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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3 02: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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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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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岛

金银岛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金银岛作者:【英】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译者:何野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20-01-01ISBN:9787540494315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献给劳埃德·奥斯本以报答同这位美国绅士一起度过的美好快乐时光,依照其纯正的趣味构思了本部作品。作者,他的挚友,心怀最善良的愿望谨题。第一部老海盗第1章[1]住在本葆将军旅店的老船长有一天,他悄悄把我拉到一旁,让我帮他“留意并提防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并且,他向我承诺,只要我保证一看到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并立刻向他通风报信,他就会在每个月的月初给我一枚四便士的银币。

乡绅特里劳尼先生、利夫西医生和其他几位先生,早就要我把关于藏宝岛的详情从头至尾毫无保留地写下来,只是它的位置还不能公开,因为那里至今还有未被取出的宝藏。现在(一七××年),我提起笔,思绪再次回到我父亲开本葆将军旅店的时候。当时,那个棕色皮肤、脸上带有一道刀疤的老海员第一次来到我们的店里投宿。

当回忆起这个人时,好像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我记得,在那一天,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旅店门口,航海用的大木箱搁在他身后的双轮手推车上面,由一个人推着。他高大魁梧,身体强壮,甚至看起来显得有些笨重;皮肤因常年日晒而变成了栗色;辫子上涂了柏油,黏糊糊地耷拉在肮脏不堪的蓝外套的肩部;粗糙的手上布满了疤痕,手指甲残缺不全,而且呈黑色;脸颊上还有一道醒目的铅灰色刀疤横贯,显得整张脸很不干净。我记得他一面环顾着旅店周围的小海湾,一面吹着口哨,然后突然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水手歌谣,这首歌谣后来我也时常听他唱起:十五个汉子扒着死人箱——哟嗬嗬,朗姆酒一大瓶,快来尝!

他苍老的嗓音十分高,但有些颤抖,就好像在拼命转动绞盘的扳手们用尽全力大声吼唱的破嗓门儿。随后,他用一根随身携带的木棍使劲儿敲打着房门。我的父亲开门出来迎接,他便粗声粗气地点了一杯朗姆酒。酒上来后,他悠闲而缓慢地啜饮着,如同一位专业的品酒师。他一边细细品味酒的味道,一边环顾四周,打量着周围的峭壁,还抬头将我们旅店的招牌审视了一番。“说实话,这个小海湾十分便利,”他开口说道,“在这里开旅店真不错。生意怎么样,我的朋友?”

我父亲回答说,客人很少,生意不太好,真是遗憾。“那好吧,”他说,“我就在这里住下了。伙计,请过来!”他对那个推手推车的家伙喊道,“把手推车放在一边,帮我把箱子卸下来,我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接着,他又对我父亲说:“我是个不太讲究的人,有朗姆酒、熏猪肉和鸡蛋就可以了,只要有了这些,我就可以待在崖顶看过往的船只了。嗯,我的名字?就叫我老船长吧。噢,我懂你的意思,瞧瞧!拿去!”说着,他把三四枚金币随手丢在门槛上,“花完的时候告诉我。”他威风凛凛地说,那神情十分严肃,俨然是一位拥有指挥权的司令官。

确实,他虽然衣衫破烂,讲话粗鲁,却十分有风度,一点儿都不像个在桅杆前干活儿的普通水手,倒像个惯于发号施令甚至动辄打人的大副或船长。

那个推手推车的人告诉我们,这位老海员是乘坐那天早晨的邮车到达乔治国王旅店的。在那家旅店门前,他打听了一些有关沿岸的小旅店的情况。我猜测,他应该是听说我们这里十分僻静,本葆将军旅店所处位置又十分有利而选中这里的。关于这位老船员,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么一点点。

实际上,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要么整天在小海湾附近转来转去,要么就带着一架黄铜望远镜去攀爬峭壁。到了晚上,他会整晚坐在客厅一角的壁炉旁,使劲儿地喝只掺了一丁点儿水的朗姆酒。通常情况下,你和他说话,他都不予理睬,然后会猛地抬头瞪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那声音就像船只在迷雾中航行时所发出的号角声。很快,我们和到店里来的人就明白,一切还是随他自便比较好。每天,他巡游回来以后,都会询问有没有水手之类的人路过。刚开始,我们以为他是在寻找自己的朋友和伙伴,后来才渐渐发觉并非如此,恰恰相反,他是想避开他们。每当有水手来到本葆将军旅店投宿时——经常有水手路过我们这里,因为他们要沿海边大道去布里斯托尔——这位老船长在走进餐厅之前,总会躲在门帘后面窥探一番,一旦有什么可疑的人坐在里面,他必定噤若寒蝉,像只老鼠似的一声不吭。对于此事,我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也分担了他的部分恐惧。有一天,他悄悄把我拉到一旁,让我帮他“留意并提防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并且,他向我承诺,只要我保证一看到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并立刻向他通风报信,他就会在每个月的月初给我一枚四便士的银币。每到月初,我向他索取报酬,他总是从鼻子里冷冷地发出一声“哼”,还会使劲儿瞪着我,迫使我低下头去。然而不出一个星期,他又总是改变主意,把那四便士放在我手上,同时重申那个要我留意“只有一条腿的水手”的命令。

可想而知,那个神秘人物是如何搅得我寝食难安的。在暴风骤雨的夜晚,当海上吹来的大风恣意地冲撞着房屋,当万千巨浪大声咆哮着冲向海岸、冲击着悬崖峭壁时,我就会在瑟缩中看到他幻化成一千种可怕的形象,有着一千种无比邪恶的表情——一会儿那条腿是被齐膝砍断的,一会儿又是自大腿根部被截断的,一会儿他变成没有腿的怪物,一会儿又变成在身体中央只长了一条腿的奇形怪状的家伙。他用仅有的一条腿跑着、跳着来追赶我,十分灵巧地越过篱笆和水沟,这简直是最可怕的噩梦了。总之,每个月的四便士我赚得十分辛苦,付出的代价就是这些想象中的怪物和可恶的梦魇。

尽管那个想象中的“只有一条腿的水手”令我十分恐惧,但对老船长本人我并不十分害怕,不像其他认识他的人那样。有时候,当他在晚上喝了过量朗姆酒之后,他那笨重的脑袋根本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会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大声唱那首古老、粗野、豪放的水手之歌;有时候,他还会大嚷大叫地强迫在座的每个人喝上一杯,并逼迫这些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的房客听他讲故事,或者跟他一起唱。我经常感觉到整栋房子和着“哟嗬嗬,朗姆酒一大瓶,快来尝”的歌声一起发抖、颤动,大家怀着对死亡的恐惧,为自己宝贵的生命着想,积极地加入这歌声中来,而且一个比一个唱得卖力,生怕被他发现没好好唱,从而挨骂。因为他一旦发起酒疯来,就肆无忌惮,什么都不顾,简直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恶霸。他会用手使劲儿拍打桌子,大吼着命令全体安静;他会神经质般突然暴跳如雷——如果有人提出一个问题,他就会立刻勃然大怒,要是没有人提问题,他又会断定大家没有认真听他的故事,同样会大发雷霆。他甚至禁止人们离开旅店,直到他喝得醉醺醺,趔趄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为止。

