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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23: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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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崇德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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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麻亮的天

麻麻亮的天试读:

鸡人

周六晚上,霍元彪正在洗澡,房里的手机响过不停。霍元彪老婆推开浴室门,对霍元彪说:“你有电话来了。”满头泡沫的霍元彪摊着满手泡沫说:“是谁打来的?”霍元彪老婆说:“没有显示名字,是个陌生号码。”霍元彪就一边继续洗他的头,一边说:“不接!他妈妈的,物业管理公司那帮鸟人,把我们这些资集建房户的手机号码全都卖出去了,这半个月来,每天都有人打电话,推销瓷砖的,推销水龙头的,推销抽水马桶的,烦死人了。”

霍元彪正在搓身子,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霍元彪老婆说:“你到底接不接?吵死人了!”霍元彪用干毛巾擦了擦手,把手伸出来。霍元彪刚要说话,里面的人就发话了,那人说:“霍科长吗?在忙什么?连电话都不接了,你也真是的。”霍元彪一时听不出那人是谁,正犹豫,那人又说:“我是运营部的秦沧海呢!”霍元彪这时反应过来了,那声音确实是运营部的秦沧海。这个秦沧海虽然与霍元彪不在一个部门,但霍元彪还是对他多少有点印象。秦沧海在运营部具体从事什么工作,霍元彪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秦沧海好像活得十分洒脱,两只手腕都戴了佛珠,脖子上还圈了一根金链子,喜欢穿休闲服,抽烟也很讲究,烟雾吐出来时,足有四十厘米长,他好像没有任何职务,一年半载也很少碰见他,也从不参加刘白龙局长组织的任何提拔活动。霍元彪说:“哎呀,是秦总呀,有什么好事?”秦沧海说:“别在我面前秦总秦总的,就叫我沧海吧。对了,找你有件事告诉你。”霍元彪一边抓自己的屁股一边说:“什么事?你就说吧。”秦沧海说:“刘白龙局长的爹死了,你知不知道?”霍元彪说:“什么时候死的?”秦沧海说:“两个小时以前。”霍元彪说:“多大年纪了?”秦沧海好像有点嫌霍元彪问得太多,直截了当地说:“你到底去不去?”霍元彪说:“在哪?”秦沧海说:“当然是在宜州呀。刘白龙局长是宜州人,9月14号,我们在江南帝豪大酒店给他爹作了七十四岁生日,难道你没去?”霍元彪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他说:“9月14号,我在北京参加一个封闭式培训呢。”秦沧海说:“怪不得我到处联系你,就是联系不上。刘局长的爹在那次生日后的第三天就病了,只好送回老家,不到一个月,就这样了。”霍元彪全身冷得有点哆嗦,他说:“我人就不去了,封一个礼吧。”秦沧海说:“封多少?”霍元彪说:“四百怎么样?”秦沧海说:“兄弟呀,你如果人去了,光路费就不止四百呢。”霍元彪说:“那就五百吧。”秦沧海又提示说:“那就等于你人去了,只封一百的样子。”霍元彪经他这么一提示,又报了个数:“那就八百吧。”秦沧海说:“好呢,我现在在办公室,你是把钱送来呢,还是由我暂时垫付?”霍元彪想到自己刚洗完澡,再跑去办公室,来回又是一身汗,回来还是要洗澡,于是说:“那你就给我垫付吧。”

霍元彪在浴室里通话时,霍元彪老婆张着耳朵在门边听,越听就越不高兴。因此,当霍元彪出来时,他老婆说:“上次我舅舅死了,你只封五百,现在这个刘局长的爹死了,你却要封八百,我看你是吃错药了吧!”霍元彪没想到老婆会这么说,只好解释说:“那不一样的。”霍元彪老婆说:“有什么不一样?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我舅舅亲呢,还是他刘局长的爹亲?他刘局长对你有什么好?啊?提拔三次人了,你连第两轮都没进过!”霍元彪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霍元彪老婆说:“我就是要这么说,怎么了?”霍元彪老婆好像有点受委屈,她擦着眼泪跑进了房间。许久,霍元彪老婆在里面说:“你爱封多少,就封多少,反正,我也不管了,这个家由你支撑,我只跟着你吃就行了。”霍元彪穿着三角短裤推开房门,他讨好老婆说:“算了,别生气了,就算我这八百元被小偷扒了,好不好?”霍元彪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导老婆说:“你想想,要是刘白龙局长的爹活到八十四岁,他还有十年,如果刘白龙局长在我们江南还交流四年,那八百元显然是应付不了的,这样一想,我们也亏不了多少,再说,他早一点死,我们江南分局的职工们就少一点开支,你应该为刘局长爹的死感到高兴才是!”霍元彪老婆此时的脸色不那么难看了,她挤着笑出了房门。

深秋的一个傍晚,霍元彪正陪老婆在双龙公园散步。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电话。霍元彪此时不担心什么推销瓷砖的了,因为他的新房已装修完工。但霍元彪还是不打算接这个陌生电话,他对老婆说:“是接还是不接?”老婆说:“管我屁事。”霍元彪就接了。才两句话,他就知道对方是秦沧海。秦沧海说:“兄弟呀,在哪?”霍元彪说:“在外面散步呢。”秦沧海说:“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蔡副局长的公子当父亲了,生了个八斤重的小子,这个星期六,他准备在帝豪大酒店为这小子摆宴,请你喝杯喜酒。”霍元彪说:“好的,好的。”霍元彪寒喧几句就挂了电话,骂道:“他妈的,瞧他那心情,好像那小子是他的种。”

春节前夕,霍元彪正排着长队买回老家过年的车票,正准备掏钱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喂”了一声,里面的秦沧海就说:“兄弟呀,郭副局长的小舅子后天结婚,请你喝一杯,地点同样在帝豪大酒店,你可要去哟。”霍元彪还想“喂”上两句,里面的售票员说:“给钱呢,一共628。”霍元彪隐隐听到后面的排队者在发牢骚:买票还打什么电话罗,真是的。霍元彪想发脾气,但他又忍回去了。他怕自己如果真的发了脾气,全然不是那帮排队人的对手,弄不好,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奔出汽车站,霍元彪毫不犹豫地将秦沧海那个手机号设定为限制呼入。

霍元彪一家三口正为明天回老家过年打理行头,楼下就有人喊。霍元彪把头伸出去,见是传达室的孙老头站在下面。霍元彪望着楼下那个正在抽烟的孙老头,用手指了指自己,孙老头说:“是的,是喊你呢,传达室有个电话,找你的。”霍元彪砰砰砰地下了楼,直奔传达室。刚握住话筒,里面的秦沧海就说:“你这个霍元彪呀,是不是换号码了?”霍元彪说:“没有呀,13312341234。”秦沧海说:“那我为什么老是打不进呢?”霍元彪就想到了他打不进的原因,笑呵呵地说:“兄弟呀,有什么事?”秦沧海说:“你还有心情笑呢?”霍元彪说:“怎么了?快过年了,高兴呀。”秦沧海说:“你难道不知道?”霍元彪说:“知道什么呀?我正在家里打包,明天准备回老家呢。”秦沧海说:“郭副局长被检察院带去了。”霍元彪说:“啊?”秦沧海说:“你也不要啊了,赶快到郭副局长的父母家去一趟,安慰安慰那两位老人。”霍元彪有点迟疑。秦沧海说:“快过来呀,郭副局长的父母住在人民路234号王府花园9栋18房,局里很多人都去看了。”霍元彪吞吞吐吐地说:“要封礼吗?”秦沧海说:“当然要封呀,而且这个礼就更加特殊了,我个人认为,这是考验一个人是真封礼还是假封礼的时候了。”

霍元彪放下电话,他在反复考虑:要不要跟老婆说起这件事呢?

