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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4 05:3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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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卫·利维森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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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完成的告别

无法完成的告别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无法完成的告别作者:大卫·利维森排版:skip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1-01ISBN:9787540488925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部分惊奇之地第5994天

我醒来了。

我必须立刻弄清自己的身份,而不仅仅是睁开眼睛观察身体的特征——胳膊上肤色的深浅,或者头发的长短,或者身材是胖是瘦、性别是男是女、身上是伤痕累累还是光滑无瑕。因为如果你习惯了每天早晨都在一个崭新的躯体中醒来,那么身体的特征是你最容易适应的,而躯体内的生命本身才真的难以掌控。

我每一天都是一个不同的人。我是我自己——对此我很清楚,但我也是其他人。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着。

事实就是如此。当我醒来,睁开双眼,我很清楚这是一个崭新的早晨,我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关于这个身体的信息就像是欢迎我到来的礼物,传入了我的大脑,今天我是贾斯汀。没有任何缘由,我就是知道我的名字叫贾斯汀,不过我同时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贾斯汀,我只是借用他的身体来度过一天的时光。我看看四周,知道自己在他的房间里。这里是他的家,再过七分钟,闹钟便会响起。

虽然我从来没有过进入同一个躯体两次,但我很确信自己之前当过这一类人——衣服四处乱扔,拥有的游戏光盘远远多于书籍,穿着运动短裤睡觉。根据嘴里的味道,我还判断出他是个吸烟者。不过他的烟瘾还没有大到刚起床就得抽上一根。“早上好,贾斯汀。”我说。我听见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这总是与我想象中的声音不一样。

贾斯汀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他的头皮发痒,双眼难以睁开,睡眠严重不足。

我已经知道,我不会喜欢今天了。

处在一个你不喜欢的身体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你终究还是要尊重它的。过去我曾破坏过别人的生活,然而我发现每次我犯下过错,困扰的还是我自己。因此我要尽量小心应对。

我能够告诉你的是,我所寄居的每一个躯体的主人都与我年龄相仿。我不会从十六岁一下子飞跃到六十岁。此时此刻,我只有十六岁。我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或者为什么会这样。长期以来我一直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始终无法如愿以偿,就如同寻常男女对自身存在的原因不明所以一样。经过一段时间,你不得不平静地接受你就是你自己这个事实,没有办法弄清个中原委。你可以总结出一套理论,但却永远无法对其做出证明。

我可以获知事实,但却无从获知他人的情感。我知道这是贾斯汀的房间,可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它。他想要杀死住在隔壁房间的他的父母吗?如果他的妈妈没有进来看看他有没有醒来,是不是他就会被遗忘?一切都不得而知。这就和我的灵魂取代了别人身体里的灵魂一样,玄之又玄,我很庆幸还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思考问题。而时不时地对他人的思维方式有所获悉,对我也是大有帮助。每个人都有秘密,处于别人身体内部的灵魂更能察觉到这一点。

闹钟响了起来。我伸手拿了一件T恤和几条牛仔裤,但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他昨天穿的就是这件T恤。于是我又选了另一件T恤。我拿着衣服走进浴室,洗完澡后把衣服穿上。这会儿他的父母在厨房里,他们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经过了长达十六年的练习,现在我通常不会出错,以后也不会出任何错。

我能轻易地了解他的父母,早晨贾斯汀不会跟他们说什么话,因此我也不必跟他们说什么。我已经很擅长感知别人对我的期望或是失望。我吃了点麦片,然后把空碗丢进了水池,不加理会,拿起贾斯汀的钥匙就出门了。

昨天我是个女孩,生活在一个小镇上,我猜那个小镇离这里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而前天我是一个男孩,生活在距离这里五个小时车程的另一个小镇上。我已经忘记了关于他们的生活细节。然而这是无可厚非的,否则我可真的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整个早上,贾斯汀都听着嘈杂的电台播放的嘈杂的音乐,还有那些嘈杂的DJ讲的嘈杂的笑话。老实说,这就是我所要了解的关于贾斯汀的一切。我获取了他的记忆,知道该从哪条路去学校,把车停在哪个车位,用哪个储物柜存储物品。这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包括在学校大厅里他所认识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有的时候我不想做这些事情。我不想去上学,不想这样度过一天。我就说自己病了,然后待在床上看看书。尽管如此,过不了多久我还是会心生厌倦,于是我就爬起来,去迎接新学校和新朋友带给我的挑战,迎接这样的一天。

当我从贾斯汀的储物柜里拿书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走了过来。我转过身,看见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她的脸上很明显地流露出既犹豫又期待、既紧张又崇拜的神情。我都不用获取贾斯汀的记忆就知道,这是他的女朋友。再没有别人会对他有这样的反应,会如此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她很漂亮,不过显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头发遮住了脸,看见我,她似乎既高兴又有些失落。

她的名字叫莱安娜。在这个时候,在这转瞬即逝的片刻,我觉得这个名字对她来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但是那种感觉很不错。

这并不是贾斯汀的想法,而是我的。我试图忽略自己的想法。我也根本不是她要找的人。“嘿!”我故作轻松地说。“嘿!”她小声回答。

她低头看着地板,看着她自己涂鸦的帆布鞋。她在鞋上画了城市,沿着鞋底画了地平线。她和贾斯汀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然而我并不知道。或许就连贾斯汀本人也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我问。

尽管她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到她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通常情况下,贾斯汀应该不会这么问她。

然而,奇怪的是,我希望听到她的回答。事实上,贾斯汀的冷漠让我更想知道她的回答。“很好。”她说,不过她的语气听起来糟糕透了。

我发现我很难看清她。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每个女孩的外表之下都藏着一颗真实的内心。她遮遮掩掩,同时又希望我能有所察觉。也就是说,她希望贾斯汀能够看到她的内心,然而这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此刻我最好还是静静等待,不要再说什么了。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多明显。我想我完全理解她,至少在这个片刻,我认为自己理解她,不过随后,我惊奇地发现她的悲伤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坚毅,甚至可以说是勇气。

她的视线不再停留在地板上,而是看向了我,她问道:“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对她生气。即便有理由生气,我也是生贾斯汀的气,因为贾斯汀让她变得那么卑微,这一点从她的肢体语言就能看出。当她在贾斯汀身旁的时候,她就显得无比渺小。“没有,”我说,“我根本没有生你的气。”

我说了她想要听到的话,她却完全不相信。我十分注意自己的措辞,可她却对我的话半信半疑。

这不是我的问题,对此我很清楚。我只会在这里待上一天,我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人的男朋友身上存在的问题,我也不应当改变别人的生活。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拿出书,再锁上储物柜。她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这段糟糕的情感纠葛带给了她如此绝望的孤独。“你今天还想去吃午饭吗?”她问。

