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第一部《黑色裂变》下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2 21: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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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皓晖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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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一部《黑色裂变》下卷

大秦帝国第一部《黑色裂变》下卷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大秦帝国第一部《黑色裂变》下卷作者:孙皓晖排版:清茉出版社:中信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9-21ISBN:9787508664149本书由中信联合云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献给中国原生文明的光荣与梦想第十一章天算六国一 神秘天象逼出了楚宣王的妙策

楚宣王芈良夫烦闷极了,一日数次问侍臣:“江乙大夫回来没有啦?”

中大夫江乙到魏国齐国去了。他是楚宣王的密使,已经派出去三个月了还没有回音,楚宣王如何不着急?六国逢泽会盟后,庄严的誓言与盟约都莫名其妙地瓦解了,非但合兵攻秦做了泥牛入海,连瓜分小国都无法兑现。按照芈良夫原先的盘算,灭秦之心除了齐国,哪国都比楚国猴急。所以他回到郢都后稳如泰山,既不整训兵马,也不积极联络,只是派出了三名得力干员潜入武关探听秦国动静,准备坐收渔利。

芈良夫素来自负,觉得自己是历代楚王中最英明的一个,远远胜过先祖。他们打打杀杀地折腾了几百年,楚国还是楚国,中原还是中原,楚国连淮水都不能越过。只有他运筹帷幄,兵不血刃,就以天下第二强国的身份参与了六国会盟,而且将毫不费力地拿到几百里土地,将楚国一举推进到大河南北。这种功业谁堪比拟?楚庄王一鸣惊人,用十几万具尸体换回来的也不过是三几年霸主、数百里土地而已。祖父楚悼王殚精竭虑,任用吴起变法,牺牲朝局稳定换来强兵富国,也不过是个中原不敢来犯的格局,又能如何?芈良夫经常为先祖们的蠢笨感到滑稽可笑,觉得他们实在是错失了诸多好机会,不够大国王者的风范。芈良夫应对天下的策略是:不做老大,只做老二;不图虚名,唯求实利。谁做战国老大,谁就是众矢之的,谁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精力国力,去面对所有想算计你蚕食你削弱你吃掉你的天下诸侯,实在是坐在燎炉一般。如此傻事,楚国能做么?坐定老二,则可左右逢源。老大有的好处,老二必定不能少,老大有的风险,老二却大体没有,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借天下众力挟制老大,得到比老大更多的好处。

天下纷争,鹿走无主。那些庸常的君王仅仅注目于肥鹿而无法顾及左右,他们如何能像芈良夫,看得如此深彻?

芈良夫很是为自己自豪了一阵子。他对大臣们说,他的大策是从老子那儿来的:“老子,老子你等知道么?我大楚国的圣人啦!你等都给我好好读《老子》,每人一百遍。读完了,才有议论国事的资格。知道啦?”从那儿以后,吟诵《老子》的悠扬声音弥漫了宫廷内外,君臣议事,老子的典籍也频繁出现,“不尚贤,为无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治大国若烹小鲜”,等等,成了终日嗡嗡哼哼的朝堂乐章。

有一天,芈良夫和三名宫女狎玩,被一个老臣撞上,给他大诵了一段佶屈聱牙的东西来劝谏:“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芈良夫听得云遮雾罩:“你?你念的什么东西?啁啾鸟语啦!”老臣愤然亢声:“我王,这是《老子》教诲,何能是啁啾鸟语?莫要污了圣人啊!”芈良夫大为狼狈,从来没认真读过一遍《老子》的他,如何知道这是老子?不由得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你读的不是地方啦!女人面前,读《老子》圣典,玷污圣人啦!”

从此,宫廷中吟诵《老子》的哼哼嗡嗡,戛然而止了。楚宣王肥大的身躯旁永远蜷伏着两个艳丽的侍女,谁敢玷污圣人?

倏忽十年,楚宣王越来越觉得窝囊。坐收渔利没得成,想吞几个虾米小国,却受到魏国齐国的威胁,只好不情愿地缩回了手脚。“天下老二”做得没人理睬,连自己都觉得大是乏味。做国王二十多年了,《老子》大策迟迟不得伸展。全部心志,原本都倾注在六国会盟所能捞到的实利和名位上,如今竟成了竹篮打水,颜面何存啦?虽然他还是那么豁达,心事却越来越重,本来就肥硕的身子,也就更加肥硕,如同楚国水田里的老水牛,整日呼哧呼哧地大喘息,分不清是热的还是累的。

几个月前的一日,芈良夫苦思无计,压在打扇的侍女身上睡着了。朦胧之中,忽然心动,顿觉灵光一闪,一个奇妙的主意浮上心头。仔细琢磨,大是得意,愈发觉得这是天意,是振兴“天下老二”威风的一道奇策。不禁拍着侍女的细软腰身哈哈大笑,吩咐内侍立即将中大夫江乙宣来,密商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江乙就辚辚北上了。

江乙的秘密使命,是寻找两个天下闻名的星象家甘德和石申。

甘德、石申是两个神秘的灵慧隐士,却与巫师占卜、阴阳五行、堪舆之术等神秘流派丝毫无染。他们是“究天人之际”的渊深学派,是上天隐藏在尘世的眼睛,也是人世体察天机的异能之士。在春秋战国,以“天”为直接对象的学派有两个,一个叫“占候家”,一个叫“星象家”。占候,是以天地气象的变化预测人间祸福,云气、风势、日色、虹挂、雾象、电光、雷声、海潮、月晕、尘土、阴霾等等,都是占候家观测玄机的对象。星象家也叫占星家,是以天上星辰的变化,预测人事国运的学问家。自夏商周三代开始,国王通常有两个固定的官身预测家,一个是占卜的巫师,另一个就是占星的星象家。其余诸如阴阳家、堪舆家等,则都是一事一招,极少有朝臣资格。两者相比,卜卦较为流行易懂,尤其在周文王演绎八卦和孔夫子撰写爻辞之后,等闲士子也对卜卦有所了解,占卜的结果对国人的心理威慑和影响力也就日渐减弱了。相反,星象家却始终保持着他们曲高和寡的神秘,等闲学问家是无法窥其奥秘的,国人庶民更是难知万一。

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了三千余年。后来的魏晋时期,有个最著名的天才星象家叫管辂,他只活了四十八岁,官至少府丞。他少年时师从著名易家郭恩,先修《周易》,后修星象。观天之时,管辂常通夜不眠,往往有惊人的论断,连老师也不能理解。一年之后,老师郭恩反倒常常求教于管辂,慨然叹息:“闻君至论,忘我笃疾!竟何至此?”管辂洒脱笑答:“此非修习之功,乃吾之天分也。”四十岁时,其弟管辰请求随管辂学习星象之学。管辂正色答:“此道,非至精不能见其数,非至妙不能窥其道。皆由无才,不由得无书也。孝经诗论,足为三公。无用知之也!”

