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大师经典悦读·少年版(启迪卷2)6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2 16:5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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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恰佩克、海明威、叶芝等

出版社:辽宁少年儿童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诺贝尔文学奖大师经典悦读·少年版(启迪卷2)6册

诺贝尔文学奖大师经典悦读·少年版(启迪卷2)6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母亲

花环

大森林

阿尔谢尼耶夫的生活

夏夜里的人们

十字军骑士

目录

CONTENTS

走进阅读殿堂,走近大师光辉

1.母亲的焦虑

2.母亲的梦境

3.母子对峙

4 .保罗的回忆

5.保罗的挣扎

6.保罗的自救

7.母亲的纠结

8.保罗的坚韧

9.重见爱格妮斯

10.保罗的抉择

11.保罗的恐惧

12.母亲去世

返回总目录走进阅读殿堂,走近大师光辉文◎金波

阅读是孩子汲取精神养分的重要途径。孩子们在阅读中采撷属于自己的精神云朵,找到自己渴望的人生暖意。而优质的阅读,更能帮助孩子打造坚实、宽广、崇高、美好的精神世界,提高孩子的生命质量。所以,建立优质的个人阅读史,对孩子来说尤为重要。

如果说,牙牙学语时,母亲讲述的故事(亲子阅读)是每个孩子建立个人阅读史的第一步,那么,学生时代的自主阅读,就是孩子建立个人阅读史的第二步。它是自发自觉的,是以个人自身感到了对阅读的渴望为前提的。我们用双眼看到的文字,用双手触摸过的纸张,有足够的力量变成一个无限大的世界,这个世界既是微观的又是宏观的,既能折射出个人内心的光芒,又能展现世界的无垠宽广。

因此,在个人阅读史建立的第二个阶段,“读什么”变得尤为重要。

很多家长会根据自己的人生阅历、鉴赏水平、审美趣味给孩子挑选作品;学校老师也会根据新课标要求,给孩子们推荐读物。可是,孩子们真实的想法、需求和兴趣点是什么?多年以来,我专注于儿童文学创作,通过文字与孩子们零距离接触,发现孩子们更愿意阅读有趣的、易读的文学作品。他们会根据自己的年龄特征、心理特征和审美趣味,建立一种属于自己的阅读心理秩序,而在这种阅读心理秩序建立的过程中,有趣易读的经典文学作品必不可少。

小当当经典阅读馆策划的这套诺贝尔文学奖大师经典悦读系列,就是以有趣、易读为前提,为自主阅读期的孩子提供一个开阔、开放的阅读方向。

诺贝尔文学奖是目前世界上公认的具有最高荣誉的文学类奖项,自设立以来,诞生了百余位伟大的作家,他们为人类精神文明构建了一座辉煌的文学殿堂。这套诺奖书系旨在带领孩子们在个人阅读史建立的第二阶段,走进这座文学殿堂,在自己心中树立起一个精神标杆,进而构建个人独立自主的文学、美学乃至精神世界。

这套书邀请了诺贝尔文学研究专家为孩子们挑选篇目,精选了包括《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青鸟》《老人与海》等经典作品,这些作品在浩瀚的人类文明长河中也仅是数点星光。为了让孩子们易于读懂诺奖大师经典,编者还邀请了优秀的中小学语文教师和新锐儿童文学作家对作品进行改写。改写过程中,作者们保留了完整的故事情节和经典的故事场景,使作品更适合孩子的阅读喜好和认知水平。今天的阅读,就是把初读这些经典的感受,留存在童年的记忆中,为以后精读原作、深入钻研做准备。

我相信这套诺贝尔文学奖大师经典悦读系列,能让孩子感知外界、唤醒自我,促进个人价值观的形成和创造力的发展。愿这套书能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愿每个爱阅读的孩子都拥有丰饶的内心,拥有宽广、富足的精神世界。1.母亲的焦虑

母亲的房间就在保罗的隔壁,她可以听到保罗正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做准备工作,看来今晚保罗又打算出门了,并且盘算着等她上床熄灯后便出发。

于是,母亲关上了灯,但并没有躺到床上去。

她悄悄地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双因为长期干活而十分粗糙的手紧紧地交叉握着,一只拇指压着另一只,这个动作能给她带来勇气。母亲固执地相信她的儿子最终会安静地坐下来,然后像往常那样去读书或上床睡觉,但她的这种信念渐渐地被不安取代了。几分钟后,隔壁房间里那谨慎的脚步声突然没有了,母亲顿觉跌入了孤单的深渊。屋外,呼呼的风声吹进长老院后面那片高地上的树林中,吹得枝叶沙沙作响。风不算很大,但一直不紧不慢地刮着,听着就像是一阵阵轰轰作响的、看不见的波浪将整个房子都包围了起来,这阵阵波浪离屋子越来越近,那势头如同想把房子连根拔起,然后拽出地面一样。

为了防止在起风的夜晚恶魔潜进屋里,母亲早就用两根木闩交叉着闩好了房门。此时此刻,她觉得很痛苦,并且无助,她认为恶魔已经潜入这座长老院里,正在用她儿子保罗的杯子喝着水,而且还在保罗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旁徘徊。

此时,保罗的房间里又传出了动静。她猜想保罗可能正站在镜子前,尽管神父不允许男人照镜子。可话又说回来,保罗这段日子对自己有什么约束?母亲回忆起最近有几次,她看到保罗像女人一样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精心地修剪指甲,把留得长长的头发向后梳,用来遮盖头上剃度的圣教标记。他还给自己喷香水、用牙粉刷牙,并且修整眉毛。

母亲恍惚觉得,此时,她就像能穿透那隔着的墙壁似的,正清清楚楚地看着保罗,看着他在他那间白色的房间里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高高瘦瘦,高得有点儿离谱,这令他走起路来就像个漫不经心的男孩,虽然跌跌撞撞却仍然挺着身子。他大大的脑袋支在细瘦的脖子上,脸色苍白,大脑门儿几乎把眉头都压皱了,细长的眼睛也不堪重负地垂了下来,但充满力量的下巴、宽厚的双唇和坚毅的面颊,又像是对这种从上到下的压迫给予的顽强的反抗,尽管这种反抗很难取得胜利。此刻,他在镜子前停下了脚步,整张脸都焕发出光彩,圆睁着的棕色眼睛清澈明亮,瞳仁中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实际上,母亲从内心里非常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英俊而健康,然而儿子偷偷摸摸移动着的脚步声,总是令她焦虑不已。

保罗显然正在准备出门。他轻轻地打开了房间的门,但是又停了下来,他可能也在侧耳聆听隔壁母亲房间里的动静,但除了屋外呼啸的风声,他什么也没听到。

母亲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叫:“保罗,我的儿子,老天哪!孩子,你不要走!”但是,另一股强大的力量令她无法动弹。她的双膝颤抖着,像是要去反抗那股恶魔般的力量似的,尽管如此,她的双脚还是无法挪动半步,她感到有一双无形的魔掌按住了她,迫使她留在自己的座位上。

保罗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开门走了出去。屋外的狂风仿佛瞬间便吞没了他,将他带走了。