他讲的故事把大家吓得够呛。那些故事十分可怕,内容全都是关[2]于绞刑、走板子、海上大风暴、珊瑚礁、加勒比海南部野蛮凶悍的海盗及其巢穴的。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在海上同那些最邪恶、最狠毒的海盗在一起厮混了一辈子。甚至他在讲这些故事时所使用的语言,都使我们那些纯朴的乡民大为惊骇,就同他所描述的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罪行一样。我的父亲总是唠叨,这个小小的旅店不久就会关门的,因为很快顾客就不会光顾这里了,人们迟早会不堪忍受老船长的暴虐和压制,谁愿意在他的淫威下生活,甚至回家睡觉还战战兢兢的呢?然而我觉得这位老船长的存在还是有些好处的。人们在听故事的时候的确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可等他们回过神儿来,就意识到自己非常喜欢这些故事,因为在一成不变的乡村生活中,这可是一剂绝好的强心剂。甚至有一群年轻人宣称十分崇拜他,尊称他为“真正的老航海家”“厉害的老水手”等,为他冠上诸如此类的名号。他们还说,英格兰之所以能够称霸海上,恰恰是因为有他这样的英雄。

从某方面来讲,他真的非常有可能让我们破产。他一个星期接一个星期、一个月接一个月地住下来,他预付的那些钱早已用完,可是我的父亲始终鼓不起勇气跟他要钱。因为一旦对他稍微提及钱的事,老船长立刻就会狠狠地从鼻子里发出很大的一声“哼”,简直可以说是咆哮,并且直直瞪着我那可怜的父亲,逼着他退出去。我曾亲眼看到父亲在经受这样一次打击后拼命绞着双手的样子,这种恼怒和恐惧肯定大大加速了他的死亡,这一点我十分确信。

在同我们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老船长除了从一个小贩手里买过几双袜子,在衣着方面没有丝毫改变。他的三角帽有一个卷边耷拉了下来,尽管这给他带来很多不便,尤其是刮风的时候,但他就任凭它那么耷拉着。我记得他那破破烂烂的外套,他曾经躲在楼上的屋子里自己缝缝补补,到最后,那件衣服几乎挂满了补丁,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他从来不给别人写信,也从来没有接到过别人的任何信件。他从来不跟任何人交谈,除了在他灌了过量的朗姆酒的时候,才会跟店里的其他人讲话。还有他带来的那个航海用的大木箱,任何人都没有见他打开过。

他唯一一次被人顶撞,是在我那可怜的父亲病入膏肓的时候。当时是傍晚,利夫西医生在为病人做完检查之后,吃了一些我母亲准备的晚餐,随后便走进客厅抽一斗烟,等待仆人从小村子里把他的马牵过来,因为我们的本葆将军旅店没有马房。我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客厅,记得当时我注意到这位医生十分干净整洁,发套上洒着雪白的发粉,黑色的眼珠十分明亮,双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显示出翩翩风度。由此,衬托得那些乡下人更加粗鄙不堪,尤其是那个邋遢、笨拙的老船长,他正醉眼蒙眬地趴在桌子上。这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突然,他——老船长——又开始扯着破嗓子唱起那首古老的水手之歌:十五个汉子扒着死人箱——哟嗬嗬,朗姆酒一大瓶,快来尝!酒精和魔鬼让其余的人把命丧——哟嗬嗬,朗姆酒一大瓶,快来尝!

一开始,我猜测“死人箱”就是指他放在楼上的那只大箱子。这个想法在我的噩梦中总是和那神秘可怕的“只有一条腿的水手”搅和到一起。那时,我们都已经对这首歌感到麻木,不觉得它十分特别了。但是那个晚上,只有利夫西医生第一次听到它,而且我敏锐地察觉到,利夫西医生对此没有丝毫好感,因为我看到他在同花匠老泰勒谈话时,面带愠怒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接着讨论治疗风湿病的新药方了。

船长却越唱越来劲儿,到最后他就像往常那样,用手猛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那是给我们所有人下的命令——安静。满屋子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只有利夫西医生依然在讲话,口齿清晰,语调亲切,在讲话的间隙还抽一下烟斗,轻快地吐出一口烟。老船长眼睛直直地瞪着他,过一会儿,他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眼里闪烁着凶狠的光,最后扯着嗓门儿恶狠狠地咒骂道:“不许说话!说你呢,那个家伙!”“你是在跟我讲话吗,先生?”医生问道。那个满面凶恶的家伙回答说“正是”,同时还吐出一句无礼的咒骂。医生回答说:“先生,我只对你说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你再酗酒的话,那么很快就会有一个十足的浑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个凶狠的老家伙怒气冲冲,立刻暴跳如雷。他跳了起来,掏出一把水手们惯用的折刀,拉开后在手里上下掂量,威胁着要把医生钉到墙上去。

医生十分镇定,纹丝不动,他还是像刚才那样侧着脸,用同刚才一样的声调开始讲话,只是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以便屋子里的人都能够清楚地听见。他平静而坚定地说:“如果你不立刻把刀子放回口袋,我以名誉担保,在下一次的巡回审判中你将会被绞死。”

接着,双方展开了一场目光的对峙战。没想到,恶狠狠的老船长很快便屈服了,将他的武器收了起来,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嘴里还有些不服气地嘟囔着,那灰溜溜的样子活像一只挨了打的狗。“现在,先生,请你听好,”医生说道,“既然现在我知道有你这样一号人物在我的辖区内,那么你应该明白我会每时每刻都盯着你。我不仅仅是个医生,还是本地的治安推事。如果我听到任何一句对你的抱怨和控告,哪怕只是像刚才那样的无礼举动,我都会立刻采取有效措施,逮捕你并将你驱逐出去。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

过了一会儿,利夫西医生的马被牵到了门口,他就骑着马离开了。那天晚上,老船长始终保持沉默,再没有吭声,此后的许多个晚上都是如此。注释[1]本葆将军指约翰·本葆(1653—1702),曾任英国海军中将之职,率军在牙买加附近海域同法国舰队发生激烈的战斗,后因伤重而亡。本书主人公霍金斯一家所开设的旅店就是以他的姓氏命名。[2]走板子,海盗处罚俘虏的一种方式,即蒙上俘虏的眼睛,令其在伸向船外的木板上行走,直至坠入大海。第2章“黑狗”的出现和消失忽然,客厅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他是个脸色苍白、有些肥胖的家伙,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虽然他的身上也佩戴着一把水手用的短刀,但是看上去并不凶狠,也不像个好勇斗狠的人。

