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拔自己成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房昊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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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拔自己成刀试读：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我猜中了开头，

可我猜不着这结局。——紫霞仙子，《大话西游》

看了开头你猜不中结尾，看完结尾你开始怀疑开头……专属于你的脑洞故事，开始了！CHAPTER 1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孟婆汤的味道

如果爱情只是因为红线，那又有什么意义呢？·1·

月老是个好人，永远不会生气的好人。

相传他没成神的时候就是个好人，有小偷进门，他竟然告诉对方：“小心脚下，别踩到我老婆放的捕鼠夹。”

可惜这句话说在了小偷中招后，于是月老白白挨了一顿胖揍。

成仙之后更是个好人，不管别人要他做什么，都只有“好好好”三个字。

巨灵神说：“一起去蟠桃宴吧？”他说：“好好好。”

巨灵神又说：“哎呀，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坐到席上，只好给你个桃核吃了。”

月老还是笑眯眯的，说：“好好好。”

天上的神仙，没有一个看得起月老。

因为所有的情感，特别是爱情，与修行所要的冷静、长生所要的理智相悖，是一切华而不实、荒谬感伤的病态罪孽，将会使仙界沦丧。

而月老，就是促成爱情的人。

他会用红线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缠绕起来，当两个人被红线收紧，一点点靠拢的时候，月老从天庭下望，满脸的皱纹都绽出笑容。

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也是他最怅然的时候。

如果爱情只是因为红线，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有一只叫孙悟空的猴子进了天庭，做弼马温，盯着一直笑眯眯的月老看了很久。

月老也看了他很久。

猴子问：“你瞅啥？”

月老很老实，说：“在天庭久了，没见过长得这么随心所欲的，所以忍不住看看。”

猴子呵呵一笑，举着拳头就要揍月老，月老一闭眼，准备随时迎接狂风暴雨。

但孙悟空却没有打他，猴子放下拳头，整了整月老的衣服：“咱们是一路人，我不冲你发脾气，你好自为之。”

月老望着孙悟空的背影，拽拽胡子发现不是做梦，不明白这逢人就发脾气抡拳头的孙悟空，怎么就跟自己一路人了。

后来，孙悟空成了齐天大圣，月老还去花果山看他。

孙悟空说：“我发了一次脾气，就从妖变成了弼马温。我发了第二次脾气，又变成了齐天大圣。月老，你也该发一次脾气，我很想看。”

月老神情尴尬，说：“我不会发脾气啊。”

孙悟空大笑，说：“放屁，不会发脾气的是外面那群蠢货。”

月老呵呵笑着，不知如何回答。

然后孙悟空问道：“你知道地府里，有个孟婆吗？”·2·

上穷碧落，有月老牵红绳，定宿命姻缘。

下极黄泉，有孟婆熬浓汤，解三世执着。

孙悟空说他在地府的时候见过孟婆，跟月老一样，也是个好人，对谁都是“好好好”。

孟婆请孙悟空喝汤，那汤有时浊有时清，满满都是酒香。

孙悟空就想打人，说：“俺老孙最讨厌旁人骗我，这明明是酒，哪里是汤？”

孟婆说：“这是孟婆汤，谁告诉你孟婆汤是汤？”

孙悟空说：“有道理，可为什么孟婆汤是酒？”

孟婆说：“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在凡间见过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夺天地造化，能让人忘却前尘。我知道，人们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猴子说：“最烦你们这些文艺狗。”

孟婆说：“大圣是不是也有想忘记的伤心事，不如喝我一碗孟婆汤，该忘记的就都忘记了，明天开始又是新的一天，岂不是很好？”

猴子说：“呸，放屁，俺老孙过一天便是一天，有什么要忘的！”

孟婆笑笑，说：“那好，你不喝，我喝。”

孟婆很快就喝醉了，孙悟空不胜其烦，想要推开孟婆，孟婆却总想往孙悟空身上靠。

她说：“你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你要成仙，现在你销了生死簿，到天庭做了官，却把我忘了，是不是一定要先忘了我，才能成仙？”

孙悟空打了个冷战，说：“你放什么屁呢，俺老孙什么时候认识过你？”

孟婆说：“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我们住过山，住过洞，漂洋过海住过破旧的木屋，我问你，你最喜欢的人是谁，你说是我。”

孙悟空一把推开孟婆，说：“俺老孙还有要事得办，没工夫搭理你这疯婆娘。”

孟婆拉住他，问：“你最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孙悟空说：“有病。”

孟婆拉住他不放，死死地不松手，孙悟空脑袋里一阵恍惚，似乎真的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一幕。

于是孙悟空顿了顿，说：“还不就是你咯。”

孟婆笑了，醉意醺然地躺在地上，自言自语：“如果喝了孟婆汤就能忘记，那么记忆究竟有什么意义？”

孙悟空敲了敲桌子，对月老说：“你听听，这婆娘是不是有病？”

月老嘿嘿笑着，说：“那是，那是。”

喝得半醉的孙悟空突然掏出金箍棒，指在月老眉心，一脸严肃：“说，你是不是给我牵过红线？”·3·

很久以前，天蓬元帅来找过月老，想让月老帮他和嫦娥牵红线。

月老一脸尴尬，说：“这不符合天规啊。”