直到这时,母亲才勉强站起身来点灯。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无论她把火柴在墙上哪里刮擦,火柴都擦不燃,只在墙上留下了道道擦痕。终于,她好不容易擦燃火柴点亮了一盏小铜灯,顿时狭窄的小屋里透出了一点儿依稀而微弱的光亮,勉强能看清周围。然后,母亲打开门,站在门外倾听着,她浑身抖个不停,动作僵硬而呆滞。她那硕大的脑袋和又矮又宽的身材,再加上那身铁锈色的衣服,使她看上去就像从橡树干上砍下来的一块木头。

母亲站在门槛前,顺着白墙间的石板楼梯向下望去,楼梯底端的大门把手在风的猛力撞击下正和门链碰撞着。当母亲看到保罗开门时抽出来的门闩正倚在墙边时,她不由得火冒三丈。

她必须打败恶魔。她这样想着,把灯放在了楼梯顶端,摸索着下了楼。

屋外的大风粗暴地揪扯着她,吹翻了她的裙摆和头巾,就好像要把她赶回屋里一样。她将头巾系得紧了些,用手按着裙摆继续低头前行,那姿态就好像勇往直前的战士一样。她经过小长老院的前门,沿着厨房和花园边的墙走到了教堂正门。走到教堂的角落时,她停下了步子。保罗是在这里转的弯,他黑色的斗篷在空中飞扬,看上去如同一只大黑鸟飞过田野一般,他来到田野边的一幢老房子前面,那房子位于村庄的地平线上,就在山脊对面。

那不灭的灯火忽蓝忽黄,挂在天空的明月穿过大朵大朵的云彩,照亮了田间长长的青草。教堂和小长老院正门前那微微隆起的广场以及陡峭小路两边排列成行的农舍,它们高低起伏着,消失在山谷间的树林里。在山谷中央,小河像是又一条刮着风的暗路,潺潺河水在转弯处消融在了河流与道路交错的奇妙景观中,山谷边缘遥远的地平线上,风将云吹得忽隐忽现。

整个村庄没有一点灯光,也见不到一缕炊烟。村民们早都睡了,那些低矮简陋的农舍像两排山羊似的挤在草木葱郁的山脚下,附近是教堂和教堂内细高的钟楼,教堂背后矗立着保护它的山脊,就好似牧羊人倚靠着他的棍杖。

教堂广场围栏旁长着的古树在狂风中摇摆着枝叶,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黑妖在暗夜中出没,山谷中的杨树和芦苇发出悲鸣应和着黑妖的嚎叫声。在这个充满悲戚的夜晚,呼啸的风声和穿行在怒云间的月亮,和寻找着儿子的母亲那深深的悲痛融为了一体。

直到那一刻,母亲还自欺欺人地希望当自己到村庄后,能看到保罗在那里慰问生病的教友,但她看到的是保罗仿佛受到恶魔的诱惑般,朝着山脊下的老屋冲去。那间老屋里,有一个无人拯救的女人,她年轻、健康而孤单……

保罗并没有像寻常的访客那样,从正门进入她的房间,而是直接从果园墙边的侧门进了屋,门匆匆地开了又关上,就像一张黑色的嘴将保罗整个吞下。

母亲踉踉跄跄地穿过草地,踏着保罗在长草上留下的足迹,径直来到了那扇小门前,她双手抵门,用尽全力想推开它,小门却纹丝不动,甚至好像还带着一股反推力。母亲必须打败它,于是她高声叫喊起来。她打量着墙壁,伸手去试它的坚固程度,最后她只能绝望地垂下头,把耳朵贴紧墙壁仔细地聆听起来。可惜除了果园中风吹枝叶的哗哗响声,她什么也听不到,女主人屋里的人都在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不让外面的任何人听到屋里的动静。

但母亲并未因此气馁,她必须听到或知道屋里正在发生什么才行——其实在她的心灵深处,早就知道了真相,只不过她需要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于是,她沿着果园外墙走了一圈,来到了屋前庭院的大门外。她边走边摸索着石头,试图找到一个缝隙能让她潜入屋里。但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坚固——大门、厅门、窗户,它们都像城堡一样固若金汤。

这时,月亮从浮云后面探出脸来,发出银色的光芒,照亮了泛着淡红色光晕的屋前庭院。垂着草的屋檐在屋前的地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百叶窗帘紧紧关闭着,窗玻璃就像一面绿色的镜子,映照出浮云、蓝天及山脊上那些摇摆的树影。

母亲转过身,用头撞着钉在墙上系马的铜环。她在大门前再次驻足,三级花岗岩台阶直通往大门,配有哥特式的门廊和铁门。母亲突然觉得非常丢脸,心里充满了无助感,她觉得自己比小时候还要渺小,那时她和村里其他穷孩子整日到处游荡乞讨。

在那些遥远的岁月中,她乞讨到有些人家时,屋门会大大咧咧地敞开着,露出黑漆漆的门厅,里面铺着石砖、摆着石凳。这时穷孩子们便会嚷嚷着冲进门去,他们的叫声在屋里回荡着,就像是在山洞里一般,然后仆人就会跑出来驱赶他们。“什么!玛丽亚·马达莱娜,你竟然也在这里!女孩子家家的,跟着这群野小子横冲直撞,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当时的那个女孩,如今的母亲,此刻窘迫地向后瑟缩着,但她的双眼仍然紧盯着眼前这幢充满神秘感的房子。她又一次向后瑟缩着转身逃开了,她的双手因绝望而绞成一团,走了几步,她再次回头望向那扇如同陷阱般吞噬了她的保罗的小门。

沿着原路返回时,她开始后悔起来,她后悔自己没有大声喊叫,没有朝那扇门扔石子,也没有迫使屋内的人开门让她救出自己的儿子。母亲为自己的懦弱追悔莫及,于是,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是回头,还是回家?何去何从的抉择让她备受煎熬,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她出于自卫的本能,毅然做出了决定,她决定尽快回家,就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巢穴中去一样。

她一进长老院便立刻关上大门,一下子瘫坐在楼梯旁。楼梯顶上仍然闪烁着暗淡的灯光。这座矮小的房子如同建在石头缝里的一个巢穴,房里每样东西都稳固而安静。一旦石头摇晃起来,巢穴也就会落到地上。

屋外狂风仍在肆虐,仿佛想摧毁长老院,摧毁教堂,摧毁世间的一切。“哦,上帝,哦,上帝!”母亲哀号着,她向着自己投在楼梯上的影子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就好像有人在聆听并能回应她一般:“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一个声音说:“在这里等到他回来,然后坦率而坚定地和他谈谈,一切都还来得及,玛丽亚·马达莱娜。”