这件事过去不久,就发生了一系列神秘事件的第一桩。这些神秘事件使我们最终摆脱了老船长,然而并没有摆脱他所带来的麻烦。接着往下读你们自会明白。

那是个酷寒难耐的冬天,霜雪经久不化,寒冷的狂风到处肆虐。我可怜的父亲状况很糟,显然没有多少希望撑到春天了。他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经营旅店的重担落在我和母亲的肩上。我们整日忙个不停,根本无暇留意那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那是一月份的一个清晨,天气有些冷,下了薄薄的白霜。整个海湾被白霜覆盖,显得灰蒙蒙的。波浪涌上来,轻轻拍打着岸边突起的岩石,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低低地伏在山头,将附近的一大片海面照得金光闪闪。老船长起得比平时早很多,出发到海边去了。他那又破又旧的蓝外套宽宽的下摆下面,晃悠着那把水手用的折刀。他将黄铜望远镜夹在胳膊下,帽子歪歪斜斜地扣在头上。我记得,当他迈着大步离开时,嘴里呼出长长的白气,好像烟雾一般飘荡在他的身后。当他转过大石头的时候,我听到他从鼻子里恨恨地哼了一声,好像仍然对利夫西医生耿耿于怀似的。这是那天他离开时我听到他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他离开的时候,我的母亲正同父亲一起待在楼上,而我正在准备早餐,在餐桌上摆放好餐具。忽然,客厅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他是个脸色苍白、有些肥胖的家伙,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虽然他的身上也佩戴着一把水手用的短刀,但是看上去并不凶狠,也不像个好勇斗狠的人。我始终留心来到这里的水手们是一条腿还是两条腿,所以对于陌生人格外注意。这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从外表看,他并不像个水手,可是他的身上带有浓重的大海的味道。

我问他想要喝点儿什么,他回答说“朗姆酒”,于是我准备过一会儿走出房间去取酒,他却一闪身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并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过去。我愣住了,手里还握着餐巾。“过来,孩子,”他说,“靠近一点儿。”

我走近了一步。“将要在这张餐桌上吃饭的是我的朋友比尔吗?”他问道,并且不怀好意地眨了几下眼睛。

我回答说,我不认识叫比尔的人,这张餐桌是为住在这里的一个我们称作“老船长”的人准备的。“是的,是的,”他说,“我的朋友比尔也是很有可能被大家叫作‘老船长’的。比尔的脸上有一道疤,他爱酒简直就像热爱生命一样,这就是我的朋友比尔的特点。为了让你相信,我可以指出,你们的‘老船长’脸上一定有一道刀疤,我甚至能够明确地说出那道刀疤的位置,是在右边的脸上,对不对?好啦!我已经向你证明了,现在,你该告诉我,我的朋友比尔是不是就住在这所房子里?”

于是我告诉他,老船长一大早就到外面散步去了。“他走的是哪条路呢,孩子?是哪一条?”

我朝那块岩石的方向指了指,并好心告诉他老船长很快就会回来,还一一回答了他提出的其他几个问题。“啊,”他说,“我的朋友比尔待会儿一定会像看到美酒一样兴奋的。”

可是,我觉得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丁点儿愉快的表情。注意到这一点,我开始觉得这位陌生人一定是认错人了,但即使他故意说出那样的话,也不关我的事;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陌生人一直坐在旅店的门口旁守着,紧紧盯着老船长回来的方向,就好像一只猫在等待老鼠出现似的。只要发现我想迈步走出门,他就立刻阻止,将我叫回来,要是我的动作稍有迟疑,或者慢了一拍的话,他那满是肥肉的脸就会瞬间扭曲起来,令人感到十分可怕。同时,他用那足以吓死人的大嗓门儿大声咒骂着,命令我立刻走进来。只要我一回来,他就马上恢复到刚来时的状态,带些许巴结意味地轻轻拍几下我的肩膀,以示安慰,并强调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说他特别喜欢我。

他说:“我有一个儿子,跟你十分相像,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是我的心肝,也是我最大的骄傲。但是你要知道,对孩子们来说,最最要紧的就是听话,只有听话的孩子才讨人喜欢。如果你曾经跟比尔一起在大海上航行,你根本就不能让比尔将同一个命令对你说两遍——是的,你肯定不会。要知道,那可不是比尔的作风,也不是他的同伴们的作风。啊,看啊,那肯定是我的朋友比尔回来了,瞧,就是胳膊下夹着望远镜的那个。哎呀,真的是他!来,孩子,我们两个得回到客厅里去,我们要给比尔制造一个惊喜。孩子,你到门后面站着去!啊,我再说一遍。”

说着,陌生人拉着我一起回到了客厅,他把我推到他身后的角落里,以便我们两个人都能躲藏到敞开的门背后。我感到非常不安,也十分惊慌,而你完全可以想象,当我注意到陌生人在门背后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时,我的恐惧又加重了几分。他躲在门背后,趁着比尔走来的时间,用力擦了擦短刀的刀柄,又活动了一下鞘里的刀身,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在我们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断地吞咽着口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令他不舒服似的。

终于,什么都不知道的老船长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随手甩了一下门,让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然后目不斜视,直直地穿过房间,向为他准备好早餐的餐桌走去。“嘿!比尔!”陌生人叫道。我听出他在竭力为自己壮胆。

船长随即转过身,面朝着我们。我看到他棕色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甚至鼻子都开始发青,就好像看见了魔鬼或者什么邪恶的东西一样,或者,这世上还有其他比这更坏的东西。说心里话,当我看到他在刹那间变得惊讶与恐惧,整个人一下子看起来既苍老又衰弱时,心中隐隐感到有些歉疚。“来吧,比尔,我知道你是认得我的,你没有忘记你的老船友,我敢肯定这一点,比尔。”陌生人说道。

老船长发出一声紧张、急促的喘息,终于,他开口说道:“‘黑狗’!”“哈!当然,还能是谁呢?”陌生人回答说,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同从前一样,‘黑狗’来探望他的老船友比尔了,比尔住在本葆将军旅店。啊,比尔啊比尔,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不是吗?我们两个,自从我失去了两根手指。”他边说边举起那只残废的手。“喂,听着,”老船长回答说,“既然你找到了我,那么就直说吧,你想怎么样?”“真有你的,比尔,”“黑狗”答道,“你说得很对。我首先得让这个可爱的好孩子给我倒上一杯朗姆酒,谁让我有这个嗜好呢?如果你愿意,就让我们坐下来,像多年不见的老船友一般好好地叙叙旧。”

当我端着朗姆酒回到客厅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分别坐在餐桌的两边——“黑狗”靠近门的一边,侧身斜坐着,以便盯着老船长的一举一动;另一个用意,我想,他是在为自己留个便于逃跑的通道。

倒好酒后,陌生人命令我出去,并且不要关上房门。“你这个小家伙,千万别想透过钥匙孔探听我们说了些什么!”他说。于是我迅速转身走开,退回到酒吧间里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我努力伸长耳朵,却什么也听不清,只有低低的讲话的声音。后来,他们的嗓门儿终于大了起来,有那么几句话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这多半是老船长的咒骂声。“不!不!到此为止吧!”他大喊大叫道,并且又生气地重复,“如果要上绞架,那么大家就都上,对!我就是这么说的!”