正因为如此深奥,如此难以为常人所掌握,星象家的预测对天下始终保持着高远的威慑。它可以化成童谣,化成谶语,化成各种神秘预言,甚或化成席卷天下的风暴。整个古典时代,没有人敢于对星象预言的权威提出挑战。

这正是楚宣王要寻觅甘德、石申两个星象家的奥秘所在。他要知道天下的兴亡大势,要根据天机来决定自己的大策,不能再等待了。芈良夫想封这两个高人为“天大夫”,永远留在他身边,随时告诉他上天的奥秘,好让他顺天行事,大振国威。

从远古起,历代都有星象家辅佐王室。夏有昆吾,商有巫咸,周有史佚、苌弘。春秋三百年,星象家更多了一些。著名的有郑国的裨灶,鲁国的梓慎,晋国的史赵、史墨,唐国的子昧等。进入战国,声名赫赫者有齐国的甘德(人称甘公),魏国的石申,赵国的尹皋等。然最为天下折服的还是甘德、石申两位高人。芈良夫认为,战国如三晋魏赵韩者,如田氏齐国者,如西陲秦国者,皆莽勇蛮荒之辈,根本不配了解天机玄奥,活活糟践了出生于他们国家的星象家。唯有楚国燕国这样的资深老诸侯,才能知天命而畏之,顺天行事。芈良夫觉得,信天更有一样好处,当国君犯了国事过失而庶民难以原谅时,只要国君表示真诚悔悟,上天仍然会还给你一个吉祥福音。这是最妙的所在。顺天行事,自己永远都是英明的,犯了错失,上天也会帮你挽回的。芈良夫耳熟能详的故事发生在宋国。[1]

宋景公时,有一年荧惑守心,宋景公大惊。司星大夫子韦提议:“可移祸于丞相。”宋景公摇头:“丞相乃肱股之臣,不行。”子韦又道:“可移祸于民。”宋景公更摇头:“君当爱民,何堪移祸?”子韦三提:“如此可移于年成,岁减即灾消。”宋景公急道:“年成减则民饥困,何有如此国君?”子韦肃然道:“天高听卑。国君有如此人道者三,荧惑当移动也。”宋景公半信半疑。谁知三个时辰后,荧惑果然离开心宿三度,出了宋国的“天界”!

上天如此与君为善,岂有不信之理?

正在楚宣王芈良夫心神不宁的时候,飞骑来报:江乙大夫已经到了郢都北门,两位高人同车来到。芈良夫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立即吩咐备车,亲自迎出北门,将两位高士恭恭敬敬地送到早已经准备好的隐秘大宅,并派了两百名武士严密保护。

从第二天开始,芈良夫破例离开了侍女,独自住进太庙,斋戒沐浴三日,以示对上天的敬畏。三天出来,口中寡淡,腹中空虚,大嚼了一顿麋鹿肥鱼,方才气喘吁吁地下令赶往荆山观星台。

赶到荆山脚下,已经是夕阳残照了。虽是夏天,山风却颇有凉意。荆山葱茏,云雾缭绕,抬头看去,高高的孤峰仿佛就在天上一般。

六名壮士轮流,用粗大结实的长竿竹椅,抬着肥硕的楚宣王走上了山梯小道。甘德、石申两位高士均是清瘦矍铄,白发童颜,无论如何也不坐竹竿椅。中大夫江乙,自然得陪着两位高士步行登山。他虽然也生得精瘦,晒得黝黑,似乎显得身轻体健。但不消一半,精瘦黝黑的江乙便气喘流汗腰酸腿软了。他原本没有爬过如此漫长的山路,此刻方才知道这登山大非易事。本想坐进竹竿椅,无奈自己只是一个中大夫,不敢在高人仙客步行时自己与国君有一样的享受。只好走走歇歇,大大地落在了后面。看那两位老人,却是逍遥自在,步履依旧从容。江乙身后的数十名内侍,抱着担着抬着各种御寒之物和祭祀用品,更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拉成了一个长达一二里的散乱队伍。走走歇歇,大约一个半时辰,长长的队伍终于磨到了孤峰观星台的垛口。

这座观星台坐落在荆山主峰的顶端,形状就像切下来的一块城墙,四四方方,周围有与城墙一样高的女墙,垛口上插满五色旗帜。观星台的北面是三间石头房子,足以抵挡任何山风暴雨。中央才是实际上的观星台,一座三丈六尺高的青石高台,暮色苍茫中就像插入苍穹的长剑。高台四周,是按照星辰分野的位置筑好的十二张石板香案。那时候,星象家将每个诸侯国都与天上的星宿位置做了对应测定,何星之下何位置为何国,都有一个公认的分野。《周礼》所谓的“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量,以观妖祥”,正是这种分野星占的具体说明。按照后来星象家的典籍,夏王朝时最初的星象分野只对应天下九州和江河湖泊,分别是:

角、亢、氐三星——兖州

房、心二星——豫州

尾、箕二星——幽州

牵牛、婺女——扬州

虚、危二星——青州

营室、东壁——并州

奎、娄、胃三星——徐州

昴、毕二星——冀州

东井、舆鬼二星——雍州

北斗——天下江河湖海

进入春秋战国,这种分野就显得粗疏不明,星象家们又做了重新[2]的细致分野,主要有用二十八宿对应分野,用十二次对应分野两种方法,后一种主要针对大国分野,具体是:

荧惑——其下分野为楚、吴、越、宋

太白——其下分野为秦国、郑国

辰星——其下分野为燕国、赵国

房星——其下分野为魏国、韩国

玄枵——其下分野为齐国、鲁国

填星——其下分野为洛阳周王室

按照这种分野划分,观星台南面的楚国方位,也就是荧惑之下的那张石案,便做了祭天的主案。主案上有准备好的牺牲,三只洗刮得白亮还系着粗大红绫的牛羊猪头,昂昂立在大铜盘中,香气缕缕弥漫了小小城池。中央的实际观星台已经用黄幔围起,只有顶端传来的旗帜抖动之声,使人想到了它的神秘使命。“二位高士辛苦了。”楚宣王喘息着走过来。

甘德、石申肃然一拱,略高一些的甘德道:“楚王,我二人要到星室调息元神,待到夜中子时观星,若有征兆,再与楚王计议。”

楚宣王虔诚拱手:“本王亦当诚心敬天,在东室沐浴净身,子时再行求教。”

时当六月初三的无月之夜,碧空如洗,星河灿烂。中夜时分谷风习习,凉得有些寒意。芈良夫虽然肥硕,却经不住夏日山寒,裹了一件夹袍走出东室在观星台上徘徊。仰望满天星斗,只觉得乱纷纷闪烁不定,一点儿奥妙也琢磨不出。这时只听肃立在高台下的司礼大臣高宣:“子时已到,有请高士……”

星室的厚帘掀起,甘德石申二人白发披散,身穿绣有星宿分野的黑色长袍走出,在南面祭坛前跪拜祷告:“昊天在上,有甘德、石申二位弟子祈求天帝,恳望昭示天机,以告诫国君自励奋发,拯救苍生于水火。”拜罢起身,肃然登上观星台。楚宣王连忙跪在二人跪过的祭案前,再度祷告一番:“上天哪上天,芈良夫耗费资财诚心敬天,总该比宋景公那几句空话好吧,你该当有个吉兆啦。”

观星台顶上,甘德、石申各自向深邃的苍穹肃穆一拜,闭目定神,霍然开眼,向广袤无垠的星河缓缓扫过。灿烂的夜空出奇的静谧,晶莹闪烁,嘲讽着人间的简单和愚昧。大约一个时辰后,二人同时轻轻地“啊”了一声,身子急速地从面南转向面西。他们灵异的耳朵,已经听见了遥远的河汉深处的隐隐“天音”,凭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他们已经预感到今夜将有惊人的旷世奇观。

片刻之间,西部夜空一道强光横过天际,一颗巨大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由北向南横亘西部天空!它那强烈的光芒,横扫河汉的巨大气势,竟使星群河汉暗然失色。强光照耀之际,隐隐雷声久久不散。

甘德、石申被深深震撼了,伫立在观星台上,久久沉默着。

寅时末刻,两位大师终于走下了观星台。司礼大臣和江乙大夫恭恭敬敬地将两位大师迎进国王专用的东室。楚宣王屏退左右侍从,将两位高士请到尊位坐定,诚惶诚恐地深深一躬:“敢问先生,上天如何垂象?”

