也生气了,也会低声说几句气话:“女孩子怎啦?不是人?”话虽如此说,不过当时重男轻女是种社会风气。做媳妇的不开怀(不生养),要受一辈子窝囊气;开了怀生不下个男孩子,人前脸上也没光彩。妈妈一连生了两个女孩子,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而更糟糕的是,自从生了妹妹爱兰以后,妈妈就添了好多病,先是腰酸腿痛,后来是咳嗽气喘。热天还好一些,一到冬天病就越发厉害。胡兰五岁那年,妈妈的病又犯了……这时正是世道大动荡的一九三五年末尾,到处传说陕[1]北的红军要东渡黄河来山西。阎锡山的人把红军说得可怕极了,说红军是一些青面獠牙的“土匪”,到处“杀人放火”,到处实行“共产共妻”。还说凡是不归顺他们的就杀,甚至造谣说,要归顺他们就得先杀了自己的父母,然后他们才相信你……总而言之,只要红军一来,世事就大乱了,无论男女老少,都得遭殃。可是暗地里也有人传说:红军就是共产党,专门杀富济贫,打土豪分田地,只要红军一来,贫苦人就有好日子过,倒霉的只是一些恶霸老财。另外又有人传说:《推背图》上早就注定了,要大乱三年,不管贫富,“在劫者难逃”……各种各样的谣传像风一样到处乱刮,闹得人心惶惶。这时候,阎锡山对民众的防共训练也更加紧了。早在前一年冬天,各村就成立了“好[2]人团”和“防共保卫团”。不过那时只是个空架子,这时候却不同了。“好人团”天天要召集全村民众训话,讲解省政府发下来的“防共须知”,教唱防共歌子……“防共保卫团”则是每天上午要集合起来操练,晚上还要打更守夜……偏偏在这种乱糟糟的时候,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请医生看了几回也没好转,后来连床都起不来了。那时爷爷天天要去听“好人团”训话——人家说谁不去谁就是坏人。谁敢不去啊!爹天天要去“防共保卫团”操练——官家规定:年满十八岁和不出三十五岁的男人一律参加,爹恰好没出三十五,这就躲也躲不过了;奶奶要照管妹妹爱兰子,而大娘又要烧茶煮饭料理家务。这么一来,照护妈妈的责任就只好压在五岁的胡兰肩上。她每天起来要扫地、添火,给妈妈倒痰罐、打洗脸水、端水端饭,给妈妈捶背按腿……整天守在妈妈跟前,一步也舍不得离开。妈妈看到自己的女儿这么孝顺,每天要做这么多事,心里感到又高兴,又难过,常常拉着女儿的手说:“苦命的胡兰子,妈算把你累坏了。就是死了,妈也心满意足啦!”每逢这时候,胡兰就抱着妈妈,哭着说:“妈妈,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就是不能死,我不让你死,爱兰子也不让你死!”每逢这时候,妈妈总是噙着眼泪,苦笑着说:“孩子别哭,妈很快就会好的。”有天下午,妈妈的病忽然加重了,全身疼痛,又咳又喘,直说胡话。恰好这天是村里最慌乱的一天。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县里下令要各村选派一些“防共保卫团”团员到城里去受训,准备万一红军来的时候,死守县城。按命令云周西要派三个人去受训,而且限定明天就要起身。可是村里怎么也派不出人来,哭哭啼啼,吵吵闹闹,谁也不愿去。后来就决定采取抽签的办法,哪个倒霉抽中哪个去。这天下午,爹硬着头皮去抽签,爷爷、奶奶放心不下,也跟到庙上去了。大娘在忙着做饭,家里只留下胡兰一个人照护妈妈。她跪在炕上,一会儿给妈妈捶背,一会儿又给妈妈按腿,不知该怎么好了。妈妈不住声地咳嗽,咳得头上直出冷汗,忽然咳出了一大摊鲜血。这可把胡兰吓坏了,她大声叫喊大娘。大娘慌忙跑进来,一看这个阵势,忙给妈妈捶背、喂水……好半天妈妈才缓过气来。她喘着气对大娘说:“大嫂……我是不行了,你……给我把新……衣裳拿出来……穿上吧。”大娘忙说道:“她二婶,临年末节(这时已快到旧历年),快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妈妈打断她的话说道:“自己的病自己知道……我也不想死……可这是一个人的寿数,没法呀……死,我倒不怕,我就是留不下这些孩子们……怕她们在后娘手里活不出来……”她流着眼泪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过了半天,才又接着说道:“大嫂,咱妯娌们相处了七八年,我有甚对不住你的地方,也不要记到心里……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孩子们就算托给你啦。”大娘哭着说道:“他二婶,这还要你嘱咐吗?”马上她又调转话头道:“快别胡思乱想了。年轻轻的,别说这号丧气话。”妈不听大娘的劝告,转过头来又向胡兰说道:“胡兰子,你已经懂事了,爱兰子什么也还不懂。要是妈妈死了,你要好好照顾妹妹,听大娘的话,也不要惹奶奶生气……”胡兰这时早已哭得像泪人一样了。她紧紧拉着妈妈的手,哭着说道:“妈妈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大娘向妈妈说道:“看你尽说丧气话,引逗得孩子多难受!”妈妈苦笑了一声,一边用袖子给女儿揩眼泪,一边安慰道:“傻孩子,别哭了。妈只是这么说说罢了。”过了一会儿,又向大娘道:“大嫂,我觉着比刚才好点了,真的。你扶我起来坐一会儿好不好?……不怕,整天躺着真不好受!”大娘忙把胡兰妈扶了起来,又给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胡兰只见妈妈的脸色确实比刚才好看多了,黄蜡蜡的脸蛋上泛起两片红晕,眼睛也显得亮晶晶的。胡兰心里高兴极了。这时妈妈说她心里觉得火烧火燎,实在想吃点凉东西,要是能吃块西瓜就好了。可十冬腊月哪儿来的西瓜啊!后来妈妈又说能吃几口梨也好。大娘说:“这容易,刚才我还听见街上有卖梨的吆喊。”可是她马上又发愁地说:“他们都不在家,谁去买呀!”大娘自己不能去买,因为奶奶的家规很严,每年除了正月十五,平时是不准许媳妇们到街上去的。胡兰见妈妈很想吃梨,忙说:“我去买!”大娘一面从裤腰带里取出一角体己钱,一面又叮咛道:“你能买得了吗?”“能!”胡兰接过钱来,正要往外跑,妈妈叫住她说:“你先到观音庙上去看看,看你爹抽中了没有?——老天爷,可千万别抽中啊!——你叫他抽完签,不管是凶是吉,赶快回来,我有话和他说。”刘胡兰听完妈妈的吩咐,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就往外跑。