紧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咒骂声和打斗声——椅子和桌子被推翻的声音,金属器具的撞击声。之后是一声痛苦的喊叫,我看到“黑狗”一下子从客厅蹿出来,拼命地逃跑,而老船长则紧追不放。两个人手里都紧紧握着锋利的短刀,跑在前面的“黑狗”左肩淌着血。追到门口,老船长猛地举起刀,想要给那个亡命之徒致命一击。但是,那一刀被我们本葆将军旅店的大招牌给挡住了,否则肯定会将“黑狗”劈成两半。直到现在,那道深深的刀痕还留在招牌的底端。

这场生死攸关的恶战以这奋力的一击结束。“黑狗”尽管肩膀受了伤,但脚力快得出奇,一跑到大路上,半分钟不到就消失在小山背后。老船长咬牙切齿地盯着招牌,一动不动地站着,最后,他狠狠地揉了几下眼睛,才转身走进屋里。“吉姆,”他说,“拿朗姆酒来!”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一边对我说话,一边伸出一只手扶住墙支撑着身体。“你受伤了?”我急忙问道。“酒!”他重复着,“我必须离开这里。快点儿拿酒来!酒!”

我急急忙忙跑去拿酒,可是由于刚刚发生的一切让我心慌不已,手忙脚乱中我失手打碎了一只杯子,还撞到了酒桶的龙头上。就在我颤抖着忙于这一切时,客厅里传来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我慌忙跑过去,看见老船长直挺挺地仰面躺在地板上。这时,被叫喊声和打斗声惊动的母亲正好跑下楼。见此情景,母亲和我连忙小心扶起老船长的头。他呼吸沉重而吃力,眼睛紧紧闭着,脸色铁青,样子十分可怖。“我的天哪!”母亲急得叫道,“这屋子里怎么净发生些倒霉事!你可怜的爸爸还在床上病着!”

此刻,究竟怎样对老船长施以急救,我和母亲一无所知。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以为他在刚刚的打斗中受了伤。我拿来朗姆酒,努力试着往他的喉咙里灌,可是他牙关紧闭,下颌像铁铸的一般僵硬,无论如何都掰不开。正在这时,利夫西医生推门走了进来,他是来给父亲例行检查的。见到医生,我们大喜过望,长舒了一口气。“天哪,医生,”我们慌忙叫道,“你快过来看一看,该怎么办呢?他到底伤在哪儿啦?”“伤?他根本就没有受伤!”利夫西医生说,“他就和你我一样完好,根本没受什么伤。这家伙是中风了。哼,我不是警告过他吗?现在,霍金斯太太,你最好还是赶紧到楼上去陪你的丈夫,如果可能,请尽量不要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我,会在这里尽力救回这个家伙一文不值的命。吉姆,快给我拿个水盆过来!”

当我端着水盆返回时,医生已经撕开了老船长的衣袖,露出他那肌肉发达的粗壮手臂。我看见他的胳膊上有几处刺青,在前臂上刺着“好运”“顺利”“比尔·彭斯诸事如意”等精巧、清晰的字样,往上紧挨着肩膀的地方,赫然刺着一个吊在绞架上的人的图案。我端详了一下,觉得这些图案刺得十分出色,一定是费了不少工夫。

医生用手指了指老船长身上的绞架图案说:“他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啊。现在,比尔·彭斯先生——如果这是你的名字的话,我们要来看看你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吉姆,”他对我说道,“你怕不怕血?”“我不怕,先生。”我回答。“好,那么,”他说,“你来端着水盆。”说着,他取出一根刺血针,用它划开了船长的一条静脉。

放了大量的血之后,船长慢慢睁开眼睛,他迷迷糊糊地看向自己的周围。首先,他认出了医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接着又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一些。但是这种放松状态也就持续了几秒钟,他就立刻脸色大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嘴里大声叫道:“‘黑狗’在哪里?”[1]“这里可没什么‘黑狗’,除了你背上的那一条。”利夫西医生说,“你一直酗酒,所以导致现在中风。在这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刚刚,我违背自己的意愿,把你从坟墓里拖了出来。现在,彭斯先生——”“我不是彭斯。”他打断了医生的话。“这些跟我无关,我可不管这些。”医生说,“彭斯是我知道的一个海盗的名字,为方便起见,我就用它来称呼你。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虽然一杯酒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是你只要喝了第一杯,就会第二杯、第三杯不断地喝下去。我以我的性命做赌注,你如果恶习不改,迟早会因此送命的,明白吗?因此送命,就如同《圣经》上所说,回到你来时的地方。现在,使劲儿站起来,我扶你到床上去,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我和利夫西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老船长弄到楼上房间的床上。他一躺到床上,脑袋就像失去了支撑似的一下子耷拉在枕头上,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再一次提醒你,”医生说,“记住,朗姆酒对你而言意味着死亡。好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然后,医生便拉着我的胳膊一起去看我的父亲。“不用担心,”医生将门关上后轻声对我说道,“我给他放了很多血,足以让他老老实实待上一阵子。他在那儿躺上一个星期,对他对你都是好事一桩。如果他再一次中风的话,就肯定完蛋。”注释[1]在英语国家,“背上有黑狗”是一句谚语,意指“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第3章黑券我刚一伸出手,就立刻被那个讲话恭顺有礼的瞎眼家伙牢牢握住,就好像被一把老虎钳狠狠夹住了似的。我大吃一惊,拼命想要挣脱,但那个瞎子只用胳膊一拉,就一下子把我拉到他的身前。

到了中午,我给老船长送去一些药和提神的清凉饮料。他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姿势躺着,只是头枕得高了一些,看上去,他精神虚弱,却又十分紧张。“吉姆,”他说,“在这个地方我只瞧得上你一个人,我也一直待你不薄,是不是?我每个月都准时付给你四个便士。你看,我现在身子垮了,也没有什么亲人在身边。吉姆,给我来一小杯朗姆酒好不好,我亲爱的老弟?”“医生——”我刚开了个头。

他立刻打断我的话,开始咒骂起医生来,虽然声音虚弱无力,却大动肝火。“所有的医生都是笨蛋,”他说,“那个利夫西医生也不例外,他怎么会懂得水手们的心?我曾经到过同沥青一般滚烫的地方,身边的同伴得了热病,一批批倒下,发生地震的时候地动山摇,整个大地像海浪一样翻滚——那些可敬的医生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告诉你,我就是依靠朗姆酒才挺过来的,对我来说,朗姆酒就是食物、是水,它既是伙伴,又是老婆。假如现在让我戒酒,那我就如同一艘被狂风巨浪掀翻的可怜的老破船。就算我死后变成魔鬼,也要向你——吉姆——和那个笨蛋医生索命。”他愤愤不平地咒骂了一通。接着,用乞求的口吻继续说:“我的吉姆,你瞧,我的手抖得有多厉害,它们简直失控了,今天一整天我还滴酒未沾呢。你不要相信医生的话,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如果我一口酒都喝不上,吉姆,我会发疯的,眼前全都是妖魔鬼怪。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一些,我看见老弗林特就在你背后的那个角落里,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每当这些恐怖的东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会发疯、撒野,会折腾得死人都无法得到片刻宁静。你的那位医生不是也说过吗?他说,一杯酒对我没有丝毫害处。[1]吉姆,假如你给我端来一小杯酒,我愿意付给你一个金基尼。”