患者

早晨8点过10分,一位穿油绿色医疗服的青年男医生走进502病室,他对患者说:“赶快把头发剃光,上午10点半,准备动手术。”

患者老婆正在给患者做头部按摩。患者一把撩开老婆的双手,一骨碌爬了起来,异常激动地说:“太好了!终于轮到我动手术了!快把我扶出去!”老婆一边扶患者下楼,一边用手机通知患者的弟弟。医院对面理发店那个青年小伙热情地将患者扶到理发专用座椅上,然后就去磨剃刀。患者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剃光头?”店小伙说:“我一看你行动不是很方便,又是这个时候进来,就知道你要动手术了。”患者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尔后说:“是这样的。”店小伙移来一个脸盆架,端了一盆温水,给患者洗头。店小伙手里那把雪亮的剃刀在患者头上走了一个来回,一大块黑白相间的头发纷纷滚落下来,患者脑袋上那座杂毛似的小山仿佛被人垦出一条崭新的路,里面露出白生生的头皮。患者一边接受店小伙毫无忌惮的开垦,一边吩咐老婆快去做准备。老婆刚出店门,又被患者喊了回来。患者伸出右手,中间三根指头弯曲着,大拇指和小指翘了起来,然后又用右手掌做成一把手枪,向老婆亮了亮。店小伙说:“你这是干什么?”患者说:“没什么,没什么。”店小伙差不多剃光了患者半边脑袋,最后说:“是在准备红包吧。”患者吃了一惊,说:“你怎么知道?”店小伙说:“现在都是这样,动手术一定要打红包的,好像当官一定要送礼一样。”患者如释负重地说:“是这样的。”店小伙手里的刀飞快地削开患者另外半边头发,一撮撮毛发顺着患者的脑袋滚下来。老婆从银行那边回来时,患者已被修整得像个和尚。

患者弟弟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走进来,患者老婆正协助护士将患者扶上手术推床。患者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说:“跟我来,有话对你说。”老婆和弟弟一起推着滚动推床,在护士的引导下,进了电梯。到了五楼,沿着长长的走廊,患者被推到了手术室门口,很快又被扶进了更衣室。患者要求护士们出去,然后将老婆和弟弟叫了进去。患者对老婆说:“你取了多少?”老婆说:“4500。”患者失望地说:“少了,肯定少了!”患者然后又问弟弟:“你身上带了多少钱?”弟弟两只手在衣袋里翻了一阵,翻出512块8角。患者说:“还是不够!”弟弟说:“那我去银行取。”患者说:“来不及了,你赶紧给我弄一支笔和一张纸来。”弟弟溜了出去,他找到了门口把守的那位护士。护士得知他要纸和笔,催促着说:“衣服换好了没有?马上要进去打麻药了,还要笔和纸干什么?”护士马上又想到了病人可能是要立遗嘱,因而就配合性地给他找来了笔和纸。弟弟把笔和纸交给患者。患者将纸摊在窗户的玻璃上,昂起他的光脑袋,很快就写好了一张条。然后,患者要老婆把4500元钱和早已准备好的6个红包拿出来,又从弟弟手里接过他身上仅有的500元钱,转过身,在一旁封红包。护士推开门说:“你怎么还没换好衣服?要进去打麻药了!”患者说:“就来了,就来了!”封好6个红包,患者开始换手术专用服。很快,患者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麻醉师正准备为患者实施麻醉。患者爬起来说:“你这要干什么?”麻醉师说:“给你打麻药呀,不打麻药,你会受不了的。”患者从内裤里抽出一个红包,企图交给这位年轻的麻醉师。麻醉师说:“你这是干什么?”患者说:“你就不要客气了,快收下吧!”麻醉师说:“我不能收病人红包的,你不要这样。”患者说:“你不收,你就是在害我!”麻醉师说:“我怎么是在害你呢?”患者说:“你不收,我怎么知道你打的麻药是否适量?我早就打听过了,动手术,麻药是关键,麻药不适量,麻醉不到位,会痛死人的。”麻醉师说:“请你把红包收回去好吗?我会尽职的。”患者说:“当然不好!你如果不收,我又怎么知道你尽职了呢?你不收红包,我就拒绝打麻药,你要是硬来的话,我就告你乱打麻药!告诉你吧,上次我有个亲戚在这里动手术,因为没有给麻醉师打红包,手术没做完,他就痛得喊爹叫娘,他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手术刀切肉那种感觉。我可不想这样!”患者在麻醉师没收红包之前,一直固执地坐在手术台上。麻醉师没办法,只好将他的红包接过来,插入衣袋。麻醉师准备给患者实施麻醉,患者又拒绝了。麻醉师说:“这又怎么了?”患者说:“我还有事没办完,当然不能麻醉!”麻醉师说:“你还有什么事?快一点吧。”患者说:“今天给我做手术的有几位副刀医生?”麻醉师说:“两位。”患者又问:“像我这种手术,一般有几位护士在场?”麻醉师说:“至少两位。”患者自言自语地说:“差不多了。”麻醉师要给患者实施麻醉。患者再一次拒绝了。患者要麻醉师把两位现场护士叫进来。麻醉师摇着头出去了。不一会,一高一矮的两位护士刚进来,她们就看见患者正在内裤里掏家伙,好在护士对人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看麻木了,她们也就没有太大的惊讶。她们看见患者从内裤里抽出两个红包。患者说:“辛苦你们两位了,一点意思,不成敬意。”矮个子护士说:“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不收红包的。”患者说:“麻醉师都收了,你们不收,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想在我动手术时做手脚?”高个子护士说:“不会的,绝对不会,我们怎么会干那种事呢?”患者说:“你们不收,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干那种事?告诉你们吧,上次我有个同事到这里动手术,护士躲在一边打瞌睡,结果耽误了输血,抢救无效,死了。”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地领过患者给她们的红包。护士快要出门时,患者说:“请你们把两位副刀医生叫进来。”几分钟后,一肥一瘦的两位副刀医生进来了。他们对这台手术的前期工作大为吃惊。因为患者并没有躺在手术台上昏昏欲睡,而是光着脑袋站在窗户边数他手里的三个红包。患者说:“你们两个来得正好,一人一个,你们一看我就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很富有的人,但我知道我该怎么配合你们做好这台手术。”肥肥的副刀医生说:“你这是什么话?”患者说:“感谢的话呀,一点小心意。”患者将一个红包递给肥肥的副刀医生。瘦瘦的副刀医生说:“我们不能收红包的。”患者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难道你们想害死我?”两位副刀医生异口同声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患者说:“你们不收红包,就完全有这个可能。十年前,我爹到这里动手术,因为只给主刀医生打了个小红包,结果还是被副刀医生给弄死了,他要么递错了刀子,要么就递得不及时,特别是主刀医生下手术台后,副刀医生收拾残局时,竟然将一把小剪刀留在了我爹肚子里。太可怕了?如果你们今天不收,我怎么能相信你们是真心配合主刀医生呢?再说,麻醉师和护士都收了,你们不收,不是成心与我过不去吗?”两位副刀医生只好接过患者的红包。他们刚把红包插入口袋,主刀医生就进来了。主刀医生大声骂道:“怎么回事?连麻醉都还没做,这台手术今天到底做不做?”患者说:“看样子,你应该是主刀医生了,告诉你吧,手术是肯定要做的,只不过我还有点事没办完。”主刀医生说:“什么事?”患者跳下手术台,从内裤里抽出一个红包,说:“恩人,请你收下吧!”主刀医生惊奇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患者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科员,收入不高,一点小意思。”主刀医生说:“你贿赂我?”患者严肃地说:“哎呀,看你还是个高级知识份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叫贿赂吗?这叫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你肯定是嫌少了,你说个数吧,我绝对不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主刀医生瞟了患者一眼,出去了,只听见他在门外大声喊:“麻醉师!”不一会,麻醉师进来了。麻醉师对患者说:“对不起了,我要给你麻醉了。”患者非常失望,他立在那儿不动。麻醉师说:“请你配合我,不然,这台手术就只好取消了。”想到排队等这台手术已半个多月了,患者只好乖乖地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为患者注射麻醉液时,患者从内裤里取出他最后一个红包,薄薄的,紧紧捏在手心。