刚出大门,迎头碰上奶奶抱着爱兰回来了。奶奶问她干什么去,她把原盘实话告了奶奶。奶奶说:“我刚从庙上回来。你别去了……”胡兰忙问道:“爹抽中了没有?”奶奶喜眉笑眼地说:“阿弥陀佛,多亏菩萨保佑,没有抽中!谢天谢地!真是福人自有天相!”胡兰听说爹没有抽中,十分高兴,也顾不得和奶奶多说,跳跳蹦蹦跑到街上去了。好些天没出来玩,整个村子都有点变样了。好多墙壁都刷白了,上边写了一些蓝色的大字。这是阎锡山统一发下来的标语,各村都必须写到墙上,什么“好人团结起来打败坏人!”“消灭共匪人人有责!”“妖言惑众,格杀勿论!”胡兰虽然不识字,可是看到白墙写着蓝字,觉得很不顺眼。街上冷冷清清,十字街口的井台旁,本来是全村人的“议事厅”,以往不论冬夏,总有一些人蹲在这里闲聊天,如今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家家关着大门,来往的行人都是愁眉苦脸地低着头走路,熟人们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似的。街上到处是牲畜粪,到处是垃圾,到处都显得灰塌塌的。胡兰为了给妈妈买梨,差点把全村都转遍了。开头她听见卖梨的在东头吆喊,等她跑到东头的时候,卖梨的转到后街里去了;等她追到后街的时候,卖梨的又转到西头去了;等她再追到西头的时候,卖梨的已经出村了。她站在护村堰上喊了半天,卖梨的也没回一下头,而且越走越远了——因为风太大,又是顶头风,卖梨的根本就没有听到。胡兰站在那里真想大哭一场,真想转身回去,可是一想到妈妈想吃梨,勇气就上来了,她不顾一切地向卖梨的追去。追了好大一截路,终于追上了……当她买上梨返回来的时候,心里又着急又高兴,着急的是,妈妈等了这么半天,一定等急了;高兴的是终于把梨买到了。她想:“妈妈吃了这几个梨,一定会好的。”她边想,边加快了脚步,恨不得一步就能迈到妈妈身旁。当她跑到大门口的时候,只见两扇门上贴着四张白纸,院里传来一片哭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可到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她跑到屋里的时候,只见地上支着一扇门板,妈妈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脸上盖着张白纸,身上穿着一身新衣服。爹已经回来了,一面失声痛哭,一面跪在地上给妈妈烧“断魂香”。胡兰一看这阵势,立时“哇”的一声扑过去,抱着妈妈的死尸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把买来的梨递到妈妈手里,可是妈妈的手已经僵了……正哭着,奶奶匆匆忙忙进来了,要她赶快离开这里,说怕死人的“殃气”冲着,连哄带拉把她硬拉到了北屋里。北屋是爷爷和奶奶的住房,也是全家人冬天做饭、吃饭、聚会的地方。屋里又是米面瓮,又是纺车、织布机,平素就够乱了,如今更显得乱糟糟的。大娘含着两眼泪在忙着做供献;奶奶和隔壁双牛大娘在忙着扯孝布,给她姐妹俩缝孝衣;爷爷跑出跑进不知在忙活什么。大人们都忙得晕头转向,谁也顾不得去抱爱兰。爱兰独自坐在炕角里不住声地啼哭,哭得嗓子都有点嘶哑了。胡兰想起妈妈嘱咐“要好好照顾妹妹”的话来,忙脱了鞋爬上炕去,一面哭泣,一面乖哄爱兰。满屋子是小孩的哭声,和大人们的叹息声……爱兰哭着哭着就睡了。胡兰也不再哭泣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想心事,越想越觉得妈妈不会是真的死了。她临出去买梨的时候,妈妈不是已经好些了么?脸色变得那么红润,眼睛显得那么有神,还和她说了那么多话。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会死了呢?不会。说不定妈妈是睡着了,也许这阵已经醒过来了,也许妈妈正想吃梨哩……她想到这里,急忙跳下炕来,正要到西屋去照护妈妈,爷爷走进来说:棺材已抬来,要孝子去“摔食钵子”。爷爷一手拿起妈妈经常使用的那个饭碗,一手拉上胡兰就往外跑。她跟着爷爷跑到大门口,只见门外放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木头箱子,原来爷爷说的棺材就是这么个难看的东西呀!她从来还没见过这玩意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这时爷爷把碗递给她,要她在地上摔碎,她也弄不清这是做什么。她急着要去看妈妈,也就顾不得管这些了。她摔了碗,匆匆忙忙就往回跑;刚跑到西房门口,奶奶又把她叫回了北房里,要她马上穿孝服。这是用粗针大线草草缝起来的白衫白裤,还有一双罩着白布的鞋。她穿好这些衣服之后,奶奶给她梳了一条缠着白麻的小辫,然后又给她头上包了一块白布。刚刚收拾完毕,爷爷进来说马上就要“入殓”。她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匆匆忙忙地跟着大人们走出来。一出门,只见院里站着好多人,都是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那口棺材已经抬进来搁在了东棚下,棺材前边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些香炉供器,还摆着几碟大娘刚烧下的干饼子。她买回来的那几个梨也摆在桌子上。胡兰没顾得细看这些东西,拔腿就往西房跑。刚跑了两步就被奶奶拉住了。这时只见爹和几个邻居从西房里把妈妈抬出来,放进了棺材里。她很想跑过去看看这是怎回事,可是奶奶紧紧拉着她不松手。这时又见大娘和双牛大娘往棺材里放了些什么东西,最后还盖了一床被子。胡兰从来也没见过这种事情,她想这一定是怕妈妈冷,也许这是给妈妈治病哩,说不定妈妈躺一会儿就好了……她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奶奶把她拉到了棺材前,要她烧香、烧纸,还要她跪下磕头。她在奶奶的帮助下都办了,一心希望妈妈在棺材里躺一会儿就会好的。当她磕完第四头起来的时候,忽见几个人抬着一块木板正要往棺材上盖。她猛地扑过去,抱着那块木板“哇”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叫道:“不要盖!