对于这种情况,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拒绝。我通常都会这么做:一旦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其他人的生活,我就会设法与其背道而驰。

可是当我看到莱安娜鞋上画着的城市图案、看到她一闪而过的勇气,还有她无所谓的悲伤,这些细节都让我想要知道她还会说些什么。这些年我每天都和素不相识的人见面,而这个早晨,就在这里,我对眼前这个女孩产生了一丝好奇。由于我内心的软弱或是勇敢,这一刻我决定听从好奇心的驱使,我决定更多地去了解她。“当然。”我说,“能和你一起吃午饭真是太好了。”

她的反应让我再次意识到我说的话太过热情了。贾斯汀绝不会这么热情地对她说话。“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又说。

她顿时释然了。或者说,她至少让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尽管她看起来还是显得小心翼翼的。通过贾斯汀的记忆,我知道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这个时间已经非常准确了,因为贾斯汀自己也不记得和她交往的准确时间。

她把手伸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这感觉太棒了,简直让我不敢相信。“你不生我的气,我太高兴了,”她说,“我只是想让一切都顺利。”

我点了点头。如果说我了解到了什么,那就是:我们都希望一切顺利。我们都不期待有特别美妙的事情发生。只要一切都安安稳稳的,我们就很满意了,因为大多数时候,安安稳稳地生活就已经足够了。

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待会儿见。”我说。

这只是一句最简单不过的约定,但对莱安娜来说,却意味着整个世界。

起初我忍受不了这种整天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改变任何人生活的日子。在我小的时候,我渴望和别人建立友谊、彼此亲近。我努力建立这样的关系,并不知道它会快速、彻底地瓦解。我对别人的生活身体力行,我以为他们的朋友也会成为我的朋友,他们的父母也会成为我的父母。然而过了一段时间,我不再这么认为。因为太多的分离让我心痛不已。

我就像个漂流瓶一样孤苦无依,却也像个漂流瓶一样无拘无束。我绝不会把自己定义为其他人。我也未曾感受到同龄人的压力或是父母的期望所引起的负担。我会将每个人视为整体的一部分,并注重这个整体,而不是某个个体。我学会了如何观察,在这一点上我做的比大多数人都好。我不会因为过去而变得迷惘,也不会因为未来而变得激进。我只专注于现在,因为我注定只活在现在。

我一直在学习。有时候我一遍遍地学习着我在其他课堂上已经学习过的知识,有时候我则会学到全新的知识。我需要进入别人的身体和内心,去看看那里保留着哪些信息。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在学习。知识是唯一与我如影随形的东西。

我知道很多贾斯汀一无所知而且以后也永远不会知道的东西。我坐在这儿上着属于他的数学课,打开了他的笔记本,写下了那些他闻所未闻的名词——莎士比亚、凯鲁亚克,还有狄金森。明天,或是以后的某一天,他将会看见自己的笔记,他绝不会知道这些词是打哪儿来的,是什么意思,或者他根本永远不会看这些笔记。

这已经是我允许自己对别人的生活造成的最大限度的影响。

我绝不会留下其他任何痕迹。

我心里一直想着莱安娜。关于她的事情,从贾斯汀的记忆中闪过。都是一些小的细节,比如她的发型,她咬手指的样子,她声音之中流露出的坚决和顺从。还有一些生活琐事。我看见她和贾斯汀的祖父跳舞,因为贾斯汀的祖父说想和一个漂亮的女孩跳舞。我还看见她看恐怖片时用手捂着双眼,又透过指缝偷瞄,享受着这种刺激的样子。这都是些美好的回忆。而对于其他的记忆,我并不太在意。

早上我只见过她一次,在第一和第二节课之间短暂的休息时间,我在学校的大厅里碰见了她。我发现当她走近时,我露出了微笑,同时她也冲我微笑。就是这么简单,既简单又复杂,就像现实中的大多数事情一样。我意识到在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我在寻找她,第三节、第四节课下课的时候也是如此。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我想见到她。这种感觉简单,却又复杂。

当我们去吃午饭的时候,我已经很累了。贾斯汀的身体由于缺乏睡眠,变得疲惫不堪,而处于贾斯汀体内的我,也由于焦虑和复杂的思绪而感到疲惫。

我站在贾斯汀的储物柜前等待莱安娜。第一遍铃响了,第二遍铃又响了,莱安娜还是没有露面。也许我应该在别的什么地方等她,也许贾斯汀忘了他们平常在哪儿见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已经习惯了贾斯汀的健忘。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她找到了我。大厅几乎空了,学生们都走了。她来到我身边,比之前靠得更近。“嘿!”我说。“嘿!”她说。

她看着我。贾斯汀是那种主动迈出第一步的人,是那种出主意的人,也是那种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的人。

这让我感到沮丧。

这种场景我之前已经见得太多。这种轻浮的爱情,因为害怕孤独,就找一个根本不合适的人来一起承担这份恐惧。希望中夹杂着疑虑,疑虑中又透着希望。每次我从别人脸上看到这种神情,都会感到难过。现在莱安娜的脸上不仅流露出了失望之情,还有别的某种情绪。那是一丝温柔,一丝贾斯汀永远不会察觉到的温柔。然而我立刻就感受到了旁人无法领会的这一丝温柔。

我拿起所有的书,放进储物柜,然后走向她,轻轻地用手握住她的胳膊。

我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就这么做了。“我们走吧。”我说,“你想去哪儿?”

现在我离她很近,可以看见她的双眼是蓝色的。再也没有别人能够像我现在离她这么近,可以看见她的双眼是那么蓝。“我不知道。”她回答。

我握住她的手。“走吧。”我对她说。

我不再感到焦虑,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悸动。刚开始我们手牵手漫步,接着我们手牵手奔跑起来。我们不顾一切地相互追逐,飞快地在校园中穿行,一切不相关的事物在我们的眼中都变得模糊了。我们欢笑着,打闹着。我们把她的书一股脑儿放进她的储物柜,然后跑出了教学楼,我们来到了室外,享受着清新的空气、阳光、绿树,以及没有多少负担的世界。离开学校的那一刻我就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当我们跳进贾斯汀的车时,我再次违背了原则,而当我发动起车时,我又一次违背了原则。“你想去哪儿?”我又问道,“对我说实话,你想去哪儿?”

