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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17:3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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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向东,见闻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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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地大转移

绝地大转移试读:

题记

忠诚,铸就铁血丹心!“疾风知劲草,大难见忠诚”。泥石流可以掩埋监狱,但掩埋不了监狱干警的铁血丹心;堰塞湖可以淹没监狱,却淹没不了监狱干警的无疆大爱;飞石可以击断桥梁,但击不破监狱干警的众志成城;大地震可以震垮家园,却震不垮监狱干警的无限忠诚!在特大地震灾难面前,监狱干警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的政治本色。小说展现了监狱人民警察在地震发生后坚强无畏的英雄气概,书写了中国监狱史上壮丽篇章;在监狱民警的感召下,罪犯的人性得到复苏——他们的感恩、宽容、责任、怜悯和善良之心被唤起。

内容概要

公元2008年,黑色五月,天降灾难,山崩地裂,生灵涂炭。九鼎山下,岷江河畔,地处震中心的岭西监狱,突遭地震劫难,楼垮房倾、墙倒地陷,英勇的监狱民警,挺身于危难之际,往返于生死之间。监管设施严重损毁,监狱功能彻底瘫痪。前有堰塞湖阻隔,后有山体滑坡、泥石流堆积,诸多次生灾害一旦爆发,监狱毁灭只在一瞬间。灾情巨大,态势凶险,监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危急时刻,党和政府毅然决策,撤出罪犯,转移人员。实施“绝地大转移”——岭西监狱罪犯应急避险。

开辟生命通道,紧急疏散救援,终使数千服刑人员转危为安。任飞石滚滚,余震肆虐,风雨如磐。英勇的参战人员,众志成城,不畏艰险、连续奋战。长驱高原万余里,纵横灾区十六县。省级各部门、地方党委政府紧密配合、全力护航、共克时艰,联动机制,效能彰显,成功将1900余名罪犯安全转移。此次转移,历尽艰险,英勇悲壮,动地感天。

在极为艰险的条件下,在特大自然灾害前,党和政府甘付巨大代价,果断实施罪犯应急避险,彰显了党和政府“敬畏生命、珍惜生命、善待生命”的人性光辉;展示出中国监狱“尊重人权、关爱生命”的执法理念。此次监狱罪犯应急避险,入选《政法干警核心价值观教育读本》典型案例,列为“哈佛世界巨灾应对经典案例”。成为世界监狱史上,应对巨大自然灾害的成功典范。

一场特大地震,震中与外界失去联系,岭西监狱前有堰塞湖,后有高山泥石流,途中高寒缺氧,乱石翻滚,几百民警和千名罪犯一度身陷绝境。怎么办?

主要人物

艾茉莉:岭西监狱党委副书记

胡大伟(男):约50岁,副监狱长

刘林武:狱政科长

席立人:罪犯,毛毛的爸爸,刘迎春的丈夫

蔡志国:监狱管理局局长

穆易耳:罪犯

伍志伟:岭西监狱监狱长

单吕子:罪犯

陆兵:一监区监区长

第一章

(1)

16位美丽的羌女、挑着写满咒语迎风摇曳的白幡、舞步沉雄、气势逼人……

席立人像被浇了一盆冰水,浑身一颤。

他使劲甩甩头,用手使劲揉揉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哪里还有16个仙子一般的少女,映入眼帘的,是如虬龙一般的倒刺网,而倒刺网上边,又是几排高压电网,而高压电网上边则是围墙,一队武警战士正整齐地走在围墙上,哨楼里,一名背着枪的武警正对着监管区虎视眈眈。

他有些沮丧,把目光移到天空。

天高云淡,蓝格莹莹的天幕,一丝白云也没有,像一块巨大的碧玉,穹隆一般扣在头顶上,是如此的近,似乎触手可及。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双脚使劲向上踮,咧嘴对着天空笑。

席立人正站在监狱监管区花园里,草坪茵茵,一排低矮的石榴树正吐着火红的蕊,虞美人高傲地仰着头,似乎没有把席立人放在眼里。席立人旁边摆放着一个人多高的画架,画架下排放着各种颜料和一些调色板。

只是,画布上,空空如也。

一监区监区长陆兵走过来,他奇怪地盯盯席立人,又仰头朝天空望去。

一只雄鹰正从监狱上面的天空中划过,像一片彩色的云。

陆兵收回目光,盯着席立人的脸:“你是不是也想长一对翅膀?”

席立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立正,高声回答:“报告警官,是!”

陆兵瞪眼,大声训斥:“啥?你小子,还真想长翅膀?!你以为长了翅膀,就能像老鹰一样?”

席立人回过神来,慌忙回答:“报告警官,不是!”

陆兵走过来,看着画架,又看看他,带着责备的口吻:“还是个白板?不就是一幅画吗?怎么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席立人耷拉着脑袋,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2)

市舞蹈排练厅,席立人抄着手站在一边,目光入鹰眼一般在十六个正在跳舞的女子身上瞟来瞟去。

他一袭长发,黑如墨,但是留着的山羊胡子却白如雪,霓虹灯的闪烁下,把一张马脸衬托得愈加阴沉,有点恐怖。

他是舞蹈导演,正指挥带妆彩排《铠甲舞》。

铠甲舞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铠甲舞,羌语称为“卡斯达温”,也称出征舞,“卡斯达”在羌族语言中意为铠甲,“温”就是舞蹈。“卡斯达”是用细小的999块长方形材料重叠串缀制成的甲衣。材料大致可以分为牛皮、象皮、藤和铁皮。铠甲在不穿时,可堆放成“宝塔”形状,并作为“神器”供奉。

这些长方形的小块上印有吉祥的经文,横挂3排共9个铜铃。铠甲舞是古代战争时期,将士在出征前所跳的祭祀舞蹈,舞者手持长刀、戈矛、火药枪等兵器,在寨内围圈而舞,粗犷豪迈,气势如虹。

在羌族习俗中,举行任何祭祀仪式以及欢乐歌舞之前,都要先饮咂酒。在举行《铠甲舞》前,人们首先将大酒瓮摆在举行活动的麦场中央,然后有人还抬来了盛满开水的大木桶。当一切准备就绪,负责整个“仪式”的司酒,手拿长柄木勺用羌语向人们大声讲了一番话,全场立刻安静下来。披挂牛皮铠甲、头戴插满雉鸡翎和牦牛尾鬃毛头盔的老年武士们,便高举火枪、刀戈,在麦场外成一列纵队静候仪式的开始。麦场旁一派藏族盛装打扮的老年妇女们,并肩而立组成“仪式”歌队,在全场肃穆的气氛中开始了悠扬而悲切的合唱。随后严阵以待的武士们便从场外踏拍而来,开始了《铠甲舞》“序幕”的表演。他们围绕场地边以缓缓而行的蹉步前进,边挥舞刀戈、向天鸣枪,最后驻步于歌队妇女身边,等待着司酒宣布饮用咂酒的号令。

按照羌族传统,饮用咂酒的顺序由年龄最大、辈分最高的妇女开始,然后以辈分高低进入麦场用酒杆顺次吸饮。

有意思的是,只见司酒在每个饮酒者吸吮咂酒后,都要用水瓢舀开水注满酒瓮。这是羌民们利用咂酒比重大于开水的道理,在毫不影响咂酒浓度下掌握瓮中酒量消耗情况的同时,还能为再次酿新酒做好了准备。《铠甲舞》在饮完一巡咂酒后正式开始了。伴随着妇女们边摇动身躯边轻轻吟唱的歌声,武士们重新入场,在缓缓的绕行中他们继续举刀、鸣枪,还不断阵阵发出“嗷一呀,嗷呜!”的喊叫,以营造森严、肃穆的气氛,来达到驱邪、镇魔和保护亡灵长存的目的。