石申道:“今夜天象,非同寻常,天下将有山河巨变。”

楚宣王眼睛骤然放光,一脸惊喜:“先生但讲无妨啦。”

甘德道:“楚王敬天,不敢隐瞒。丑时有半,西部天际有彗星骤显,长可径天,苍色闪烁,其后隐隐有风雷之声,横亘天际一个时辰有余。山人观星数十年,其间隐寓的沧桑巨变,实在难以尽述也。”

楚宣王对甘德石申可以说是高山仰止了,对他们的秉性也颇有耳闻——淡泊矜持,直言不讳,对灾难星变从来泰然处之。因何两人对今夜天象竟如此悚然动容?心头不禁大是忐忑,却又有些激动:“先生所言彗星,莫非就是帚星?此乃大灾之星,芈良夫略知一二,但不知何国将有大灾大难?楚国可否代上天灭之,以伸天地正道?”

石申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芈良夫的肥脸,嘴角抽搐了一下,却又低眉敛目道:“楚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寻常人以为,彗星为妖星之首,预示人间大灾大恶。然则天行有常,常中寓变,远非常人所能窥视。这彗星,在非常时期以非常色式出现,则有极为奥秘深远之意蕴,并非寻常的灾变。大恶大凶之时,彗星大显,乃除旧布新之兆。巫咸有言,彗星大出,主灭不义。当年周武王伐纣,彗星大显,正应此兆也。晏子有言,天现彗星,以除人间污秽也。彗星出于太平盛世者,昭示灾难。然彗星若大出于恶世,则大灾难中有新生,新政将大出于天下,人世将有沧海桑田之变也。”

芈良夫心中大动,吴起在楚国变法不正是新政么?不禁连连点头:“先生所言极是,烦请详加拆解。”

甘德一直在深思默想,此时悠然一叹:“今夜,径天彗星大显于西方太白之下,当主西方有明君强臣当国,新政已成根基。天下从此将有巨大无比的兵暴动荡,而后扫灭四海灾难,人间归于一统盛世。”

楚宣王愕然,“太白之下”,那不就是秦国么?匪夷所思!要说哪个国家他都相信,偏这秦国要成大器,他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秦国,一个天下鄙视的西陲蛮夷,芈良夫连正眼看它一眼都不屑,竟能应上天正道而大出?一时间,他惶惑起来,怀疑两位星象家老眼昏花看错了星星:“敢问,先生,有否看、看错?真是,太白之下啦?”

甘德石申惊讶地睁开眼睛,相互对视有顷,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楚宣王已经烦躁不安地站了起来:“我大楚国,尚被中原视为蛮夷。那秦国,分明比楚国还差老远啦!这上天倒玄妙得紧,本王,如何信得啦?”“上天授权,唯德是亲。”甘德淡漠微笑。

石申眉头微微皱起道:“楚王尚有不知,荧惑暗淡不明,躁急促疾,长悬列宿之上。分野之国,当惕厉自省也。”“如何?”楚宣王又是一惊,“荧惑暗淡啦?列宿之上?那不快要荧惑守心了?上天也上天,芈良夫敬你有加,你为何忒般无情啦!”

石申道:“荧惑暗淡久矣,非今夜之象。若非楚王敬天,本不当讲。”“天机悠远,不可尽察。或我等未能尽窥堂奥,也未可知。言尽于此,愿王自图之。”甘德说着已经站起,一拱手,“我等告辞。”石申大笑起来:“然也然也,或未能尽窥堂奥也。告辞。”

楚宣王心乱如麻,挥手道:“江乙大夫,代本王送两位先生。赏赐千金。”待两人走出石门,芈良夫山一般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了烦躁劳累和失望,呼呼大喘着瘫软在冰凉的石板地上。

荆山观星台下来,楚宣王就像霜打了的秋菜一般,蔫得一句话也懒得说。江乙回来禀报说,甘德石申两位高人已经走了,楚宣王才惊讶地推开了打扇的侍女:“如何走啦?不是说好的做天大夫啦?”江乙苦笑道:“两位高人不屑做官,臣实在挽留不住。大王,得另谋良策才是。”“上天都给谋过啦,我能谋过天么?”楚宣王愁眉苦脸地挥挥手,“江乙啊,你说这上天也是没谱,如何秦国也能大出,本王如何信他啦?”江乙看着楚宣王,沉默着不说话。“说呀,你信不信啦?”“大王,容臣下直言。”黑瘦短小的江乙在肥白硕大的楚宣王面前没有委顿,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黝黑的瘦脸上分外活跃,一拱手道,“臣以为,天象之说,素来是信则有之,不信则无。若天象对我有利,我可用之以振民心。若天象对我不利,我则可置之度外。儒家孔丘就从来不涉怪力乱神,只是尽人事而已。若大王这般笃信,岂非大大辜负了芈氏祖宗?”

楚宣王眯着眼睛,打量了江乙好大一会儿没说话。他本来也实在不想相信这两个糟老头儿透露的天机,但却总觉得老大沮丧。江乙这一番话倒真对他的胃口,但又觉得缺点儿物事,想想问道:“如你所言,先祖有非天举动啦?”“正是。”江乙显得深思熟虑,“先祖庄王,问鼎中原,向天命发难,反成一代霸业。往前说,武王伐纣,老姜尚踏碎太庙里的占卜龟甲;天做雷电风雨,老姜尚却对武王大喝,‘吊民伐罪,何须问此等腐朽之物?’武王从之,大举发兵,一举灭商。往近说,郑庄公射天,反成春秋第一霸主。臣日前在齐国时听说,稷下学宫有后起名士在论战中大反天道天命之说,已经轰动齐国了。我王何须为区区彗星灭了志气?当谋良策,尽人事,以振兴楚国。”“反得好啦!”楚宣王一阵大笑,大为振作,“就是啦,要说变法,也是我大楚早啦。那时候,秦国还在睡大觉啦!”“我王所言甚是。先祖悼王用吴起变法,威震中原,无敢犯楚。我王当重振雄风!”“好啦!”楚宣王推开两名打扇侍女,肥大的身躯摇晃着站了起来,仿佛在江乙的头顶俯视一般,“江乙,本王册封你为上卿啦。即刻回府准备,办理官印文书。晚上进宫,本王要委你重大国务,振兴大楚啦!”

江乙振奋了,深深一躬道:“臣纵肝脑涂地,亦当报效楚国!”

按照传统,楚国的上卿是令尹(丞相)的辅政助理大臣,职爵显赫。楚国目下没有令尹,由执圭景授代理主政。江乙若为上卿,自然必是主政大臣之一。多年来,江乙多在中原出使,熟悉中原战国的变法势头,一直想上书楚王在楚国进行第二次变法,真正地振兴楚国。可惜,江乙一直淹没在为楚王一个又一个奇妙谋划奔波的忙碌中,竟无暇认真地与楚王商讨一次国事。这次借楚王对天象惶惑之际,江乙坦率进言,尚未涉及第二次变法的大计,楚王便晋升他为上卿,岂非大大的好兆头?一旦赴任上卿,江乙决意立即推行第二次变法的主张,使楚国强大,自己也成为变法名臣。一路上江乙都很激奋,想着晚上如何对楚王陈述自己思虑日久的变法大计,心潮起伏不能自已。猛然想到楚王让自己办好官印文书的事,方才急匆匆赶到主政大臣景授府中,宣了王命,领了大印并办理了一应仪仗护卫等事宜,便急匆匆回府。楚国有四大世族,屈、景、昭、项。这景授是景氏家族的族领兼楚国主政大臣,与江乙一般干瘦,却是须发霜雪的一个老人。见江乙精神勃发疾步匆匆的样子,景授大是好笑,悠然揶揄道:“上卿啊,走稳了,楚国山多崎岖,小心闪了腰啦。”江乙记得自己好像笑了笑,回答得也还得体:“不劳执圭挂心,是山是水,江乙都晓得。”谁想那景授竟摇头大笑道:“当真啦?那吴起当年也这样说,后来如何?”