老船长越说越激动,这令我开始担心卧病在床、需要静养的父亲,那天他的病情尤其严重。实际上,对于医生的话我听了也觉得并无大碍,只是他那贿赂的手段令我深感侮辱。“我不要你的钱,”我说,“你只需要把欠我父亲的账还清就可以了。我可以给你弄一杯酒过来,但不能再要。”

我把朗姆酒递给他时,他急忙抢过去,一饮而尽。“啊,”他说,“现在我感到好多了。老弟,那个医生有没有说过我要在这该死的床上躺多久?”“至少一个星期。”我回答说。“见鬼!”他叫道,“一个星期!那可不行,他们一定会给我送黑券的。那些该死的蠢货肯定会找到我的,他们正在四处打探我的消息,这帮该死的家伙,保不住自己的东西,就想动手抢别人的。这种行径难道合乎水手的规矩吗?我向来十分节俭,从不浪费一个子儿,更不会让它们白白被抢走。我必须离他们远点儿,不让他们找到我。我可不怕他们,我要再一次扬帆起航,老弟,得让他们扑个空。”

他一边说,一边吃力地慢慢从床上撑起虚弱的身子。他伸手使劲儿抓住我的肩膀,痛得我几乎叫出声来。接着,他又费力地想要搬动自己那两条沉重的腿。他说话时气势汹汹,口气强硬,然而声音十分微弱,有气无力,这种鲜明的对照令人感到十分可悲。他终于在床沿儿坐好,长长地出了口气。“那个医生把我害苦了。”他继续埋怨着,“啊,我的耳朵嗡嗡直响,还是让我躺下吧。”

我还没来得及伸手将他扶住,他就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半天没有吭声,也没有动弹。“吉姆,”最后他说,“今天你看见那个水手了吧?”“你是说‘黑狗’?”我问。“对!就是‘黑狗’!”他说,“他是个坏蛋,但是派他来的人更坏。假如他们给我送了黑券过来,而我不能脱身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他们想要的是我那只航海用的旧箱子。到时,你就骑上一匹马——你会骑马吧?——去找——不管那么多了,你就去找那个该死的医生,让他召集人马,像附近各处的治安推事等,到本葆将军旅店来,将老弗林特那群人一网打尽,老的少的,一个不落。从前,我是老弗[2]林特的大副,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只剩我一个了。他是在萨凡纳将那件事作为临终遗言告诉我的,当时,他就像我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但是,你先不要急着去报官,除非他们给我送了黑券,或是‘黑狗’或那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在这里出现。吉姆,你要特别留意那个独腿水手。”“什么是‘黑券’呢,船长?”我问道。“老弟,那是一种通牒。如果他们真的送来了,到时候我就会告诉你。你现在要做的只是留心观察、守望。吉姆,我说一不二,保证将来好处与你平分。”

他又胡言乱语了一会儿,声音沉下去,越来越低。我把药给他准备好,他像个孩子似的吃了,之后还不满地嘟囔着:“从来没有哪个水手需要吃药,看来只有我了。”最后,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像死人一般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总算得以脱身。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许我该把一切都告诉医生,因为我非常害怕,担心老船长后悔向我吐露实情而要了我的命。然而就在这时,偏偏出了事——我那可怜的父亲在黄昏时分突然去世了,于是我只好放下其他所有的事。我们家遭到如此不幸,母亲和我不禁悲从中来,同时还要忙于接待前来吊唁的邻居,安排葬礼事宜,又要料理旅店的事务。所有这一切令我手忙脚乱,根本没空思考老船长的事情,更别提怕他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他竟然走下楼来,还像往日一样进餐。他吃得很少,然而朗姆酒喝得比平时还要多,因为他就待在酒柜旁,自己动手,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他紧绷着脸,满脸怒气,时不时还恶狠狠地哼着,这副模样令大家不敢从他面前经过,更别提劝阻他了。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他又像往常一样喝得酩酊大醉,在这幢弥漫着悲伤气息的房子里,又响起了他那难听的水手老调,这实在令人难受和不安。可是,大家仍然惧怕他,尽管他看起来如此虚弱。而医生被突然请到很远的地方出诊去了,自从我的父亲去世后,他一直都没有到我家附近来过。之前我说过老船长身体虚弱,的确是这样,他看上去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糟糕了。他扶着楼梯扶手,不断地上楼又下楼,在客厅与酒柜之间不停往返,时而还把头探出门外,去嗅嗅大海的气息。他走路时必须用手扶着墙,呼吸沉重而急促,仿佛在攀爬一座陡峭的高山。他没有再找我进行任何单独的谈话,我希望他将曾向我吐露秘密的事情忘掉。他的脾气更加乖戾,如果不是身体虚弱,没有什么体力,我相信他会比以往更加暴躁。现在,他有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习惯,就是当他大喝特喝朗姆酒时,会抽出他的水手折刀,把它横放在桌子上,就摆在自己面前。不过,尽管做出如此令人害怕的举动,但他对人的注意减少了,他好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何处。比如有一次,大家无比惊讶地发现他竟突然用口哨吹出一首乡村情歌的调子,这多半是很多年以前他在当水手之前学会的。

就这样直到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那是一个雾气浓重且十分寒冷的下午,三点左右,我心怀对父亲的思念,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向远方。

这时,我看见有一个人沿着大路向这边走来。显然,那是个瞎子,因为他用一根棍子不停敲击身前的路面,而且,在他的眼睛和鼻子上面,罩着一个很大的绿色罩子。他不是上了年纪就是体质孱弱,因为他的身子深深地佝偻着,看起来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一件又肥又大、破破烂烂、带着个风帽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令他看上去既丑陋又怪异。自我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吓人的形象。他走到旅店前面不远的地方站住了,对着面前的空气,用一种古怪的腔调扯着嗓子喊道:“上帝保佑吾王乔治!哪位好心人愿意告诉我这个可怜的瞎子,这个为了保卫他的祖国英格兰而失去宝贵视力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现在正站在本葆将军旅店的门前,此地是黑山湾。”我说。“啊,我听到了一个好心人的声音,”他说,“是一个年轻人。那么,好心的年轻人,你愿意伸出手,把我领进店里去吗?”