另一个声音说:“但他会生气并否认这一切的。还是应该去找主教大人,要求他把我们娘儿俩送出这个地狱。我要跪在他脚边恳求他,我好像已经看到主教大人了,他正坐在红色接待室里,身穿一袭白袍,胸前金色的十字架闪耀着光芒,他正伸出二指给信徒祝福。“主教看上去就像上帝一样!我要对他说:‘大人,阿勒河教区除了是王国中最穷的地方,还一直受到诅咒,这些您都是知道的。几百年来,这里都没有一位神父,居住在这里的人早就把神忘得一干二净了。后来,终于来了一位神父,但大人您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美好而神圣的五十岁来临之际,他重修了教堂的长老院,自掏腰包在河上建了座桥,他外出狩猎,与牧羊人和猎人打成一片。但是他忽然就变了,变得像恶魔一样邪恶。他练习巫术,并且开始酗酒,越来越霸道而且喜怒无常。他叼起了烟斗并且满嘴脏话,他经常席地而坐和当地最声名狼藉的恶棍赌牌,那些恶棍喜欢他并且拥护他,然而其他人因此都开始远离他。“‘当他渐渐步入晚年,他开始把自己独自关在长老院里,一个仆人都不用,他除了做弥撒之外足不出户,但他总在天还没亮时就做弥撒,所以根本就没人会去参加。据说他总在酩酊大醉后狂欢。他所管辖的教区内的教民都不敢接近他,因为人们认为他已经恶魔附身。当他生病时,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去照顾他。在他最后的日子里,那些体面的女人和男人都没有对他施以援手。传说在他生命的最后几晚,恶魔从这间房子挖了条直通河流的地道,用来运走神父的肉体。而神父死后的许多年里,他的亡灵仍然会循着这条地道回来,在长老院里游荡,因此这里一直没有其他神父住进来。曾经有一位神父在每个礼拜日来这里做弥撒并且埋葬死者,但有一天晚上,据说那位死去的神父的亡灵弄坏了桥梁。“‘从那以后的几十年里,这片教区都没有神父,直到我和保罗一起来到这里。我们刚来时,发现村里的人都非常野蛮而且落后,毫无诚信可言。但自从有了保罗以后,一切都改变了,就像是春色再次降临大地一般。但灾难再一次降临到新一任神父的身上,因为曾经那位神父的亡灵仍然控制着长老院。于是有人说他还没死,就住在阴曹地府里。虽然我从来不相信这些鬼话,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我和我的保罗在这里已经住了七年,我觉得就像是住在小修道院里一样。就在不久以前,保罗还是那样纯洁的一个孩子,他每天努力学习和祈祷,有时他喜欢吹吹笛子,为了教民们的利益而甘愿献出一切。他从不因物而喜,性情镇静从容。七年来,我们娘儿俩过得平静而满足。我的儿子保罗从不酗酒,也不打猎,更不吸烟,对女人更是不加理会。他将所有的钱都存起来,只为能够重修那座桥梁。可现在,诅咒降临到了我二十八岁的儿子身上,一个女人使他堕落了。“‘哦,我的主教大人,恳求您把我们调离这个教区吧,救救我的保罗吧,否则,他的灵魂会像他的前任那样堕落下去的!那个可怜的女人也需要拯救,她孤身一人,独自住在那幢房子里。说实话,在这个荒芜的小村庄里,没人能配得上她。我的主教大人,您认识那个女人,当您来巡视这个教区时,您是她的座上宾。她的屋子里有许多房间和好东西!那个女人富有、独立、孤单,非常孤单!她有兄弟和姐妹,但他们要不就是远嫁,要不就是住在其他地方,只有她自己留在这里看守那些房子和财产。她也绝少出门。我的保罗在前一阵子都还不知道村里有这么一个人。这个女人的父亲是个猎人,同时又是个异教徒。他是前任神父的朋友。这个怪人从来也不去教堂,但在他病入膏肓时,他找到了我家保罗,保罗一直陪伴着他直到他死去,还给他举办了一场很有派头的葬礼。村里的每个人都参加了,连襁褓中的婴儿都被母亲抱着参加了。从那以后,我家保罗就开始拜访起那家仅剩的那个女人来。那个孤女和一群刁仆住在一起。那些仆人指使着她,净给她出各种坏点子。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不拯救她,还能指望谁来拯救她?’”

之后,另一个声音又问母亲:“玛丽亚·马达莱娜,你确定吗?你确定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能走到上帝面前,就这样证明这些事千真万确吗?如果这些不是真的呢?”“哦,上帝,哦,上帝!”母亲将脸埋进双手里,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在那幢老宅的地下室里,她的保罗正和那个女人在一起。那间地下室非常宽敞,直通果园,有着穹形的天花板,水泥地板中镶嵌着贝壳和鹅卵石。屋子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壁炉,旁边放着一把摇椅,摇椅前面是一张别致的沙发。白墙上装饰着武器、鹿头、鹿角和油画,油画发黑的画布早已破旧不堪,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画中有灰蒙蒙的手和残存的脸、女人的头发和一些水果。而保罗和那个女人紧扣着十指面对面坐在壁炉前。“哦,我的上帝!”母亲啼哭着。脑海中的这幅画面太残忍了,于是母亲立刻用回忆中的另一幅画面代替了它:同样是那间地下室,这次却有绿色的光从窗口透了进来,将屋子照亮。窗外是一大片草地,大门直通果园,果园内树木和枝叶闪着光亮,枝叶上滚动着露珠,地上棕色的落叶有些已经变软。壁炉架上,古色古香的铜灯灯链在空中晃来晃去。从半开半掩的门缝间,她看到了其他房间,所有房间里都漆黑一团,窗户紧闭。

母亲就这样站在门口等着,她手上是保罗送给这家女主人的礼物。然后女主人出现了,她快步走了过来,表情略显羞涩。她是从那些黑黢黢的房间里走出来的,穿着一身黑,她的面色苍白,两条大辫子各自盘成一个发髻,她修长雪白的手臂就像墙上那些画中的影子一样。她站在了房间的光亮处,她那细胳膊细腿就像一碰就会碎似的。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先是望着桌上的那篮水果,然后又把目光移向了母亲所站的地方,脸上立刻浮出笑容来,从她那悲伤而性感的双唇来看,半是开心半是不屑。

那一刻,母亲虽然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心中突然生出疑惑来。她无法解释生疑的原因,只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女孩表现出的欢迎上。女孩让母亲紧挨着自己坐下,询问起保罗的近况来。她以姐妹般的口吻称他为保罗,但她却没像对自己的母亲那样对待保罗的母亲,而是像对待一位需要好言相劝的对手一样。女孩为母亲要来一杯咖啡,一个光着脚的女仆端着一个大银盘走了过来,盘子里摆着盛有咖啡的杯子,她绑着头巾,就像一个阿拉伯女人。女孩谈起了她的两位哥哥,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住得很远。当女孩谈起自己和两个哥哥时,脸上流露着欣喜,就好像两个哥哥是她生活中的两根支柱一样。最后,她起身带着访客穿过房间洞开的大门,径直走向了果园。硕大的紫色无花果,闪着银色光泽的梨,大串大串的金色葡萄,挂在鲜艳的绿叶和翠藤间。但保罗为什么还要送果篮给一个已经有吃不完的水果的女人呢?