江乙的心,不禁猛然沉了一下。

三十多年前,吴起逃出魏国。楚悼王正在苦苦寻觅大才,立即将吴起接到楚国,拜为令尹,总揽军政大权,谋划实行变法。在楚悼王的全力支持下,吴起开始雷厉风行地在楚国推行变法,实行了四道新法令:第一,世袭祖先爵禄封地已经三世者,一律收回封地,罢黜爵位。仅这一道法令的推行,便使楚国直属国府的耕地增加了数百万亩,纳税农户增加了十万。这道法令没有涉及屈、景、昭、项四大世族的嫡系家族,更没有涉及王室部族,所以进展得尚算顺利。

第二,裁汰冗官。楚国世族盘根错节,贵族子弟人皆有爵,官府吏员人浮于事者十有六七。这些“大人”们无所事事,每日除了狩猎、豪饮、聚赌、猎艳,便是聚在一起挑剔国中是非,但有能员实干者,便从这些“大人”们口中生出无数匪夷所思的流言蜚语。过不了多少日子,这个能员也就准定偃旗息鼓,否则便连爵禄也没有了。吴起当政,对这些冗官狠狠裁减,几乎将贵族子弟的绝大部分赶回了他们的庄园,使他们成为“白身贵族”。仅这一项节余的费用,就使全部留任官员的俸禄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在很大程度上清除了官场无事生非的恶习,楚国朝野顿时整肃起来。

第三,明法审令,整顿民治。当时楚国的治理极为混乱,国府直辖的县很少,大部分国土都是贵族的世袭封地,许多庶民隶农都依附在贵族的封地,成为私家农户。还有很大一部分山地盆地,属于更为蛮荒的山地部族“自领”。楚国的法令政令,对封地与“自领”地几乎没有任何效力。楚国实际上是一个“诸侯”同盟邦国,看起来很大,实际上所能积聚的力量却很小。面对如此乱象,吴起的重大行动是:对保留的贵族嫡系的封地,实行治权赋税分离的法令,民治权与少部分赋税归于官府,大部分赋税归贵族领主。此所谓明法,官府治民,贵族受税。对于自领自治的山地部族,则与其分权。全部军权与赋税的一半归王室官府,治权与赋税一半归部族,部族治权的法令必须经过王室官府的勘审准许方得通行。此所谓审令。另外一个重要法令是,限定贵族必须将荒无人烟的土地开垦出来,而且必须吸引移民进去耕耘。此所谓“令贵人实空虚之地”。上述法令一经强力推行,楚国王室权力大增,赋税大增,直辖民户大增。楚国在那六年多的时间里,确实是生机勃勃。

第四,整顿军制,训练新军。当时,楚国的军制与秦国的军制相差无几,都停留在春秋时期的老兵车传统上,战力极弱,对经常骚扰楚国的岭南百越部族都无能为力。吴起本是战无不胜的卓越统帅,对整军经武大是行家里手。他将收回封地的赋税与裁减冗员的节余,全部用于新军经费,大量招募“战斗之士”,一年内便训练出了一支八万人的精锐新军。

第三年,新军练成,国力大增,吴起开始了对外作战。像在魏国一样,吴起采取了“先内后外”的谋略。第一步,吴起亲率精悍的轻装步兵三万,开进岭南与百越部族展开了山地战,一年内大小十战,全部大胜,平定了百越部族,消除了长期危害楚国的心腹大患。第二步,吴起亲率步骑混编的精锐四万,对苍梧大山(今湖南广西一带)尚未臣服的苗蛮部族发动进攻,半年之内,全部收服苗蛮部族。第三步,吴起统率全部精锐八万新军,北渡淮水,一战吞并了蔡国,再战吞并了陈国,使楚国势力骤然扩张到淮水以北,直与韩国魏国遥遥相望。在此之前,楚国的领土势力一直在淮水以南涨涨缩缩,富庶文明的淮水以北一直是传统的中原势力范围。吴起一举消灭陈蔡两国,使楚国触角骤然伸进中原腹心,最感威胁的就是三晋魏赵韩三国。于是,三晋联兵,与吴起大军在淮北展开激战,两场大战,吴起全面击溃三晋联军,楚国大胜。从此,楚国才在淮北站稳了脚跟。

可是,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做了二十一年国君的楚悼王死了。

江乙记得很清楚,当时吴起正在淮北安抚地方民治,尚未回到郢都。他对郢都贵族势力的密谋一无所知。及至吴起接到噩耗,匆匆只身赶回郢都奔丧,阴谋已经天罗地网般罩住了吴起。那时候江乙还只是个被夺爵禄的少年士子,只能在王宫外祭奠。当他看到急匆匆赶来的一支又一支贵族家兵时,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竟忽发奇想,悄悄挤进了贵族的祭奠行列……进得大殿,他发现沉沉帷幕后面竟站满了一排一排的弓箭手,身穿麻衣重孝的贵族大臣们也都暗藏着弯弯的吴钩短剑。楚悼王的尸体摆在大殿中央的长大木台上,祭奠完毕就要入殓归棺了。按照楚国丧葬礼仪,太子芈臧已经在父王逝世当日解国守灵,不再预闻国事。此刻,太子是麻衣重孝,跪在遗体台前哀哀哭号,两位年轻的王室子弟站在太子身后护持,眼睛却不断地瞟来瞟去。

丧葬哀乐呜呜咽咽地奏了起来,王室嫡系宗亲的元老大臣们先行一一祭奠完毕,又都整齐地跪在太子身后丈余处守灵了。按照爵位次序,下来就是令尹大将军吴起祭奠,再下来就是屈、景、昭、项四大世族的元老大臣祭奠。就在吴起沉重缓慢地走向楚悼王遗体时,江乙听到了贵族群中一声苍老尖锐的哭号突然响起:“大王何去兮!”随着尖锐哭号,太子身后的两位贵族卫士猛然扶起太子,回身钻进了帷幕之后。就在这刹那之间,帷幕刷拉拉拉开,弓箭手的长箭急雨般向吴起飞来。

吴起正在悲痛之中,眼睛只向前看着楚悼王遗体,怎能料到如此巨变?突闻异动回过身来,已经是连中三箭。那时候,江乙清楚地看见吴起高声呼喊着:“楚王——变法休矣!”踉踉跄跄地冲到楚悼王遗体前,紧紧抱着楚悼王的遗体放声大哭……对吴起恐惧已极的贵族们此刻已经完全疯狂,一片声高喊:“射杀吴起!射杀吴起!”贵族家兵们本来就不是战场厮杀的军队,箭术平平,又在慌乱之中,一阵狂乱猛射,竟将吴起与楚悼王的遗体射成了刺猬一般,长箭纠葛,根本无法分开。

大乱之后,楚悼王的葬礼迟迟无法进行。太医们愁眉苦脸地折腾了三天,竟还是无法分开楚悼王与吴起的尸体,若要分开,便得零刀碎割。太子芈臧痛彻心肺,觉得这是楚国的奇耻大辱。愤怒之下,芈臧下令追封吴起为安国君,将父王与吴起合葬了事。三月之后,太子即位称王,这便是楚肃王。一即位楚肃王便秘密筹划,将吴起训练的八万精锐新军调回郢都,一举捕获参与叛乱的七十三家贵族大臣的家族两千余口,以“毁灭王尸,叛逆作乱”的罪名,将两千余口贵族一次全部斩首。