在绕行数圈后,武士们开始以不断变换队形,相互对打、拼杀的列队表演来体现古代将士英勇奋战状况。

在武士们退场后,歌队的妇女继续伴随着沉稳、缓慢的歌声,潇洒地表演着摇臂、转身、提腿、摆胯等舞蹈动作,使刚才激烈的厮杀场面重新回复到慰藉亲人和寄托哀思的气氛之中。

此刻,在席立人的注视下,在大厅中央,16女子双手撑起过顶的白色涂满咒文的旌旗,昂首挺胸、送胯摆臀、踢踏跺足,抖动着贴身铠甲上千银质金属叶片,发出震颤美妙的响声,激情四溢狂跳粗犷、豪放、悲壮、雄浑……

领舞者是苏碧娃。

苏碧娃动作柔和而奔放,席立人看着苏碧娃,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突然,苏碧娃腰带断裂,裙子一下子掉了下来,修长的大腿一下子暴露无遗。也许,这些人女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都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苏碧娃满脸尴尬,慌忙弯腰提裤子。

席立人脸色一变,喝道:“干什么干什么?GOGOGO!”

他用力击掌,快步走到她们正前方,随着音乐节奏带头跳起来。

舞蹈又继续开始,苏碧娃吓了一跳,站起来舞动了几下,但马上又弯腰欲捡裙子。

席立人就在她旁边不远处,侧身一脚踩住她的裙子,瞪着眼喝道:“GOGOGO!”

他说罢,一脚踢开裙子。

接着,他又大声吼叫:“如果是正式表演,容得你们停下来吗?!”

苏碧娃只好裸着大腿,随着舞蹈节奏狂跳不停。

苏碧娃杏眼含泪,咬着牙,向席立人投来怨恨的目光。

这时候,款爷台下手捧鲜花走了进来,目光扫过苏碧娃的大腿,勃然大怒,冲过去粗暴地推到几个跳舞的女子,拉着苏碧娃就走。

音乐戛然而止,女孩们一阵尖叫,四散躲开,场面很是混乱。

席立人似乎没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依旧冷冷地说:“MUSIC,GOGOGO!”

音乐声重新响起,女孩们归位。

苏碧娃有些迟疑,回头望望跳舞的女孩们。

席立人的声音又在大厅响起来:“2号,你代替1号,领舞!”

苏碧娃咬咬嘴唇,泪水唰唰地掉下来,一甩头,跑了出去。

款爷回头瞪了席立人一眼,追苏碧娃去了。(3)

夜色迷茫,街灯迷离,灯光从茂密的梧桐叶间挤下来,在地面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碎影,入鬼魅一般。

一阵风突然呼呼刮过,席立人缩脚缩手地拉近夹克,匆匆拐进了一个幽深的小巷。突然,前面一伙人簇拥而来,席立人连忙让开路。哪知那伙人什么也不说,走过来劈头盖脑就打。

三五两下,席立人便头破血流,蜷缩在地上呻吟。

款爷踩着他的头。

席立人哼哼地叫:“你什么人?”

款爷移开脚,蹲下,把脸凑近。

款爷嘿嘿地笑:“小子,你看清楚,老子坐不改名,江湖上给俺一个外号——款爷!”

席立人叫道:“什么款爷?我们有仇么?”

一个人接话说:“俺款爷……”

款爷站起来,随手就是一巴掌:“俺俺俺,俺什么俺?俺是你说的?老子再告诫你们一次,这个俺,只能老子说,明白没有?”

众人齐声答道:“明白!”

款爷又蹲下来,拍拍席立人的脸:“席大编导,真他妈的贵人多忘事。”

款爷伸手,手下人连忙把手机递在他手上,款爷拨通苏碧娃的电话,把手机拿到席立人的嘴边。“你,席大编导,给苏碧娃道歉,告诉她,她依然是领舞。”

席立人一下明白了,原来是今天上午来接苏碧娃的男人,男朋友?也不对,应该是情人?包养她的人?

款爷拍了一下他的脸:“你他奶奶的还是说话呀?!”“真荒谬!论公,我是导演她是演员,她就应该听命于我。”席立人反而冷静下来,既然有求于我,哼哼……“少他妈废话,赶紧说,赶紧!”

席仁立冷笑:“对不起,我现在是哑巴!”

款爷一把把他抓起来,顶在墙壁上:“嗨!你娃给脸不要脸嗦?”

电话里传出苏碧娃的哭声:“坤哥,你别管我的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款爷挂断电话,故作惋惜地低头探向席立人:“真他妈不识抬举。你练了好多年才熬到今天这步吧,废了你的腿看你还有什么可牛的!”

款爷轻轻一挥手,手下人抡起铁棒砸向席立人的腿……(4)

几个月后,席立人一拐一拐地走出医院。

雨哗哗而下,几乎没有一丝征兆。豆点大的雨滴,落在地面上,四散飞溅,转瞬之间,整个城市便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很多病人和家属被堵在医院门口,闹闹嚷嚷中,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一道闪电,白晃晃地,刺入眼帘,紧接着一声巨雷,就像在头顶上爆裂,人们本能地往医院大厅里挤。

席立人一拐一拐地走下台阶,顷刻间,雨水便从他的头上流下来。他仰起头,任由雨点砸在他的脸上,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就在一睁一闭之间,他感觉雨点从晦暗的空中变成了箭头,朝他射来。

他双手握拳,大口大口地喘息。“来吧,来得更猛烈些吧!”他大声嚎叫。

人们诧异地盯着他。一个妇女把孩子抱起来,想往大厅里挤,可根本挤不进去。她扭头惊疑地看了席立人几眼,对站在旁边的保安投诉:“他是不是疯子哦?要是发起狂来怎么办?”

旁边立即有人应和。

保安叫来另外一个保安,两人一起朝席立人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屋檐下,一个保安冲着他喊:“嗨!嗨嗨!疯子,走走,赶紧走!”

席立人慢慢转过身。

另一个保安不耐烦地挥手:“瞧什么瞧,就说你呢,这里是医院,滚,赶快给我滚!”

从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他不是疯子,是个残疾人,腿瘸了。”

席立人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慢慢转身,一拐一拐地走了。

席立人木然地在大雨中走着,他不时甩甩头,但目力所及的,是一团又一团从地面升腾起来的水雾,让他看不清前方,就是连地面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突然感到窒息,极度地窒息。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从头上流下的雨水流进了他的嘴里,他吞咽了一口雨水,一阵清凉直透五脏六腑。他舔舔嘴唇,仰起头,贪婪地喝着雨水。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些冷,继而,越来越冷,浑身不由自主地打抖。他索性坐在街边的花台边,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他突然想回家。

家?父母亲在田间劳作的画面映入脑海里,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刘迎春背着一大捆柴,艰难的爬行在陡峭的山路上……

腿废了,不能跳舞了,还能再做舞蹈编导么?

他痛苦地呻吟。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什么也不想,最好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爱,没有仇,没有思念,没有亲情。

傻子么?对,就做一个傻子,傻呵呵地,不管日出还是日落,不看天色。

不对,傻子的脑子里真的什么画面都没有么?