就在此刻,母亲回到家中,坐在了灯光幽暗的楼梯上,灯在楼梯上端一个劲儿地闪着,母亲再次想到了那张脸。当母亲和她告别时,那张脸突然露出了又嘲讽又亲切的表情来,当母亲望向她的双眼时,她立刻垂下眼睑来掩盖自己眼中那难以掩饰的秘密,因为那双眼中突然流露出真相来,一下子暴露出真实的她,那神情像极了保罗。

那天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保罗开始在言行举止上对母亲藏藏掖掖,让满腹狐疑的母亲深感不安。她并不恨那个将她儿子夺走的女人,相反,她只希望能够拯救她,就像拯救亲生女儿那样去拯救她。2.母亲的梦境

秋冬两季终于在平安无事中度过了,母亲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但当春回大地时,三月的暖风仿佛又唤醒了恶魔。保罗晚上又开始偷偷离开家,去那所老宅子。母亲的心又揪紧了:“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拯救他?”

二十年来她无欲无求,尽心服务上帝。她这样做,就是为了给儿子树立一个榜样,让他能够端端正正做人。但是,回应她的只有屋外凄厉的风声和大门被风撞击发出的声音。

她还记得保罗被指派为这个教区的神父,自己和保罗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庄的那一天。那时也正好是春季,猛烈的风一路上成为他们旅途上的阻碍,整个山谷看上去却还像滞留在冬季,弯曲的树木被刮得东倒西歪,战战兢兢地凝视着从四面八方涌起的团团乌云,与此同时,大颗大颗的冰雹把娇嫩的叶芽砸得面目全非。

记得那次母亲和保罗在山路的转角处俯瞰整个山谷,然后沿着山路来到河边,那时突然狂风大作,马匹被惊得腾空跃起,并且发出惊恐的嘶叫声,狂风晃动着马缰,它们就好像突然面对拦在路中央的劫匪一样。一直在尽情享受这趟旅程的保罗,顿时喊出了一句充满迷信意味的话:“一定是老神父邪恶的灵魂在阻止我们的到来!”

然而保罗的话很快就被呼啸的大风吹散在空中,他露出了一丝可怜兮兮的笑容,唇边浮现出一道弧度,当他的眼睛望向村庄时,眼神中充满哀伤,湍急的河流对面那座村庄,就像是挂在青山斜坡上的画一样。

当母子两人终于来到河对岸时,风势渐渐弱了下来,村里人已经做好了迎接新神父的准备,他们全都聚集在了教堂前的广场上,就好像保罗是他们的救世主一样。一群年轻小伙子热血沸腾地拥向河岸去迎接来客,他们像雄鹰一样冲下山,空气中回荡着快乐的呼喊声。当他们看到新神父时,便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然后耀武扬威地将他抬到山上,他们还不时地朝天鸣枪以示欢庆,整个村庄都回荡着他们的欢呼声和枪声。风渐渐停止了,晴空万里。

即使母亲现在处于痛苦中,但一回想起那个得意的时刻,她的心中便充满了骄傲。她仿佛回到了梦境中一般,被那些熙熙攘攘的年轻人包围着,就像是身处云端,身边是她那稚气未脱的保罗。当那些强健的男人恭敬地向他弯下身时,保罗的脸庞像人又像神。

他们抬着他往高处走去。在坡脊最高、最空旷的地方,有人燃起了篝火,火焰像红色丝绸般溢了出来,背后衬着天空中黑色的云朵,火光照亮了灰色的村庄和翠绿的山坡,以及由柽柳和老树铺就的小径。

人群继续向上走着。在广场的矮墙那边,倚着一群人,男人戴着帽子,女人裹着头巾,头巾拖着长长的花边,他们的脸上都满是期盼。那些孩子们眼中闪动着不同寻常的兴奋与快乐,在篝火旁,男孩们的身影混合着烟火,看上去就像一些黑色瘦削的妖魔一般。

教堂的大门洞开,烛光在里面颤抖着,就好像自恋者的身影一样。教堂的钟声响彻云霄,就连银色天际的浮云都好像要聚拢到钟楼上来看个真切。

人群忽然高呼起来:“他来了!他来了!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圣人!”

保罗身上丝毫没有圣人的痕迹,不过他倒是有着绝对冷静的气场:他沉默不语,对于人们的欢迎甚至都未加注意,他丝毫不受周遭的影响,紧抿着双唇,眼睛望着地面,眉头微微皱起。当一行人抵达广场时,迎接的人群再次将他们团团围住。母亲看到保罗险些绊倒,但有一个男人迅速伸手扶住了他,保罗很快又恢复了平衡并迅速走进了教堂,他在圣坛前跪下身来,吟诵起了晚祷。周围的女人们以哭泣声作为附和。

可怜的女人们虽然在哭,但那都是开心的眼泪,泪中带着爱与希望,以及对另一个世界快乐生活的向往。尽管母亲此时心中也很悲伤,但感到她们的眼泪滴在心上如同止痛膏一般让她感到安慰。

她的保罗!那是她的爱,她的希望,以及她对无上快乐希冀的所在!而现在恶魔要把他带走,她却无能为力地瘫坐在楼梯下面,就好像坐在井底一样。

母亲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的心沉重如铅。她站起身来艰难地呼吸,慢慢地爬上楼梯,她将手中的灯高举起来环顾自己的小屋,一张木床挨着一个长了蛀斑的衣橱,这就是房内所有的家当。这间房原本只配给仆人住——不过母亲从来没有奢望过日子会有多好,她唯一的财富就是身为保罗母亲的荣耀。

母亲又来到保罗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狭窄圣洁的床。整个房间简洁得就好像是女孩的房间。保罗喜欢安宁、静谧、有序,过去他总喜欢在窗前的书桌上放一束鲜花,但是近来他什么也不在意了:抽屉和衣橱的门大敞着,书籍散落在椅子上甚至地板上。

他外出前梳洗用的水中散发着浓重的玫瑰香味,他平日里穿的神父服被随意扔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保罗被扭曲了的影子。眼前的景象和空气中的味道唤起了母亲的注意,她捡起了外套,反反复复地想她怎样才能强大到足以让儿子重新振作起来。接着她开始收拾房间,脚下那双厚实而土气的鞋在地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她来来回回地走着,把椅子推到桌边,保罗通常都会坐在这张椅子上读书。椅子的位置放得恰到好处,就好像它听从母亲的命令,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即将归来的主人一样。然后,母亲转身来到窗边挂着的小镜子前……

教义规定,在神父的家中镜子是禁物,身为神父必须抛却形体。从这一点来说,原来那位老神父遵守了这条规定,因为人们在路过这里时,曾从敞开的窗户里看到他刮胡子时是用一块黑色的布蒙在窗玻璃后面,利用玻璃反光来照出自己的下巴。但保罗不同,他很迷恋镜子。这面镜子就像是深井中的一张冲他微笑的脸,时时想引诱他毁灭。现在,镜子里映出的是母亲那张写着鄙视的脸孔与充满敌意的双眼,母亲怒火中烧,她一把从挂钉上拽下了那面镜子,然后她把窗户四敞开来,希望外面的风将房间的空气净化一番,顷刻间桌上摆放的书本和纸张仿佛有了生命,扭动着、转着圈飞向各个角落,大风还将床单的边缘吹出波浪来,灯罩里的火焰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母亲将地上的书和纸张拾了起来,重新放回桌上。紧接着,她注意到摊开的《圣经》上画着的那幅彩画,正是她极其仰慕的那幅,她低下头凑近细看起来。画上画的是在春天的田野里,耶稣正在给他的羔羊喂水。在蓝天绿树间,可以看到远处的一座城市被夕阳的余晖染了一层红光,那是一座神圣的城市,救世之城。