盖住就把妈妈闷死了!”她的两只小手抓住棺材盖死死不放。奶奶过来拉她,她又踢又叫,号啕大哭。最后还是爷爷把她抱过一旁。她见人们把棺材盖上,又见人们用木锁和钉子钉盖子,哭喊得更凶了,那一片砰砰啪啪的敲打声,把心都震碎了,那些钉子好像是扎到她身上一样。在场的人们看到这个情景,忍不住都哭了。一些女人边哭边低声说:“唉!苦命的孩子,多可怜呀!”按照这里的风俗,像这样的人家,人死了之后,至少要做一些“童男女”“二人轿”之类的纸扎,至少要停灵七天,才能出殡。可是遇上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谁还顾得讲究这些排场呢?在第二天一清早,棺材就被抬出去埋了。[1]阎锡山民国初年投靠袁世凯,任山西督军,后任山西省长,以后又任绥靖公署主任。统治山西几十年,系山西的土皇帝。[2]“好人团”正名叫“主张公道团”,成立于一九三五年冬天。这是阎锡山专为“防共”成立的团体——以地主富农为核心,类似保甲组织。

混乱的年头

自从妈妈死了之后,胡兰姐妹俩就和爷爷奶奶住在了一起。这一来,可给两个老人增添了不少负担,也增添了不少烦恼。爱兰生来就爱啼哭,哭起来没完没了。胡兰本来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如今也爱哭了,特别是妈妈刚死的那些天,动不动就流眼泪,一看到妈妈用过的东西就[1]哭,看到大门口撒下的那一长溜荞麦皮也哭,真个是天天起来泪洗脸。她知道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小心眼儿里怎能不难过呢?白天啼哭也还罢了,有时候夜里也会把爷爷奶奶哭醒来。有好几次,胡兰睡到半夜三更,忽然想起病着的妈妈来,就迷迷糊糊爬起来,推着身旁的奶奶道:“妈妈你吃个梨吧!吃了梨就好啦!”当她弄明白自己是睡在奶奶房里,记起妈妈已经死了的时候,忍不住就会哭起来。每逢这时候,被推醒的奶奶和被惊醒的爷爷再也睡不着了。爷爷一袋接一袋抽烟;而奶奶则是不住声地长吁短叹。老两口就这样一直熬到天明。眼看着两个没娘的孙女儿啼啼哭哭,眼看着胡兰她爹一天天消瘦下去,老两口怎能不痛心?怎能不烦恼呢?而更加使人烦恼的是世事动荡不安,时局一天比一天紧张,阎锡山的反共措施也一天比一天毒辣,搅害得老百姓们简直没法过日子了。那时,虽然红军还没有过黄河,可是官家人说红军的探子已经偷偷过来了。今天说,凡是南方口音的就是红军探子;明天说,穿破烂衣服的就是红军探子;后天又说,身上带着红手绢和红布条的就是红军探子;后来,连衣服上有红布补丁的,系红裤带的,以至口袋里装着红头火柴的……全都算成红军探子了。阎锡山下令悬赏捉拿红军探子,命令说:“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警察局、侦缉队、城防军……到处乱抓乱捕,文水城的监狱里挤得水泄不通。南门外城墙根底天天在枪毙人。四门上经常悬挂着血淋淋的人头。这一来,可把老百姓害苦了。人人自危,白天黑夜都在提心吊胆。领不到“好人证”的人,连村子也别想出,[2]胡兰爷爷倒是领到了“好人证”,不过是“三角证”,出了村还是照样到处受检查,受盘问。三、六、九下曲镇逢集,爷爷也不敢去赶了,称不下咸盐只好吃淡饭,打不下煤油只好不点灯……遇上这种倒霉年月,有什么法子呢?可是就躲在村里不出去,也不得安生啊!差不多天天有官家人来扰害:有来清查户口的,有提着马棒来要临时军费的,还有过路队伍在这里“打尖”的……这些人一来,村子里就乱了。要吃要喝,要粮要款,三句话答不对就是一马棒,真个是闹得鸡飞狗跳墙。那时候,差不多天天有从祁县车站开往西山里去的队伍路过这里。他们声称是去“剿匪”,说一定要阻截红军过黄河。早在前一年,阎锡山就在黄河沿岸,修筑了好多碉堡,派兵重点把守。如今把主力部队也调到黄河岸上去了。官家人说,只要老百姓早早把临时军费缴清,给当兵的发上双饷,凭着黄河天险,红军就是长着翅膀也飞不过来。可是过了没多久,忽然红军打过黄河来了,这消息一传开,首先着慌的是有钱人家。村里一些地主老财们,带上金银财宝,连夜逃进县城。县城里空气紧张透了,四个城门用土口袋堵了三个,留下的这个门也是半下午就上锁,全城戒严。城防军,“防共保卫团”,各商号的年轻伙计们……天天夜里蹲到城墙上守城。村子里空气也很紧张,官家人早就宣传:“红军杀人如割草……”谁能不怕呀?可是一般人家无处藏躲,只好求老天爷保佑。好多人家在神前烧香许愿。胡兰家更加一等,奶奶又信神又信佛,供奉着好多菩萨神道,平素有事没事,每月初一、十五都要祭祀一番,如今遇到大难将要临头,更不待说了,天天领着全家人在各位菩萨神道前烧香磕头。爷爷磕头磕得有点不耐烦,曾经也提出过异议,他[3]说:“哼!‘共党残忍杀人如割草,无论贫富皆难逃。’我就不大信,红军也得吃饭吧?他们把老百姓都杀完,谁给他们种地呀!”奶奶反驳说:“就算不杀那么多人,可是万一咱们家的人碰到刀口上,老鬼,你说咋办?”爷爷本来就有点怕老婆,听奶奶说得有道理,也就不敢吭声了,只好跟着奶奶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磕,求神仙保佑。奶奶对神仙的要求并不高,她只求红军别到文水来,就是到文水也别来云周西,就是来了云周西也别杀人……一句话:只要求神仙能保佑得全家平安无事,等世事太平了,就给各位神仙披红挂彩,上莲花大供。在这样的日子里,胡兰好像也更懂事了。奶奶常指使她:“去,给爱兰把脸洗一洗。”“去,把爱兰身上的土扫干净。”胡兰也很乐意做这些事情。她牢牢记着妈妈临死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一来二去,照护妹妹的责任就全落在她身上了。每天除了白天哄着妹妹玩,晚上睡觉时还帮她脱衣服,铺被褥。清早起来时又帮她穿衣服,叠被褥,有时还学着给妹妹梳小辫哩!凡是她能做的事,她都抢着做,真像是妹妹的好保姆一样。情况愈来愈紧急,红军过河不几天,听说已打到了孝义地面,消灭了阎锡山的好几团人马,把团长都给活逮住了。村里人得的消息晚,刚听到这个传说,接着就听说红军已经打到晋中平川来了。那两天,阎锡山的飞机整天从头上飞来飞去。有些耳朵灵的人说,隐隐听到有炸弹声,好像是在西南上响,看来红军离这里不远了,可究竟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人们都是提心吊胆地捏着两手心汗。