我刚一伸出手,就立刻被那个讲话恭顺有礼的瞎眼家伙牢牢握住,就好像被一把老虎钳狠狠夹住了似的。我大吃一惊,拼命想要挣脱,但那个瞎子只用胳膊一拉,就一下子把我拉到他的身前。“孩子,”他说,“现在带我去见船长。”“这位先生,”我说,“说句良心话,我真的不敢那样做。”“哈,”他发出一声可怕的冷笑,“原来是这个原因!立刻带我去见他,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地拧断你的胳膊。”

说着,他就凶狠地把我的手臂一扭,我痛得大叫起来。“先生,”我说,“我这是为你着想,要知道,船长已经不同往日了,现在他老是把出鞘的短刀放在面前。前阵子就有另外一位先生——”“少说废话,快点儿走!”他打断了我。我从来没有听过像这个瞎子这样冷酷、冰冷和狠毒的声音,它令我十分恐惧,远比胳膊上的疼痛更能震慑我,于是我立即老老实实地从命,走进门去,带他直奔生病的老船长所在的客厅。此时,他正开怀畅饮,且早已喝得酩酊大醉。瞎子紧紧靠着我,用那只铁手牢牢地抓住我,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我身上。我快支持不住,马上就要垮下去了。“立即把我带到他面前,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你就大喊一声:‘你的朋友来了,比尔!’要是你不按我说的做,我就狠狠给你一下。”说完,他猛地扯了我一下,我痛得快要晕过去了。此刻,这个瞎眼乞丐早已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已经顾不上去考虑老船长有多可怕了,于是我打开客厅的门,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了瞎眼乞丐命令我喊的那句话。

可怜的老船长应声抬头,只瞥了一眼便惊得酒意顿消。与其说他脸上的表情是恐惧,倒不如说是临死前的痛苦。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力不从心,整个人虚弱无力。“比尔,你就坐在那里,不要轻举妄动,”乞丐说,“我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到你的手在发抖。我们就公事公办吧。听着,伸出你的右手。孩子,你抓住他的右手腕,伸到我的右手边。”

按照他所说的,我和老船长完全照办。我看到瞎眼乞丐从拄拐杖的手里拿出个东西放到了老船长的手上,船长立刻紧紧地握住。“现在,事情办完了。”瞎眼乞丐说。然后他突然放开我,以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几步蹿出客厅,到了大路上。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听到他用棍子嗒嗒地探路的声音,越来越远。

良久,我和老船长才回过神儿来。直到这时,我才放开老船长的右手腕。他抽回手,仔细地看自己掌心的东西。“十点!”他叫道,“还有六小时。一切都还来得及!”说着他猛然跳了起来。

可他还没站稳脚,身子就摇摇欲坠。我看见他用一只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站在那儿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他就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紧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赶紧向他跑去,同时大声呼喊我的母亲。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了,老船长已经因中风而突然身亡。这也许令人很难理解,对这个人我从未有过丝毫好感,仅仅是最近一段时间觉得他有些可怜,可是一看到他在我眼前死去,我禁不住泪如泉涌。这是我一生中所接触到的第二起死亡,而第一起死亡所引起的悲伤情绪依然萦绕在我的心头。注释[1]一种英国金币的名称。1基尼=1.05英镑=21先令。[2]大西洋西岸的一个港口城市,在今天美国佐治亚州东部,拥有众多历史遗迹,被称为“建在死者身上的城市”。第4章老船长的航海箱接着,我们看到了箱底最后的几件东西:一个用油布捆起来的包裹,里面像是某种文件;还有一个帆布口袋,一碰就发出钱币撞击的叮当声。

当然,我没有耽误一丁点儿时间,立刻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母亲,也许我早该告诉她的。之后,我们立刻意识到我们此时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既充满危险又困难重重。依老船长所说,如果他真的有一些钱的话,那么我们理应拿走其中的一部分。然而,想让老船长的那些伙伴,尤其是曾经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黑狗”和瞎眼乞丐——自动放弃他们的一部分战利品,用以偿还老船长欠下的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可不愿为死人付账。而对于老船长之前的嘱托,让我立刻骑马去找利夫西医生,也是不太可行的,因为这样就会留母亲一个人在店里,将没有任何安全保障,这一点是必须考虑的。事实上,我和母亲谁都不敢独自待在这所房子里:炉子里煤块烧落的声音、钟表嘀嗒嘀嗒走动的声音,任何微小的响动都令我俩胆战心惊,慌张不已。我们总是感到四周到处都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并且一想到船长的尸体正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就担心那个凶狠可恶的瞎眼乞丐可能就在附近徘徊,随时都有可能折返。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了。最后,我和母亲决定一同到附近的村庄去求援。说出发就出发,我们连帽子都顾不上戴,便冲出旅店,一头扎进浓浓的暮色和寒冷的雾气中。

小村庄位于附近海湾的另一边,尽管从本葆将军旅店望不到它,实际上只有几百码的距离。令我胆子变大些的是,村庄的方向与瞎子出现的方向恰好相反,想必他应该是原路返回了。尽管我和母亲因为害怕,时不时停下来紧握着手侧耳倾听,但我们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在路上。一路上,除了浪花轻轻拍打海岸,鸟儿偶尔啼叫几声,我们并没有听见任何不同寻常的声音。

我们到达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我看到从窗子里透出的橙黄色的灯光时,心情是何等愉悦。然而,在这个地方,我和母亲所能得到的最大的帮助也仅限于此了。也许你会觉得,村民应当为他们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因为没有人愿意同我们一起到本葆将军旅店去。我们越是急于诉说所遭受的困境和遇到的麻烦,人们就越是往自己的屋子里缩——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孩子,通通如此。对我和母亲来说,“弗林特船长”这个名字是陌生的,然而对村里的某些人来说如雷贯耳,他们满脸都是恐慌的神色。此外,有一些在本葆将军旅店那一带进行野外劳作的村民回想起来,曾在路上遇到过几个陌生人,当时以为他们是走私犯,一心只想着避开他们以免惹事。而且,至少有一个目击者看到在我们叫作基特海口的地方停有一艘小帆船。总而言之,只要提到弗林特船长的任何一个同伴,人们就吓得半死。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帮助我们守卫旅店,而朝相反的方向去向利夫西医生报告,倒是有那么几个人愿意帮忙。

据说,胆怯是会传染的,但另一方面,令人情绪激动的争论也能增加人的勇气。等村民们纷纷发表完自己的见解之后,我的母亲也义正词严地向大家说了一番话。她宣称,她不会放弃那些本应属于我这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的钱,她说:“既然你们没有一个人敢去,那么我和吉姆去。我们会原路返回,不再打扰你们这些身体强壮如牛、胆子却只有一丁点儿大的人。即便是把这条命送掉,我也会把那只箱子打开的。克罗斯利太太,请你借我一个结实的袋子,好让我用来装回我们应得的钱。”

我立刻表态会和母亲一起回去。村民们惊呼起来,纷纷劝阻。即便他们表现得如此激动,也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们一道。最后,[1]他们只是借给我们一支装好子弹的手枪,作为遭遇突然袭击时防身之用。此外,他们还答应为我们准备马匹,当遭遇袭击时可以骑着它逃跑。同时,一个年轻人骑马出发,去利夫西医生那里寻求支援。

就这样,我们母子二人重新踏上了寒夜中的冒险旅程,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一轮满月刚刚在天空升起,它悬在白雾的上方,带着些微红晕。这促使我们加快脚步,因为很显然,当我们再次返回时,高悬的明月会将外面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人发现。于是,我们小心地溜过篱笆,尽量悄无声息,行动迅速。一路上,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增加我们恐惧的东西,直到迈进本葆将军旅店的大门,将门在身后紧紧关上,我们才如释重负。