我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回答有多关键。如果她说,我们去购物中心吧,我就不会深陷其中。如果她说,带我去你家吧,我也不会深陷其中。如果她说,事实上,我不想错过第六节课,我也不会深陷其中。而且我原本就不该陷进去。我不该这么做。

可是她偏偏说:“我想去海边,我想你带我去海边。”

我觉得自己有些无法自拔了。

我们花了一个小时来到海边。现在是马里兰的九月下旬,树叶还没开始变黄,不过可以看出有这样的趋势。绿色的叶子已有些暗淡,随时都会变得枯黄。

我让莱安娜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电台。她感到很惊讶,不过我对此毫不在意。我受够了那些嘈杂的音乐,我想她一定也受够了。她给车里带来了优美的旋律,这是一首我听过的歌曲,于是我跟着哼起来。

如果可以/我要和上帝约定……

现在莱安娜的惊讶变成了疑惑,贾斯汀从来不会随着歌曲哼唱。“你怎么唱起来了?”她问。“因为有音乐啊。”我回答她。“我才不信。”“不,是真的。”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笑了起来。“既然这样……”她一边说,一边拨弄着旋钮,寻找下一首歌曲。

很快我们就放声欢唱起来。流行歌曲就像热气球一样充满能量,唱歌的同时,我们感觉自己飞上了云霄。

在我们周围,时间仿佛都停顿了。她不再去想这是多么不寻常,她完全沉浸在了这样的氛围当中。

我希望带给她美好的一天,也仅限于这美好的一天。我一直不确定自己是出于什么意图,在她身边逗留了这么久,现在这个意图瞬间浮现在我的眼前了,而之前我似乎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个意图。我只能带给她一天的时间,那么为什么不带给她美好的一天呢?为什么不和她共享这一天呢?为什么我不享受此刻的音乐,看看这美妙的旋律能持续多久呢?那些所谓的原则是可以被打破的。我既然可以拥有这一天,当然也可以与人分享这一天。

当这首歌曲播放完了,她摇下车窗,把手伸到外面,给车里带来了一段新的旋律。我将所有的车窗都摇了下来,加快了车速,风吹了进来,扬起我们的头发,这感觉就像是车子已经荡然无存,只有我们的身体在飞速前进,我们完全掌控着自身的速度。这时耳边又响起了一段美妙的歌曲,于是我把车窗摇了起来,同时握住了她的手。我就这样开了很久,问了她一些问题。比如她的父母近来怎么样,她姐姐现在上大学的感觉怎么样,这一年来,她是否觉得学校生活有什么不一样。

这有点难为她了。她回答每个问题的时候,一开口总是说“我不知道”。不过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还是能够回答大多数问题的。她妈妈近来不错,她爸爸的情况略差一点。她姐姐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不过莱安娜能够理解她。学校终归是学校,她想要结束学业,但又对此充满恐惧,因为之后她就要考虑以后该做什么。

她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告诉她:“老实说,我只想过一天算一天。”

这并不是我所有的想法,但我也是实话实说。我们看着树林、天空、路标,还有眼前的公路。我们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此刻,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们。我们继续一起唱歌,只是乱唱一气,根本不在乎是否跑调或是忘词。唱歌时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我们并不是各唱各的,而是完全忘却自我地在进行二重唱。这是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你可以通过别人讲述的故事了解他们,当然也可以从他们唱歌的方式来了解他们。他们是喜欢开窗还是关窗,他们是活在虚幻王国还是现实世界,以及他们是否感受到了大海迎面而来的冲击。

她告诉我往哪里开。我们下了高速公路,开上了一条空荡的小路。现在不是夏天,今天也不是周末。现在是周一的中午,除了我们,没有人来海边。“我本来应该在上英语课。”莱安娜说。“我本来应该在上生物课。”我说,贾斯汀的课表是这样写的。

我们继续前行。我刚见到莱安娜的时候,她看起来好像犹犹豫豫的,不过现在坦然多了,这很好。

我明白这很危险。贾斯汀对她不是很好,我能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我唤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我会看到眼泪、争吵以及一些勉强过得去的片段。她总是守候着他,他一定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他的朋友们都喜欢她,他也一定因此而自鸣得意,但这并不等同于爱。长期以来,她一直对他抱有希望,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希望可言。他们从来无法安静地相处,总是争吵个不停。大多数时候是他在吵。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回忆起他们争吵的内容,我可以捕捉长期以来他伤害她的那些恶言恶语。如果我真的是贾斯汀,我会找出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就趁现在,跟她讲明白。我会大声地斥责,让她不要触碰我的底线。

可是我做不到。我根本不是贾斯汀。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一点。“我们好好享受吧。”我说。“好,”她回答道,“我喜欢这样。我想逃出来玩已经很久了,今天终于做到了,感觉真好。即便只有一天。走到窗户外的世界真是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她的内心有太多事情是我想知道的。与此同时,通过我们交谈的每一句话,我感觉到自己已经了解了她内心的某些东西。当我真的走进她的内心,我们会彼此了解的。我们一定能够彼此了解。

停好车,我们就直奔海边。我们把鞋子脱了,丢在车座底下。当我们走上沙滩时,我弯腰卷起牛仔裤的裤脚。就在这时候,莱安娜跑到了前面。当我抬头看向她时,她在沙滩上转着圈,一边踢着沙子,一边呼唤我的名字。这一刻,一切都变得无比轻松。她欢快极了,我忍不住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用心看吧,我告诉自己要记住眼前的画面。“来吧!”她叫道,“到我这儿来!”

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我想要这样告诉她,但我却做不到。当然我也绝不能这样做。

我们完全拥有了这片沙滩,以及这片海洋。我拥有她,她也拥有我。

童年时光有一部分是幼稚的,然而有一部分却是无比神圣的。此时此刻,我们正触碰着神圣的那一部分——奔向海岸线,感受第一波冰冷的海水涌上我们的脚踝,趁海浪从我们趾间退去之前捡拾贝壳。我们回到了过去那闪光的年代,完全沉醉其中。我们展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迎面吹来的海风。她淘气地用水泼我,我也展开反击。我们的裤子、衬衣都湿了,不过我们对此毫不在意。

她让我帮她用沙子做一座城堡,我做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和她姐姐从来没有一起用沙子做成过城堡,因为她们总是存在分歧,她姐姐想尽量把城堡做到最高,而她则更注重细节,她想把每座城堡都做得像她未曾拥有的洋娃娃那样精致。现在看着她用双手堆起的沙堡,我也回想起一些细节。我不记得自己曾经用沙子做过城堡,但我记起的肯定是与此有关的某些记忆,因为我觉得我知道怎么做,知道该堆成什么形状。

我们做完城堡,一起走回海水里洗手。我扭头看见我们的脚印混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小路。“你在看什么?”她看我望向身后,觉得我的表情有些怪。

我应当如何解释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说:“谢谢你。”

她盯着我看,好像她从来没听我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她问。“就为了这些。”我说,“为了眼前的一切。”