阴历二月二十六晚上,远远传来了枪炮声,这一下人们都慌了。胡兰全家人挤在奶奶屋里躲灾难。把被子钉到了窗户上,也不敢点灯,也不敢高声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长吁短叹。爷爷一袋接一袋地吸烟。奶奶跪在神前不住地磕头,不停地低声祷告。屋子里空气紧张极了,好像天马上就会塌下来。这一来,把孩子们也吓坏了。胡兰搂着妹妹挤在炕角里,拿被子蒙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吭,后来就睡着了,就这样睡了一夜。而大人们则是一直坐到天明。第二天,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了,村子里平平静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半晌午时候才听人们传说,昨天晚上红军是在汾阳县演武镇一带。可是半下午时分,又有人传说,昨天夜里红军攻了半夜文水城,后来就在开栅镇住下了。开栅镇离云周西走小路只有三十多里地。谁能担保红军不来这里呢?人们又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又过了两天,传来了新消息,说红军早已离开开栅镇,先头部队打到太原附近的晋祠了……红军总算没来云周西,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和开栅镇沾亲带故的人家,在替亲友们捏着两手心汗。不久,传来了实讯:红军在开栅镇罚了大地主杜凝瑞八百石麦子,全部分给了村里的穷苦人,住了一夜就走了。什么“杀人如割草”全是造谣。那些亲眼见过红军的人,异口同声地说,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好的队伍,不打人,不骂人,公买公卖,对人又和气,又有礼貌。不论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和老百姓们谈论起来都是一套一套,说得条条有理。他们说红军是工农的队伍,是为工农劳苦大众求解放,要打倒压迫人的土豪劣绅,叫穷人有地种,有饭吃……他们说这次到山西来,是要北上抗日。五年前,在国民党不抵抗主张下,日本鬼子侵占了东三省,如今又进兵热河,妄想吞并全中国。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决不能甘心做亡国奴……这些话,人们听着都觉得新鲜,都觉得说得有道理。谁都没有想到红军是这样一支爱国爱民的好队伍。那时候,人们还不敢公开说红军的好话。这些情况都是亲戚传亲戚,朋友传朋友暗里传开的,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人们就都知道了。阎锡山的欺骗宣传不攻自破。连胡兰奶奶都抱怨说:“官家人尽虚说,阎锡山就会哄人。”胡兰那时候根本弄不明白这些事情,只是知道红军原来是坏人,如今又是好人了。她真想看看红军是个什么样子,要是红军能来云周西多好。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特别是那些贫苦农民,巴不得红军能赶快到村里来。可是这时红军早已离开晋中平川,转到西山里去了。而躲到城里去的地主老财们,陆续都回到了村里。城里的官家人也又到各村来扰害老百姓,又开始在各处抓人捕人,并且又派下了新的临时军费——据说是有好几十万南军(老百姓对国民党军队的称呼)开到了山西,帮助阎锡山“剿共”来了……又这样兵荒马乱地折腾了好些日子,世事才算慢慢平静下来。世事平静了,可是胡兰家的人并没有脱了愁帽。家庭里没有一点欢乐,生活也比以前困难了。给妈妈办丧事花了一笔钱,临时军费又花了一大笔,只这两宗花项就把这些年来积蓄下的几瓮粮食全霍洒完了。而村公所又派出了杂捐、水费,一家子人张口要吃饭,伸手要穿衣,大人们怎能不愁呢?爷爷是一家之主,村公所的花名册上写的是他的名字,捐税派款都是向他要,而奶奶是这个家庭的实际掌权人,一切收支都经过她的手,她知道过日子的难处,因此老两口整天起来唉声叹气;大娘是每逢做饭就噘嘴——吃饭的人多,奶奶给的米面少,侍奉老的小的都吃完,最后当媳妇的只能吃个半饱;爹是个老实人,从前就不爱多说多道,如今更加一等,整天愁眉不展,络腮胡子长得有半寸长,也不剃一下,低着头出来低着头进去,把饭碗一搁就到地里去了,成天也不说一句话;胡兰是每日思念妈妈,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天天哭了,可也是整日皱着眉头。有时候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有时也领上妹妹到街上去玩玩。她在村里结识了几个小朋友,其中一个叫玉莲,一个叫金香。她们几个人最能玩儿到一起。他们有时“跳方”,有时玩石子,有时也学唱歌。胡兰自学会唱《小白菜》,就经常哼这支歌。傍晚有时候领着妹妹,一面坐在门口等爷爷和爹下地回来,一面唱:小白菜呀,地里黄啊!小小年岁,殁了娘啊!跟着爹爹,本不错啊!就怕爹爹,娶后娘啊!……拿起筷子,想起娘啊!端起饭碗,泪汪汪啊!……唱着唱着,就哭起来了。爱兰见姐姐哭,也就跟着哭开了。有回她们正唱着,爷爷和爹从地里回来了。爷爷听了直叹气,而爹眼里充满了泪水。他蹲下来搂着两个女儿,搂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这天晚上,爹连饭也没吃,一个人回到西屋里倒头就睡了。后来爷爷劝胡兰说:“孩子,人死了是不会活过来的;这是一个人的寿数,哭瞎眼也不抵事。你爹心里已经够难过了,别再唱那个歌子引得他伤心啦!”胡兰真像是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一样,她听懂了爷爷的话,从此以后,再也不唱这个歌子了。[1]这地方习惯枕头里装荞麦皮,人死了之后,在出殡的那天,就把死者的枕头割开,把里边的荞麦皮撒到街上。[2]“好人证”是用白布印成的一种胸证。好人分三等,证也分三样:头等好人是圆形证,带这种证的人都是地主、乡绅、富商。带上这种证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遇到军警哨卡概不盘问。二等好人是方形证,带这种证的人大都是富农、富裕中农、中等商人。带上这种证,除了进城出县境,到处都可走动。三等好人是三角证,带这种证的人一般是中农、下中农、小商人,以及一部分贫农。带上这种证只能在附近村里行走。至于一些领不上好人证的穷人,就都算是“嫌疑分子”了,随时都有被当作红军探子抓起来的危险。[3]这是《防共歌》中第一段的开头两句。这首歌共六段,是阎锡山自己编的,并命令人人都必须唱,不会唱要受罚。