我立刻闩紧门闩。在黑暗中,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使劲儿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这所房子里,只有我们母子和船长的尸体。母亲摸出一根蜡烛,我们手牵着手走进了客厅。同我们离开时一样,已经死去的老船长躺在那里,仰面朝天,大睁着眼睛,向外伸出一只胳膊。“把窗帘放下来,吉姆,”母亲小声说道,“否则会被他们从外面看见的。”我把窗帘放下后,她说:“我们还得从那个死人身上找到开箱子的钥匙。啊,可是谁敢去碰他呢?我真是不知道。”她说着,忍不住啜泣起来。

我立刻跪下身子查看。在靠近老船长手边的地板上,有一个圆形的硬纸片,其中一面涂成了黑色,我猜测这就是所谓的黑券。我把它拿起来,发现在纸片的另一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一行字:“今晚十点之前必须交出。”“妈妈,他们会在今晚十点来。”我说。话音刚落,我家的那座老钟便开始当当地响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动把我们吓得不轻。但消息并不太坏,它只敲了六下。“吉姆,现在,”母亲说,“我们必须找到钥匙。”

我逐一摸遍老船长的衣袋,发现了几枚小硬币、一枚顶针、一些线和几根大针、一支咬了一头的烟卷、一把刀柄有裂缝的短刀、一只[2]袖珍罗盘,还有一只火绒盒——这就是全部东西了。我被绝望的情绪攫住了。

见此,母亲提醒道:“也许会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强忍着厌恶,一把扯开了他的衬衫领子,果然,在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涂过柏油的小绳。我用他的短刀将绳子割断,拿到了钥匙。钥匙终于找到了!——这小小的战果让我和母亲重新充满希望,我们立刻走上楼去,来到那个他住了很久的小房间。他的箱子一直放在这个房间里,自从他搬进来的那天起。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航海箱,同其他任何一个船员所使用的一样。箱盖上用烙铁烙上了他名字的首字母“B”,箱子的几个角有些磨损、破裂,表明主人已经使用了很久,并且不加爱惜。“把钥匙给我。”母亲说。尽管锁眼儿发涩,但她还是一下子就把箱子打开了。

从箱子里冲出来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和柏油味。箱子里,最上面放着一套做工优良、料子上好的衣服,可以看出,这套衣服是被非常仔细地刷过并叠得整整齐齐放好的。母亲还唠叨了一句,说这套衣服是崭新的,还从未被穿过呢。在这套衣服的下面,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架象限仪、一只铁皮罐子、几支烟卷、两把制作精良的手枪、一根银链子、一块产自西班牙的老怀表、几件并不值钱的外国饰物、一对镶着铜框的罗盘,还有五六枚西印度群岛的奇特的贝壳。后来我常常纳闷儿:他过着如此动荡不安、漂泊不定的犯罪生活,带着这些贝壳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除了那根银链子和几件外国饰物,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实际上,这两样东西根本没什么用,我们要的是现钱。在箱子的底部,我们翻到一件破旧的航海斗篷,它年代久远,早已被海盐浸染成白色,不知道到过多少个地方。母亲不耐烦地把它扔到一边。接着,我们看到了箱底最后的几件东西:一个用油布捆起来的包裹,里面像是某种文件;还有一个帆布口袋,一碰就发出钱币撞击的叮当声。“我要让那些坏蛋看看,我可是个诚实的妇人。”母亲说,“我只拿回他欠下的账,多一个子儿都不碰。吉姆,把克罗斯利太太给的袋子张开。”接着,她便开始数船长的钱,把它们从帆布袋里取出来,如数装进我们的袋子。

这并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而是既费时又费力的工作,因为老船长的这些钱币大小不一、样式各异,它们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国家,有西班牙的金币、法国的金路易、英国的基尼,以及每枚值八个里亚尔的比索,还有很多钱币我根本就不认识,所有这些都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其中基尼的数量最少,而我的母亲又只会用基尼计算。

数到一半,我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胳膊,因为我听到一种声音,这种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和寒冷的空气中回响,令我毛骨悚然,心简直要跳出来。这可怕的声音正是瞎眼乞丐用棍子探路,急促而连续地敲击硬邦邦的路面发出的嗒嗒声。声音由远及近,我们停下来,蹲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出。接着有人使劲儿敲着旅店的门,门把手被人试图转动,门闩被推挤得嘎嘎作响,那个残暴凶狠的家伙想要闯进来。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好像连呼吸都被遏止了。终于,棍子探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唯一令我们感到宽慰的是,它渐渐远去了,直至消失。“妈妈,”我说,“拿上所有的钱,我们快点儿逃走吧!”因为我知道旅店反锁着门这件事一定会引起怀疑,他们势必会卷土重来,如同黄蜂倾巢出动一般向我们发动攻击。我是多么庆幸之前闩上了门闩啊,没有亲眼见过瞎眼乞丐,是根本无法体会他所带来的恐怖气息的。

可是,我那固执的母亲尽管害怕,却不肯多拿一个子儿,同时也坚决不肯少拿一分一毫,她说:“还没到七点呢!”对于她应得的权益,她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得到它。就在她还试图同我争论的时候,从远处的小山上传来一声呼哨。我们母子两人的争论戛然而止,要知道,制止我们的争吵没有比这个方法更有效的了。“先把已经数好的那部分带走!”她说着跳了起来。“我要把这个东西带走,来抵他所欠的债。”我捡起那个油布包说。

然后我们就摸索着走下楼,匆忙中将蜡烛遗忘在了空箱子旁边。一打开房门我们就迅速冲了出去,再不逃走恐怕就来不及了。雾气正在快速消散,月亮已高悬中天,把高地两旁都照得通亮。只有山谷底部和旅店门前尚有一层薄雾未消散,可以掩护我们最初一小段路。离小村庄还有大半的路程,刚刚到达小山脚下,我们便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了。情况不仅如此,此时,我们的耳边已经传来一行人快速奔跑的杂沓的脚步声。我和母亲回头张望,看到黑暗中一点儿灯光正快速地向前移动,这说明那一伙人中有人提着风灯。“哦,我的孩子,”我的母亲突然开口说,“你带上钱快跑吧,我快要晕过去了。”

看来今天是我们母子的末日了,我想。我在心中诅咒那些胆小、怯懦的村民,又责怪可怜的母亲那该死的诚实和小气。她刚才那么蛮勇、糊涂,现在又那么软弱和不中用!幸好此时我们已经来到一座小桥旁,我扶着哆哆嗦嗦、踉踉跄跄的母亲来到岸边,她总算喘上一口气,把头一歪靠在我的肩头。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想必慌乱中动作也十分粗暴,竟然径直将她拖下河岸,向桥洞钻去。可是由于桥太低,我也只能在桥洞下爬行,而母亲几乎全部暴露在外。除此之外,我们毫无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此时与旅店的距离甚至都没有超出听力范围。注释[1]在当时,枪支装一次弹药只能开一枪。[2]内装火绒、燧石及钢片,用以引火。第5章瞎子的下场“一定是旅店里的人干的!一定是那个臭小子!我真恨不得立即抠出他的眼珠子!”瞎子皮尤怒火中烧地嚷道,“他们刚刚还在这所房子里——我来推门的时候,他们在里面闩上了门闩。伙计们,快!给我仔细地搜,一定要找到他们!”