这样的一场逃离,这片海水,这些海浪,眼前的她。感觉我们好像踏入了时间之外的某个地方,尽管这样的地方实际上并不存在。

她身上似乎仍有些忧郁挥之不去,仿佛此刻所有的快乐都会化为痛苦。“放松点,”我对她说,“尽情享受快乐的时光吧。”

她的眼中涌出了泪水,我伸手抱住了她。我不该这么做,但又不得不这么做。我必须听从自己的感受。在我的字典里,“幸福”这个词可不常出现,因为对我来说它总是无比短暂。“我很快乐,”她说,“真的,我很快乐。”

如果换作贾斯汀,一定会笑话她。贾斯汀会把她推倒在沙滩上,然后为所欲为。不过贾斯汀是不会来这儿的。

我厌倦了没有真实感受、与外界没有真实接触的生活。我想要和她待在这里,在我有限的时间里,我不想辜负她的期望。

海浪奏起旋律,海风随之起舞,我们则手牵着手。起初我们只是握着对方的手,然而后来我觉得我们握着的是更加重要的东西,重要到甚至可以用“伟大”来形容。“怎么了?”莱安娜问。“嘘。”我说,“不要问。”

她亲吻了我,我已经很多年没被人亲过了。这些年来,我不允许任何人亲吻我。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柔软,但同时也隐藏着一股热情。我放慢了脚步,感受着每一个片刻。我感受她的肌肤、她的呼吸,体会着彼此的触碰,沉醉于这股炽热的感觉。她的双眼紧闭着,而我则睁开双眼。我想要记住的不仅仅是这种感觉,而是所有这一切。

我们只是接吻,仅此而已。然而我们只是接吻,就足够了。有几次,她想要有更亲密的举动,但是我并不想要那样。我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她把手放在我的后背。我亲吻她的脖子,她亲吻我的耳垂。这时候,我们停下脚步,微笑着看向对方。眼前的一切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她原本应该在上英语课,我原本应该在上生物课,我们今天不应该出现在海边,然而我们却违背了今天该做的事,让今天变成了我们专属的一天。

我们手牵着手走到海边,太阳渐渐落山。我没有想到过去,也没有想到未来。我感激太阳、海水、我脚下的沙滩,以及和我手牵着手的莱安娜。“我们每周一都该出来玩一次。”她说,“还有周二、周三、周四、周五,都应该这样。”“那样的话,我们会感到厌倦的。”我对她说,“只出来这么一次是最好的。”“再也不来了吗?”她听到我的话后不太开心。“好吧,我不该说得那么绝对。”“我说话就不会那么绝对。”她告诉我。

现在海滩上的人多了一些,大多是午后来这儿散步的老人们。当我们经过时,有些人冲我们点点头,有些人则向我们问好,我们也冲他们点头或是问好。没有人问我们为什么来这儿,我们只是这个时刻的一部分,就像所有其他事物一样。

太阳又沉下去了一些,气温也下降了。莱安娜打了个冷战,于是我松开她的手,搂住了她。她提议回到车上,从行李箱下面把“亲热毛毯”拿出来。我们在一堆空啤酒瓶、缠绕的电缆和其他杂物底下找到了毛毯。我想知道莱安娜和贾斯汀多久用这条毛毯亲热一次,不过我不想去搜寻与此有关的记忆。我将毛毯反铺在沙滩上,然后躺下,面朝着天空,而莱安娜也以同样的姿势在我旁边躺下。我们看着天上的云,通过呼吸来感受彼此间的距离,将这一切美好深藏心底。“这是我经历过的最好的一天。”莱安娜说。

我没有转头,但握住了她的手。“跟我说说跟今天类似的日子吧。”我说。“我想不到……”“就说一天好了,最先出现在你脑海中的那一天。”

莱安娜想了一会儿。然后她摇了摇头,说:“这太傻了。”“告诉我吧。”

她转身对着我,然后把手放在我胸口,慵懒地画着圈,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先想到的是那次母女时装秀,你能答应我不笑话我吗?”

我答应了她。

她端详了我一番,确定我是认真的,接着说了下去。“大概是在四年级的时候,伦威克有一场为飓风受害者发起的募捐,主办者问我们班有没有人志愿参加。我没有问妈妈,就直接报名了。当我回家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好吧,你知道我妈妈是怎样的,她太紧张了。叫她出门去趟超市就够难为她的了,更何况是时装秀,而且还是在陌生人面前。我还想让她摆一个《花花公子》杂志上的造型呢。天哪,这太不现实了。”

这时莱安娜把手平放在我的胸口,眼睛看向了天空。“可结果呢,她并没有拒绝。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我让她做了什么。她没有让我去找老师取消报名,到了那一天,我们开车去了伦威克,找到了指定的地点。我原本以为他们会让我们穿上规定的比赛服,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告诉我们可以挑选商店里的任何一件我们想要的衣服穿,于是我们就把那里所有的衣服都试了一遍。那时候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所以当然去找长礼服穿。最后我挑了一件浅蓝色的礼服,那件礼服上绣满了花边,我觉得它的做工太精美了。”“我相信它一定很漂亮。”我说。

她拍了我一下,说道:“闭嘴,让我把故事讲完。”

我拉起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口,然后飞快地侧身亲了她一下。“继续说吧。”我说。我很喜欢现在这样。我还没有听别人讲述过他们的故事。通常我只能自己去推测别人的经历,因为我很清楚如果别人告诉我他们的故事,他们会希望我记住,但是我却不能保证我会记住。我不知道当我离开这个身体后,那些故事是否还会留在身体主人的记忆中。对自己信赖的人完全失去信心,这是件多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啊!我不想对此承担任何责任。

然而,面对莱安娜,我却无法拒绝。

她继续说道:“于是我穿上了我梦寐以求的晚礼服,接着轮到我妈妈挑选衣服了。她也挑了一件晚礼服,这让我大吃一惊。以前我从来没见过她精心打扮。这是最让我无法相信的事情,我并不是灰姑娘,她才是。“当我们挑好衣服,他们为我们仔细地化了妆。我以为妈妈会很紧张,而实际上她很享受这个过程。他们并没有给她浓妆艳抹,只是搽了点粉底。不过这就足够了,她漂亮极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她那么漂亮。那一天,她就像个电影明星,所有参赛的妈妈都称赞她。正式比赛的时候,我们一出场,所有人都不断地喝彩。妈妈和我都微笑着,而且是发自内心地笑,你知道吗?“我们并没有得到礼服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但是我记得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妈妈一直在夸我表现得很好。当我们回到家时,爸爸看见我们,就像见到了陌生人,不过更酷的是,他也决定参与进来。为了配合我们,他说我们是他的超级名模,让我们在客厅里走秀给他看,于是我们就为他表演了。我们都笑个不停,就这样快乐地过了一天。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妈妈有没有再化过妆,不过我可没变成超级名模。但是那一天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因为那是独一无二的一天,不是吗?”“听起来是这样的。”我回答她。“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你了。”“为什么?”“因为……我也说不清,这件事听上去太傻了。”“不,这听上去是很美好的一天。”“那么你呢?”她问。“我可从来没有参加过什么母女时装秀。”我开玩笑说。可事实上,我确实参加过一些类似的活动。