麻醉液流进了患者躯体,开始麻醉他的知觉神经。患者亲眼看到主刀医生走过来,然后在他脑袋上用刀子轻快地划。患者努力呼唤着自己,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呀。患者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微微抬了抬右手。高个子护士趁机掰开患者的右手,将那个薄薄的红包翻出来。患者努力用眼神暗示着那位高个子护士。高个子护士暗暗地将那个薄薄的红包插入全神贯注的主刀医生衣袋里。这时,患者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很快,他沉睡过去。

主刀医生走下手术台。清洗一番后,他摸到了衣袋里那个薄薄的红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欠条,内容是:

今欠到东方脑科医院感谢费人民币两千元整,待本人头脑清醒以后,再予归还。

张福生。3月15日。

杀猪

娘把早火烧得很旺时,我搂了衣服哆嗦着从房里跳进来。三姐正在火炉边躬着腰换鞋子。我麻利地从三姐背上跨过去。三姐说:你这是鬼追上来了吧?我一屁股坐在火势最燎、没有烟雾的矮凳上,裂了嘴,对三姐笑。

二姐挑着一担水进来,喘着气说:山花脸屋里要杀猪,井水都被挑干了!

娘说:去年过年,山花脸屋里没有猪杀,今年他屋里养了一头架子猪,昨天我到井里洗菜时,山花脸婆娘笑嘻嘻的,嗯,今年他们会胀死的。

正说着,我看见白茫茫的村口道上,山花脸的女儿正挑着一担水在爬坡。

我的弟弟三元捧了一块冰,从外头冲进来。他冻得满脸通红。他将冰块放在火坑中央的青架上,冰融水滴,火星子嗤嗤地响,冒出一阵灰尘。二姐狠狠给三元一巴掌。三姐说:妈,你看看三元罗,他在这里烧冰!

娘警告着说:三元你这个鬼崽子,你讨死了么?

三元将鼻孔外面那条裸露的黄鼻涕快速吸进去,瞪了眼骂三姐:地主婆!

三姐从凳板下面摸出一只鞋,准备去打三元。三元转身跑在娘身后。娘扯开话题说:今年山花脸屋里红薯种得多,有藤吃,猪也长得快。上个月,我看到他家那头猪,有半个人高,现在又养了一个多月,恐怕有三百多斤了。

这时,村子里传来了猪的惨叫声。那高吭的猪叫声尽管凄惨,但在我们听来,却是羡慕。下雪的时候,谁不希望自己家里有猪叫声呢?三元一阵风地出去了。我看见三元踩着那条白茸茸的雪路,一蹦一跳向村子那边奔去。

依照娘的计划,我们家今天做甜酒。娘要我到秋桃娘娘屋里借筛子。我找了个理由,企图推脱。三姐用白眼死死瞪着我,好像在说:我刚到园子里扯了蒜,你就别指望我去借!娘好像也看懂了三姐的意思,娘对我说:毛几,你去吧,回来我给你糯米饭吃!

我极不情愿地出门了。

白雪覆盖着大地,但村里那条坑坑洼洼的路,依旧看得有些分明。路中间已被人踩得泥雪交融,我踩着高耸的石块或土堆,小心翼翼往院子中心走去。

远远地,我看见山花脸的屋场边围了一圈人。走近时,我看见我的弟弟三元抽拉着他的黄鼻涕站在那里,还有我家那条黄狗。很大一头白生生的猪,已经被去了毛,正挂在一个楼梯的横杆上。山花脸手里操着刀,正准备给那头猪开膛剖肚。我看见山花脸踹了我家那条老黄狗一脚,骂道:要死的,走开么?山花脸婆娘端着脚盆正在接应猪肚里那一堆肠子。我的弟弟三元踮了脚,伸长脖子,站在山花脸身后贪婪地注视着。我说:三元,妈在喊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元嘟了一下嘴,表示不相信。

山花脸婆娘笑嘻嘻地对我说:毛几,你去哪?

我说:到秋桃娘娘屋里借筛子。

山花脸婆娘又说:你们家做甜酒了呃!

我应了一声,独自朝秋桃娘娘屋那边去了。此时,我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几只狗在打架。听声音,我家那只老黄狗应该是其中一个。

返回时,三元还站在山花脸屁股后面全神贯注地看。他那条长长的黄鼻涕已经快要封住嘴了。我大声地说:三元,你还在这里,妈要你回去,你难道不听见吗?

三元把黄鼻涕抽了进去,笑眯眯地看着我。他根本没有与我同行或者打算离开的意思。

我把三元的事告诉给娘。娘骂道:那个鬼崽子,又去馋食了!

早饭上桌时,三姐捧了碗,第一个动筷子。娘说:三元呢?我说:肯定还在山花脸屋里。娘又说:快把他喊回来,这个欠食鬼!

我捧着饭碗说:这回应该不是我去了,我才借了筛子回来。娘把目光扫向三姐。三姐望了望娘,睁着圆眼,鼓了我一下,放下碗,去叫三元。

我差不多快吃完一碗饭,三姐才回来。三姐两手空空地说:三元不肯回来,他守着山花脸婆娘在炒猪肠子。

这个要死的!娘放下碗,大声骂道。

娘亲自去了。

望着娘的背影,我和三姐都为三元暗自捏冷汗。这回,三元要惨了!

吃第二碗饭时,我就听见三元在外面哇哇地哭。没多久,三元被娘拖了进来。三元泪流满面。三元的黄鼻涕倒是不见了,但他鼻孔里却不时冒着鼻涕泡。他哭得很是伤心。娘又给三元屁股上抽了一竹条。三元痛得跳起来,哭声更大了。二姐将三元拉到火屋的最里端。我和三姐嘴里含着饭菜,都在暗暗地笑。

娘骂道:你这个饿死鬼,看人家杀猪,就真的像过年了,眼珠子都快伸到别人锅子里去了!更气人的是,还把别人一盆猪血给弄翻在沟里!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娘扬起竹条,又要冲过来。我和三姐同时用身子将三元紧紧挡住。

娘在一旁苦笑。

至于娘为什么笑,我想,可能是三元没吃到猪肠子,把山花脸家的猪血给弄翻了。

痴人

关隐达处长把车开到车库入口处,就给他手下霍元彪科长打电话。他要霍元彪把他的车开到地下二层车库去。

关处长提了公文包,昂起头,走进办公大楼。电梯口正好有三个年轻人在旁边等候,他们见了关处长,个个微笑着跟他打招呼。电梯门刚张开,三个年轻人就有些迟疑,都把目光让给关处长。关处长毫不犹豫跨了进去。见三个年轻人在外面忸忸怩怩,关处长极不耐烦地说:快进来吧,别磨蹭了!