月昏星暗夜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个年头。庄户人家总是这样:去年盼今年是个太平盛世、风调雨顺年;今年又盼明年是个太平盛世、风调雨顺年。结果总是天不从人愿。不是闹兵祸,就是闹天灾。这一年也不例外。夏收算是平安无事,而一收完夏,就闹开旱灾了。整个夏天,一连好几十天没下雨,秋庄稼干得快能点着火了。天天是晴空万里,连一丝云彩的影子都没有。庄户人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整天坐卧不安。俗话说:“头伏无雨,二伏休,三伏无雨干到秋。”如今已到二伏末尾,看样子,下雨的希望是愈来愈小了。好在这地方多少还有点水利建设——可以引汾河的水浇地。不过这一工程是周围几十个村庄合伙修的,各村轮流用水,需要二十几天才能轮到一次。人们天天盼,日日盼,一直盼到三伏快尽,这才轮到云周西村用水浇地的日子。这一天,家家都起得很早。胡兰家起得更早。太阳还没有出山,爹和爷爷已经吃完早饭扛着铁锹到地里去了。这一天,家里的人又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浇地的日子终于盼到了,眼看干旱的禾苗有救了;担心的是发生意外的问题——在这一带,以往常常为浇地的事吵嘴、打架,有时候还遭人命哩!如今遇上这天旱年月,水比油还贵,谁能担保不出事!这一天,一清早起来,奶奶就忙领着胡兰给这个神仙烧香许愿,向那个神仙祷告磕头。目的只有一个:盼望各位神仙保佑得平平安安,把地浇完。自胡兰懂事时候起,奶奶每逢祭祀,总是要胡兰跟着她一块儿烧香磕头,平素也常常给胡兰讲一些神通广大、佛法无边、因果报应的故事。她一心一意想把孙女儿培养成像她一样的人物。胡兰也很相信奶奶的话,每逢奶奶烧香的时候,用不着奶奶说话,她就会跟在奶奶后边,虔心诚意地给神仙磕头。这一天,胡兰跟着奶奶,整整忙了一上午,才算把这件事情办理完毕。她完全相信,神仙一定会帮助她家很快把地浇了的。到快吃午饭的时候,爷爷从地里回来了。她一见爷爷就高兴地问道:“爷爷,咱家的地浇完了?”爷爷没精打采地说:“还没有哩!”奶奶问道:“水来了没有?”爷爷说:“水倒是按时来了,不过天旱,水小,恐怕轮到咱家浇地,总得到后半晌。”爷爷匆匆忙忙吃完午饭,又给爹带上些吃喝,赶快回到地里去了。爷爷走后,全家人都焦急地等待着浇地的时刻到来。连不爱多管闲事的大娘和不大懂事的妹妹,也不时到院里看看太阳偏西了没有。奶奶更是坐立不安,隔不了一会儿,就跑到门口去张望,看浇地的人回来了没有,可是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还没有一点消息。全家人正在惶惶不安的时候,邻居双牛大娘来了。双牛大娘只有老夫妻两口,她是刚从地里送饭回来的,带来个口信,说胡兰爹和爷爷让家里把晚饭送到地里去。奶奶忙问道:“她双牛大娘,还没有轮上咱们浇地?”双牛大娘不满地说:“也许快轮到了。唉!说不清。”双牛大娘走后,奶奶就抱怨开老汉和儿子:“明明知道家里再没个男人了,父子两个就不会回来一个人取饭!黑天半夜,让谁给送啊!”转念一想,知道轮到浇地是一时三刻的事,万一回来取饭误了浇地的时刻,后悔就迟了。这么一想,也就不再抱怨老汉和儿子了。可是家里都是婆姨娃娃,黑天半夜谁给他们去送饭哩!这真是件作难事。胡兰见奶奶为这事发愁,忙说道:“奶奶,我送去!”“你?一个女孩子家,还能干了这事!”“我能。”胡兰坚决地说。她最不爱听看不起女孩子的那些话,平素一听到奶奶抱怨妈妈没生男孩子,心里就恼火,今天也是这样。她见奶奶没吭声,忙又说道:“我知道咱家的地在哪儿,我去过。”“去过也不行,黑天半夜的,奶奶不放心。”“天黑我也不怕。你忘了拾麦子那回,也是天黑以后我一个人回来的。”这时,正好大娘已经把饭舀到罐子里了。胡兰说着提起饭罐子就走。奶奶忙喊道:“放下,等我找个人送去!”奶奶边叫喊,边追出大门。胡兰头也不回,径直向村外走去。奶奶又急又气地骂道:“没见过这么个倔脾气丫头!真能把人气破肚!”她随即又叹了口气,说道,“唉,要是个男孩子多好!”刘胡兰提着饭罐出了村,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去。这时天色已经是黑魆魆的了。月昏星暗,到处都看不到一点亮光。路旁的庄稼叶子在黑暗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有时像脚步声,有时又像低低的耳语。远处石家坟茔里的老榆树上,有一只猫头鹰在叫唤,声音很凄惨,听着真叫人有点害怕。她边走边暗暗嘀咕:“可不敢碰上鬼,可不敢碰上鬼尸。”接着又想道:“万一碰上鬼可怎办呀!”她越这样想,心里越有点害怕,猛一抬头,忽然远远看见前边庄稼地里立着个黑影子。一眨眼工夫,黑影没有了。忽然黑影又立在那里了,再定睛一看,黑影又没有了。这一来,可把胡兰吓坏了,立时觉得头发根都竖了起来,背上也沁出了一些冷汗。她真想撒腿跑回村里去,可是转念一想,觉得不能这么慌张,还没有弄清是人是鬼就跑,多丢人!再说爹和爷爷还没吃晚饭哩,他们一定饿坏了,等急了。对,一定要快点把饭送去,万一那个黑影是鬼的话,就用唾沫吐他。奶奶说过,鬼最怕吐唾沫。她这么一想,就又开始向前走去。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大声唱起了当地大人小孩都会唱的一首民歌:交城的山来,交城的水。不浇那个交城,浇了文水……她只顾唱歌,也就忘记了害怕,不知不觉已经走近那个黑影,只听那个黑影问道:“是胡兰子吗?黑天半夜做甚去?”胡兰从那人说话的口音中,听出了这是邻居石世芳。忙回答道:“是世芳叔呀,我给爹和爷爷送饭去。”说着走了过去,这才看清石世芳拿着把铁锹,在拨浇地的小夹堰。怪不得刚才看见这里一时有个黑影,一时又没有了,原来是他弯腰拨土的时候,身子被庄禾挡住了。