那是楚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屠杀,江乙记得自己从刑场回来,呕吐得三天都没能吃饭。他对吴起佩服景仰极了。一个人能在那么紧急的时候想出那么高妙的主意,竟在死后使仇敌全数覆没,这种智慧当真是难以企及。是啊,吴起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生具应对仓促巨变的天赋。仓促之间便立即清楚,自己手无寸铁,纵逃出箭雨,也逃不出殿外伏兵追杀,当是必死无疑,能做的也只有将阴谋家卷进来,使他们与自己同归于尽,自己也得以复仇。

吴起的复仇愿望实现了,楚国的变法夭折了。从那以后,谁也没觉得有什么疾风暴雨,楚国就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回到老路上去了。江乙始终没有想明白,楚国究竟是如何退回去的?性格阴沉的楚肃王,郁郁寡欢地做了十一年国王,又死了,连儿子都没有。贵族们力保他的小弟弟芈良夫做了国王,便是目下的这个楚王。这位楚王倒是心思聪敏,即位快二十年了,肥硕的头脑里奇思妙想不断,可就是国势一无进展,也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就说三个月前,突然要江乙不惜重金,寻觅甘德石申两位星象高士。好容易找来了,说好的要册封人家为“天大夫”辅政,可一观星象不合胃口,竟然又不理睬两位高士了。江乙好生斡旋,才保住了楚国的体面。

今日,楚王又突现振作,册封自己为上卿辅政,而且要自己晚上进宫议事。江乙总觉得楚王要做的这件大事,该当是让自己主政变法。可是,以往的曲曲折折反反复复又使他心里很不踏实,很怕楚王又想出一个什么“奇计妙策”,教他去做徒劳的奔波驰驱。

忐忑不安地忙到暮色降临,江乙匆匆安排了几件事,匆匆地进宫了。

楚宣王正在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挺着肥大的身躯躺卧在特制的一张落地大木榻上,看几个舞女在扭着混混沌沌不知名的舞曲。听得江乙参见的报号,竟霍然坐起,将两个打扇侍女吓得尖叫一声丢了大扇。楚宣王生气地呵斥道:“蠢啦!下去!”两个侍女一叩头连忙碎步疾行去了。楚宣王破例地向江乙招手,呵呵笑着拍拍木榻道:“上卿,过来,这里坐啦。”江乙走过去坐在了楚宣王旁边。纵是这木榻长大,江乙离楚宣王还有两三尺距离,也立即感到了一股热烘烘的汗味儿弥漫扑来,若非心中兴奋紧张,还真难以忍受。“哎呀上卿,再过来啦,这是大计密谈。哎,是啦是啦,听我说……”楚宣王的声音突然低了。听着听着,江乙的心越来越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软软地倒在了楚宣王肥大的脚上……

三日之后,一队甲士簇拥着一辆青铜轺车驶出郢都,六尺车盖下的玉冠使者却正是江乙。这次特使他实在不想做,却又不能不做。

楚宣王芈良夫又有了一个天赐奇策。二 魏惠王君臣雄心陡长

江乙到达安邑的时候,简直不认识这个以风雅锦绣闻名于天下的著名都会了。

长街之上,除了兵器店铺照常兴隆外,绝大部分商号酒肆都关了门。街巷之中,风扫落叶,行人稀少,萧瑟清冷中弥漫出一片狂热躁动。不断有一队一队的铁甲步卒开过各条大街,高喊着“振兴大魏!报效国家!”的号子,和着整齐威武的步伐,满城轰鸣。城中行人无论男女,都是大步匆匆,好像都在办紧急大事一般,和安邑人平日里的闲逸风雅迥异。但最令江乙惊讶的是,安邑的外国商铺几乎全部封门停业,几条外商云集的大街几乎通街冷落,没有一家开业者。江乙本来想先住在楚人商社里,徐徐计议大事。因楚人商社坐落在天街中段,与洞香春隔街相望,打探各种消息极是方便。谁能想到,这条集中了天下财富权势与四海消息的林荫石板街,此刻竟比任何一条街巷都冷清,外国人的商社全部关闭,连神秘显赫的洞香春都关上了那永远敞开的大铁门。

无奈,江乙只好打出国使旗号,住进了国府驿馆,匆匆梳洗一番,乘着轺车捧着国书来到魏王宫。来到宫门,只见甲士重重,分外肃杀。江乙正要下车,却听巡视将官一声大喝:“使者回车!我王休朝三日!”江乙站在轺车伞盖下遥遥拱手道:“我乃楚王特使江乙,有紧急大事晋见魏王,请将军务必禀报。”巡将不耐,一挥手,便有小队甲士跑步围上,将轺车哗啷啷推转方向,向马臀上猛抽一鞭,轺车便惊跳蹿出。吓得驭手连连叫喊,好容易稳住车马,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哄然大笑:“楚使?鸟屎!回去……”江乙感到困惑恐惧,这魏国如何变得如此乖僻,连大国特使都肆意哄赶?思想之下,他决定先到丞相公子卬府中说话。谁想又吃了一个闭门羹,家老说丞相有军国要务,三日不回府。江乙连忙按规矩给家老送上一份厚礼,家老不理不睬,转身就关上了大门。江乙可真是糊涂了,如何骤然之间这魏国官府上下都变得不认识了?连贪财的丞相家老也廉洁起来了?莫非这天下巨变要应在魏国不成?江乙不死心,一口气又跑到太子魏申和上将军庞涓两处府邸,竟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三日不回”的答复,有资格接待国使的大员一个也没有见着,邪气也。

江乙蓦然警觉,魏国要出大事了,天下要大乱了!

魏王宫内。绿树掩映的小殿周围环布着游动的甲士,殿门口两排甲士的矛戈在午后阳光下森森闪光。魏国君臣正在这座极少启用的密殿里秘密会商,参加者只有君臣五人:魏惠王、太子魏申、丞相公子卬、上将军庞涓、河西大将龙贾。魏惠王一扫往日的慵懒散漫,肃然端坐,手扶长剑,目光炯炯,仿佛又找回了初登王位时的勃勃雄心。太子魏申和丞相公子卬也破天荒一身华贵戎装,甲胄齐全,显得威风凛凛。相比之下,倒是庞涓、龙贾两员真正的战将的布衣铁甲显得颇为寒酸。“诸卿,”魏惠王咳嗽一声,面色肃然地环顾四周,“上天垂象,西方太白之下彗星径天,天下将要刀兵动荡,归于一统。大魏巫师占卜天象玄机,确认我大魏上应彗星径天之兆,将由西向东扫灭六国,一统天下。月余以来,我大魏朝野振奋,举国求战。我等君臣要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奋发自励,五年内逐一荡平列国,完成千古不朽之帝业。大战韬略如何,诸卿尽可谋划,本王定夺而后行。”

这番矜持沉稳的话刚一落点,丞相公子卬霍然起身道:“我王天纵英明,决意奋发,臣以为乃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天下之大幸也!灭国韬略,臣以为可由太子申、臣与上将军、龙贾老将军,各领十五万精兵分四路大战。太子申灭燕国,臣灭秦国,上将军灭赵国韩国,龙贾老将军灭齐国楚国。其余小诸侯,乘势席卷之。如此不须五年,两年便可大功告成,一统天下!”他很为自己这个精心盘算的方略得意。这种大仗,无论如何都要亲自领兵打几场的,否则一统天下后如何立足?想来想去,公子卬选择了秦国,给太子推荐了燕国,将四个难打的留给了庞涓和龙贾两个老古板。他想,这个主意一定能得到太子申与魏王的赞同。

没想到太子魏申却冷冷一笑:“丞相可知魏国有多少甲士?”“上将军辖下精兵二十五万,河西守军十五万,再重行征兵二十万,当六十万有余。”公子卬信心十足,没有觉察太子的言外之音。“新征之兵,也能去灭国大战么?”