……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一股温暖。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刚才还是瓢泼大雨,而现在突然云开雾散,天空瓦蓝瓦蓝的,太阳光笼罩着他。

这是好兆头啊!难道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他站起来,望着天空笑了。

一阵高昂的音乐声从身后传来,他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转了转身子,前方出现了一个结婚迎亲的车队。

抬头望去,当他的目光扫过车队,落在新娘站着的婚车上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了,他的整个身子僵住了。(5)

一阵忧郁的吉他声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他转身一看,原来是狱中挚友单吕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后的花台上,正埋头轻轻拨弄着琴弦。

席立人朝他感激地笑笑,他实在是不想回忆起那一幕幕痛苦的往事,可是总在某些时候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痛苦的历程。

单吕子专注于他的吉他,根本没有理会席立人。

席立人把画笔放下,坐在地上打量着他。

单吕子不止一次给他讲过他的事情,就像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头,他那些情节,如一部电影,也深深烙印在席立人的脑海里。(6)

夏,黄昏。“注意是黄昏,黄昏有多美,你难以想象。”单吕子每每讲到这里的时候,总是要这般强调。

是的,夏天的黄昏,一大片忘忧草盛开的篱笆小院里。

单吕子将一把崭新的吉他,送给了心仪的漂亮的新婚妻子——卧龙小学音乐老师。“谢谢你,亲爱的夫君!”妻子急切地接过吉他调着琴弦。

须臾,妻子边弹边唱了起来:

哥为阿妹不怕险,

哥为阿妹不怕刀。

独木桥上敢跑马,

刀尖子上敢摔跤。“我感觉幸福极了,真的,真心幸福极了,我看着她笑。笑啊,笑啊……”单吕子如上面强调一般,也总是反复强调这句话。

蓦地,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一辆警车开到了篱笆门前。

妻子下意识地抚摸着吉他,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单吕子……

单吕子躲闪了妻子疑惑的眼神儿,径自走向迎面走来的公安民警面前,主动地伸出了双手……“单吕子——你这是怎么了?”她惊叫着追了出去。

单吕子回头大声道歉:“对不起,为了给你买琴,我把学校标本室珍藏了50年的熊猫皮给卖了……”“咣当”,吉他掉在地上……“不知道那把吉他摔坏了没有?”单吕子总是惋惜地咕嘟着。(7)

席立人又笑起来,他觉得真的很好笑,这小子,到这个时候了,还惦记那把吉他。也是,毕竟吉他得来不易,一张珍藏了50年的熊猫皮啊。“那我呢?”席立人絮絮叨叨地问自己。(8)

婚车上站着新娘和新郎,是苏碧娃和款爷。

瞬间,他的血液直冲脑门。

伤害他、毁他一生的恶人就在眼前,可公安局总说正在全力侦破。

他掉头就走,昂首阔步,两眼如鹰眼,脸上流露狰狞地笑。

夜深人静。

席立人来到了女舞者苏碧娃与她的男友刘子坤的洞房花楼前,点燃蘸满汽油的箭簇,拉满复仇的弓,将“火箭”射进了洞房敞开的窗口里,顿时,燃起了一场大火……

席仁立拿起了手机,拨打了119火警电话;然后拨打110,投案自首。(9)“嘣嘣嘣……”一阵急促的吉他声传来。

席立人猛然惊醒。

对了,单吕子哪来的吉他?莫不是?

单吕子这时也正看着他。

单吕子似乎读懂了他的表情:“这把吉他与熊猫皮无关,是薛警官薛主任给我的。要我参加监狱系统就要举行的犯人帮教文艺汇演。”

席立人笑了,单吕子也跟着笑。

接着,席立人转身望着画布上那个小孩,似乎想起了什么,怔怔出神,又回到先前的雕塑状态。

这时,一个身形矮小的罪犯路过这里,盯着他瞧了好半天。

单吕子有些不满:“嗨嗨,你瞧什么瞧?”

矮子嘿嘿阴笑:“这就是传闻中的席教授?音乐家?画家?你瞧瞧……”他指着画布上的那个小孩子,“都是美女,画个死娃儿,煞风景嘛,还画家呢……”

席立人提起拳头对着这个矮子罪犯就是一拳。

矮子被他打懵了,鼻血流出来都不知道。可席立人就像疯子一般,提起颜料桶(木质),劈头盖脑地砸下去,矮子连哼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单吕子大惊,看见席立人又提起一个颜料桶。他连忙冲上去,死死抱住他。

恰好几个特警巡逻至此,跑过来,把席立人按倒在地,给他戴上手铐,两个特警夹着他朝禁闭室走去,而另外一名特警则抱起矮子罪犯朝医院跑去。

单吕子惊魂未定,瑟瑟发抖,望着席立人远去的背影,又看看画布上的小孩,满脸疑惑。(10)

罪犯穆易耳正在午睡,嘴角流着口水,不时吧唧吧唧两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他正在做梦。

梦境中,羌族少女把玩的飘逸袅娜的“撑竿舞”,竹竿的底端在一群身穿美仑美奂羌族服装的妙龄女子无数双手中很有力道地旋转传递,令人目不暇接;被翘在顶端的姑娘常娥,衬托在四姑娘山皑皑雪峰的远方背景下,与力撑她凌空起舞的姐妹们,撒了欢儿地唱着羌族情歌:

清早起来就爬坡,

满山荞子笑呵呵。

问你荞子笑啥子,

昨晚梦见小哥哥。

突然,“咔嚓”一声竹竿尖端断裂,把竿飞旋的姑娘被甩脱。

姑娘在瘆人的惊叫声中“从天而降”,被一旁赶庙会转山子观景的穆易耳接个正着,他欣喜若狂地抱着花容失色的“把竿女”常娥扛在肩上飞快地挤出少女群,像野牛一样狂奔……

穆易耳笔直地站在小区门口,像交警一样指挥着进出这个小区的小车。这是一个高档别墅区,当然,小车也是高档小车。穆易耳指挥一辆奔驰,缓缓开进别墅区大门。说是指挥,也就是做做样子,这些小车压根儿没把穆易耳他们这些保安放在眼里。穆易耳他们当然也不知道车里坐的是些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奔驰车今天刚刚开进小区,却意外停了下来。司机下车,屁颠屁颠地绕到右边,把车门打开。这司机还戴着白手套,就像电影里那些国民党的警卫,把手放在车门的车身下,生怕里面的人撞着了头。

穆易耳远远地、偷偷地观望着,心里有些好笑,他想:“要是真被撞了头,里面的人就是脑残。”

从车里伸出一双修长细腿,接着转出来一个身穿旗袍女人,旗袍还是白色的,那种微风拂动飘飘欲仙的感觉。穆易耳揉揉眼睛,也不顾什么保安守则上的规矩,目光直接像两把剪刀,锐利而色眯眯地盯过去。

可惜,这女人背朝着他。“她的奶子一定很大……”穆易耳下意识比划了一下,“这么大?还是这么大?”突然,他才意识到这背影似曾相识,他再次盯过去的时候,那女子已经走远。“你干什么呢?”保安队长走出值班室,看他怪怪的,大喝一声。(11)

穆易耳倏然惊醒过来,原来又是一场梦。其实不是梦,准确地讲,是回忆。但回忆怎么会出现在梦境里呢?