保罗曾经每晚苦读到深夜,天上的星星窥视着他的窗口,夜莺为他唱着哀婉的歌曲。母子俩第一年来到村里时,保罗常常提到想离开这里回到尘世,然后又像如梦初醒般在这个位于山脊阴影处住了下来。转眼七年逝去,母亲从未提过要搬走的话,因为她觉得他们在这个小村庄住得很开心,这对母亲来说便是世界上最美好不过的事了,她的保罗既是这个村庄的救世主又是它的君主。

之后,母亲关上了窗又把镜子挂了回去。镜中的她苍白而憔悴,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没错。然后,她径直朝着挂在跪凳上方的十字架走去,她将手中的灯高高举起,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些。黑暗中,她借着灯看到了墙上的基督像,瘦瘦的、赤裸的身子被钉在十字架上,正低着头聆听她的祈祷,热泪沿着母亲的面颊滴落到她的裙子上,就像血一样沉重。“上帝啊,拯救我们吧!求您拯救我,哪怕只救我也好。无情的上帝,头戴野玫瑰般荆棘王冠的上帝,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上帝,拯救我们吧!”

之后,母亲匆匆走出了房间,她下了楼,在经过窄小的餐厅时,昏昏欲睡的苍蝇被灯光惊得嗡嗡叫着团团转。屋外传来瑟瑟寒风摇动枝条的声音,雨点敲击在小小的天窗上,滴落到厨房里。在这里,母亲站在壁炉边,把当晚燃烧的炉灰聚成一堆。即使站在壁炉边,母亲仍感觉到寒风仿佛从每条缝隙中钻了进来,厨房狭窄低矮,被烟熏黑的梁柱支撑着歪斜的天花板。站在这里,母亲感觉就像是坐在暴风雨中左摇右摆的小船里一样。虽然母亲已经决定等儿子回家后就开始与他斗争,但直到此刻她仍然试着说服自己她其实弄错了。

母亲觉得上帝让她如此悲痛是件不公平的事,回忆往昔点滴,她试图找出导致她目前不幸的原因所在,但她过去的日子既简单又干净,就像她颤抖的指间捏着的念珠一样。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除了有些偶尔在脑海中闪过的杂念。

她再次回忆起自己的孤儿生涯,她的亲戚们没有善待过她,村里的其他人也都对她不好。她很小就开始光着双脚干苦力,头上顶着沉重的包袱去河边洗衣服,或是把同样沉重的玉米送到磨坊里。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磨坊里干活,是她的另一位亲戚,每次她去磨坊时,如果没有别人在,这位亲戚都要欺负她。终于有一天,当她回家把这件事告诉同住的阿姨后,阿姨便不再让她去磨坊了。后来,那个平常不踏进村庄半步的亲戚,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说要讨她做老婆。家里其他人都嘲笑他,捶打他的后背并用扫帚扫着他外套上的面粉。但他对这些玩笑毫不在意,只是直直地注视着她。她终于答应嫁给他了,但她还是住在原来的家里,只不过每天去磨坊看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则天天都瞒着主人偷偷给她一些面粉。有一天,她装了满满一围裙面粉打算回家的时候,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受到惊吓的她松开了围裙的一角,面粉顿时撒了一地。眼花缭乱的她不得不坐到了地上。她想大概是地震了,眼前的房子都在晃动,道路忽上忽下,她俯卧在沾满面粉的草地上。她突然起身狂笑着飞奔回家,同时也满怀忐忑,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保罗还没学会说话就没了父亲,母亲无论在哪里,保罗都会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跟着她。她为死去的丈夫服丧,那是个待她很好且非常厚道的老男人,从此以后,她除了保罗便一无所有了。不过她的悲伤很快就得到了抚慰,一位表亲让她一起去城里找工作。表亲说:“有了工作你就有钱供养你的儿子了,等他再大点你就可以送他去读书。”

于是,她开始为了儿子而工作和生活。

在放纵快乐这件事上,她既无时机又无意愿。主人与仆人、农村人与城里人,都想抓住她,就像她那位老亲戚在成为她丈夫之前欺负她时那样。好在她幸运地逃过了所有的圈套,一如既往地保有着纯洁和美好,因为在那时候,她就已经视自己为神父的母亲了。可现在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哦,上帝呀!

母亲垂着疲惫的头,眼泪从她的面颊滚落下来,落在她膝间的念珠上。渐渐地,她有些困倦了,思绪中漂浮着混乱的记忆。她感到自己仿佛正在神学院那间宽敞、温馨的厨房里,她已经在那里当了十年女仆,并成功地让保罗上了神学院,那个黑色的身影安静地在外面的走廊上走来走去,她能听到那些没人看管的男孩玩得尽兴时压抑的笑声。疲劳不堪的母亲有时会坐在窗旁,敞开的窗户外面是幽暗的庭院,她的膝头放着一把掸帚,她经常累得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即使在梦里,她也在等着保罗,因为他瞒着她悄悄从神学院溜了出去。“他们发现后会立刻开除他的。”她边想边焦急地等着,直到神学院里悄然无声时,她才悄悄地把保罗放进来。

突然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长老院那狭小的厨房里,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如同惊涛骇浪中的船只一般。梦里的一切仍是如此鲜明而真切,她仿佛觉得膝头上仍然放着掸帚,还有走廊上互相推搡着的男孩们那压抑的笑声。她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母亲感到保罗一定在自己熟睡的时候回来了,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事实上,所有的嘎吱声和摇晃声,都是大风引起的。母亲突然听到屋内有脚步声:有人正在从楼上走下来,穿过底楼的房间,来到了厨房。当一位个子矮矮胖胖的神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着梦。那位神父下巴上的胡子已经很久没刮过了,他站在母亲面前,面带微笑注视着她。他嘴里仅剩的几颗牙因为抽烟太多而全部变黑了,他那浅色的瞳仁里似乎透着一股凶光,但母亲看得出来,他的眼中实际上是透着笑意的。母亲立刻明白过来,他就是那位前任神父——不过她倒并没有觉得怎么害怕。“这只不过是个梦。”母亲对自己说,但事实上她知道这样说只不过是在为自己壮胆罢了。眼前并不是一个什么幽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请坐吧。”母亲边说边将小凳子递过去,让对方在壁炉前坐下。那人坐了下来,微微提起了他的神父服,露出一双褪了色的蓝色破袜子。“你坐在这里反正也无所事事,不如给我补一下袜子吧,玛丽亚·马达莱娜,我身边没女人伺候。”他直截了当地说。母亲心中暗想:“这就是那位声名狼藉的神父吗?这说明我还在梦里。”