公子卬这才听出味道不对,内心颇为不悦,却也不便反驳,迅速做出一副笑脸:“然则,太子的上上之策何在?”

太子魏申二十多岁,口气却仿佛久经沙场:“自然有长策大计。父王,儿臣以为,以魏国目前状况,不宜分兵过甚。而当集中精兵,先灭赵韩,统一三晋,而后灭齐国。其余秦国楚国两个蛮夷之邦和数十个蕞尔小诸侯,在我大军威慑之下,定然纷纷来降。分兵四路,同时作战,辎重粮草难以为继,若一路有失,便大伤士气,很是不妥。”这一席话对叔父公子卬的谋划的确是一盆冷水,显得大是老成,仅“辎重粮草难以为继”这一条就颇有说服力。身为丞相的公子卬大为尴尬。

魏惠王不置可否道:“军旅大战,还是先听听上将军、龙老将军如何主张也。”

多年磨来,庞涓是深沉多了,和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贵族大臣议事,他从来不抢先说话了,只在魏王点名或涉及自己时寥寥几句适可而止,绝不再滔滔不绝地企图说服这些贵族膏粱。一月多前的那次彗星奇观,他也看见了,虽然也很有些意外和惊讶,但并没有认真放在心上。身为名家大将,他也算通晓天文,知道彗星现于太白之下,那是秦国变法成功的预兆,而绝不是魏国统一天下的预兆。其所以没有太放在心上,是因为他早就清醒地看到了秦国变法之后对魏国的威胁,如此浅显的战国格局,竟然还要什么“上天垂象”来揭示,当真令人哭笑不得。多年来,庞涓每有机会单独见魏王,都要郑重提醒魏王提防秦国,趁早消灭这个潜在的可怕敌人。然则,魏国宫廷朝野弥漫的蔑视秦国的痼疾,深深影响着魏王。庞涓每次的正告都引来魏王的一通大笑,还要说给别的大臣听,如同当年将公叔痤要他杀掉卫鞅的“昏话”到处讲给人听一样。久而久之,庞涓竟落了个“恐秦上将军”的雅号,使庞涓大为恼火,从此不再提灭秦之事。

将近十年没有打大仗,魏国君臣都在忙建造大梁迁都大梁。他这个上将军的威名权力在魏国朝野也渐渐黯淡了下来,庞涓自己也郁郁寡欢,很少和朝臣应酬,若非师弟孙膑被他逼逃到齐国,庞涓真想离开魏国到齐威王那里去了。两个月前,他心念闪动,找了个理由出使赵国,看看赵种是否还像六国会盟时那样看重他。谁知车近邯郸,竟然接到赵种暴病身亡的噩耗。本为试探出路,竟变成了一场对赵种的悲伤祭奠,对太子赵语继位的庆贺。就在庞涓归来准备到楚国试探时,却不想出现了那场彗星天象,魏国朝野上下竟然在旬日之间狂热起来。他的上将军府又骤然成为举国关注的重地。庞涓感到悲伤,如此浅薄无智的君主,如此狂悖轻信的民众,一夜之间竟全部拜倒在虚幻的星象面前,有何大作为可言?但强烈的功名之心,却使他又从中看到了利用这种狂热的机会。不是么?连慵懒成性的魏王都换了个人似的精神勃发。连公子卬这样的纨绔人物,都郑重其事地一身戎装准备建功立业了,安知魏国不会被神奇地激发起来?加上超强的国力与战无不胜的数十万魏国武卒,如果他庞涓再全力以赴,十年之内谁说不能建立赫赫功业?虽然统一天下对于魏国来说已经时过境迁,但先灭几个大国,重新奠定统一基础,还是有可能的。

若以真实谋划,庞涓还是认为应当先灭秦国。但由于以往受到的奚落嘲笑太多,庞涓一时不知该不该如实陈述。公子卬的可笑已经被太子申驳倒,庞涓无须和他计较。目下只是如何拿出一个切实可行且能被魏王采纳的大计。他一直在思索,当然也知道在这种军国大计上自己说话的分量。“我王,”庞涓坐直身子正色道,“臣有三策,可供定夺。”“三策?”魏惠王惊讶,“上将军请讲。”“上策以灭秦为先。秦国与魏国犬牙交错,纠缠数十年,积怨极深。我大魏国要东向中原,就必须先除掉这个背后钉子。目下秦国虽变法有成,但毕竟羽翼未丰,军力不强,正是灭秦的最后一个时机。若再耽延不决,三五年之后秦国强大,魏国要回头封堵,必将大费气力,甚至可能时势逆转。愿我王三思。”“嗯哼,”魏惠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中策如何?”公子卬却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来,生生憋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太子申只是微微一笑。只有霜染两鬓的老龙贾,一丝不苟地正襟危坐着。

庞涓没有理会他人,侃侃道:“中策以先灭赵韩为要。十余年来,赵国与北胡及中山国纠缠不休,国力业已大损。目下又逢赵成侯新丧,太子继位,主少国疑,人心不稳,完全可一击而下。灭赵之后,兵锋南下,直指韩国,一战灭之。韩赵本三晋之国,民情熟悉,最易化入大魏一体治理,无飞地难治之忧。若得三晋统一于大魏,我国力将增强数倍,可为扫灭天下奠定根基。是为中策。”“嗯哼,下策如何?”魏惠王依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下策灭楚。楚国与魏国接壤最长,东西横贯数百里。吞灭楚国,地土增加十倍,民众增加两倍,魏国当成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国。楚王芈良夫志大才疏,耽于梦想,数十年国事荒疏,国内一片松懈混乱。我大军所指,必当所向披靡。然楚国广袤蛮荒,臣恐难以在短期内化为有效国力,故此列为下策。”“如此说来,上将军是主张上策了?”魏惠王罕见的认真。“臣以为,先灭秦国方应上天彗星之象,方可根除魏国后院隐患。”庞涓心念一闪,抬出了西部彗星,这在他是从来没有过的。“我王,”公子卬立即上前一步,正色拱手道,“臣曾请教过高明星象家,西天彗星之象,主西陲秦国将发生内乱、动荡和饥荒,是秦国的大凶之兆。不消两年,秦国就会瓦解崩溃而不攻自破!当此之时,魏国大兵灭秦,徒然费时费力,误我中原称雄之大好机遇。”公子卬不能与太子驳论,不是太子真正高明多少,而是绝对不能与太子龃龉。要显得自己才干,就要咬住庞涓,只要庞涓开口,他就要大加挑剔。和庞涓斗宫廷权术,公子卬从来都得心应手。“丞相差矣!”庞涓在军国大计上从来不会对谁让步,更何况公子卬这种饭袋。但要驳斥这个酒囊饭袋,就不能回避天象,因为这正是魏国君臣振奋的根源。庞涓平静地说:“天象示兆,亦在人为。人为不力,天象可改。秦国正在蒸蒸日上,如何能不攻自破?世间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天象。臣再次提醒我王,这是大魏消灭秦国的最后一次机会,愿我王深思。”