实际上,相对于恐惧,我的好奇心在某种程度上占据了上风。我忍受不了一直待在桥洞底下,便又小心地爬回到岸上,极力把自己隐藏在一丛金雀花后面,从那里,我可以望到旅店门前的那条大路。我刚刚躲好,敌人就出现了。他们一行有七八个人,脚步杂乱拖沓,为首的人提着风灯。中间三个人站成一排,手拉着手向前跑,尽管被雾气遮挡,但我仍能据此断定,三个人当中最中间那位就是瞎眼乞丐。紧接着,他说话的声音证实了我的猜想。“把门给我撞开!”他大喊道。“是,先生!”有两三个人答应着,同时向本葆将军旅店快速冲过去,提着风灯的人紧紧跟在后面。我看见他们冲到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开始低声交谈起来,好像对大门洞开感到十分惊讶。然而这只是短暂的停顿,瞎眼乞丐又开始发号施令,他显得十分愤怒,且内心急迫,嗓门儿更大了:“快点儿冲进去!给我冲!”他怒气冲冲,还咒骂他们动作缓慢,拖拖拉拉。

四五个人立刻遵命,冲进旅店去,留下两个人陪同凶狠的瞎眼乞丐站在大路上。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有一个人大喊道:“比尔死了!”

但瞎子只是又一次大骂他们动作太过缓慢。“你们这些只知道偷懒的笨蛋,留下两个人搜他的身,其余的人上楼去搬箱子!”他叫道。

我几乎能听见他们踏着年代久远的楼梯噔噔噔跑上去的声音,也能想象整个屋子随之震动。不一会儿,就又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船长房间的窗户被人猛地推开,玻璃碎了,哗啦啦响了一阵之后,一个人探出头来,将半个歪斜的身子伸到月光下,向下面站在大路上的瞎眼乞丐报告。“皮尤,”他喊道,“不好了!有人比我们先到过这里,箱子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东西还在不在?”皮尤怒吼道。“钱还在。”

瞎眼乞丐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是说老弗林特亲笔写的那些东西!”“没找到,兴许是被拿走了。”那人答道。“喂,楼下的人,搜一下是不是在比尔的身上!”瞎子又叫道。

留在楼下负责搜查船长尸体的人此时走到了旅店门口,报告说:“比尔已经被人彻底搜查过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定是旅店里的人干的!一定是那个臭小子!我真恨不得立即抠出他的眼珠子!”瞎子皮尤怒火中烧地嚷道,“他们刚刚还在这所房子里——我来推门的时候,他们在里面闩上了门闩。伙计们,快!给我仔细地搜,一定要找到他们!”“说得一点儿不错,他们的蜡烛还留在这里呢。”楼上趴在窗口的那个家伙说道。“给我分头去搜!把这所房子里里外外彻底翻个遍!”皮尤气急败坏地重复着,愤愤地用探路的棍子敲击着路面。

我们这个老店因此遭受了一场大破坏,从楼上到楼下,沉重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咚咚作响,家具被砸得稀里哗啦,每一扇门都被狠狠踢开,以至于旅店周围的岩石都纷纷发出回声。最后,这些人一无所获,才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站在大路上,说哪里都找不到我们。就在这时,我和母亲数钱时曾将我们吓个半死的呼哨声再一次响起,不过这次它在夜色中尖厉地响了两声。原本我以为这是瞎子召集同伙的号令,现在才发现这呼哨声来自山脚下的小村子那边。从海盗们的紧张态度来看,这是给他们发出危险警告的信号。“德克又打呼哨啦,是两声!”其中一个海盗说,“伙计们,我们快点儿溜吧!”“溜?!你这个不想活命的兔崽子!”皮尤大骂道,“你们不要理他,德克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笨蛋、胆小鬼。旅店里的那个臭小子一定就在附近,他们肯定走不远,快,分头去找他们,别让到手的东西跑啦!你们这些狗东西!啊,气死我了,”他开始咆哮,“要是我能看得见就好了!”

这几声咆哮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因为有两个家伙开始在砸坏的家具堆里东翻西找了,不过我想可能仅仅是敷衍一下瞎眼乞丐罢了,因为他们始终担心自己的安危,时刻提防即将到来的危险。其余的人则犹豫不决地站在大路上东张西望。“大笔的财富就在你们眼前,伸手就可以拿到,你们这群笨蛋,却站在那里犹犹豫豫!只要能找到那个东西,你们就会像国王一样富有。明知道它就在附近,却还拿不定主意,想要打退堂鼓。你们这群废物,没有一个人敢去见比尔,还是我这个瞎子去送的黑券!而现在,我的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眼看就要因你们而痛失!啊,我只能做一个可怜的臭乞丐,低三下四地讨点儿可怜的钱换朗姆酒喝,我本可以坐上四轮马车兜风的!假如你们不是一无是处的孬种,就应该抓住他们!”“去你的,皮尤,我们已经到手不少西班牙金币了!”一个海盗嘟囔着。“他们可能早就把那个东西藏到某处了。”另一个说,“别站在那儿大喊大叫、发狂胡闹了,给你一些金基尼,拿着吧,皮尤。”

的确,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发狂胡闹。听了这些反对意见,皮尤不由得火冒三丈,立刻举起手中的棍子向周围胡乱打去。他的暴怒不可遏制,可以听到被抡起来的木棍不只打在一个人身上。

那些人也忍不住骂骂咧咧,恶言恶语地出口威胁瞎眼乞丐。他们还试图抓住乱打的棍子,想把它夺过来,可是没有得逞。

正是这场发生在他们内部的争吵救了我们。当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疾驰的马蹄声从小村庄那边的山顶上传来。几乎在同一时刻,有人在树篱边开了一枪——先是闪过一道火光,接着便是一声枪响。显然,这是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发出的最后警告,因为海盗们立即一哄而散,向四面溃逃——有的沿着海湾向海边跑去,有的斜穿过去想越过小山……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除了皮尤,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了。海盗们抛弃了这个瞎眼乞丐,对此,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惊慌,还是对他恶言恶语和大打出手的报复。总之,他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在大路上一边发疯地用棍子猛敲地面,一边摸索着前进,同时呼唤着他的同伴。最后,他找错了方向,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向小村庄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叫着:“约翰尼!‘黑狗’!德克!”以及其他几个名字,“你们不要丢下老皮尤,伙计们,千万不要丢下老皮尤!”

此时,马蹄声已经越过山顶,四五个骑着马的人在月光下进入我的视野,他们拉直缰绳,全速冲下斜坡。

皮尤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便尖叫着转身就跑,不料径直冲进了路边的水沟。他跌了一跤后,一骨碌爬了起来,站起身又往前冲,不料这次正好冲着快速奔来的马蹄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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