穆易耳茫然四顾,同室的狱友正在酣睡。“一群猪……”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咕嘟了一句,把目光投向窗外。

席立人和单吕子正在院中画架下,他们身后不远处值班干警正来回走动……

穆易耳侧头又睡下,可怎么也睡不着了。(12)

在入狱前,他是一个保安。

那年冬天,一场大雪后,地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寒风嗖嗖地、没头没脑地使劲刮着。

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富贵逼人,好像不是貂皮就是狐皮,一个个就像宠物似的。

但是他对这些人不感兴趣,他一直在留意夏天那个穿白旗袍的女人。然而,大半年过去了,这女人就像消失了一般。

穆易耳巡视别墅,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刚刚走到小区门前,“不会是歌女吧?”他突然这样想,一分神,脚下一溜,摔了个四脚朝天。

恰在此时,一辆奔驰车开到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位被貂皮包裹着的人,高傲地从穆易耳摔倒的门前走去……

穆易耳见状一惊,大叫:“小心!”

常娥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跟穆易耳一般,即将四脚朝天。

穆易耳眼疾手快,爬起来抢上前去,拦腰接住,女人惊恐地扑在保安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貂皮大衣敞开了,露出一身白旗袍。

穆易耳看清了,她不就是自己念念不忘的白旗袍女人吗?其实穆易耳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一个被人呼来唤去的保安,能有啥想法?就是想多看一眼而已。

关键是,这位白旗袍女人居然是……

没错,居然是常娥。就是那个被他接在怀里,飞奔到草甸上一番云雨的常娥。

常娥也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穆易耳。

两人都沉浸在错愕中。

这一幕,被从驾驶座位上下来的常娥的姘夫看见,跑上前恶狠狠地扇了穆易耳一耳光,不等穆易耳张口争辩,那男人开骂人了:“她是你可以抱的吗?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穆易耳挣开了紧紧抱着他的常娥,怒不可遏地上前争辩,被闻声跑来的同事强行拽走了。(13)“妈的!我操你祖奶奶……”穆易耳摸摸自己的脸,每每回想到这一幕,他都要把那男人的祖宗八代骂个遍。

骂完了,在心里骂腻了,他才笑起来,阴险地笑着。“哼哼,哈哈……”他心里充满了快感,脑海里浮现常娥那嫩白嫩白的肌肤,他使劲吞咽着口水。(14)

那天晚上,穆易耳正准备下班。

接班的同事关切地问:“穆易耳,老婆快生了吧?”“在老家待产呢。”

这时,保安室外传来急促的鸣笛声。

同事探头望了一眼,回头笑笑说:“哎,癞蛤蟆,天鹅肉来了。”“你想找抽啊!”穆易耳瞪了他一眼。“这外号也不是我给起的。有本事真把天鹅肉吃了,那才叫爽!也替咱穷保安出口气!”

穆易子也跟着笑起来:“行了吧你,别做白日梦了,咱当保安的,是业主的……”

外边传来常娥的娇滴滴的叫喊声:“耳朵塞驴毛了?!”

穆易耳心里嘀咕:“这娘们,咋发怒都听着这么爽呢?”他连忙走了出去,穆易耳朝她点点头,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常娥小姐,这正交接班呢!”

穆易耳忙按下打开的栅栏的开关,“突突突”栅栏门开启。

穆易耳转身就往外走。

常娥突然叫住他:“穆易耳,过来搭把手!”“常娥小姐,您……”穆易耳只好停下来,转身看着她。

常娥冷冷地说:“我累了。帮我把车开到我的别墅楼。”

常娥说完,绕到副驾驶门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嘭”地一声把车门关上了。

今天常娥开的是一辆悍马。穆易耳看看同事,又看看悍马车,踌躇不前。

同事推了他一把:“傻冒,赶紧地呀!”“笛笛笛!”常娥连续按喇叭。

穆易耳不敢怠慢,忙上前坐进驾驶位置,关上车门,驱车驰进栅栏门。

悍马越野车驰进院内别墅前停下,常娥小姐拎包下车,吩咐穆易耳:“把后厢盖打开!”

穆易耳帮她打开后备厢,扭头就走,心想要是她那野男人回来撞见,说不准又要挨几巴掌,他奶奶个熊。

常娥又喊住他:“别就想走了呀?把后厢的年货提上,帮我送上楼!”

穆易耳一怔,就在他愣怔的当儿,常娥已经扭动着屁股走了。穆易耳只好取出很沉很沉的年货,紧跟上去。

常娥进门后,拨动开关,粉红色的落地窗帘徐徐关闭。她又拿起调控器轻轻一拨,隔壁浴室传来哗哗流水声。

穆易耳抱着一摞沉沉的年货,进门后,怔住了。

穆易耳:“常娥小姐,这,这年货放、放哪儿?”

常娥似乎很不高兴,冷哼道:“常娥小姐?”

穆易耳赶紧将年货放在门前地毯上,转身欲走,常娥从浴室出来挡住他。

常娥已经脱下貂皮大衣,穿着紧身毛衣,胸脯高高隆起,随着水蛇一般的腰肢像兔子一样乱动。

穆易耳瞄了一眼,脸立刻就红了。

常娥盯着他,微微一笑:“别走。再帮我个忙。”“什么忙?”“年三十晚上,过年陪我过个年……”

穆易耳下意识地摸摸脸:“这,那,你男人……”“别这那的。我是那个老东西的‘小三’,大年三十他得回家过年……”“……”穆易耳欲言又止。

常娥突然一把抱住穆易耳:“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穆易耳哪里经得起她这般央求,一把搂住他,按在地毯上。

常娥也极度配合,两人就在偌大的客厅里翻滚,滚着滚着,衣服一件件剥下,扔得到处都是。在中央空调的温暖下,穆易耳愈加亢奋,来来回回折腾了很久,两人才赤条条地睡在地毯上喘息。

门被打开了,老男人出现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冲过去抓起一把水果刀,朝穆易耳乱刺。

穆易耳抓住刺向阴部的水果刀,狠狠反刺向了老男人的胸膛……(15)“哼哼!”这么多年了,穆易耳心头还是一团怒火,“想杀老子,哼哼……”

转念又想常娥,记着她的好。

当时,他找自己的衣服穿上欲走,常娥大叫,你还不跟我一起把他送医院?你想死是不是?

他猛然醒悟,常娥这是想救他一命。他背着老男人就跑,常娥紧紧跟在他身边,拿出手机拨通110,把手机伸到他嘴边。

于是,他被认定为投案自首,加上常娥作证,是老男人想杀穆易耳,穆易耳保住了一条命,被认定为过失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

穆易耳很是惬意,翻了个身,想再睡一会儿,可常娥总是浮现在脑海里,裤裆里那家伙也似乎不受控制了,直挺挺起来。穆易耳贼眉鼠眼地环顾了一下,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朝厕所走去。轻轻关上门,背靠着把门抵死,忙不迭掏出那东西,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眯着眼睛,想着常娥,想象和她的各种各样的姿势,使劲捏拿着那玩儿。

穆易耳很是快活,心里嗯嗯啊啊的叫着春,正当要达到极乐的当儿,厕所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那种即将要像火山迸发的快感突然间不见了踪影。“妈的,老子……”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剧烈地摇晃令他把持不住身形,跌倒在地。

穆易耳一下明白了,是地震。

穆易耳爬起来,打开门,扭头看看室友,他们被地震惊醒,吓得不知所措,都坐在床上惊恐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穆易耳冲着他们大叫:“地震了,快跑,快跑!”