魏惠王沉吟思忖,良久沉默。在他看来,打仗是要靠庞涓无疑的,但在事关国运的大计上,庞涓总是古板固执得永远咬住一条道,未免太缺乏机变了。公子卬虽则不善军旅,但在国运谋划上却颇有眼光,譬如迁都大梁,譬如筹划钱财,此人都是个贵相之人,按他的主张办事,魏国往往会兴旺起来。人无天命,谋划再好也不会成功;人有天命,纵然谋划有差,往往也会歪打正着。

当年父亲魏武侯死后,庶兄公子缓与自己争位,两人各自率领数万人马紧张对峙。这时候宋国有个能士叫公孙颀,竟然说动韩懿侯与赵成侯趁着内乱联兵攻魏。浊泽畔一场大战,自己与公子缓的八万联军一败涂地,连统帅王错也身负重伤了。魏惠王当时万念俱灰,准备投降赵国做个白身商人了此一生。谁想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韩懿侯与赵成侯却在如何处置魏国的决策上发生了分歧。赵成侯主张扶立公子缓为魏国君主,然后各割魏地三百里退兵。韩懿侯不赞同,说:“杀魏罃立公子缓,天下人必说我暴虐;割地而退,人必说我贪婪。不如将魏国分成宋国那样的两个小国,韩赵便永远没有魏国这个心腹大患了。”赵成侯大笑,嘲讽韩懿侯呆笨迂阔。韩懿侯反唇相讥,说赵成侯贪图小利鼠目寸光。当夜,韩懿侯便率领五万韩军撤退了。赵国眼看吞不下这块大象,也负气撤兵了。韩赵一退,魏罃大军重整旗鼓,将没有了赵国支持的公子缓一战消灭,方才做了魏国君主。魏罃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无论按照谁的主张,魏国都要崩溃灭亡,为什么就是一场口角,竟使韩赵君主功亏一篑?以韩懿侯的老谋深算,赵成侯的精悍凌厉,无论如何也不当放弃如此大好时机也。如此鬼迷心窍般的犯懵懂,除了天命天意,还能做何解释?

从那以后,魏惠王对自己的国运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对于用人也恪守一条铁则——庙堂运筹,当用贵相大命之人,庶务臣子尽可从宽。庞涓的命相,魏惠王也找人悄悄看过,是“先吉后凶”的苦恶相。魏惠王便将他定在了“做事可也,谋国不策”这一格上。公子卬恰恰相反,天命福厚,是“可谋国、不可做事”的一格。两人互补之,则魏国大成。这种庙谟心机,自然不能丝毫地显现于形色之中,而要作为驾驭臣下的秘术深藏于心底。“丞相以为,究竟如何开战为好?”魏惠王终于看着公子卬说话了。“臣以为,太子眼光远大,所提先统三晋乃用兵良谋。”公子卬大是兴奋,心中也非常清楚,放弃自己“兵分四路”的主张一点儿不打紧,要紧的是不能教太子的主张被庞涓的主张取代。虽然庞涓的“中策”也主张灭赵,但他必须申明,先灭韩赵是太子的主张,必须支持太子。“龙贾老将军,你镇守河西多年,乃我大魏继吴起之后的名将,长期与秦国相持纠缠。你以为,秦国目下战力如何?”魏惠王以少有的谦恭有礼,笑着问这位威猛持重的老将军。只要有庞涓在场,魏惠王总要给其他将领很高的褒奖。

龙贾是魏国本土的老将,白发黑面,一脸深刻的皱纹溢满了诚厚庄重和战场沧桑。他素来不苟言笑,肃然拱手道:“我王,老臣实言,秦国近年来变得难以捉摸了。与我军相持的秦国要塞,依旧是当年的破旧衰弱状。战车、骑兵、步卒相混杂,马老兵疲车破,士卒不断逃亡,显然无法与我军抗衡。时有过来投降的秦军,说秦国民心不稳,国府没有财力建立步骑野战新军。然老臣总觉蹊跷,曾派精干斥候多次潜入秦国探察。斥候回报,秦国西部陈仓山大峡谷封闭多年,常有隐隐喊杀之声与战马嘶鸣,夜间还发现有车辆秘密进入,近年来尤为频繁。我王,秦国与韩国不同。韩国大军在新郑城外训练,尽人皆知。秦国却像隐藏在河底的大石,令人不安。老臣以为,上将军洞察颇深,不能小视秦国。”

太子魏申笑道:“老将军,国家大争,岂能以零碎猜测为据?兵不厌诈,诡道之本。安知不是秦国为了掩饰动荡而故弄玄虚?”

老将面色涨红:“太子,据老臣所知,秦国生机勃勃,并无民心动荡。”“老将军也,”公子卬大笑,“人老多疑,也在情理之中。你说,哪个国家不训练军马?可建立、训练一支野战步骑大军,谈何容易!我大魏新军自文侯武侯到今日,快一百年才形成稳定战力。一个西陲蛮夷,三五年就能练出一支铁军?韩国乃富铁之国,还拉不出一支铁军,秦国哪里来的大量精铁和良马?充其量弄出一两万骑兵、三五万步兵,打打戎狄罢了。至于铁骑,秦国再有三十年也上不了道!老将军以为如何?”

龙贾面如寒霜,铁一样地沉默。

太子魏申掰着指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父王,儿臣以为秦国有三大弱点不足以构成魏国威胁:其一,变法峻急,民心不稳,财力匮乏。其二,军制落后,车步骑混杂,战力极差。新军纵然开始训练,二十年内也无法与我抗争。其三,秦国没有统军名将,公子虔那样的车战将领根本不堪一击。有此三条,我军在荡平中原后,再回师灭秦,定能迫使秦国不战而降,强如今日用牛刀杀鸡。”

从来没有领过兵,更没有上过战场的太子申,却有如此振振华辞,庞涓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冷冷一笑:“太子切勿轻言兵事。秦人本牧马部族,训练骑兵比中原快捷得多。秦献公正是以旧式骑兵,两次大胜魏军,使我无法越过华山、洛水,何况今日?”

庞涓冷冰冰几句,噎得太子申回不过话来。公子卬岂容此等机会失去,戟指庞涓赳赳高声道:“上将军恐秦症莫非又发作也?身为大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莫非是上将军的师门兵法!”“丞相,”魏惠王正色呵斥,“大战在即,将相当如一人,何能如此讲话!”

公子卬心思何等灵动,立即向庞涓深深一躬:“在下失言,上将军幸勿介怀。”

庞涓哼地冷笑一声,没有理睬。

魏惠王沉吟有顷道:“上将军,若先行灭赵,危险何在?”

庞涓不假思索道:“赵韩皆地处中原冲要,他国容易救援,我军有陷入两面作战之可能。此为最大危险。此外,也须提防秦军从背后突袭河西。”“救援?哪个国家救援?”太子申见父王有意采纳自己主张,精神大振,“燕国?楚国?还是韩国?方才驿馆来报,楚国特使匆匆来到,显见是有求于我。燕国教东胡缠得自顾不暇,韩国只有幸灾乐祸,谁来救赵国?”“太子不要忘了,还有一个齐国。”龙贾突然插了一句。“齐国?更不可能!”公子卬大笑,“老将军差矣!齐国非但不会救赵韩,反而会帮我灭赵韩,而求分一杯羹也。我王思之,齐国素来远离中原是非,当年分秦,齐国还不是置之度外?齐王目下又忙着整肃吏治,救赵国开罪魏国,对齐国有何好处?齐国愿意与我强大的魏国为敌么?田因齐可是猾贼得很也。”

庞涓实在想起而驳斥,思忖再三,还是咬紧牙关忍住了。

太子申突然站起,声泪俱下:“父王,赵韩不灭,魏氏祖宗在天之灵难安哪!统合三晋,威震天下!灭一秦国,无声无息,徒引列国耻笑也!”