石世芳听胡兰说是去送饭,忙说:“把饭罐子给我,我给你捎去,你回去吧。”胡兰摇了摇头说:“不,我要自己送去。”“嗬,真孝顺!”石世芳夸奖了一句,接着又说道,“那么咱们一块走吧。”胡兰以为石世芳要送她,就说:“你忙你的活计吧。我一个人敢去。”石世芳告她说,他的夹堰已经拨完了,也正要到水渠上看看去。于是两个人便相随着,向水渠走去。石世芳用赞美的口气向胡兰说:“你胆子真大!一个人黑天半夜就敢走这么远来送饭。真能干。有些男孩子……”胡兰听世芳叔称赞她胆大,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说:“真丢人,刚才还怕鬼呢!”她怕世芳叔继续称赞她,就忙用话岔开了:“世芳叔,你甚时回来的?”“太阳刚落山才赶回来。”石世芳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家里土地不多,生活过不了,经常在下曲镇给买卖家打杂。这一阵子正给一家粮店扛口袋,今天是抽空回村浇地来了。两个人一路上说说道道,不多时已来到水渠上。一上渠道,胡兰只觉得眼前展开了一片新的景象。这里地势高,四面八方都能看见。只见渠道两边到处是灯笼火把,到处是一明一灭的小火星,像萤火虫一样——那是人们烟袋锅上发出来的亮光。渠道里的流水发出“哗哗”的响声,夹杂着嘈杂的人声、铁锹挖土声、青蛙的吼叫声……简直像唱戏赶会一样热闹。胡兰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高兴极了,心里说:“多亏来送饭,要不什么也看不到。明天一定要把这些事告给玉莲和金香。”他们沿渠道向上游走了不多远,影影绰绰看到前边有一伙人,正围着一盏马灯在抽烟说闲话。走到跟前的时候,只见除了爹和爷爷之外,还有邻居双牛大爷、玉莲的爹等人。人们看到石世芳,热情地打招呼。爷爷一见孙女儿送来饭,又感动又生气,嘟嘟哝哝地说:“这个死老婆子呀,黑天半夜,让这么大个孩子来送饭,真该死,回去非结结实实捶她一顿不行!”胡兰没有替奶奶解释。她知道爷爷只是背后说说大话而已,真的到了奶奶跟前,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出。看样子,爹和爷爷都饿坏了,爷爷只嘟哝了那么两句,父子两个就急忙吃饭,什么话也不说了。胡兰见渠里的水从地头上“哗哗”地流,可是人们坐在那里只顾扯闲话,谁也不动手浇地。她觉得很奇怪,不由得问道:“怎么咱们还不浇地?”爷爷没好气地说:“首户们的地还没浇完哩,倒能轮到咱们浇?”石世芳愤愤不平地接着说道:“这是甚的些规矩?这只有财主们能活,穷人们就该死了!”胡兰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忙问爷爷是怎么回事。爷爷边吃饭边告诉她说:浇地有个老规矩,不管你的地是在上游还是在中游,反正只有等地主老财们浇完,才能轮到你浇。而地主老财们都是好地,这村的好地偏偏又都在下游。这么一来,眼睁睁地看着水从地头上流过去,也只能干着急了。正在这时,玉莲的二哥陈照德扛着把铁锹,沿着渠道从下游跑来了。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后生,个子不大,样子很精干,走起路来更显得精神抖擞。他是去探听浇地消息的,所以一回来就被大伙围住了。人们争着抢着问:首户们的地浇完了没有?是不是咱们现在就可以浇了?陈照德气狠狠地说:“狗日的们秋庄稼早浇完了。这阵正浇麦茬地哩!”听他这么一说,人们又气愤,又焦急。眼看快到半夜,浇地的时辰很快就完了;眼看禾苗快旱死了,而地主老财们却在浇麦茬地,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人们忍不住都乱纷纷地骂起来。陈照德气呼呼地说道:“咱们也动手浇,不能光由他们摆布!”石世芳接上说:“要浇咱们一齐动手,人怕齐心,虎怕成群,大家都浇,看他们能把咱们怎样了!”可是人们只是心里生气,背后骂街,说到动手浇地,都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接下音了。陈照德见人们不吭声,忙说道:“你们不敢浇,我家先浇!”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铁锹就挖渠堰。石世芳见陈照德动了手,连忙就帮他挖土。不一时,渠堰被挖开了口子,渠里的水“哗哗”地流到了高粱地里。有些胆大的人,见有人领头浇地,也就动手干起来了。胡兰看到这种情形,心里又高兴,又着急,忙向爹说道:“爹,咱们怎么还不浇?”爹坐在那里只顾抽烟,没有答话。她转身又问爷爷,爷爷说:“咱们不能冒这个风险。俗话说:小腿扭不过大腿去。我看要出事呀!”果然不多一会儿,只见从下游跑来了一伙人。原来是老村长石玉璞亲自领着水头、巡田夫们,打着灯笼火把来了。石玉璞一见这里在浇地,立时大发雷霆道:“怪不得水小了,是你们在私浇地呀!这是谁领的头?谁?”人们吓得都不敢讲话了。有一些人悄悄又把挖开的口子堵上了。这时,陈照德站出来,挺着胸脯说:“我领的头,你要怎?”石玉璞冷笑了一声道:“胆子不小啊!简直反了!”陈照德道:“渠是大家修的,水费大家摊。为甚许你们浇,就不许我们浇?”石世芳也帮腔道:“你们连麦茬地都浇了,我们的秋庄稼就该旱死!”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问得石玉璞脸红脖子粗,说不上话来。石玉璞恼羞成怒,吼三吓四要捆陈照德的爹陈树华老汉。陈照德生气地说:“要杀要剐我顶着,捆我爹干甚?”石玉璞不理他,指着陈树华老汉道:“千中有头,万中有尾。你是一家之主,我就要和你算账!”回头又向水头、巡田夫们命令道,“捆起来,吊到村公所!”立时,陈树华老汉就被五花大绑捆起来。胡兰看到这个情形,心里又害怕,又生气。正在这时,爷爷拉着她,低声说道:“快走吧,回去,回去!”胡兰忙问道:“咱们的地不浇啦?”爷爷叹了口气说:“还浇什么地!这一闹,更没指望啦。”回来的路上,胡兰不住地向爷爷和爹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渠是大家修的,为甚不准别人浇地?他们会不会打陈大爷?……爷爷什么也没告诉她,只是说:“你悄悄地吧!你不懂!”胡兰也就不开口了,可是心里却憋闷得慌,不由得为陈大爷担心。第二天一起床,她就去找陈玉莲打听消息。玉莲告她说,村公所把她爹吊了一晚上,后来找下保人才放回来。