罪犯们明白过来,都跳下床,蜂拥朝外跑去。

穆易耳刚刚一步跨出门,就被绊倒在走廊上,原来,慌乱中他是提着裤子的,手一松,裤子就掉了下来,把他绊倒在地。眼看一群罪犯朝他冲过来,他本能地一滚,滚到墙边。

刘林武正在值班室查看出进出监登记簿,和值班民警冲出值班室,靠在墙上。

刘林武大声命令:“地震了,撤离,全部撤离,到广场上集合。”

一阵阵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来。

众犯人不顾一切地冲出监门,有的忘记了穿衣裳,有的忘记了穿裤子,在极其恐惧中东奔西突,惊慌失措中,有一服刑人员撞翻了午休作画的席仁立的画作及用具,碰了一鼻子新涂的七色油彩,一起涌向狱警们严密把守的监狱大门……

围墙有几处已经坍塌,哨楼的武警正在撤离危险区域,见状立即发出警告。但罪犯们已经失去理智,蜂拥至监狱大门前,用拳头使劲敲击铁门。

一个罪犯带头高喊:“开门,开门!”

众罪犯立即跟着有节奏地喊起来。(16)

监狱长昨天去了省城给局里汇报工作,监狱主持工作的是监狱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艾茉莉。艾茉莉40多岁,来监狱作纪委书记还不到半年。在民警的印象中,艾茉莉整天乐呵呵的,就是批评违反纪律的民警,也是笑眯眯的,不太像纪委书记。

因为是男犯监狱,作为女性,尽管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艾茉莉似乎没有多少发言权,每次讲话都很短,比有些副监狱长都短。

今天中午她有些心神不宁,本来想休息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给女儿打个电话。电话刚刚接通,就地震了。

艾茉莉从座椅上震到地上,她一下子懵了,惊慌地四处乱抓,抓住了办公桌抽屉的拉手。办公桌剧烈地抖动,与地面的摩擦声很刺耳。她一用力,抽屉被她拉了出来,就在此刻,桌子上的书、那盆精心养护的绿萝,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她的身上。屋顶和墙体像被剥皮一般,表层的水泥和石灰扑簌簌落下。

她已经记不起她是怎么跑出来的,当她跑到楼下时候,办公楼前已经站满了惊恐的民警们。当她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办公楼大门口时,不知是谁高喊一句:“艾书记来了!”

她感觉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她。她突然感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令她清醒过来:“监狱长出差了,我是这里的第一责任人。责任!”

这时候,监管区内传来罪犯有节奏的叫喊声。民警们把目光投向监管区大门,又转头望着她。

她站在大门口,身后,墙顶的水泥块和水泥灰依然在扑簌簌落下。她甩甩头,拍拍头上的灰土,拍拍警服上的灰土,恢复了惯有的笑眯眯的表情,朝监管区大门走去。

民警们都不自觉地紧跟其后朝监管区大门走去。“薛小白!”她边走边大声叫。

薛小白是监狱心理干预中心的主任。

第二章

(1)

中午,薛小白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到镇上买了一个蛋糕,就朝山上走去。

薛小白的家住在山上,就是在监狱茶园的旁边。原来,那里是一个中队部,因为接近山顶,不通公路,罪犯和民警的给养供给实在很困难,所以就撤下山来。但中队部的房子和茶园总得要人看,薛小白的父亲就主动申请,这一住就是十几年。到前几年薛小白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又回到这里当了一名警察后,监狱考虑彻底放弃山上的茶园,让他们一家子搬下来。可薛小白的父母都不愿意,说在山上已经习惯了。薛小白结婚了,媳妇是镇上计划生育办的,她家在镇上有四五间房子,薛小白又按揭购买了一套民警小区的房子。夫妻俩三番五次给俩老人做工作,说好说歹,可俩老人还是那句话,就是不愿意搬下山。媳妇怀上娃后,俩老人隔三岔五地从山上下来,把自己种的蔬菜、粮食,养的鸡鸭,背下山送给他们。这一来一返,就得差不多半天时间。就这样,直到孩子快满三岁。

上个月,薛小白心疼爹妈,就给媳妇做工作,动员她去山上小住一段时间。媳妇正好休假,便带着儿子上山了。没有想到,这小家伙喜欢在山上玩,反而不愿意下山了。薛小白和他媳妇只好把孩子留在山上,每周末回去看看。这样,一家人又以山上为家了。

今天是儿子三岁生日,薛小白一上班就请了公休假,准备回到山上好好陪陪儿子,陪陪父亲。薛小白的媳妇到她单位晃了一面,计生办本来就是边缘单位,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儿,偷偷溜了号,便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提前上山,不等他了。

刚刚趟过小河沟,疯长的杂草淹没了山路,每一次薛小白只有摸索着走。没走几步,一条乌梢蛇横在路上,像一根烧火棍。薛小白在路边折了一根黄荆条,轻轻打乌梢蛇周围的草。乌梢蛇受到惊吓,向上逶迤。

薛小白有些纳闷,往日也会遇到蛇,惊吓一下,都会往河沟方向逃跑,今儿个这条蛇怎么朝山上跑呢?这蛇有点脑残?或者心理出了问题?

薛小白自嘲地笑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可越走越心惊,路上的蛇渐渐多了起来,几乎每走几步就会遇到一两条蛇,居然还有蛇最喜欢扑食的青蛙。可此时的蛇似乎对青蛙不感兴趣,只顾朝山上爬行。

他只好从路边一棵树上折下一根大树枝,做成棍子,拨开这些蛇,快步前行。

他心头掠过一些忧虑,究竟是什么忧虑,他说不上来。

太阳如一团火,炙烤着山川,远处的雪山,泛着白晃晃地光,似乎比太阳光还刺眼。薛小白抬头朝山上望望,在爬上两米多高的山坡,就到山顶了。山顶是一片茶园,茶园的尽头的缓坡上,就是他的家。他心神一松弛,才感觉有些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转身朝山下看看,这才意识到,今天居然没有一丝风,难怪这么闷热。

不对,这么高的山,居然没有山风?

他把目光投向山下监狱背后的九鼎山的山巅,山巅几乎与天相接,那一抹碧蓝,温润如玉。突然,一道闪电掠过,径直朝他劈来。他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依旧是一汪碧绿。“遇到鬼了?”他咕哝着,转身朝山上走去。

在通往山顶的路口,一双大眼睛正盯着他。

是一个小孩子。

他认识这个小孩子,经常看见一个30来岁的妇女牵着他,站在悬崖边向山下眺望。有好几次他想打个招呼,毕竟在这山上,遇到他们还是很难得的。令他不解的是,每一次那妇女远远地看到他,就牵着孩子钻进了茶园。

薛小白朝孩子笑笑:“嗨,你妈妈呢?”

孩子不说话,一个劲儿舔嘴唇。他这才发现,小孩子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蛋糕。

他举起蛋糕,晃了晃,又笑笑:“今天有个小弟弟过生日,一会儿跟着我去吃蛋糕,好吗?”