电梯门正要闭合,有人匆匆跑过来,死死按住上行键。关处长拉着脸,严肃地对那人说:你到底要不要上去?

那人说:不好意思,刘局长来了!

三个年轻人顿时变得像狮子面前的小羚羊,个个本能地瘦起身,躲在电梯角落里。关处长立刻堆了笑,哈着腰,对梗着脖子走进来的刘白龙局长说:刘爹,您早呀!

刘白龙局长瞟了一眼关处长,挤出一丝笑,不再回答。

电梯像一个幽灵,飞速穿梭在高高的大楼里。屏气静心数十秒后,刘白龙局长说:隐达呀,你上班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关隐达处长兴奋地说:好的,刘爹,我过会儿就到!

关隐达处长在自己办公室里坐了一会,算了算时间,认为现在是去刘局长办公室的最佳时刻,便从公文包里掏出笔,又从抽屉里拿出那本精美的记录本,整了整衣角,出发了。

刘局长办公室的大门紧闭着。

关处长站在门外均匀地吸了几口气,有点像跳水运动员马上要起跳的情形。关处长用手不重不轻地在门上敲了三下。里面没任何回应。关处长又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心里开始数数,数到5时,关处长再次不重不轻地敲了三下门。

门“卡嚓”响了一下。里面说:进来!

关处长进去了。

刘白龙局长坐在老板桌的正中央。桌上整齐摆放着几大堆文件资料。刘白龙局长从里面走了出来,坐在会客厅左侧的沙发上。关处长小心翼翼跟了过来。刘白龙局长抬起手,用指头点了点,示意关处长坐下来。关处长将屁股挪到茶几旁边的转动椅上,摊开手里的记录本,准备做记录。

刘白龙局长说:不必记录了,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心。

关处长顿时兴奋起来。关处长乐滋滋地说:好的,刘爹!

刘白龙局长说:你们江南人都喜欢这个爹那个爹的,以后就别这么叫我了,还是叫我局长吧。

关处长说:好的,刘爹!

刘白龙局长用眼睛瞪了一下关处长。关处长说:您看看,我还是改不了口,我们江南人就喜欢把自己尊敬的领导叫做“爹”,这完全是处于一种尊重!

刘白龙局长说:隐达呀,别扯远了。

关处长说:好的,刘爹!

刘白龙局长正准备用眼睛瞪关处长,只见关处长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掌。

刘白龙局长说:这次局里的人事改革非常残酷,必须有一小部分人要淘汰下来。

关处长说:是这样的!

刘白龙局长说:隐达呀,这次岗位述职,你不是很理想——关处长准备说“是这样的”,但他没说出口。刘白龙局长继续说:按照最后的记分,你这次属于被淘汰的对象。

关处长眼睛瞪得像死鱼,然后“扑嗵”一声,跪在刘白龙局长跟前。关处长说:刘爹,不,刘局长,我当处长六年了,五年都是先进,请您一定要关照我。

刘白龙局长从茶几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关处长立即为他点上火。刘白龙局长吐着长长的青烟说:关处长,我也是无能为力呀。

关处长说:我承认,这次述职,我念的稿子是长了一点,但我的工作都摆在那里呀!

刘白龙局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次淘汰,都是按规定进行的,还算比较公平。

关处长猛地抱住刘白龙局长的一条腿,悲惨地说:刘局长,只要不下我,我可以去搞工会,行吗?

刘白龙局长叹了一口气。

关处长又抱起刘白龙局长的另一条腿,泪眶里盛着泪,悲痛地说:刘局长,只要能保住我的处长级别,我干副处长也行,好么?

刘白龙局长又叹了一口气。

关处长抱起刘白龙局长的两条腿,将头伸进刘白龙局长的裤裆边,抽泣着说:刘局长,要不,您保留我的处长级别,我去当个科长,刘白龙局长还是叹了一口气。

关处长开始用手捶打着刘白龙局长的隐私处,边捶边哭边说:刘局长,您不保留我的处长级别,我以后怎么见人呀?告诉你吧,我现在是我家乡级别最大的官,您若把我处长级别抹了,我以后就无脸回故乡了。

关处长很是悲劫,又拧着拳头,在刘白龙局长的隐私处不经意地捶打。刘白龙局长挨了痛,严肃地说:关隐达!你这是干什么?

关处长流着鼻涕说:刘局长,你把我的处长级别弄丢了,我老婆肯定会和我大吵大闹,肯定会与我离婚的!

关处长几乎失去了控制,他胡乱地抓,忘情地捏,他捏住了刘白龙局长的阳具。刘白龙局长惨着脸,凶狠地说:关隐达!你放手!

关隐达松开手,双手拍打着红地毯,乞求地说:刘局长,刘爹,只要您给我一个处长名份,我什么都不奢望了,我不当科长,我当科员,我不干重要工作,我去扫厕所,这样好不好?

刘白龙局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关处长用手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刘爹,刘局长,您可不能端掉我的处长级别呀,我爹是心脏病,我娘是高血压,他们一旦知道了,都会气死的!

刘白龙局长好像没叹气了。

这时,关隐达倏地站起身,他快速奔到窗口,推开窗户,伸出一条腿,麻利地搁在了高高的窗台上。

刘白龙局长目瞪口呆。

关处长气若游丝地说:刘局长,刘爹爹,您若真把我处长级别抹掉了,我就不想活了!

刘白龙局长回过神,含含糊糊地说:关隐达,你先下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临江仙

作家来到江边那个红房子里。男服务生领他走进一条铺着红地毯的走廊。走廊里的灯光异常暗淡。男服务生推开一扇门,说:“先生,这个房间可以吗?”作家伸出头打量着里面,室内有一张床,床单还算白,床头有个柜子,柜子上摆了一台电话机,墙壁上有一台挂式空调,房间摆着一台电视,进门口有扇小门,里面是洗澡房,洗澡房里摆着一个大木桶。作家指着那个大木桶说:“那是干什么的?”男服务生说:“洗澡用的呀。”男服务生很有礼貌地说:“先生,你是要模特呢,还是要服务员?”作家说:“模特是什么意思?”男服务生微笑着说:“模特就是能满足客人一切需要的服务员。”作家说:“什么需要?”男服务生说:“您做了就知道了。”作家仍不明白,说:“小伙子,我可是来洗澡的,不是来看模特走路的。”男服务生惊讶地说:“先生,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作家说:“是的,不过你不要认为我是第一次来,就什么都不需要,实话告诉你,别人需要的,我同样需要。”男服务生说:“是这样的。”作家说:“通常来这里的客人,都享受些什么服务?”男服务生说:“有叫服务员的,也有直接叫模特的。”作家想了想,说:“那就先从服务员开始吧。”男服务生欣喜地说:“好的,先生。”

男服务生拉开房门,对着走廊重重拍了两掌。没多久,就进来七个女孩。有高的,有胖的,有矮的,有瘦的,有把衣服穿着十分得体的,有把衣服穿得十分露骨的。七个女孩整齐地排成一行,其中两个正对着作家微笑。作家说:“来这么多干什么?”男服务生说:“先生,您挑吧,看上谁,就挑谁。”作家不好意思瞪着那七个女孩子看。男服务生说:“先生,现在是您行使权益的时候,您挑吧。”又有两个女孩对着作家微笑。作家还是没有勇气当着她们的面挑。男服务生说:“这样吧,先生,您说说条件,我帮您挑。”作家低着头说:“随便吧。”男服务生说:“不能随便的,先生,您不要怕,您说吧,我帮您挑一个。”作家埋着脑袋用手胡乱地指了一下。男服务生说:“先生,您真有眼光,这个女孩前天才从四川过来的,非常优秀。”男服务生使了一下眼神,其他六个女孩甩着手出去了。男服务生说了声“先生打扰了”,然后转过身,轻轻关上门。