于是,母亲试着让神父露出脚来。“要是你已经去世了的话,哪里还用得上袜子?”她说。“你怎么知道我死了?恰恰相反,我正活生生地坐在这里呢。之前我一直试图把你和你的儿子赶出我的教区。你们到这里来可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让你的儿子去子承父业有多好。偏偏你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想以女主人的身份回到这个你曾当过佣人的地方,现在等着瞧吧,你会有什么报应!”“我们会离开的,”母亲的语调谦卑而伤感,“实际上,我是想走的。无论你是人是鬼,都请你耐心等上两天,我们会离开的。”“你们能去哪儿?”老神父问道,“无论你们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听听明眼人的意见吧,让你的保罗跟随自己的命运去和那个女人混吧,否则,降临到我身上的事终究也会降临到他身上。在我年轻时,我对女人和玩乐一无所知。我只知道要去天堂,我没有意识到天堂就在这个世界上。当我意识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我抬起胳膊也摘不到树上的果子了,我渴了想喝些溪水也蹲不下身子了。于是我开始酗酒、抽烟、和当地的无赖玩牌。你口中的这些个无赖,我管他们叫诚实的家伙,有这些人陪在身边的一大好处就是,身边会弥漫着那么一点点温暖和快乐,这就像在节日时有一群小男孩陪在身边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这些家伙天天都像过节,而且他们比小男孩更快乐也更无忧无虑,因为那些小男孩们总得记着必须很快回到学校去用功。”

当老神父喋喋不休时,母亲心中想着:“他说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放弃我的保罗,由着他堕落下去。魔鬼是他的朋友和他的主人,我必须当心才是。”

虽然她是这样想的,但她轻易就听进去了他的话并且几乎赞同起来。尽管母亲努力挣扎,但还是觉得保罗应该“享受一下节日”。出于本能,她那颗慈母的心立刻就为儿子寻找起借口来。“或许你说得没错,”她声音中徒增了几分伤心和谦卑,不过仍有部分是假装的。“我只是一个又可怜又愚昧的女人,我懂得也不多,不过有一件事我很肯定,那就是神送我们来这个世界,就是让我们来受苦受难的。”“神送我们来这个世界,是让我们来享受的。他会惩罚那些不懂得享受的人,让他们遭受苦难,这才是真相,你这个蠢女人!神把这个世界创造得如此美好,就是让男人高兴的,要是他不明白这道理那才叫糟糕呢!不过我干吗要给你解释呢——我要做的就是把你们赶出这里,你和你的保罗要是不走,那接下来你们可就自作自受了。”“我们会走的,你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会走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因为我也是这样希望的。”“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害怕我 ,但其实你根本不用害怕。你觉得是我阻止了你前进的脚步,让你的火柴划不出火来。这可能确实是我捣的鬼,但这不表示我想伤害你或是你的保罗。我只想让你们离开。不过记住,要是你说话不算话,你会后悔的!好吧,下次再见时我会提醒你的。还有,我会把我的袜子留下来让你补。”“好的,我会帮你补好的。”“那么闭上你的眼睛,我可不想让你看到我光着双脚的样子。哈哈!”老神父边笑边用脚蹭下鞋来,然后弯腰脱下袜子,“无论他们怎么中伤我,至今还没女人见过我光着脚,可不能让又老又丑的你破了例。这是一只袜子,这是另一只。我会很快回来取的……”母亲猛地睁开双眼,她发现厨房里除了自己,只有风在屋外呼啸着。“哦,上帝啊,好一场梦!”她叹息着喃喃自语道。不过她还是弯腰找起袜子来,她仿佛听到了幽灵微弱的脚步声从厨房里走了出去,消失在关闭的门外。3.母子对峙

当保罗离开那个女人的屋子又回到草地上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风中飘着什么东西,像是活着的幽灵般的东西。在他热烈的爱情之梦过后,那东西追逐着他,让他一次又一次身陷寒冷中。那东西把保罗的外套吹起又吹落,保罗颤抖了一下,觉得那就像是他心爱的女人热情的拥抱。

当保罗来到通往教堂的转角处时,狂暴的风迫使他停下了脚步,他低下头,一只手按住帽子,另一只手拉紧了外套。风大得让保罗无法呼吸,这感觉就像遥远的过的去某一天,他母亲年轻时从磨坊离开时的感觉。

在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厌恶的情绪中,保罗感觉到自那一刻起,有件既糟糕又美好的事在心中滋生起来。他平生第一次那么清晰无误地感觉到,他就像一个凡夫俗子一样爱恋着爱格妮斯,而这爱情让他备感自豪。

就在几小时前,他还认为自己和爱格妮斯之间是纯粹的精神恋爱。但他不得不承认,是爱格妮斯先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的,从最初相遇那一刻起,她的眼睛便一直向他寻求着帮助和爱情。渐渐地,保罗被爱格妮斯所吸引,他对她心生怜悯,她的孤独处境也促使他们彼此靠近。

当爱格妮斯和保罗双目相交时,两人的双手和嘴唇也在寻找着彼此。那天晚上保罗那静静流淌了许多年的血液,就像燃烧的液体般在他的血管内呼啸奔流,软弱的肉体屈服了,汹涌的爱情取得了胜利。

爱格妮斯曾建议保罗,要么两人一起离开村庄私奔,要么死在一起。当时正沉醉其中的保罗答应了她的提议,他们在当天晚上再次碰面时商定私奔计划。但此刻他回到了外面的现实世界中,狂风好像要将他剥得一丝不挂,撕掉他自欺欺人的面具。当保罗悄无声息地站在教堂门外时,他已经冷得都快结冰了,就像是光着身子站在村子正中央,而他那些睡得正香的可怜的教民们在梦中看着他,看着他赤裸的身子,散发出罪孽的黑色。

然而直到此刻,保罗的脑袋里仍然在谋划着与那个女人私奔的最佳方案。爱格妮斯告诉他说,她有很多钱……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觉得自己必须立刻回到爱格妮斯那里,并且阻止她。于是,保罗又来到了爱格妮斯家的墙外,在他母亲曾经站了一会儿的地方停下,然后又绝望地转身离开回到村里的教堂,并跪倒在了教堂门前。他用头使劲地撞门,低声呐喊着:“哦,上帝啊,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当保罗跪在地上时,他那黑色的斗篷被风掀起,一直掀到了肩头,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只被钉在门上的黑色秃鹰。

保罗的心灵在激烈地交战,比回荡在山谷间的风还要狂暴,这是精神与肉体的激烈战斗。

过了一会儿,保罗站起身来,仍没有弄清楚精神和肉体谁是赢家。不过他的思绪清楚了不少,他认清了自己的动机,他明白自己最害怕的并不是对神的敬畏和爱遭到了亵渎,也不是对罪孽的仇恨,而是害怕这一段丑闻就此大白于天下。