话音刚落,大地突然战栗起来,他东倒西歪,几乎把持不住身形。

小孩子被震倒,从上面滚下来。

他连忙伸手,一把抓住小孩子的衣服,晃眼间,看见几个大石块滚落下来,他一手提着小孩,闪在山路的左侧,一手抱着一棵大树,躲在树后。

十几块落石从他们身旁风驰而下,他定定心神,确信没有落石了,才提着孩子艰难地爬到山路上。

山上的茶园应该是最安全的,可山路已经垮塌,小块落石还不时落下。要是再来一次余震,谁也不能预料有什么后果。他转身朝山下望,监狱那面五星红旗像一个红点,直入眼睑。红点似乎在变大,像一团火在燃烧。

薛小白抱着孩子,朝山下跑去。

小孩子似乎受了惊吓,很安静地紧紧抱着他。“茶园……”他一边跑,一边喃喃地念叨,“茶园……儿子……喜欢在茶园……玩……”

不断有小块落石滚下来,有的打在他的后背、腿上。

薛小白一只胳膊夹着孩子,一路跌跌撞撞,踩着水跑过小河,来到一处地势比较高的草甸,顺势倒在地上,像牛一般喘息。“妈妈……”孩子哭喊起来。

薛小白翻身坐起来,朝山上望望,又朝监狱看看,连忙爬起来,一只手扶着腰杆,依旧大口大口地呼吸。汗水从脸上滴答滴答地落下,他抹了一把汗水,蹲下来,拍拍孩子的头,然后转身就跑。“叔叔……”孩子站起来,惊恐无助地哭喊。

薛小白略为迟疑,转身朝他挥挥手:“你就在这里等妈妈,啊!”(2)“薛小白请公休假了。”副监狱长胡大伟说。

艾茉莉又大声叫:“刘林武!”“刘科长今天值班,吃完中午饭就到监管区巡查去了。”狱政科一个民警说。

艾茉莉走到监管区大门外,一改一贯笑眯眯的神色,环视一周,眉毛一拧,带着责备的口吻:“武警,武警呢?”

这时候,一队武警战士紧急出动,手持盾牌和防暴警棒在二大门A门外集结成第一道防线,后边的几排武警,手持冲锋枪,严阵以待,组成第二道防线。

武警中队长跑过来,立正,敬礼:“报告艾茉莉书记,武警中队准备完毕。”

艾茉莉还礼,高声喊:“特警?!”

特警队队长跑过来:“报告艾茉莉书记,监狱特警队已经就位。围墙有两处垮塌,已经派人警戒。”

B门里面传来的敲击铁门的声音震耳欲聋,夹杂着罪犯的嚎叫声。

艾茉莉下令:“开A门。”

十几个民警用力推A门,A门徐徐打开。

艾茉莉左右看看,眉头拧得更紧,有些生气:“薛小白,薛小白呢?!”

副监狱长胡大伟低声说:“艾书记,薛小白请公休假了。”

艾茉莉朝山上薛小白家的方向望望,深深吸了一口气:“胡副监狱长,你组织外围警戒,我进去。”“我去,还是我去。”胡大伟有些担忧,有些焦急。

艾茉莉没有回答,转身往里走。

胡大伟拉住她,大声叫:“里面是情绪失控的罪犯,政委,你是女的,我是男人,该我去。”“女的怎么了?胡大伟,现在我是最高指挥官,听命令!”

胡大伟只好放手。

艾茉莉走了几步,站在A门内侧,转身,面向胡大伟和其他班子成员,她神色严峻,一字一句地大声说:“我命令,如果我死了,胡大伟同志担任临时最高指挥官。”

民警们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胡大伟使劲咬牙,努力压抑着,但泪水还是不听使唤地溢出眼眶。“关A门。”现在,艾茉莉反而什么都不怕了,一改刚才严峻的表情,脸上立即涌现出惯有的微笑。

A门徐徐关闭。

远处传来薛小白的高呼声:“等等,等等……”

推A门的民警停下。

薛小白跑过来,浑身尘土,脸上只有两个眼睛在闪亮,立正,敬礼:“报告艾茉莉书记,薛小白归队。”

艾茉莉又朝山上望了一下,挥手,哽咽着说:“归队。”

薛小白闪身跑进A门内。

A门徐徐关上,B门徐徐打开。

罪犯们一阵欢呼,但马上就安静下来,愣愣地往里面瞅。

A门紧闭。

艾茉莉站在AB门的中间位置,正对着罪犯。而她身后,只有一个灰人。

众罪犯都惊呼起来:“艾、艾茉莉书记!”

艾茉莉大步朝他们走去,罪犯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一个罪犯高声吼:“都地震了,不让我们出去,难道让我们震死在里边吗?!”

罪犯们恐惧的情绪一下被点燃,都不约而同围过来,将艾茉莉和薛小白团团围住。

艾茉莉成竹在胸地大声解释:“大家不要慌,现在这里很安全,我们会在这陪着你们,不会离开一步,你们看我一个女的都敢站在这儿,你们一群老爷们儿还怕得打哆嗦了?腿肚子就不听使唤了?臊不臊得慌?”

一个罪犯高声问:“我就不信了,这么强的地震,你不怕死?”

众服刑人员跟着嚷嚷:“你不怕死我们还怕呢!”

艾茉莉面带微笑:“为什么要怕,为什么要死呢?我们脚下站的院坝子,是安全地带。”

众服刑人员恐惧地叫嚷:“可是,地还在震,山还在摇啊!”“地震是老虎,是要吃人的!”

艾茉莉耐心地说:“老虎再凶,不过就那两下子,张牙舞爪的前扑和横扫一切的尾巴。躲过这几招老虎无计可施。”“可这是大自然在发飙,是山神在呈威!”

薛小白挺身而出,声色俱厉:“你说错了!这地震和鬼呀神的没什么关系……”

院中的服刑人员一时鸦雀无声,这个灰人说话比艾茉莉都硬气,都愣愣地盯着他。

薛小白把脸一抹,盯着罪犯们。“我是薛小白,你们也不想想,就艾茉莉书记和我……”薛小白举起双手,摊开手掌,“赤手空拳,对吧?敢进来,说明什么?”

薛小白指着穆易耳,提高声音重复问:“说明什么?”

单吕子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慌乱回应:“你们在外边早就做好了准备了呗!”“错!”薛小白大声否定。

几乎所有的罪犯都惊愕地望着他。

薛小白慢慢环顾四周,罪犯们都感觉他的目光似乎从自己的脸上扫过。“监狱长昨天出差还没有回来,艾茉莉书记现在是监狱的最高指挥官,最高指挥官跟你们在一起,说明她要与你们同生死,更说明全监狱的民警要与你们同生死,你们还不知足么?”薛小白有些激动。

罪犯们一下子安静了,很多罪犯还不住地点头。

薛小白朝还在监管区B门边徘徊的罪犯高喊:“要是再来一次比较大的余震,围墙可能就要坍塌,不想死的,跟着艾茉莉书记到广场上去!”

滞留在B门边的几十个罪犯呼啦啦地朝广场跑去。

艾茉莉和薛小白朝广场走去,罪犯们也跟着来到广场。(3)

穆易耳贴着墙壁,手慌脚乱将裤子脱掉,爬起来又跑。一个老年犯人跌跌撞撞,挡住了去路。后面的人流使劲往前顶。穆易耳极力控制住身体,眼看就要压倒在老年犯身上。

刘林武一把抓住老年罪犯和穆易耳,用力一拉,侧身,让其他罪犯通过。

墙体裂开,表面的灰土扑簌簌落在刘林武、穆易耳和老年罪犯身上。

老年罪犯双手乱抓,绝望地哭喊:“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穆易耳见状,胆子也大起来,边挣扎边狂叫:“你他妈的放开我!”

刘林武喝道:“老子还在这里!”

等其他罪犯跑过去,刘林武放开他们,大声说:“穆易耳,保护好他。”

这名老年犯都七十好几了,平日里监区安排穆易耳在照顾他。

穆易耳下意识一把拉住老年罪犯一起跑,但马上推开老年罪犯,自己跑。刚一迈步,被老年罪犯绊倒,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刘林武冲过来,抓起老年罪犯,对穆易耳说:“快跑!”