被指定的那个四川女孩说:“先生,您稍等,我马上就来。”作家说:“请你把电视机打开。”女孩打开电视,将摇控器交给作家,然后出去了。五分钟后,女孩进来了,她换了一件T恤和一条短裙。女孩将端来的那杯水和冰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抓起电话,对电话里头说“开始了。”作家说:“开始了?”女孩说:“是的,开始了。”女孩走到门口将反锁扣上,就开始脱T恤。作家很快就看到了女孩那一对小白兔,非常震惊地说:“您这是干什么?”女孩一边脱裙子一边说:“洗澡呀。”女孩见作家还在睁大眼睛看自己,说:“先生,您不脱衣服,怎么洗澡呢?是不是要我帮您脱?”作家说:“我洗澡,你脱什么衣服?”女孩说:“先生,不好意思,这是规定。”作家一边解衣扣一边说:“规定?哪里的规定?”女孩说:“先生,您就不要问了,反正您来洗澡,我必须脱衣服。我如果不脱衣服,我的服务就不可能做到位,我服务不到位,您就有可能不满意,您不满意,我就会下岗,我一旦下岗,就无法在这里生活。先生,您还是脱吧!”作家晕晕乎乎地把自己脱光,他用双手捂着自己的隐私处。女孩说:“先生,您真的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作家说:“是的,没办法。”女孩奇怪地说:“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自己要来,怎么又说没办法呢?”作家光着身子往洗澡房走去。作家说:“不要说这个了,洗澡吧。”

女孩光着身子钻了进去。女孩挤了一把洗浴液往作家身上摸。作家全身抽了一下,说:“你别这样,我自己洗。”女孩说:“先生,不行的,我必须给您洗,这是规定。我如果不给您洗,他们知道了,会炒我鱿鱼的。”作家说:“怎么会这样呢?”女孩说:“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最重视流程了,流程不到位,客人就享受不到我们的服务,他们下次也就不会再来了,他们一旦不来,我们就失业了。”作家默默地接受女孩给他全身心地擦洗。女孩若无其事地去抓作家的隐私。作家大吃一惊,说:“你要干什么?别这样。”女孩笑着说:“不行的,这是规定,客人到我们这里来洗澡,享受的就是这个,要不,他们干吗要跑到我们这里来洗呢?如果他们享受不到这个,他们就会觉得不过瘾,就不会成为我们的回头客,我们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差,我们的收入就会越来越不稳定。”作家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于是闭着眼睛,任女孩擦洗。

作家顺利地躺在床上。女孩还在里面帮自己洗。作家睁开眼睛时,女孩已经爬上床了。女孩说:“先生,请您把身子翻过去,我先给您做背部按摩。”作家闭上眼,把自己翻了过去。女孩俯下身,用舌头在作家的肩上、背上、屁股上、大腿上以及脚板上一路舔下去。作家说:“这是干什么?”女孩端起床头柜上那杯冰水喝了一口,然后吐在旁边一个圾桶里。女孩说:“给你送点温暖。”作家说:“别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女孩说:“不可以的,这是规定,我必须这样。”作家将脸和鼻子全部埋在枕头里。女孩抓起塑料杯里的一个冰块,放进嘴里,然后在作家背上吞吞吐吐。作家惊了一下,说:“这又是干什么?”女孩含含糊糊地说:“您别动,这叫冰火两重天。”作家鼻子里出着粗气,他迅速用手将鼻子捂住。女孩开始用她那一对小白兔在作家背上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反反复复地蹂躏着。作家觉得全身痒酥酥的,想侧过脸看过究竟。女孩说:“不用看了,这叫挺胸而出。先生,您觉得怎样?”作家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轮到翻身了。女孩还没来得及开展服务,作家就一把抱住了她。女孩说:“先生,别这样。”作家说:“不要往下做了,我受不了了。”女孩微笑着挣开了作家的手。作家说:“可以那个吗?”女孩说:“不可以的,我只做按摩,不做那个。”作家推开女孩的手说:“那你现在别做了。”女孩说:“不行的,我的服务还没做完。”作家说:“别做了,我难受死了。”女孩将两条腿架在作家肚子上,准备继续为他服务。作家再一次把她紧紧抱住。女孩说:“先生,放开我!”作家说:“为什么?”女孩说:“这是规定。”作家说:“规定个屁!左一个规定,右一个规定,哪有这么多规定?”女孩说:“先生,别这样,您再这样下去,就属于强奸了。”作家吓了一跳,他松开女孩,说:“强奸?真是开玩笑!你把我诱惑成这样,还说我强奸?”女孩说:“对不起,先生,我是服务员,我只洗澡,做按摩,不做其他的。”作家重重的呼吸声已经把一根鼻毛呼出来了,他说:“那谁可以做那个?”女孩说:“模特。”作家说:“那就叫模特来吧。”女孩说:“好的,先生,您是要一个呢?还是要两个?”作家惊讶地说:“还有要两个的?”女孩说:“是的,一个叫单飞,两个叫双飞,还有三个四个的。”作家睁大眼睛“啊”了一声。女孩说:“三个叫三人行,四个叫四面楚歌。先生,您是要哪一种?”作家摇了摇头说:“我现在一个都不要了。”女孩说:“为什么呢?”作家说:“太可怕了!”女孩说:“先生,您怎么这样说呢?我们这个行业可是新兴产业……”作家瞪着眼睛说:“别说了!”女孩说:“先生,您的服务我还没做完呢,我们继续做吧。”

作家瞪着血红的眼睛,嘴角抽搐,不说话。吓得女孩仓促奔出了房间。

电视里正放着一首充满希望的歌。

打狗

那年,我家本来是有年猪杀的,但可惜的是,那头年猪长到八月份就死掉了。当村里的年猪一个个叫出声来的时候,我爹就说:今年把狗打了吧!

全家人听了,都有些激动。弟弟三元拍着手板说:好呀,有狗肉呷了!

三姐说:你就知道呷,外面有一堆狗屎,你要不要?

正说着,我家那条老黄狗跳过门坎,进来了,它仿佛听到我们的说话,摇着尾,注视着我们。老黄狗的确到了该吃的时候了,它老得有些力不从心,连咬骨头都不那么麻利了。它常常在我丢出去的骨头上面,懒洋洋地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叼起,钻进火炉下面的木槽里。也不知道,它到底啃了没有。

我们要吃它,又那么熟悉它,我们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何况,它正悠闲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慢步向我们走来呢!爹没有扯开话题,他说:明天就要刚崽来打狗吧。

这天,风刮得很紧,好像有下雪的迹象。我缩在屋里烤火。但弟弟三元早已将我家打狗的事传开了。有好几个不怕冷的鬼崽子来我家看狗,他们议论着说:这狗算大的了,可以吃好几餐。

知道老黄狗明天要被打,我们心里又特别挂念它来。当天晚上,我给老黄狗盛了一大碗饭,三姐还在饭上洒了好多菜汤。老黄狗似乎很感恩,摇着尾巴,在我手背上舔了又舔,舔得我全身痒酥酥的。

第二天一大早,刚崽叔就来了。他跨进我家门坎,大声叫着我娘的名字:珍贵嫂,鸡脚哥要我来打狗呢!狗在哪里?

我一听到刚崽叔说话,全身就紧张起来。我钻进屋里,说:狗不在家里呢。

弟弟三元冲进来,说:狗在中堂里!