她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不行,你得跟我说说你经历过的像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

我进入了贾斯汀的记忆,发现他是在十二岁时搬到这个镇上来的。因此我必须选择他十二岁之前的生活,因为那时候莱安娜还没有出现在其中。我本可以分享贾斯汀的记忆,但是我又不想那么做了。我想跟莱安娜说说我自己的经历。“那是我十一岁时的某一天。”那天我是一个小男孩,我努力地想回忆起他的名字,但实在想不起来,“我正在和伙伴们玩捉迷藏,我指的是那种乱跑乱追的游戏。我们在树林里,不知怎的,我想要爬到树上去。我不记得我以前爬过树,可是当我看到一些比较低的树枝时,就走了过去。我爬呀爬呀,就像走路一样自然。我记得那棵树有几百英尺高,甚至可能有几千英尺高。爬了一段时间,我就已经超过了周围的树丛。我继续爬,但是周围已经没有别的树了。我独自一个人,沿着这棵树的树干往上爬,远远地甩开了地面。”

现在我可以看见几丝微弱的光,看见我和大地之间的距离,还有在我脚下的小镇。“真是妙不可言。”我说,“没有语言能够描述那种感觉。我还能听见伙伴们被抓住时发出的喊叫声,还有游戏结束时的那一阵欢呼声,但我完全处于另一个境界。我正从高处俯视整个世界,这种经历是我前所未有的,实在是不同凡响。我还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我甚至不确定我有没有走进过高楼大厦。然而现在我在这里,凌驾于我所熟知的一切。我让这一切变得独特,我凭借自己的力量到达了这里。没有人指引我,没有人让我那么做。我一直爬啊爬啊爬啊,我得到的奖赏就是,独自一人俯瞰整个世界。我发现这就是我所需要的。”

莱安娜靠在我身上,小声地说:“这太不可思议了。”“没错,是这样的。”“是发生在明尼苏达吗?”

事实上,这件事发生在北卡罗来纳,但是我进入贾斯汀的记忆后发现那时候他在明尼苏达。于是我点了点头。“你还想听我说另一个与今天类似的日子吗?”莱安娜问,她蜷缩着身体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我把胳膊挪动了一下,这样我俩都更舒服一些,然后说:“当然想。”“那是我们的第二次约会。”

可今天才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想。这真是太可笑了。“是吗?”我问。“你还记得吗?”

我在贾斯汀的记忆中搜寻着,看他是否记得他们的第二次约会。他完全忘记了。“是在达克的派对。”她提示道。

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是的……”我搪塞着说。“我也不确定,也许那不能算作约会。但那是我们第二次亲热,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看起来挺……挺满足的。你别生气,好吧?”

我真不知道接下来她还会说些什么。“我保证不会生气的。”我对她说,我甚至可以发誓。

她露出了微笑,说道:“好。嗯,最近你做什么都匆匆忙忙的,我们在亲热的时候也总是草草了事。我并不是介意,我是说,那样也很有趣。但是,时不时地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在达克的派对上,我们就是像现在这样。你就好像拥有全世界的时间一样,而且你想要和我一起分享所有的时间,我喜欢那样。当你认真看着我的时候,那感觉就像你爬上了那棵树,然后发现我就在树顶,我们共同拥有那里。即便是在别人的后院里我们也可以这样相处。你还记得那次吗?你拽了我一把,于是我就到了月光下。你说:‘月亮让你的皮肤发光了。’我也觉得我散发着光芒。因为你和月亮一起在注视着我。”

此时正是昼夜交替之时,温暖的橘色阳光从天际直射过来,照耀在她的身上,她感受到了吗?我弯下腰,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接着我亲了她一下,然后我们就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对方,我们闭上双眼,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当我们酣睡的时候,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不仅是身体上的亲密接触,还有一种久违的情愫,好像我们并不是刚刚遇见。此刻我所受到的触动只可能来自那种最使人愉悦的感觉——归属感。

人在陷入爱情那一瞬间的感受是怎样的?如此短暂的一瞬间为何能够包含如此强烈的情感?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人们相信往事重现,为什么人们相信前世今生,因为我此时此刻的感觉根本不是我活在世上的这些年可以涵盖的。你坠入爱情的这一刻好像在几个世纪之前就注定了,这些时刻整装待发,正是为了这一精确而意义非凡的交会。在你的心里、你的骨头里,无论你是多么愚钝,你都会感觉到一切都被导向这里,所有秘密的箭头也都指向这里,无尽的时空早已安排好了,而你只是刚刚意识到,你只是刚刚到达自己早已注定要去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我们被她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我仍然闭着眼睛,听她叹息着告诉她妈妈很快就回家。

海水已经变成了深黑色,而天空则变成了墨蓝色。此时的气温更低了,我们收起毛毯,走回车里,在沙滩上留下了一排新的脚印。

她负责指路,我负责开车。她负责说话,我负责听。我们又唱了几首歌,她倚靠在我的肩膀上,我让她就这样再睡一会儿,再重温一会儿美梦。

我尽量不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尽量不去想结果。

我从来没有看过别人睡觉时的样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她和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她开朗多了,而且她泰然自若地保持着这种状态。我看着她呼吸起伏,时而惊扰、时而静谧,只有当我需要她为我指路的时候,我才叫醒她。

最后十分钟,她问我明天做什么,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即便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我也可以在午饭后见到你,是吧?”她问。

我点了点头。“或许放学后我们可以一起做点什么?”“我看行。我是想说,我不确定会发生什么。现在我有些心不在焉。”

我的话起了效果。“你说得对,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先好好地度过今天吧。”

到了镇上,我就不需要她再给我指路了,我知道去她家的路。但是我想要迷路,好让我继续和她在一起,继续逃离这个世界。“我们到了。”当我把车开进她家的车道时,莱安娜说。

我停好车,然后打开了车门。

她弯下身子,亲了我一下。当她的身体从我身边渐渐远离时,我还沉醉于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她的感觉、她呼吸的声音,还有她注视我的目光。“今天真叫人难忘。”她说。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打开车门走了。