老年罪犯和穆易耳亡命地往楼下跑。

楼梯剧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响声。刘林武晃眼间发现,前面的楼梯已经摇摇欲坠,他心里大叫“糟糕”。

刘林武冲过去一把又将穆易耳和老年罪犯抓住,用尽力气往回猛地一拉,三人跌倒在走廊上。

穆易耳撞在墙上,鲜血从头上流下来。

楼梯轰然垮塌。

刘林武爬起来,大吼:“这里危险,往另一边楼梯跑,快。”

刘林武拉起老年罪犯,见穆易耳负伤,把老年犯往前推了一把,拉起穆易耳。这时,楼道突然断裂,刘林武将穆易耳猛地一推。

刘林武所在的那一段楼道轰然垮塌。(4)

单吕子眼珠一转,又大叫:“警官,看在我们家里还有老人孩子的份上,请释比带上100个敲羊皮起舞鼓驱邪镇妖,来保佑我们的平安吧?”

众服刑人员齐声呼应:“对!”“对!”“请释比大师来鼓羊皮敲念咒除妖!”

……

艾茉莉和薛小白走到主席台。

薛小白说:“且不说我们监狱能不能答应你们这么做,就是答应了,这么强烈的地震把他们都给震跑了,上哪儿找去?”

一个罪犯不以为然:“无论你到哪个寨子,随请随到,你怎么知道他们跑了?”

薛小白大声说:“不信?你听!”

众服刑人员静候下文。

薛小白笑笑:“听见了吗?有一个释比大师手中的羊皮鼓的声音了吗?没有!”

众服刑人员几乎所有人都侧身去寻觅监狱龟裂的高墙外是否有羊皮在敲?

艾茉莉因势利导,说:“地震不是哪个巫师神汉呼风唤雨装神弄鬼制造出的灾难,也绝不是他们能够驱除的灾难。”“你说,不是神不是鬼制造的,是谁鼓捣的?”单吕子躲在一个高大的罪犯身后,高声叫道。

薛小白眉头一皱,从刚才打开B门,到现在,都是一个声音在挑动罪犯们的情绪,他伸长脖子想找出这个人。可是他失望了。他略微寻思,说:“在解释这个自然现象之前,请大家回答我一个问题。”

一个罪犯高声叫道:“别文绉绉地,想问什么,问吧!”

薛小白举起手:“你们,有谁念过初中,请举手示意我!”

服刑人员中举手者甚多。

艾茉莉和颜悦色地说:“应该还有啊?怎么不举手示意呢?”

单吕子从高个子罪犯身后跳出来:“高中生算不算?大学生,还有研究生博士啊!”

罪犯们一阵哄笑,又有为数不少的服刑人员举手示意。

单吕子有些得意洋洋,带着煽动的口吻说:“别小看人,我们这里藏龙卧虎!”

一个罪犯用胳膊捅了他一下,好心提醒到:“别趾高气扬的。到了这里是虎得卧着,是龙得盘着,值得你大呼小叫的?显什么本事?”

薛小白解释说:“我想让大家明白,凡是念过中学的在自然地理课上就学过,地震是个自然现象,它是地球内部产生的能量,积聚到一起的时候释放的结果。地球像一个椭圆形的大鸭蛋。鸭蛋黄好比是地核,鸭蛋皮呢好比地壳,在地壳和地核中间的蛋清部分叫着地幔,地震呢好比……”

单吕子叫起来:“我们的书念得少,听不懂!”

马上就有其他罪犯附和:“家里穷,念不起书。”“有钱人家的孩子在学堂念书的时候,我们拿根鞭子在山上放羊呢。”“说得简单通俗点儿嘛?”

……

艾茉莉眉头一拧,目光直射到单吕子的脸上。“单吕子,出列!”艾茉莉突然厉声下令。

所有的罪犯一怔,单吕子周围的罪犯都侧头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来。一个罪犯推推单吕子,单吕子惊醒过来,瞄了一眼艾茉莉,慢慢朝队列前排走去,步履有些慌乱。

艾茉莉指着他呵斥:“你听不懂?!”

单吕子低头不语。

艾茉莉提高声音:“你们这个单吕子入狱前是干什么的吗?人民教师,入狱前他是老师,还是中学老师。你们这里面大部分都是羌族,单吕子也是羌族,羌族人英勇善战,最重要的是淳朴。”她又指着单吕子,“这,就是羌族人吗?还曾经是人民教师?!”

罪犯们一阵窃窃私语。

艾茉莉示意安静,说:“我们继续,简单点说,今天是地球闹肚子,地球憋不住了……”“憋不住了?”席立人明白艾茉莉要讲什么,引导式地问,“你不会说地球放了个屁吧?”

艾茉莉笑起来,恢复到一贯的温文尔雅:“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儿。”“警官呢,这个屁放的动静也太大了吧?”单吕子立即接过话题,夸张地大叫,“啊,报告女警官。若地球再放个比这还大的屁,身后的九鼎山还不得给劈成两半了?”

罪犯们又是一阵哄笑。

紫茉莉也跟着笑起来,待笑声过后,才平静地说:“不会。”

单吕子似乎抓到了艾茉莉的语言逻辑漏洞,仰起头:“你怎么知道不会?这地球放屁又不是你说了算!”

薛小白几步上前,威严地抢白了他:“你,你怎么说话哪?刚刚才说你曾经是老师,瞧瞧你那熊样,你放一个屁,再放一个屁看看?”“嘣!”一个服刑人员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巧放了一个响屁。

罪犯们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迅即又掩嘴,装作噤若寒蝉。

薛小白平静地用手指着示意放屁的服刑人员走到台上来。

服刑人员夹着未放完的屁慢慢走上台。

薛小白走到服刑人员眼前,打量了他一下,目光最后落在他的脸上,笑笑,温和地说:“有屁就放,别憋着。”“嘣、嘣、嘣……”这位服刑人员接着放了几个动静越来越小的屁,当最后一个屁放出来的时候,无力地拉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尾音儿。

惹来众人一阵讪笑。

薛小白现身说法:“大家都听到了吧,他第一个屁放得多响啊,动静那么大。往后放了几个零七八碎的,一个比一个动静小。这地震也是这个道理,不管余震再怎么震,也不会像刚开始震得那么厉害的。”

众服刑人员面面相觑,觉得似乎是这个理儿。

倏然,一个较大的余震袭来。

有犯人起哄:“地球又放屁了,这脚底下又震了,他不怕我们怕,走啊,回家救老婆孩子去!”“救老婆孩子去!”“走啊!走啊!”