他在理智上无情地正视了自己并希望能够得到拯救,但在内心深处,他发现自己的命运就此与爱格妮斯纠缠在了一起。她的影子随时浮现在他的屋中,白天他会和她的影子并肩而行,夜晚则在她黑色长发的缠绕下睡去。在保罗无限懊恼和自责的背后,是他内心深处萌动着的一种深刻而强烈的快乐,它就像一团隐蔽的火焰在地下熊熊燃烧。

保罗轻轻打开小长老院的大门,他察觉到厨房里有亮光正穿过狭小的餐厅照进了入口的大厅。接着保罗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正坐在只剩一堆死灰的壁炉前,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死尸一般。一种始终萦绕在心头的悲痛感,使保罗立刻明白了一切。

他借着那一丝亮光穿过狭小的餐厅,在厨房门外停了停,然后走进厨房来到壁炉边,他伸出手来似乎想以此防止自己倒下一样。“你怎么还没睡?”保罗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母亲抬起头来看看他,惨白的脸上有着梦游般的表情,她镇定而安静,甚至近乎严厉。当她的双眼望向保罗时,保罗试图回避她的目光。“我在等你,保罗。你去哪儿了?”直觉告诉保罗,哪怕只是一个字的谎言都会让一切成为闹剧,但他不得不对母亲撒谎。“我和一位病人在一起。”他飞快地答道。

在那一瞬间,他低沉的嗓音似乎驱散了那个关于恶魔的梦,但仅仅是一瞬间罢了,母亲的脸因喜悦而变了形,但很快阴影又重新落回到她的脸上和心上。“保罗,”她温和地唤道,双眼因为羞耻而垂下,但对于想要说的话她却并没有迟疑,“保罗,到我身边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尽管保罗并没有向母亲靠近,但母亲仍低声说了起来,就好像是在与保罗耳语一般:“我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在晚上出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晚我跟着你而且看到你去了哪里。保罗,想想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吧!”

保罗没作声,就好像没听到似的。母亲抬起双眼注视着高高直立在自己面前的儿子,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灯光在他身后的墙上映出长长的黑影,纹丝不动就像被十字架钉住了一样。此时母亲多希望儿子能大声斥责自己,以此来捍卫他的清白。

保罗立刻想起自己跪在教堂门外恳求上帝的帮助,显然上帝听到了他的恳求,让他的母亲来拯救他了。当时,保罗很想立刻跪倒在母亲的面前,并恳求她带自己离开这个村子,

但马上他又感到恼羞成怒,他为母亲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而觉得丢脸,但母亲的监视和跟踪则令他怒火中烧,与此同时,他又为自己带给母亲的悲伤而痛心,然后,保罗忽然想到,

他不仅要自我拯救,还要拯救颜面。“母亲,”他边唤边走向母亲,并将手放在母亲的头上,“我说了我是和病人在一块儿。”“那间屋里没什么病人。”“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得躺在床上。”“既然如此,那看来你比你去看望的那个女人病得还要厉害,你必须得照顾好你自己。我虽然是个无知妇人,但我是你的母亲。我告诉你,罪孽这种病比任何病都更可怕,因为它残害的是灵魂。”母亲边说边紧紧握住保罗的手,将保罗拉到自己面前以便他能听得更清楚,“再说,你要拯救的不仅是你自己,哦,上帝的孩子啊……你得谨记你不能毁了她的灵魂……也不该给她的人生带去伤害。”

原本弯下身子的保罗听到母亲的这些话后,猛地直起身来,就像钢丝弹簧一样。母亲的话将他刺痛得体无完肤。这些话一点儿没错,在他离开爱格妮斯后,他混乱的脑海里一直只考虑着自己。

母亲的手又粗又冷,保罗试图从母亲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但她抓得那么有力,以至于使保罗感到自己就像个被抓获后正在送往监狱的罪犯一样。在那一瞬间,保罗突然又一次想到了上帝,或许抓住他的人就是上帝吧?所以他必须认命,他意识到罪有应得的犯人无论怎么反抗和拼命,都是徒劳的。

然而他漠然地说道:“您少管我,”并且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分得出好坏!”“不,保罗,你根本认识不到自己错在哪里。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那我该怎么说话?”“你不用这样嚷嚷,你应该向我保证你和那个女人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但你没有这么说,因为你心虚,所以你觉得还是不说为妙。我们别再说了!我现在什么也没问,不过你好好想想吧,保罗。”

保罗没有作声,他慢慢从母亲身边离开,走到了厨房中间,等着母亲继续说下去。“保罗,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但我会和上帝谈谈你的。”此时,保罗突然蹿到母亲身边,他目露凶光,那样子就像要攻击她一样。“够了!”他大声吼道,“你最好放聪明点,无论是对我还是对谁,都别再提这件事了,那些假想的故事你自己留着吧!”

母亲也站起身来,面容坚定而刚毅,她一把抓住保罗的手臂,强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然后又放开了他,自己再次坐下去,双手在膝前绞扭着。

保罗慢慢走到门口,然后又转身回到了厨房。屋外,呼啸的风声混合着他衣服发出的如同女人裙子般的沙沙声。他身上穿的神父黑袍是丝绸做的,他的斗篷同样质地优良。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卷进了情绪的旋涡中,就连丝绸的沙沙声在他听来都像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从此人生都将陷入一个充满错误、卑贱和污浊的迷宫中。屋外嘤嘤的风声、从小到大漫长的孤独感、屋子里母亲悲恸的身影、自己的脚步声、自己投射在地上的黑影……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对他隐喻着什么。

保罗在狭小的厨房里来回踱步,他想将自己的影子踩扁并战胜自己。然后他骄傲地认为,自己并不需要什么神力的帮助,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这种可怕的骄傲很快就填满了他的内心。“快起来去睡觉吧。”他回到母亲身边对她说道。但他看见母亲纹丝不动,耷拉着脑袋就像睡着了一样。于是,他弯腰凑近母亲,这才发现她正在默默地哭泣。“母亲!”“不会了,”母亲终于说话了,但仍然一动不动,“我再也不会对你提起这件事了,无论对你还是对谁。但我不该再待在这个地方了,我要离开小长老院和这个村庄,再也不回来,除非你向我保证再也不会踏进那个家半步。”

保罗站起身来,再次感觉头晕目眩,迷信的力量再次控制了他,迫使他答应了母亲的所有要求,因为他认为这是上帝在借母亲之口说话。与此同时,他很想冲着母亲吼出那些充满怀恨的话来,他想埋怨并责怪她把自己从他生长的那个地方带出来,将他送上了一条并不属于他的路。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甚至都不会理解他到底在表达什么。好吧,好吧!他伸出一只手来,想努力挥去眼前的荫翳,然后突然将手伸到母亲头上,想象着自己张开的指间有一道圣光在母亲头上亮起:“母亲,我向您保证,我永远也不会再踏进那个家半步。”

他迅速离开了厨房,感觉所有的事情就此画上了句号。他得到了拯救。但当他进入邻近的餐厅在胸前画着十字时,他突然听到母亲失声痛哭的声音,就好像在哭丧一样。

保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玫瑰的芳香、触目可及散落在房内的各类物品,让他不由自主地又联想到自己的恋情来,这种联想充盈而且色彩缤纷,再次震颤了他。于是保罗在房间里焦虑地走来走去。他打开窗户,把头伸到窗外的风中,感觉自己就像被风卷起的树叶一样,随着树枝摇晃,在明亮的月光下,沦为狂风的玩物。最后,他抽回身关上了窗,用尽全力大声喊道:“让我们像男人一样吧!”