我都没有机会跟她说“再见”。

我猜贾斯汀的父母已经习惯了他不和家人联系,也不回家吃晚饭。他们试过训斥他,可是不用说,人人都经历过这些,当贾斯汀气愤地冲进房间后,这一出老掉牙的闹剧再次上演了。

我本应该完成贾斯汀的家庭作业,因为只要能力所及,我对这类事情总是会认真对待的。可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莱安娜。我幻想着她回到了家,幻想着她如何回味这美好的一天,还幻想着她对于一切产生了不同的信念,她相信贾斯汀不再像从前那样了。

我不该这么做的,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的,可即便整个宇宙都在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还是做错了。

我挣扎了几个小时,还是无法自拔。我无法理清自己凌乱的思绪。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或者说至少我认为我爱过他。他的名字叫布伦南,尽管我们大部分时间只有言语上的交流,但我们彼此间毫无保留地吐露真情,那种感觉是如此强烈。我甚至愚蠢地幻想过我和他可能拥有的未来,然而我们之间没有未来。我试图掌控未来,但终究无济于事。

这两段经历有明显的区别。前者是我坠入了爱河,后者则是有人爱着我,同时也让我感到对于这份爱应当负有责任。

我无法一直留在这副身体里。即便我不睡觉,我的灵魂还是会转到别的身体里。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整夜不睡觉,我应当就能留在当前的身体里。事实却不是这样,我完全从自己当下所在的身体中被剥离了。这种剥离的感觉真切得就好像你的身体受到了撕扯,你的每一条神经都因撕裂而痛苦,之后又因为融入新的身体而痛苦。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照常睡觉,因为反抗完全是徒劳的。

我觉得我应该打电话告诉莱安娜,贾斯汀的手机里存了她的号码。我不能让她以为明天还会像今天一样。“嘿。”她接听了电话。“嘿。”我说。“再次谢谢你今天做的一切。”“这算不了什么。”

我不想向她坦白,不想扫她的兴。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继续说:“但是关于今天……”“你是不是想说我们不能每天都逃课?这可真不像你。”

这确实不像我。“是的。”我说,“不过,我不想你误以为每天都会像今天一样。因为现实终究不会如此,对吗?这是不可能的。”

她陷入了沉默,她知道情况有些不对。“这我知道。”她谨慎地回答,“但或许事情会向好的方面发展,我知道会这样的。”“我不知道。”我告诉她,“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我不知道,今天是这样,但是不可能永远这样。”“我知道。”“那就好。”“好的。”

我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我或多或少地会影响贾斯汀,有可能他的生活将会发生变化,他也会发生变化。不过我却无从知晓,当我离开一个人的身体后,我基本上就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即便再次见到,通常也是过了几个月或者几年之后了,如果我依旧能辨认出的话。

我希望贾斯汀对莱安娜好一点,但是我不能让她有所期望。“就这样吧。”我对她说。这听起来比较像贾斯汀的口气。“好的,明天见。”“嗯,明天见。”“再次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不管我们明天遇到什么问题,都是值得的。”“嗯。”“我爱你。”她说。

我也想说这句话。我想说我也爱你。此时此刻,我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充满了对她的爱。但我的爱只能再持续几个小时而已。“晚安。”我对她说。然后我挂了电话。

贾斯汀的桌子上放了一本记事本。

记住你爱莱安娜。我用他的笔迹写道。

可是我怀疑他会不会记得自己写下过这句话。

我打开他的电脑,进入我自己的电子邮箱,然后输入了莱安娜的名字、她的手机号、她的电子邮箱地址,还有贾斯汀的电子邮箱和密码,我还记录了今天发生的事,然后把这封邮件发送给我自己。

做完这一切,我清空了贾斯汀电脑的历史记录。

对我来说,这一切太难应付了。

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我的生活。

我从来不想停留,我时刻都准备要离开。

但今晚却不是这样。

今晚我被一个现实困扰着,那就是明天在这里的是贾斯汀,而不是我。

我想要留下来。

我祈祷能够留下来。

我闭上眼睛,希望留下来。第5995天

我醒来了,心里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虽然记忆中充满快乐,然而美好时光的逝去却让人痛苦。

我已经不在那里了,不在贾斯汀的床上,也不在贾斯汀的身体里。

今天我是莱斯丽·王。我睡得太沉,没有听到闹钟响,这让莱斯丽的妈妈发火了。“起床!”她摇晃着我的新身体叫道,“还有二十分钟,欧文就要走了!”“好的,妈妈。”我嘟哝道。“妈妈?要是你妈妈在这儿,我真不敢想象她会怎么说!”

我赶紧获取了莱斯丽的记忆,原来这是她的奶奶。她的妈妈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我在淋浴间洗澡的时候,提醒自己动作尽量快一些。有那么一两分钟,我走神了,想起了莱安娜,我确信我梦见了她。我想知道,如果我在贾斯汀的身体里开始了这个梦,我离开后他还会继续这个梦吗?他醒来后会不会想念莱安娜的温柔?

或者这只是我的另一个梦。“莱斯丽,快一点。”

我走出浴室,擦干身体,然后飞快地穿上衣服。我敢肯定,莱斯丽不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姑娘。在几张照片上,她身边的朋友看起来和她并不是很要好。她的穿着打扮像是十三岁,而不是十六岁。

我走进厨房,奶奶正冲我瞪着眼。“别把你的单簧管落下了。”她说。“不会的。”我嘟哝道。

餐桌旁有一个男孩正用厌恶的表情看着我,我猜他是莱斯丽的哥哥,这一点随后得到了证实。他是欧文,读高年级,我得乘他的车去学校。

大部分家庭大多数时候的早晨是完全一样的,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我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再有气无力地洗个澡,然后坐在餐桌旁嘀咕一番。如果父母还在睡觉,就要不声不响地出门。唯一有趣的就是从中寻找一些变化。

今天早晨的变化是由欧文引起的。我刚上车,他就点了根香烟。我猜他每天早晨都会抽上一根,我相信莱斯丽可不会像我这样吃惊。

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大约有三分钟的时间,欧文都对我不理不睬,我盯着车窗外面看。又过了两分钟,他说:“你瞧,我根本不用你指指点点的,懂吗?”他的烟抽完了,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显得有多成熟。

我更喜欢做独生子女。我知道,从长远来看,兄弟姐妹可以在生活上互相照顾,可以有人分享家里的秘密,有同辈人验证你的记忆是否准确,有人一直关注着你,从八岁到十八岁,再到四十八岁,从不改变。这些我都明白。但是从短期来看,兄弟姐妹往好了说是吵架的对象,往坏了说简直就是恐怖分子。在我不寻常的人生中,受到的大部分的辱骂都来自我的兄弟姐妹。总的来说,哥哥姐姐们是最坏的家伙。起初我还很天真,以为兄弟姐妹是天然的盟友,所有事情都能一拍即合。然而这样的情况只是偶尔有之,比如当我们一家人外出旅行时,或者某个慵懒的周日,兄弟姐妹能一起找点乐子。然而平日里,我们之间只有竞争,没有合作。有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我的兄弟姐妹发现了我只是这个身体里的寄居者,才会处处针对我。在我八岁的时候,姐姐叫我和她一起离家出走,然后我们一起到了火车站,她扔下了我,害我在那里游荡了好几个小时,我害怕极了,不敢向别人求助。我害怕她发现我向别人求助,害怕她骂我破坏了我们的游戏。当我是男孩时,我既有过哥哥,也有过弟弟,他们对我拳打脚踢,给我取了各种绰号,多得我都记不清了。