一部分罪犯朝监管区大铁门跑去,而另一部分罪犯尽管还站在原地,但都转身望着他们,犹豫着……

大铁门摇摇欲坠……

艾茉莉果断地吹哨示警。

这时,大铁门及连接的门柱在摇摇欲坠中轰然坍塌。罪犯们惊恐地又朝后跑,乱作一团,但是,他们马上就静下来,眼睛愈加惊恐地朝倒塌的大门外望去。

原来,透过倒地的大铁门及两侧的残垣断壁,一队威武的武警战士,持枪围堵在前……“哒哒哒……”冲锋枪的枪声突然响起来。(5)

穆易耳从地上爬起来,甩甩头,鲜血流过眼睛,他看到的是一片血红,抹了一把脸,才看清。刚才他和刘林武站的楼道已经不在了,断楼道腾起一片烟尘。

穆易耳眼珠快速转了一下,爬起来就跑,跑了几步,迟疑的停下来,转身大叫:“刘警官,刘警官……”

没人应答,穆易耳这才真正感到莫大的恐惧,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很冷,冷汗不知怎么的从额头上冒出来,额头上的伤口硬邦邦地痛。

穆易耳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双手握拳,有些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刘警官,刘警官……”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拉我一把……”

穆易耳又惊又喜:“你在哪里,哪里?”“这……这里……”

穆易耳循声过去查看,原来刘林武双手抓在断楼道上,满脸是血和灰尘。

穆易耳喜极而泣,又哭又笑:“你还活着,活着……”

刘林武也笑起来:“快,拉我起来。”

穆易耳连忙把他拉起来,两人相互搀扶着,一起朝另一边楼梯口走去。路过自己的监室前,穆易耳朝里看,木床已经横七竖八倒在一起,晃眼间那只矿泉水瓶子就在门口,抓起来,瞧瞧。

穆易耳面露喜色,就像捡到了金元宝似的:“土狗儿还活着,还活着……”

刘林武说:“快,离开这里。”

刚刚下楼,发现先前那个老年罪犯摊在地上,两人把他架起来,朝广场一拐一拐地走去。(6)

武警中队长一手举着冲锋枪警告性朝天射击后,上前三步,对服刑人员怒斥道:“懂法的,给我退回去。”

服刑人员被从天而降的武警战士突然出现在面前,都怯怯地手足无措……副监狱长胡大伟走过来,严厉无比地大吼:“给我退回去!”

服刑人员转身跑回了操场上,自觉的归队。

艾茉莉突然提高嗓门:“大家听好了,原地坐下!”

众囚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唰”地坐下了。

艾茉莉一改先前温和的表情,严厉地说:“你们什么时候也别忘了,我们是特殊单位,你们是特殊人群。尤其是在自然灾害突然降临的时候,更要遵守铁打的纪律和规章制度。”

艾茉莉说到这里,目光逼视全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严肃地训导:“地震灾难的突发,也是考验你们服刑人员真心和伪心靠近政府的分水岭。”

又一次余震,坐在地上的罪犯明显感觉到大地的震颤,但这一次,罪犯们大多数很安静,只有少部分人略显惊慌,左顾右盼。“我代表岭西监狱党委,郑重向你们宣布,在这次大地震中,遵纪守法者可立功!请示人民法院,予以立功减刑!”

余震中,艾茉莉的声音庄严,透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仅是威慑力,更多的是一种安慰的力量。

服刑人员中有些欲鼓掌示拥,但很快被艾茉莉下面的话终止。

艾茉莉正色威严地:“但是,谁敢滋事脱逃,法不容诛,严惩不贻!”

众服刑人员面色严峻,不寒而栗。

紧接着,艾茉莉高声下令:“各单位整队!”

监区民警立即就位,高声叫本监区的罪犯列队集合。民警口令声和罪犯的报数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监狱特警队迅速从B门而入,在广场外围布防。

不一会儿,罪犯们列队完毕。

艾茉莉一脸威严,声音不高不低:“一监区。”

一监区监区长陆兵转体,跑步到艾茉莉前方,立正,敬礼,报告:“艾茉莉书记同志,一监区应到145人,实到143人。轻伤3人。”

艾茉莉还礼,又将目光投向二监区:“二监区。”“艾茉莉书记同志,应到203人,实到203人,轻伤4人。”

……

艾茉莉目光一直留意着禁闭室的位置,可是一直没有民警和罪犯,她心里有些慌张,但现在是整队清点人数,最后不得不高喊:“禁闭室。”

没人应答。大家都相互对视。

艾茉莉有些着急,提高声音:“禁闭室!”

远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报告……”

大家循声望去,三个相互搀扶着,其中有两个浑身是血,站在不远处,倒在地上。(7)

刘迎春正在茶园小便,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把她吓懵了,但随即意识到是地震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儿子毛毛所在的地方奔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目瞪口呆:毛毛刚才站的地方已经垮塌,通往山下的山路已经被掩埋。“毛毛……”刘迎春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上的草,“毛毛,毛毛……你在哪里?毛毛?”

她神经质地爬起来,在茶园里疯狂地乱窜,凄厉的呼喊声在茶园回荡。

刘迎春不知不觉跑到薛小白的家,几间房屋全部倒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从废墟里传来凄惨的呼救声,还夹杂这孩子的啼哭。她跑了几步,转身又看看废墟,一咬牙,转身又跑。

刘迎春歇斯底里地叫,声音尽管已经沙哑:“毛毛,毛毛……”

几声幼儿的哭泣声从身后传来,刘迎春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下,转身奔回来。

刘迎春大喊:“有人吗?在哪里?在哪里?”

一个老人被压在横梁下。

刘迎春跑过去,拼命刨压在他身上的瓦砾。

老人有气无力地说:“先救我孙子……在……在那边……”

老人吃力地抬起手,指向孙子被埋的方向。(8)

席立人正在面壁,突然,大地摇晃起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头就重重地撞在墙上,他眼冒金星,接着,禁闭室墙体倒塌了下来。

席立人耳朵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感觉整个身体被埋葬了。

席立人甩甩头,眼前一片黑暗。

席立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傻乎乎地自语:“咋了,怎么了?我死了?死了吗?”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一个水泥柱子压在床上,与地面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

席立人活动一下身体,使劲咬嘴唇,一阵钻心疼痛。

席立人一阵惊喜,又喃喃说:“没死?咋听不见呢?”

黑暗中,席立人突然看到一丝光亮,光亮仿佛来自天外,很微弱,很小很小的一束。他正诧异间,光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扩大,光影背后,席立人看到了一座村庄。“老家?”席立人惊叫起来,但他自己都感觉得到,声音到喉结处便戛然而止,任凭他怎么叫喊,喉结处似乎有一个黑洞,吞噬着一切,一切的一切。

老杏树还在,透着浓浓的时光故事的老水井还在。

老杏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缀满一团又一团的花束,风中,花瓣飞舞,盘旋着,或掉在地上,或飞向田野。

阳光正好,照在青瓦上,泛滥着一层层暖意。

距离老杏树不远的小溪边,几树桃花正艳,倒影在清清的溪水里,云蒸霞蔚一般。“怎么没有人呢?”席立人寻思。

是的,这个季节,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会有好多老人吧嗒吧嗒旱烟,坐在磨盘上晒太阳,而老杏树下,必定有几个妇女,专心致志地纳鞋底,一朵,两朵杏花花瓣,飞过脸庞。

那个小男孩是哪家的孩子?

小男孩站在老杏树下,不时踮起脚眺望,一条青石板路的尽头,是逶迤崔巍的大山,一团团云雾,时聚时散。

席立人站在小男孩的身后,打量着他。“喂……”

席立人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大,可是这个小男孩怎么没有反应?“喂……”

席立人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小男孩还是没有反应。“聋子?”席立人有些困惑,“不对,这些阿姐们阿妈们,咋也不理我呢?”

他转身盯着她们。

她们依旧没有没有反应,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他愈加奇怪,走到她们跟前,她们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我死了?”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阿妈?”他惊叫起来。

阿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在磨盘上,专心致志地纳鞋底。还是那个模样,粗糙的手,像被钝刀雕刻过的脸,没有笑容,针线随着她的手不住地颤抖。

血,从她的手上流下来,一点,两点,慢悠悠地,阿妈浑然不觉,依然那么专注。针变成了红色,线变成了红色,鞋底慢慢也被染红……“阿妈?”席立人歇斯底里叫。

阿妈没有抬头,继续纳鞋底……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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