刚崽叔从腋窝下拿出绳子,一边做活套子,一边对我说:毛几,你去把狗唤到屋角边来,另外,给我准备一把锄头。

我不想去唤狗。我说:我去给你拿锄头吧。

娘要弟弟三元去唤狗。

三元唤了好一阵,老黄狗就是不肯朝屋角边来,而且,它越去越远。

娘要我去唤狗。

我说:我不去!

娘说:那只狗最听你的话,你不去,谁去?你要是真不想去,就算了,今年过年,你们也别想餐餐有肉吃!

刚崽叔笑了。他打着口吃说:咯、咯、咯有什么?有、有、有狗打,是好事!再、再、再说,它死、死了,就可、可以变人了。

刚崽叔虽然说话有点打结,但他知道很多事。他是我们村里的讲古高手。很久以前我就听他讲过狗通人性、狗死后投胎做人的故事。

刚崽叔已经把绳索圈做好了。他在等我去唤狗。

我磨磨蹭蹭走出去。老黄狗正站在屋那边的田埂上。

我说:黄子!黄子!

老黄狗摇着身子过来了。我一把抱住它脖子,它用舌头舔着我的脸。我说:黄子,别怪我,做人比做狗好,你就跟我来吧!

老黄狗似乎很听话,它跟我来到屋角边。

刚崽叔早已等候在那里,他猛地用绳圈套在老黄狗脖子上,然后飞起一脚,将老黄狗踢在了屋角下面高高的土坎上。老黄狗在下面跳跃着,“咣啷啷、咣啷啷”叫过不停。刚崽叔操起屋边那把锄头,对着狗头一阵猛打。不多久,老黄狗没了声。等刚崽叔用绳子把它拉上来时,狗眼里全是血,舌头伸得很长。

我恐惧得简直不敢多看。

刚崽叔拖着老黄狗往水井方向走去。那地方是村里人燎狗的固定场所。

我靠在屋门边暗暗地想:太怕人了,太怕人了!但我旋即又想到,我家老黄狗正化着一缕青烟,像孙悟空打白骨精一样,升腾在某个地方,它将迎来它新的人生。

三元和村里的一帮娃们,早已守候在水井附近的燎狗处。我去水井洗胡萝卜时,看到了我家黄子,它已被稻草火烧得全身金黄,牙齿恐怖无比地露在外面。我瞟了一眼,快速经过了。

刚崽叔帮我家打狗,因而就在我家吃晚饭。娘炒了一大碗狗肉。刚崽叔一边喝酒,一边嚼狗肉。我端着碗去夹胡萝卜,刚崽叔说:毛几,你怎么不吃狗肉?

我说:我不吃。

娘说:你是吃狗肉的,今天怎么了?

我说:不怎么。

三姐说:地主就是会吃,只晓得吃鸡、吃鱼、吃猪肝,嫌狗肉不好吃!

弟弟三元说:他是嫌狗吃屎,所以不吃。

娘骂道:你们这帮要死的,都给我把嘴封住!

刚崽叔喝了一口酒,嗨嗨地笑。

妄想症

患者在老婆和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恳求下,才勉强答应去东方脑科医院。他们在东风路口等了十多分钟,才等来一辆的士。女儿跑上前去叫住了司机,老婆则搀着患者的手,打开车门,想让患者坐进去。

患者说:“怎么只有一辆车?”

老婆说:“这又怎么了?三个人坐一辆车,刚好,不超载的。”

患者没搭理老婆。这时候,又过来两辆空的士。患者急忙向那两辆空的士招了招手。三辆的士排成了一条线。

患者将女儿推进第一辆的士,帮她关上门,然后低着头对里面的司机说:“你负责开道引路,注意,正道上一定要鸣喇叭。”

里面的士司机莫名其妙地说:“鸣什么喇叭?”

患者指了指他女儿说:“你不用多问,听她的就是了。”

患者走回去,把老婆安排到最后一辆的士上。老婆说:“你这是干什么?”

患者警告她说:“不要多嘴好吗?否则,我就不去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我很忙呢。”

老婆只好用忧伤的眼神瞪了一眼患者。

患者甩着手,站在中间那辆的士左边。司机说:“你进来吧,门没有锁。”

患者背着手躬着腰对里面那位司机瞧了一眼,见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司机,就说:“老同志呀,你会不会给领导开车啊?”

老司机被问得一头雾水,他说:“这是怎么了?”

后面的士车上的老婆见患者还没坐进去,下了车奔过去,帮患者打开司机后面那扇车门,将患者扶了进去。老婆堆着笑脸跟那位老司机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完,她又跑到女儿坐的那辆车前,跟司机说:“可以开车了,东方脑科医院。”

三辆的士屁股一甩一甩地向东方脑科医院游去。

车子开动不到两分钟,患者就掏出手机,他拨通了一个同事的电话,他大声说:“马兵呀,我现在去医院视察,你告诉王局长,现在工作任务很重,你要他把工作抓紧点。”患者还想说什么,那个叫马兵的同事已经挂断了电话。患者很生气,他说:“怎么一下子没声音了呢,太不像话了,中国移动应该好好抓一抓!”于是患者又拨通了10086。他对里面的人说:“刚才我听了一个电话,一下子就断了,太不像话了,你告诉你们局长,明天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这时,患者发现前面那辆的士没有鸣喇叭。他迅速拨通了女儿的电话,说:“怎么搞的?都到大街了,怎么还不鸣喇叭?”

女儿对旁边的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请你按一下喇叭。”

司机惊讶地望了一眼这位少女,说:“前面没有车,后面没有车,按什么喇叭?”

女儿说:“叫你按,你就按吧。”

司机说:“不行的,这条路禁止鸣喇叭。”路旁正好有个“禁止鸣喇叭”的标识。司机指着那块标识牌说:“你看看,这里不能鸣喇叭的。”

女儿说:“师傅,就算我求你了,你就按吧,如果交警罚款,我出钱。”

司机按了一声喇叭。

患者又拨通了女儿的电话,说:“这哪像什么开道引路?本来应该是鸣警笛的,你那里按一下就没声音了,如果再这样,我就下车,告诉你,我工作很忙。”给患者开车的那位老司机把头往后侧了一下,想看一眼患者。患者说:“老同志呀,给领导开车可不能分神哟。”司机听了,更加莫名其妙。

前面那辆的士在女儿的恳求下,一路鸣着喇叭地开到了东方脑科医院。

患者下了车,不说一句话,扬长而去。患者走了将近百米远,老司机才想起他没收车费。正准备熄火开门,患者老婆跑过来了,她帮患者付了车费。

女儿很快就帮患者挂了一个专家号。老婆和女儿企图扶患者上楼,患者很不高兴地说:“有什么好扶的?你们两个,左边陪一个,右边陪一边,不准超前。”

患者来得正巧,专家门诊没一个病人。三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正坐在里面说话。患者大摇大摆走进去,一边招着手说:“大家好,大家辛苦了!”一边与医生一一握手。三位医生表现得个个受宠若惊。

患者对年纪较大的那位医生说:“你应该是这里的负责人吧,叫什么名字?”

年纪较大的那位医生说:“是的,我叫马应明,你是——”

患者有点不高兴了,他严肃地说:“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老婆和女儿企图走上前去,被患者制止了。患者转过身,对她们说:“你们俩个先出去一下,我有点事想问问他们,不会耽误你们看病的。”说完,患者把门关上。

患者说:“你们郝院长今天值班吗?我过来的时候,没有通知他。”

几位医生相互望了望。一位医生说:“郝院长去省城了。”

患者又说:“何小青副院长呢?”