我最希望有个安静的兄弟姐妹。一开始我还以为欧文可以胜任,但上车后,我发现我判断错了。可是后来,当我们到了学校,似乎我的判断又是对的。和其他孩子在一起时,他就好像变成了隐形的,他垂着脑袋,自顾自地走进学校,完全将我甩在身后。既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祝你过得愉快”,他只在锁车之前看了看我有没有把门关好。“你在看什么?”当我看着欧文独自走进学校的时候,一个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

我转过身,仔细地在记忆中搜索。

她是卡丽,从四年级开始就是莱斯丽最好的朋友。“我在看我哥哥。”“看他做什么?他就是个废物。”

虽然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奇怪的是,这句话从卡丽的嘴里说出来却让我觉得刺耳。“别说了。”我说。“别说了?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想:她一定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决定还是先闭上嘴。

我们换了个话题,她看起来放松了一些。“你昨晚干什么了?”她问。

我脑海中闪过莱安娜的影子,虽然我尽力不去想她,但这并不容易。人的内心一旦被某些事情所触动,这些经历将会在你眼前挥之不去,你的一言一行都可能与之相关。“没干什么。”我敷衍道,我懒得进入莱斯丽的记忆。我的这个回答适用于所有的问题。“你呢?”我问道。“你没有收到我的信息吗?”

我嘟囔着抱怨我的手机没电了。“难怪你一直没有回复我。你猜发生了什么,科里和我聊天了!我们聊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哇!”“这太棒了,不是吗?”卡丽兴奋地长舒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他知道我的网名,你没有告诉过他吧?”

我要从莱斯丽的记忆中获取更多信息,这种问题太容易让人犯错了。即使现在没被发现,将来也会出差错。如果莱斯丽说自己没有告诉过科里,但是卡丽发现她说过,这会影响她们之间的友谊;同样,如果莱斯丽说自己告诉过科里,但是卡丽发现她没有说过,也会如此。

科里是科里·汉德曼,三年级学生,卡丽已经暗恋他至少三个星期了。莱斯丽对他不是很熟悉,而且我进入莱斯丽的记忆,也没有发现她把卡丽的网名告诉过科里。我想这就没问题了。“没有。”我摇着头说,“我没告诉他。”“嗯,我猜他一定是费尽心思才打听到的。”她说(我想,他可能只是从脸书上你的个人信息中看到了)。

我突然为自己有这么刻薄的想法感到内疚。对于生活中那些最好的朋友,我总是觉得他们和我毫无关系,这真让我感到为难。对于他们的困惑,我帮不上忙,但真正的好朋友总是应该在对方困惑时提供一些帮助的。

卡丽因为科里主动和她聊天感到很兴奋,于是我也假装替她高兴。当我们走向各自的教室时,我才感觉有某种情绪击中了我,我觉得我完全被这种情绪所控制了,那就是嫉妒。我不会为自己做太多辩解,我承认我嫉妒卡丽可以拥有科里,而我却不能拥有莱安娜。

真可笑,我责备自己,你真是可笑。

如果你的人生也像我这样,你千万不能被嫉妒心所吞噬,因为它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

第三节课是管乐课,我对老师说我把单簧管落在家里了,其实单簧管就在我的储物柜里放着。莱斯丽被记了一个小过,只能留在教室里自习,不过我不在乎。

我根本不会吹单簧管。

卡丽和科里的事情传得很快,我们的朋友都在谈论这件事,他们大多感到很高兴。我不知道大家高兴是因为觉得卡丽和科里般配,还是因为再也不用听卡丽喋喋不休地谈论科里了。

吃午饭的时候我看见了科里,他外表平凡无奇,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情人眼里出西施,但这并不适用于旁观者。我觉得这很有道理。你爱的人会影响你对事物的感知,就像其他因素所造成的影响一样,一想到这个,就让人振奋。

科里端着午饭走过来向我们问好,但他并没有坐下和我们一起吃,虽然我们已经给他留了位子。卡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看上去只是因为科里走过来而激动不已,并没有幻想网聊能够升级为面对面的交谈……而且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正如我估计的那样,莱斯丽不是那么外放的人。这种女孩只会想到接吻,而不是做爱。嘴唇就是她们的欲望之门。

我又想要逃课了,略过下午半天时间。

但是莱安娜不在身边,这样做毫无意义。

我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浪费时间。我的生活毫无意义。

只有一个下午例外。

昨天我拥有了另一个世界,我想要回到那里。

午饭过后,第六节课刚开始不久,校长室的广播就在叫我哥哥的名字。

起初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我看见教室里的其他人都盯着我,其中也包括卡丽,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于是我确定我没有听错。

我并没有慌张,我想如果真的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俩应该都会被叫过去。不是我们家里有人去世了,也不是我们家里的房子失火了。是欧文自己出了问题,与我无关。

卡丽递给我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发生什么事了?”

我冲着她那边耸了耸肩。我怎么会知道?

我只希望放学后我还能乘欧文的车回家。

第六节课结束了。我收拾好课本,然后去上英语课。这节课要讲《贝奥武夫》,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因为课上的内容我已经学过很多次了。

距离教室大概还有十步远的时候,有人拽住了我。

我转身,看到欧文站在一旁。

是欧文,他正流着血。“嘘,”他说,“跟我来。”“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别说话,好吗?”

他看了看四周,好像有人在追他。我打算跟他走,毕竟这比《贝奥武夫》更让人兴奋。

我们走到一个储藏室前,他把我向里推。“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说。“莱斯丽。”

我不再多说什么,跟着他走了进去。我很快找到了房间里的电灯开关。

他呼吸急促,过了好一阵子,一句话也不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想我可能惹麻烦了。”“废话。我听见广播里叫你去校长室了,你怎么没去?”“我是在那里的。我的意思是,在广播通知之前我在那里。但是后来我……走了。”“你从校长室溜出来了?”“是的。呃,其实是等候室。我能肯定,他们去检查我的储物柜了。”

血从他眼睛上方的伤口流了下来。“是谁打你了?”我问。“不要紧。先静下来听我说,好吗?”“我在听,但是你什么都没说!”