然后保罗用骄傲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他将身子绷得笔直,让全身进入了一种又冷又硬的麻木状态,他希望不再有肉体的感知,无论是奉献带来的喜悦也好、孤独引起的悲伤也好,他甚至不想再对神屈膝、不想再聆听神的意旨、不想再当神的奴仆。他对任何人别无所求,他只想在这条寂寞的路上孤单而无望地走下去。他不想关灯上床,于是,他坐下来阅读科林斯的《圣保罗的书信》。渐渐地,纸上的字体和他的视线玩起捉迷藏来,它们忽大忽小,跳上跳下。他突然想,为什么母亲会那样痛哭?哈,对了,是她想通了,她那颗慈母的心终于理解了儿子身为凡人的痛苦——他放弃了生命的本质。眼前一股红色的波浪突然扑面而来,保罗抬起头,聆听着风声。“我根本就没有必要发誓,”他喃喃自语道,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真正的强者从不发誓。无论谁像我这样立下了誓言,他都已经准备好了打破自己的誓言,我已经准备好了。”

保罗立刻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挣扎才刚刚开始,更令他吃惊的是,他不由自主地来到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立于此地,你是神指定的男子,若你没将自己全部奉献于神,那恶魔就将永远附体。”

保罗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摇摇晃晃地来到他那张狭窄的床边,他穿着衣服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眼泪潸然而下。他静静地哭泣着,尽量不让母亲听到,静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哭泣声,他的内心却在疯狂地呐喊着,他的五脏六腑都因悲痛而拧成了一团。“哦,上帝啊,你带上我,把我带离这一切吧!”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让保罗如释重负,就像沉溺在悲伤海洋中的人,找到了用以自救的木板一般。

保罗反思着这场危机。现在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已经清楚了,就像在阳光下看着窗外的景物一样。他是个神父,他相信上帝,他将自己的终生献给了教堂,并宣誓永远忠贞,他就像个已婚的男人,没有权利去背叛自己的妻子。然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爱格妮斯所吸引,并且深深地爱着她。或许他遭遇的仅仅是一种身体危机,正当二十八岁的他,沉睡的精力与血气一下子苏醒过来,他渴望见到爱格妮斯,因为爱格妮斯和他同病相怜。她和他一样都不再是青葱少年,却没有自己的生活和爱情,爱格妮斯那个与世隔绝的家,就如同修道院一般。

回想最初,爱情乔装成了友情的模样,保罗和爱格妮斯陷入了一张由眉来眼去所编织的网中,“爱情绝对不会出现”的想法将两个人粘在了一起。没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过丝毫的怀疑,两个人的交往坦荡、磊落,无任何私情可言,但欲望一点点渗入到他们的关系中,纯洁无瑕如井底静水一样的感情,渐渐分崩离析。

当保罗面对自己的良心时,过往的事情涌现在脑海中,他发现了事实的真相。他知道从第一次看到她,自己就开始渴望那个女人了,从第一眼起,爱格妮斯就已经占据了他的心房,之后的一切都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事已至此,保罗不能不面对真相:放弃爱情、放弃爱格妮斯就是放弃生命,这是死一般的痛苦。既而保罗又想到了更多:“那如果不放弃呢?当那因爱而至的快乐刹那间消失过后,灵魂会不会对孤独的渴望比以前来得更强烈?那自己为什么要为这种孤独而郁郁寡欢呢?他不是已经接受并忍受了这么多年了吗?而且是在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假如他和爱格妮斯私奔后结为夫妻,他就能永远不再感到孤独了吗?”

仅仅是想到了爱格妮斯,想象能与她生活在一起,这些思绪就已经让保罗兴奋得从床上弹起来。他想象着再次见到她对自己张开双臂,而他也伸出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声为她吟唱着《雅歌》。而母亲和上帝的悲伤让他感到开心,并且他在向母亲保证后又懊恼、怀疑和害怕,这些感觉也让他觉得开心,现在,他可以不顾一切地回到爱格妮斯身边了。4 .保罗的回忆

之后,保罗又一次冷静下来,他再次陷入深刻的反思中。

作为一个“病人”,此刻他至少清楚了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弄清了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是什么,这种顿悟让他感到一种释然。于是,保罗也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开始回顾起以往的人生来。

屋外呼啸的风声混合着他人生最初的懵懂记忆,一起来到眼前:保罗看到自己站在一个庭院里,这是哪里?他不清楚。可能是他母亲当女仆的那户人家。保罗此时正和其他男孩子在爬墙,墙的顶部密密麻麻插着像刀一样锋利的玻璃,但这并不会吓退那些宁肯冒着划破手的风险也要爬上墙来俯瞰下面的勇士们。而实际上,当他们在受伤的同时,也会体验到一种勇敢者的快乐,他们互相炫耀自己的血迹,并让血迹在胳膊上自然风干。在这种时候,没人会注意到他们受伤的手。在墙头上,除了街道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们还是喜欢这样做,因为大人们禁止他们这样做,越是大人禁止的事情,他们越是喜欢偷偷去做。他们会玩向路人扔石子然后躲起来的游戏,这让他们既能感受到胆大包天带来的快乐,又能体会到被人发现所带来的恐惧。记得有个又聋、又哑、又瘸的女孩,经常坐在庭院后面的木堆上望着他们,黑色的大眼睛里闪着乞求和凶猛的光。男孩们都怕见到她,不敢戏弄她,偶尔还会让她一起玩,玩得开心时那个女孩经常会疯了似的狂笑,但她从来不离开那个角落。

透过脑海中的画面,保罗再次看到了那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的悲伤和渴望,通过一种奇特的光芒透射出来。保罗看到,那双眼睛被压在他记忆的最下面,就像那个神秘庭院在墙的下面一样,在他看来,这双眼睛实在像极了爱格妮斯的那双眼睛。

然后保罗又看到了自己,他看见自己站在墙外的那条街道上,在街道远处的一条小巷转角处,挤满了面目全非的老房子,保罗和母亲就住在街道和巷子中间的一所房子里,母亲在那里当女佣。那是一户家境不错的人家,屋子里全是又胖又严肃的女人,她们在黄昏时会关闭所有的门窗,除了别的女人和神父,从来没人会登门,她们经常会和神父开玩笑,不过都是有礼而谨慎的。

有一天,其中一位神父抓着保罗的双肩,将他牢牢地放在自己瘦骨嶙峋的膝头上,然后用他那有力的手抬起保罗羞涩的小脸问道:“你真的想当个神父?”

保罗点点头。于是,神父送给他一幅神圣的画,并亲切地拍了他一下,然后放下了他。

保罗留在房间一角聆听神父和女人们的谈话。他们议论着阿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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