几个医生又相互望了望。年纪大的那位医生一边吩咐另一位医生倒茶,一边解释说:“何副院长回老家探亲去了。”

患者说:“怎么不跟市政府办请个假呢?我说过好几次了,单位副职以上的领导干部离开单位,必须跟市政府办请个假,也好让我知道呀!”

患者接过医生端给他的那杯茶,然后掏出手机,他拨通了市文化局一个同学的电话,他说:“是刘文斌吗?张局长他们这几天在干什么?这几天我听人反映,市里又有那么几家夜总会在搞涉黄动作了,你告诉老张,给我盯紧点,否则,我撤了他的职!”市文化局的那个同学一听这个电话,就知道他是谁,那同学把头摇了摇,说:“这个刘必升呀,也太猖狂了,一个星期一个电话,虽然他很早就当了市卫生局副局长,可他现在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简直是管文教卫的副市长了,真是莫名其妙!”

患者喝了一口茶,对三位医生说:“你们医院有什么要求,需要市政府解决的,可以向我提出来。”

三位医生一个个摇着头。

患者站起身,说:“现在你们带我去其他部门看一看吧,中餐就不用准备了,我还要去教育局看一看,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年纪较大的那位医生领着患者去了儿科。患者走进去,抱住一个受伤的儿童,用脸亲了亲,亲得那个儿童哇哇大哭。接着,患者又来到外科病室,他揭开了一位病人的被子,用手压了压病人那条浮肿的腿,然后将被子盖上,安慰着病人一定要好好养病。患者又来到妇科病室。不明真相的医生将他带到一位卵巢囊肿的病人床前,患者问了一句那位年轻少妇“月经是否正常”,问得病人脸色腓红……

没多久,患者身后就跟随了一大帮穿白大褂的医生。患者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医院。

跟在后面的患者老婆急了,她拉着最后一位神经科的医生说:“你们今天是怎么了?他是来看病的。”

那位医生大吃一惊,说:“他来看病?他是市里一位领导呀,他哪里有病?”

患者老婆小声地说:“他是我丈夫,确实是一位领导,但官职不大,卫生局副局长,可是他好像已经把自己当成管文教卫的副市长了。”

那位医生说:“是吗?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患者老婆说:“自从他把我家那一对祖传五代的青花瓷送给市长后,他就慢慢变成这样了。”

那位医生想了想,好久才说:“可能是妄想症吧!”

宰牛

冬天的雪花飘舞在我家的窗垛上。我用被子紧紧裹着脖子,眨巴着眼,望着泛白发亮的窗外,心里很是期待。昨晚上床的时候,我听见爹对娘说,明早村里要宰牛。这是一件多么兴奋的事!人心里一旦有了期待,即使睡在寒冬的温床上,也是难以入眠的。那一夜,我基本上是这样。

我听见我家偏屋的门“嘎”地响了一声,然后就有人叫我爹的名字,像是村里的山花脸。山花脸对我爹说:鸡脚,开始了呢!

我听到我爹在茅厕里应了一声。

要开始了!我兴奋地跳下床。慌忙之中,我踩到了我三姐的肚子。我听见三姐在被窝里骂“剁脑壳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何况,村子里有人在敲锣了!

拉开房门,我眼睛被重重刺了一下,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对门易家院子屋角边那棵柚子树,已经被雪坨弯了腰。寒气像刀子,刮在脸上,割肉似地痛。我吸了几口凉气,嘴里喊道:娃娃崽,冷死个鬼了!

村里的锣敲得更凶了。

娘也起了床。她正在柴垛边抽柴,准备生火。我打着寒颤问我娘:爹呢?

娘不直接回答我,转移话题骂道:你这个鬼崽子,鞋也不穿,想冻死了?

我哆嗦着又问:爹哪去了?

娘说:捉瞎子去了。

我那双鞋昨天被我穿得可以拧出水来,我机智地穿上三姐那双布鞋,飞也似地朝村子东头跑。

村子的牛栏在东头。牛栏上方就是大地主瞎子的屋。

我还是去晚了。友狗、叫花子、膀胱、布兜他们几个,早已缩着头,打着寒颤,站在瞎子屋边看热闹。他们见我跑过去,一个个裂着嘴,惊了眼。这时,我听到瞎子屋里在喊“哎哟”,又有人在大骂:老实点!

没过多久,一簇人从瞎子屋里涌出来。我看见那个白胡子瞎子全身被绳子绑着。我爹也在里面,他正牵着五花大绑的瞎子往牛栏下面走。支书洋泥崽用手按了一下瞎子的头,瞎子又喊出几声“哎哟”。我看到了我爹。我爹也看到了我。我从我爹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我曾经在亲戚家做客时不小心打烂碗的那一幕。爹在支书骂瞎子“老实点”之后,也骂了一句“老实点”。

前来看场面的人越聚越多。膀胱的娘也来了,她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衣,拄着拐棍,嘴皮子直打哆嗦。还有叫花子的爷爷,他蹲在岩石板上,扶着烟管,静静地吸烟。三姐也来了,她对我瞪着怒眼,好似在说:你把我的布鞋穿湿了,回去我要你的命!

人群开始向牛栏下方的八担谷田坪涌去。我跳过土坑,和友狗他们麻利地冲过去。

八担谷田是村口的一丘稻田,早已干沽,现在正披了一层厚厚的雪。瞎子被我爹牵到了八担谷田中央。很多人站在了田埂边,参与对大地主瞎子的批斗。支书洋泥崽恶狠狠地说:我们村里的老骚牯不行了,瞎子罪该万死!村长蒲来几大声喊道:打倒地主瞎子!很多人跟着喊:打倒地主瞎子!我看见我爹的嘴巴也在动。我在人群里也跟着喊。三姐用手撮了我一下,板着脸说:等一下,我打你个死!

我用眼睛鼓了鼓三姐,转过身,大声喊道:打倒地主婆!打倒地主婆!

人群一下子静了。

许多双眼睛朝我扫过来,好像无数把刀对准了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根稻草,无比地小。支书洋泥崽怒吼着:是哪个鬼崽子在掏乱?再乱喊,就抓起来!

我吓得直冒汗。因为瞎子的婆娘早就死了,哪来的地主婆呢?三姐像是有人替她报了仇,嘴角露出一丝笑。

天大亮的时候,村里那头跛脚的老骚牯,被人从牛栏里牵出来。老骚牯喘着粗气,扇动耳朵,甩着尾巴,站在人群中央。人群一下子又兴奋起来。下雪意味着过年,过年意味着吃肉。现在,活生生的牛肉就在眼前,就差没有炒熟了。我情不自禁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巴。我看见三姐也在舔嘴巴。

突然,村长蒲来几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瞎子的大腿上。大地主瞎子终于倒地了。人群立刻屏住气。每个人鼻孔里都在蹿白气。我看见支书洋泥崽吐着长长的白气说:我们的老骚牯之所以脚跛,就是因为地主份子在搞鬼!村长蒲来几大声呐喊:打倒地主份子!人群也跟着喊:打倒地主份子!