我不认为莱斯丽会经常和她哥哥顶嘴,但是我不在乎。再说,欧文对莱斯丽也并不太在意。“他们会给家里打电话,知道吗?我需要你帮我。”他把他的车钥匙递给我,“放学后就回去看看是什么状况。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很幸运,我知道怎么开车。

我还没有说话,他就当成我默许了。“谢谢。”他对我说。“现在你要去校长室吗?”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就直接走了。

今天晚些时候,卡丽就听说了一些消息。无论真实与否,消息已经在学校传开了。卡丽迫不及待地来告诉我。“吃午饭的时候,你哥哥和乔什·沃尔夫在操场旁边打了一架。听说这事与毒品有关,好像你的哥哥贩了毒。我知道他吸毒,却不知道他竟然还贩毒。欧文和乔什被拉到校长室去了,但是欧文跑掉了。你信吗?他们在广播里叫欧文回去。不过我想他没有回去。”“你听谁说的?”我问。卡丽看上去非常激动。“科里说的!他没在现场。但是跟他一起玩的几个家伙目睹了整个打架过程。”

我现在知道了,是科里把这个重大新闻告诉她的。不过她还没有自私到让我祝贺她,毕竟我哥哥牵涉其中。但她要强调的东西已经很明显了。“我要开车回家了。”我说。“要我陪你一起吗?”卡丽问,“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走。”

我迟疑了一两秒钟。不过我立即想到,她可能会滔滔不绝地跟我谈论科里——即便这个假设并不公平,但足以让我决定不需要她陪了。“不要紧。”我说,“就算发生什么事,家里人也还是会觉得我是个听话的孩子的。”

卡丽笑了,笑容中包含更多的是支持。“替我向科里问好。”我一边关上储物柜一边开玩笑地说。

她又笑了,而这次是因为喜悦。“他在哪里?”

我还没踏入厨房门,家里人就开始质问我。

莱斯丽的妈妈、爸爸、奶奶都在那里。我无须搜索莱斯丽的记忆就知道,这个场景出现在下午三点是多么不寻常。“我不知道。”我说。我庆幸欧文没有告诉我他的去处,因为我不必撒谎了。“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爸爸问我。他是家里的主审官。“我真不知道。他把车钥匙给了我,可是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你就那样让他逃走了?”“我没看到有警察追他啊。”我说。接着我开始想象他被警察追的情景。

奶奶很不满地哼了哼。“你总是站在你哥哥那一边,”我爸爸提高声音说道,“可这次不行,这次你必须老实交代。”

爸爸没有意识到他刚才的话提醒了我。现在我知道莱斯丽总是站在欧文那一边了,所以我的判断是对的。“或许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呢。”我说。“你哥哥为什么和乔什·沃尔夫打架?”我妈妈问道,她真的对此感到非常困惑,“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

我对乔什·沃尔夫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十岁的时候,这使我相信我哥哥曾经一度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但现在不是了。“坐下来。”我爸爸指着厨房的椅子命令道。

我坐了下来。“他现在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妈妈说,“她撒不撒谎我看得出来。”

尽管我会从方方面面来控制自己,让自己远离毒品,但我也开始理解欧文为什么会嗑药了。“好,那我问你,”我爸爸接着说,“你哥哥贩毒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的直觉是没有,不过这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在操场上欧文和乔什·沃尔夫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所以我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坐着。“乔什·沃尔夫说他夹克里的毒品是你哥哥卖给他的。”我爸爸在试探我,“你觉得不是?”“他们在欧文的身上找到毒品了吗?”我问。“没有。”我妈妈说。“他的储物柜里呢?他们搜查了吗?”

我妈妈摇了摇头。“那他的房间呢?你们在他房间里发现什么了吗?”

我妈妈一脸惊讶。“我知道你们去他房间找过了。”我说。“到目前为止,”我爸爸说,“我们没发现什么。我们要去他车里看看。如果你愿意的话,把车钥匙给我……”

我希望欧文没有愚蠢到把毒品藏在车里。不管怎样,这件事由不得我了。我交出了钥匙。

难以置信的是,他们还搜查了我的房间。“对不起,”我妈妈含泪站在过道里说,“你爸爸认为,你哥哥可能会把毒品藏在你的房间,而你却不知道。”“没关系。”我说,我只想让她离开我的房间,“我现在要收拾一下房间。”

但是我还没开始,手机就响了。我握着手机,这样妈妈就看不到显示屏上有欧文的名字。“嘿,卡丽。”我说。

欧文还算聪明,他压低声音,防止旁人听见。“他们是不是很生气?”他小声说。

我简直想笑,反问道:“你觉得呢?”“情况很糟吗?”“他们检查了他的房间,但什么都没发现。现在他们正在检查他的车!”“别跟她说那些!”我妈妈说,“把电话挂了。”“抱歉——我妈妈在这儿,她不想我跟你说这些。你在哪儿?在家吗?我再打给你好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他最终还是要回家的,可不是吗?”“听着……半小时后来操场见我,好吗?”“我真的要挂了。不过,好吧,我会的。”

我挂了电话,妈妈还在盯着我。“可不是我惹你生气的!”我提醒她。

可怜的莱斯丽明天早晨得收拾这乱糟糟的房间,因为我不想耗费精力去想每样东西应该放在哪里。那样我需要回忆很久,而现在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在记忆里搜寻欧文所说的那个操场。离家四条街的地方有一所小学,我想应该就是那里。

要从家里溜出去可不容易,我一直等到他们三个人再次回到欧文的房间里搜查的时候,才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了。我知道这是很冒险的行为,因为一旦他们发现我溜了,后果会十分严重。但是如果我能把欧文带回来的话,那么这一切就会一笔勾销。

我知道我应该思考眼前的问题,但是我无法不想莱安娜。现在她也应该放学了。她正和贾斯汀待在一起吗?如果是这样,贾斯汀对她好吗?他是不是忘记了昨天的事情呢?

我希望如此,但这一切都无法预料。

到处都找不到欧文,于是我走到秋千旁,荡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出现在人行道上,径直向我走来。“你总是选那个秋千。”他说着,在我旁边的秋千上坐了下来。“是吗?”我说。“是的。”

我等着他说些别的,但他什么都没说。“欧文,”最终我开口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告诉我。

我让秋千停了下来,把脚踩在地上。“你太傻了,欧文。我给你五秒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否则我就立刻回家,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自己应付好了。”

欧文很吃惊,他说:“你要我说什么呢?是乔什·沃尔夫给了我大麻。今天我们为这事打了一架,他说我欠他的,可根本没这回事。他把我推来推去,于是我就还手了。后来我们被抓住了,他手上还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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