又一个混乱的年头

幸亏过了不久,落了一场透雨,快旱死的苗子才算缓过来。谁知刚脱掉一顶愁帽,又刮来一片愁云,天年刚有了好转,世事又乱了。[1]前些时候,人们就传说“卢沟桥事变”,日本军队已经占了北平、天津,上海方面也打起来了。这些地方毕竟离云周西远得很,起先人们并没有放在心上,每天还是照样生活,照样忙自己的营生。可是后来时局一天比一天紧张。日本军队得寸进尺,国民党军队则是节节败退。不久,南口丢失,张家口陷落,接着是大同弃守——日本军队已经从北面打进山西地界!这一下,人们才认真关心起时局来了。[2]早些时候,县里“牺盟会”的人就来村里宣传过抗日救国的道理。那时每逢召集人们开会,谁都是推三推四不愿去,就是去了的人,听了这些话也并不在意。而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不要说“牺盟会”的人来,就是从城里回来个普通老百姓,村里人也会把他围起来,问长问短。眼看日本军队已经打进山西,打到自己家门口,谁能不着急呢?这时,从祁县回来的人带来个新消息,说他们在车站上看到一列列的兵车朝北开,车上坐的尽是一些穿着草鞋、背着竹篾草帽的兵,胳膊上带着白底蓝字的臂章,上边印着“八路”两个字。谁也弄不清这是什么队伍。后来“牺盟会”的人说,这就是当年的红军。如今国共合作,红军改编成八路军,开到前线打日本去了。过了不多久,传来个好消息:开上去的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个大胜仗,把日军最精锐的板垣师团打得落花流水,整整消灭了敌人三千多人马,光汽车就炸毁了一百多辆……这一消息使人心大为振奋。人们都希望阎锡山的队伍也能像八路军这样英勇,给日军个迎头痛击。谁知接着传来的又是坏消息:阎锡山的队伍继续后撤,日军继续向南进攻,先占了代县,后占了崞县(今原平市),眼看着一步步逼近省城,后来又听说日军飞机轰炸了省城太原。这一来,村子里空气也紧张了,人们到处在谈论这些事情。有的人说:阎锡山如今手里还有几十万人马,一定会死守太原,太原有他的万贯家产,他舍不得丢;有的人说:太原一定保不住,因为从县城里回来的人说,省城里的机关、阔人们已经开始往南撤了,拉着金银财宝,载着各种物资的汽车、马车、摩托车……顺着太汾公路日夜不停地往南开。看样子就不是个要死守太原的架势。太原一放弃,整个晋中平川也就要落入敌手。许多人都感到悲观失望,整天惶惶不安,连秋收的劲头都没有了。胡兰家里却很特别,一切照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这户人家,向来不关心政治,平素连村里的事都不大过问,和邻居们也很少往来。真个是只管三尺门里,不管三尺门外。就是天塌下来,只要砸不到院子里,也没人着急。而这时候恰好又遇上正是秋收最忙的时候。爷爷和爹每天天不明就上地割庄稼,天黑才回来;奶奶和大娘除了料理家务,天天坐到南场里切谷穗、打豆子。家里的事都忙不过来,谁还顾得上操那份闲心呢?在这种情况下,小孩子们知道的事情,反而比大人多。胡兰除了每天照护妹妹,帮大娘刷锅洗碗,做些零星活外,断不了到街上去玩,常常听到一些和日本军队打仗的消息。有些事情她弄不明白,回到家里只好去问奶奶。“奶奶,日本鬼子为甚要打咱们?”奶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还不是为了做皇帝!”“人家说日本鬼子是外国人,日本鬼子一来,咱们就变成亡国奴了。奶奶,甚是个亡国奴?”“不知道。”奶奶说,“咱们做老百姓的,反正是个完粮纳税,管他当什么奴哩!你多管那些闲事做甚?能解饥,还是能解渴?”接着,奶奶又训诫道:“以后少往街上跑,少说道‘公家’的那些事情,免得惹是生非。只要能平平安安过日子,一年四季能有家常饭、粗布衣,就是前世修来的福。管他谁家坐天下呢?”胡兰向来最听奶奶的话,奶奶的话对她说来就是“圣旨”,即使有时候奶奶说的完全不合她的心思,她也总认为奶奶的话是对的。尽管奶奶说了半天也没说清什么是个亡国奴;尽管奶奶说的那些话和她在村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可是既然奶奶这么说,一定是有道理的。奶奶说的,还能有错吗?从这以后,她也就不再打听“公家”的那些“闲事”了。这一来,全家也就再没个人谈论这些新闻了。因此,尽管时局一天比一天紧张,但并没有影响到这户人家。有天晚上,在交城县做生意的大爷,突然回来了。这才引起了全家的不安。以往,大爷每年也回两三趟家,每次回来的时候,总是穿戴得干干净净,带着一些吃的用的东西。而这次回来却是穿着一身破旧衣服,满脸黑杈杈的络腮胡,而且是空着手回来的。大爷带回来个很坏的消息:太原已经沦陷。前天,交城也被日军占了。他是从虎口里逃回来的。听了这消息,全家人都吃了一惊。但奶奶对这些事,并不在意,而是抢先问道:“买卖怎啦?”“倒闭了!关门啦!”“你的东西呢?——铺盖,衣服……”“都丢光啦!”大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完啦,一切全完啦!”奶奶气得拍着手说:“唉!今后这日子可怎过呀!”大爷失业了。这件事对这个家庭是个很大的震动,全家人都显得愁眉不展。只有不懂事的爱兰特别高兴。以往,大爷每次回来,总要给两个小侄女捎点吃的东西,这次大爷也没忘了这件事,他给两个小侄女一人带回一小包冰糖来。爱兰有了冰糖吃,怎能不高兴呢?胡兰却不像妹妹那样,她见大人们唉声叹气,心里也很不好过。她知道大爷失了业,再不能往家里捎钱,今后日子也更不好过了。大爷的情绪很坏,满脸愁云,两条眉毛都快连在一起了。他除了对失业的忧愁,对时局也担着老大心事。他告诉家里人说,看样子,文水城也保不住,敌人很快就会打到这里来,也许整个山西都完蛋了。大爷灰心丧气地说:“唉,没有别的出路,只好等着当亡国奴吧!”胡兰正想问问大爷,究竟什么是个亡国奴。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大爷继续说道:“以前‘牺盟会’的人宣传说:亡国奴不如丧家狗。我还有点不信,看起来这话千真万确!”接着,大爷就讲起了日军占交城以后的一些情形。他说:日军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看,先不说奸淫烧杀,光是侮辱中国人,就叫人受不了。