魏惠王不耐烦地挥挥手,太子申悻悻坐回。

魏惠王站起来缓缓踱步到庞涓案前:“上将军,军国大事,还是要靠你来谋划,没有你与龙贾老将军这般名将统兵,再说也是落空。本王以为,秦国和齐国两面都要防备,方可放手在中原大战,上将军以为如何?”“但凭我王号令,庞涓虽肝脑涂地,亦当报效国家。”庞涓心下稍有舒展,觉得自己也只能这样了。“好!”魏惠王慷慨激昂,“本王决意展开中原大战,完成大魏一统大业。自今日起,我魏国大军兵分三路:西路由龙贾老将军率河西守军,一力对华山、桃林、洛水诸要塞防守,秦军妄动,立即痛歼。东路由太子申和公子卬率军八万,抵御齐国援兵。中路大军二十万,由上将军统帅,半月后对赵国大举进攻,务求一战灭赵!”“谨遵王命!”四人哄然应命。

惴惴不安的江乙终于见到了魏惠王。当江乙在灯火辉煌的寝宫诚惶诚恐地说完楚王“联魏灭秦”的大计后,魏惠王纵声大笑:“上卿,楚王何等壮伟,怕秦国一个干瘦子么?”江乙哭笑不得,拭着汗道:“我王之意,恐秦国坐大,威胁楚魏。若魏国出兵,楚国唯魏国马首是瞻。”魏惠王又是一阵大笑,推开身边女人,走出艳丽的纱帐:“请问上卿,楚国可出兵几何?”“回魏王,我王答应出兵十万。”“以谁为将?”“令尹子吴。”“灭秦之后如何?”“魏得秦三分有二,楚得秦三分有一。”“楚王中途退缩,不是一次,本王何能相信?”“我王为天象警示,立志奋发,决意先行将淮水以北六座城池,割让给魏国抵押。若中途反悔,六城属魏。若灭秦有成,再行收回。”“好!”魏惠王大笑,“上卿可回复楚王,请他一月之后立即发兵,从武关北上。我大魏河西将军龙贾从东北南下,两面夹攻,一举灭秦!”“谢、谢过魏王!”江乙没想到如此顺利,竟结巴起来。

江乙高高兴兴地走了。魏惠王觉得自己瞬息之间又完成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也化解了庞涓喋喋不休所唠叨的危险,运筹帷幄的功业感骤然溢满心头,兴奋地拉过狐姬,破天荒地向这个柔媚可人的女人慷慨激昂地讲说自己的英明决策和高远谋划,说得狐姬惶惶然不知道该如何称颂了。

这时候,楚王特使的轺车正驶出安邑,奔驰在去齐国的路上。

楚王这套环环相连的大计的关键在齐国,没有齐国,楚国就等于要教魏国牵着鼻子走。可是江乙对出使齐国,比出使魏国还没有把握。魏国虽说是一等一的强国,可魏惠王那种刻意做出的大国君主气度与霸主气魄,倒实在是外交使臣眼里的明显弱点。江乙很是清楚,对魏国只要谦恭示弱,等闲不会有辱使命。可齐国这个不到四十岁的国王,却是大大两样,江乙心中实在盘算不出一套体面机智的说辞,只好准备随机应变了。三 齐威王吏治的奇特手段

天刚刚亮,丞相驺忌就登上轺车向王宫而来。

齐王宫在临淄城的北面,与王宫遥遥相对的,是南面的稷下学宫。中间是一片异常宽阔的街市,那便是名闻天下的临淄“齐市”。所有的朝臣进宫,都得从这条街市穿过。这种都市格局,在天下都会中堪称独一无二。身为临淄大夫,驺忌当年督建王宫与学宫时,给这里留出的本来是一片松柏林,松柏林两边是王宫与学宫的车马场,四周则是齐国官署。如此布局,这里就形成了一个肃穆的王权中心,列国使臣和庶民百姓只要接近这个地方,敬畏之心就会油然而生。谁知年轻的齐王却大皱眉头,站在王宫地基上指着中央广阔的空地问:“莫非齐国钱财多得没用场了?要这几百亩地大的松柏林何用?暴殄天物。这里当建一条天下最宽阔的街市,就叫齐市,一定要超过大梁的魏市!天下商贾云集这里,我等王公大臣与学宫士子不能天天看农夫耕田,至少可天天看见商贾民生。”于是,这片构想中的静谧的松林,被喧嚣的街市取代了。

建成伊始,商贾们便大感兴趣。一片商市竟能和王宫比肩而立,这在当时确实是天下独一份。无疑表明,齐国大大地看重商人。这在饱受“抑商”之苦的商人们看来,简直比赚钱本身还诱人。于是,天下的富商大贾接踵而来,争相求购店面,同时又在临淄大买地皮建房建仓。倏忽十几年,齐市不期然成了天下最繁华的第一大市。临淄人口大增,百工商贾达七万多户,几近五十万人口。齐市与魏市,大有不同处。魏市风华侈靡,多以酒肆、珠宝、丝绸、剑器名品为重。齐市则平朴实惠,主要是鱼市、盐市、铁市、布市四大类。总的说来,奢靡风华,齐不如魏;实惠便民,魏不如齐。

齐王规定:朝臣入宫,非有紧急国务,必须步行穿过齐市;运输车辆与紧急军务,可走旁边专门设置的车道;朝臣入宫,须得向齐王禀报街市遇到的逸闻趣事。

驺忌的轺车进入市口,下得车来,教驭手将车赶走,自己从容步行入市。正逢早市,除了饭铺酒肆,大宗店铺尚都正在上货之时,市人不算很多。三三两两者,多为临淄老民中的闲散之人。驺忌步履匆匆,心中一直在思忖如何向齐王禀报心中大事,不意眼前突然一亮,对面走来了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驺忌心中一动,拱手高声问:“先生,可是城北徐公?”

美男子拱手笑道:“正是在下。敢问先生高名上姓?”“我乃城东驺氏,久慕先生琴棋貌三绝,可否到府上请教?”“先生谬奖了,徐公愧不敢当。先生可是驺忌丞相?”“驺忌,我兄也。我代兄一陈敬慕之心。”“徐公素闻驺忌丞相貌美,气度非凡。其弟若此,方知传闻不虚。改日定当登门求教。”

二人正在互相敬慕之际,市人纷纷驻足观望,啧啧赞叹相互议论。“不愧齐国男中二美!天下奇观也。”“要说,还是城北徐公更美一些,飘逸若仙。”“也是。美男比赛,我押徐公一彩!”“嘘!那个是丞相兄弟,大仪雍容,谁堪比呀?”“富贵气度与美男子是一回事么?瞎捧!”

驺忌看市人渐多,便和徐公殷殷道别,分头而去。人群尚聚拢不散,望着他们的背影争论不休。驺忌出得街市,便到了王宫前有甲士守护的车马场。嗡嗡喧嚣的市声被抛在三百步之后,王宫前顿时安静下来。驺忌觉得神清气爽,大步迈上十六级白玉台阶,走进王宫大殿。

齐威王正在和大将田忌低声议事,见驺忌到来,笑道:“丞相好早。”“我王比臣更早。”驺忌深深一躬。“丞相早来,必有大事,你就先说。入座。”

驺忌知道,田忌与齐王议论的肯定是军旅事务,加之田忌乃王族大臣,他这个文职丞相对军务历来是“王不问,臣不说”,从不主动涉及。他从容坐到自己日常的首座前,那是齐王左手下的一张长案,拱手一礼道:“我王,日前臣派两路密使查访阿城与即墨县政绩,使者已回到临淄,结果却与我王判语不同,臣特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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