喊声响彻山坳。以至于牛栏旁边枣树上的一堆白雪哗地落在地上。为了吃牛肉,我和友狗他们几个也喊得格外起劲。

大地主瞎子跪在了老骚牯面前。他闭着眼睛,鼻孔里蹿着白气。支书洋泥崽毫不犹豫地按着瞎子的头,对着老骚牯行了几个大礼。老骚牯像是有所感应,瞪着血红的眼,伸出舌头,在圆圆的嘴唇上绞了一下,又放进去了。

瞎子最后喊着“哎哟”被人推了出去。不过,我们不再关心他,我们在乎的是宰牛。

妇女老人和一些胆小的都开始闪开了。有人搂来一堆粗麻绳,有人扛来了手臂粗的木杠,还有人抱来了黄灿灿的稻草。洋泥崽老婆用篮子提来一把雪亮的长杀猪刀,友狗娘和其他几个妇女则搬来了自家的洗澡盆,可能是用来装牛血。

几个力气大的男人开始在老骚牯的角上和脚上系麻绳。随着洋泥崽的一阵号令,一帮人使了劲,扯起麻绳,扛着木杠,向四处猛拉。

老骚牯轰然倒地。嘴里发出一阵牤叫。

只见洋泥崽提刀过去,对准老骚牯的喉管,就是一刺。血喷得老高,溅得洋泥崽满脸都是。我和友狗他们几个都笑了。洋泥崽用手抹了一下脸,将一撮牛血送进嘴里。我和友狗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咽起了口水。也不知道,没煮熟的牛血味道怎么样。

洋泥崽手里的刀抽出来,又刺进去。老骚牯大牤一声,两颗豆大的泪,从眼眶流出来。

我们都觉得可怜。但一想到快过年了,就觉得宰牛原本就是这样,原本就是要大牤一声,原本就是要流几颗大泪。

老骚牯终于死了。它那张毛茸茸的灰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开了膛,里面热腾腾的。大家很是兴奋。

站了差不多一个早晨,我三姐那双布鞋也湿透了。我决定回家烤一烤。再说,今晚也不一定能吃到牛肉。

刚进家门,娘就问我:牛宰了吗?

我说:宰了,血喷得有半个人高,已经剖肚了。

娘说:哎,那个瞎子也该死,被人整了一个早晨,回去脚就跛了。

我说:那爹也参加了呢!

娘说:是的,晚上我问一下他,瞎子是不是捆得太紧。

娘又说:牛是该死的,因为它跛了一条脚,但瞎子呢,本来眼睛就瞎了,再跛一条脚,不等于也该死。

我睁大眼睛看我娘。我娘说:崽呀,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能凶的,宁可让人,也不可欺人呀,懂吗?

正说着,三姐进来了,她鼓着一双牛眼,见我把她的布鞋穿得湿漉漉的,扬起手,要教训我。我抱着头,准备迎接她的打。

三姐停了手,说:咦!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不还手?

我说:我干吗要还手?

我看见娘含着笑出门了。

三姐说:你如果不把我鞋子洗干净,我还会找你算账的!

抛球乐

作家来到一个文友家。文友受宠若惊。作家说:“你现在当处长了吧?”文友说:“惭愧,还是个小人物。”作家说:“不可能,十五前,我们在西湖开笔会,你就是科长了,现在还是科长?”文友说:“不谈这个了,你现在是大作家,能够光临寒舍,我已是万分激动了。”文友要老婆到楼下那个“辣得叫”酒家订一个包箱。作家说:“不用了,我是来看看你的,三四年没见面了。”文友说:“大作家,你来了,饭总得要吃嘛。”作家说:“真的不用了,你今天就是吃龙肉,我也会马上走的。”文友说:“你来肯定有点事,决不会只是为了见面吧?”作家说:“聪明人就是瞒不着,我真有点事。”文友说:“什么事?你只管说。”作家说:“你们局长贪不贪?”文友有些吃惊,他说:“你怎么这么问呢?”作家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到底贪不贪?”文友有点为难。作家起身要走。文友说:“你要去哪?”作家说:“你们局长不贪,我呆在这里干什么,太浪费时间了。”文友说:“我的大作家,你到底啥意思?”作家说:“我想给贪官送一回礼。”文友说:“你有事要求他?”作家说:“没事,我一个文人能有什么事?”文友惊奇地说:“那为什么?”作家说:“我正在弄一个中篇,里面涉及到贪官受贿的内容,我想体验一下。”文友张大嘴巴说:“就为这个?”作家说:“是的,就为这个。”文友“啊”了一声。作家说:“你们局长到底贪不贪?不贪的话,我就找其他文友帮忙了。”文友这时想起昨天一个同事跟他说起局长很贪的事。文友说:“有点贪,不过,我也是听人说的。”作家收住脚,转过身,坐下来,摊开小本子,准备记录。文友说:“你这是干什么?”作家说:“请告诉我,你们局长的姓名和手机号码,我不会要你出面的,请放心。”文友有点为难,他扫了老婆一眼。老婆将嘴嘟了嘟,文友就放心了。文友将局长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告诉给了作家。作家记录完后,坚决要走。这让文友像丢了魂似的。

周六晚上八点半,作家准时来到“在水一方”8号别墅门口。作家在按响了大门外的电动按钮,电动门“卡嚓”一声就开了。作家迅速闪了进去。

作家终于见到了这位局长。作家望着宽敞豪华的客厅,说:“您的家人呢?”局长说:“他们都有事,出去了。”局长的声音好像要比电话里的声音客气得多。局长将早已备好的茶端给作家。作家也没说一声谢谢,双目炯炯地瞪着局长。局长说:“你这是怎么了?”作家好久才回过神来,微笑着说:“没什么,我是从心底里佩服您。”局长吐着烟圈笑眯眯地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作家说:“您经常出现在电视里,有谁不认识您呢?您真是太了不起了。”局长有点不屑一顾。作家喝了一口茶,然后拉开挎包,从里面掏出10扎红灿灿的票子。作家的眼神曲线似地扫了过去,局长的眼睛贼一样地停了一下,然后就逃跑了。作家正眼望过去,局长显得异常镇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作家如饥似渴地望着局长,他发现局长脸上的肉在微微跳动,两绺浓黑的眉毛,一时舒展,一时收缩,嘴旁那颗硕大的黑痣开始发青,继而发白,继而发红。他还看到局长在抽烟过程中,不时将舌头微微伸出,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作家隐隐感觉到局长的呼吸好像有点不正常,作家猜想局长肯定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甚至估计他是在用心脏的闸门调整着自己的气流,作家已经察觉到局长的肚皮一拱一拱的。局长抽烟的速度好像也加快了许多。但见局长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火像点燃了的导火线,向前溜了一大截。局长的话顺着鼻孔里那两条笔直的青烟,硬梆梆地甩出来:“你这是干什么?”作家按照他那个中篇小说里的情节,迅速跟了上去,说:“初次见面,不成敬意。”局长说:“你到底有什么事?”作家将早已印制好的名片递给局长,说:“局长,我是太空房地产公司的申天柱,想在基建方面与您开展业务合作。”局长瞄了作家一眼,说:“我们局的大楼上届领导刚刚翻修完。”作家说:“那是,那是!不过,可不可以考虑把食堂翻修一下?”“食堂已经动工了。”“会议室呢?”“会议室已经做了安排。”“厕所呢?”“厕所也翻修?”“是的,现在很多局都相当重视厕所,配音乐,配彩电,配空调。”“是吗?”“是这样的!”

局长站起身,对作家说:“请你跟我来。”作家跟着局长来到一间宽敞的洗澡房。局长说:“请你把衣服脱了!”作家大吃一惊,说:“干什么?”局长说:“洗个澡呀。”作家说:“我为什么要洗澡?”局长说:“你不洗澡,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合作,还是假合作?”作家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局长说:“你不肯洗澡,那就证明你还带有私心杂念。”作家非常震惊,说:“我是诚心想与您合作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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