不管是谁,见了他们都得鞠躬,不鞠躬就打耳光,要不就罚跪。有的日本兵叉开腿站在街当中,要过路的人从他们腿裆下往过爬。还有些喝醉酒的日本兵,更是想尽花样侮辱中国人:往老百姓饭锅里大小便,扯着老头们的胡子满街“耍狗熊”……更加使人气愤不过的是侮辱妇女。大爷说他亲眼看见有几个日本兵,把一个怀孩子的女人的衣服剥光,让洋狗追着她满场子跑。那女人吓得又哭又喊,日本兵们都拍手狂笑取乐。最后,大爷气愤地说:“这像两条腿的人干的事吗?简直是些四条腿的畜生!”胡兰听大爷讲了这些事,又害怕又生气。她真想不到当了亡国奴是这个样子!日本鬼子是这样一些坏蛋!虽然这和奶奶以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可是大爷还能虚说吗?大爷在这个家庭中威信很高,他的话连奶奶也信服。平素,大爷说什么是什么,奶奶从不驳回。她知道大儿子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为人正直,性子孤傲,从来不爱说瞎话。因此这天晚上听了大爷说的这些事,全家人都很紧张。这才感到时局已万分危急,真正是大难将要临头了。奶奶一叠声说:“阿弥陀佛,这可怎活呀!”爷爷忽然问道:“阎锡山的队伍哩?为甚不打?”大爷生气地说:“打谁?就会打老百姓!”他说:敌人还没有占太原以前,老阎的队伍就往南溃退。那些天,太汾公路上整天整夜过溃军。这些溃军打日本鬼子不中用,打老百姓可都有两下子,一来就把腰里的皮带解下来握到手里了,一说话三瞪眼,开口闭口离不开骂人的话。稍不如意,皮带就朝着你劈头盖脸地打。这些溃军简直就是“官”土匪,沿路抢劫,抢商号,抢民户,见甚抢甚。他住的那个杂货铺,在敌人来的前两天也被溃军抢空了。东家只好关了门,打发伙计们各奔前程。他今天好容易从城里逃出来,在半路上又碰到几伙零散溃军,把带出来的行李、衣物也给抢走了……大爷越说越有气,边吃饭,边喝酒,边谩骂。骂日本鬼子,骂阎锡山,骂晋绥军。“自古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正当国难当头,夹着尾巴跑啦!老百姓完粮纳税图个甚?这还不如多喂几条看家狗哩!”这真是关住门子骂皇上:不起作用,也惹不下乱子。大爷愤愤不平地骂了一气。后来又告家里人说:看样子零散溃军还多哩!说不定也会到这里来,要赶快准备准备。听了大爷的话,全家人连夜就挖坑打窖,埋藏衣物。虽然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可是万一让溃军抢走,也不得了呀!大爷回来不几天,溃军就来了。前几天,日军飞机就整天沿着太汾公路、同蒲铁路轰炸扫射。阎锡山的那些溃军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离开交通干线,从整个晋中平川里漫下来了,村村都在过溃军。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一天不知要过多少起。老百姓们怕溃军扰害,各村都自动成立起了“支应站”。云周西也不例外。村南观音庙上安起灶火,点起茶汤壶,准备下烟、茶、酒、肉;还专门派下听差的民夫接待、引路——这像是送瘟神一样,即使多花点香烛钱也不在乎,只要快快离开村子,人们也就谢天谢地了。谁知这些溃军却是送不走的毛鬼神,吃饱喝足,仍然要到村里去抢劫。这一来,村子里大乱了……自从开始过溃军,胡兰奶奶又像闹红军时候那样,整天领着全家人烧香磕头,求神保佑。奶奶并且下了“戒严令”:出入紧关街门——其实,平素她家也是关着门过日子的;不准小孩们到街上去玩——其实,奶奶不说,胡兰姐妹俩也不敢出院子了。不要说小孩,就连男人们大白天也是蹲在家里不出去。村里天天有溃军来扰害,街上时常传来溃军们的叫骂声,女人们的哭喊声……今天东家被抢了,明天西家挨揍了。人们躲都躲不及,谁还找着去惹祸呢?可是灾祸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有天上午,胡兰正跟着奶奶跪在神前烧香祷告,忽听外边传来一阵咚咚的打门声;接着是开门声;接着就听见在院里玩耍的爱兰“哇”一声哭了。胡兰听见妹妹哭,也顾不得祷告了,爬起来就往外跑。一到院里就见爱兰趴在街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门外站着两个穿着灰军衣、戴着灰毡帽的溃军——看样子是爱兰开了门,一见是溃军吓哭了。这时只见一个溃军用枪头拨着爱兰骂道:“妈的皮,滚开!滚开!”胡兰一看这阵势也吓坏了,可是见妹妹吓成那个样子,她就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忙把妹妹抱过一旁。这时大人们也都跑出来了。溃军走进院里来,大骂道:“妈的皮,关着门干吗?老子们又不是日本兵!”这天,正好大爷到庙上去支差。爷爷和爹都是胆小人,站在那里只是哆嗦,谁都不敢吭一声。溃军边骂边闯进了西屋里。胡兰趁机忙把妹妹抱到北屋。只听溃军在西屋里翻箱倒柜,奶奶一叠声地求告。大概溃军们没找见什么值钱东西,不多时又撞到北屋里来了,奶奶也跟了进来。那两个溃军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件值钱东西来,忽见布机上还有一匹没织完的布,一个溃军抓起炕上的那把剪刀就要往下剪。奶奶扑过去爬到织布机上央求道:“好老总哩!求求你们,我还没织完,你们别抢走!”另一个溃军边把枪栓拉得哗哗响,边骂道:“妈的,老子们又不是土匪,谁抢你?再骂,老子毙了你!”奶奶吓得趴在织布机上起不来了,胡兰也吓傻了。正在这时,恰好大爷回来了。大爷忙拦住说道:“老总们消消气!”回头又拉着奶奶说道,“妈,你快站过一边,既是老总们用得着,拿走吧!”等溃军们拿着布走了之后,奶奶抱着织布机哭骂开了:“千刀杀万刀剐的兵!好狠心呀!老娘一根线一根线纺下!……”大爷忙说:“快悄悄地吧。小心他们听见返回来!”接着大爷就告诉家里人说:“昨天下午大象镇出事了,溃军乱抢不要说,为了搜刮金银财物,把好几户人家的男男女女吊起来百般拷打,用烧红的火柱烫……有几个到现在还人事不省哩!丢点布算甚?人没受害就算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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