天蓬扑通就给跪了。

月老说：“好好好，我给你牵。”

但没过多久，天蓬又来找月老，说：“你把我那红线去掉吧，嫦娥如果是因为红线才爱上我，我宁愿一直默默等着她。”

于是月老就去掉了红线，那一夜，嫦娥跟天蓬划清了界限。“这跟你有没有给我牵红线，有毛的关系？”孙悟空的金箍棒依旧指在月老眉心。

月老说：“后来玉帝知道了这件事，感觉到一个人心中存爱，就不能成仙，的确曾派我在你发脾气的时候牵过红线。”

孙悟空“嘭”的一声将琉璃桌砸成飞灰：“说，那个姑娘是谁？”

月老说：“大圣莫急，天蓬和嫦娥的故事还没讲完。其实天蓬走了之后，嫦娥也找我。她不是不爱天蓬，而是怕这段私情让天蓬受罚，陷入绝境。“所以，我牵没牵红线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圣你究竟有没有动过情，又为什么选择忘掉。”

月老抬头，望着孙悟空，仍是一脸的诚恳，坦荡而老实。

孙悟空笑得癫狂，说：“那好，我要打遍三界，看能不能打出那个人来！”·4·

孙悟空第三次发脾气，推倒了蟠桃树，吃了老君金丹，下界号召群魔，要再战天庭。

彼时，吴刚告发天蓬和嫦娥，玉帝说：“这事大家都知道，他们明事理，断了我们也就不再过问，先对付妖猴再说。”

吴刚说：“可现在最需要的是军心，天规不能乱。”

玉帝同意了，把天蓬打入了畜道，红线虽解，月老仍难逃责罚，要去地府转一圈，盯着天蓬轮回。

地府入口，嫦娥梨花带雨，问吴刚：“你为什么这么毒？”

吴刚神色漠然，说：“你不懂什么叫嫉妒。”

月老问天蓬：“你后悔吗？”

天蓬说：“后悔，如果早知道嫦娥的心意，不管有没有红线，我都不该放手。“我真傻，竟相信这世上有红线掌管爱情。难道你没成仙之前，世上就没有爱情了吗？你就没爱过什么人吗？”

此时地府里已经一片混乱，据说是孙悟空来了，天蓬进畜道之后，月老想起了孟婆。

他想见见她。

逃亡中的牛头说：“哦，那个疯婆子啊。她经常喝自己酿的酒，喝完就醉，醉了就随便扯着人，问‘你最爱的人是谁’，听说刚才孙悟空进来看到孟婆抓着判官问，一棍子把俩人都敲死了。”

月老身子晃了晃，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一把抓住牛头问：“你说孟婆熬的不是汤，是酒？”

牛头挣脱了月老，一边跑一边说：“对，她管那酒叫醉生梦死。”·5·

月老走过奈何桥，踏碎望乡台，看到一锅清澈的酒。

他舀了一勺，咕咚喝下去。

……“我一定要成为仙人，不能辜负我爹我大哥的期望。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上天做仙姑！”“好啊老头子，不过你酿的这是什么酒，这么香？”“这叫升仙酒，喝了就能成仙。我×，酒缸里竟然有一颗老鼠屎，媳妇你快在屋里放个夹子。”

那锅酒揭盖的一刻，有酒雾引来青霄雷电。

他让妻子先尝了口酒，她一口即醉，躺在他怀里。门外，有小偷正来光顾。

待小偷离去，挨了一顿揍的他，舀起一勺醉生梦死，看着仍在睡梦中的妻子，喃喃说：“对不起，成仙要太上忘情，我得忘了你。”“嘭”的一声，月老手里的勺子掉在地府冰冷的地面上。

一千年过去了，原来孟婆汤，就是当年自己熬的那一锅醉生梦死。

原来没有红线，也可以爱上一个人，原来饮了孟婆汤，也可以一千年不忘。

月老擦擦泪水，身上泛起白色的银光，仙气缭绕，从黄泉直奔碧落，天庭上正八荒流火，孙悟空拿了根棍子就要大杀四方。“孙悟空！”

月老一声暴喝，震住了天下神魔。

孙悟空哈哈大笑，说：“你终于生气了！我早就看出，咱们是一样的，都是一颗心说死不死的人，天下这么大，神魔妖佛一个都不放在眼里。所以我对谁都发脾气，所以你对谁都是好好好，今天你终于也发脾气了，这世上终于不无聊了！”

月老问：“你杀了孟婆，就因为无聊？”

孙悟空哈哈大笑，说：“不错，你不是也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吗，你该跟我一样，打烂这天庭，撕毁这天规。”

月老说：“不，是我自己选择成仙，是我选错了路，跟天庭无关，是你杀了孟婆，也跟天庭无关，世上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他们本可以自己做决定的。“孙悟空，你错了。”

那根红线夭矫如龙，凝聚着宿世的姻缘，月老白发白眉，一身白衣飘荡如鸿，千年修行，醉生梦死的神通，随着那红线无尽地飞驰。

好像要从奈何桥另一端，拉回那个不见的孟婆。

孙悟空盯着那根红线，忽然咧嘴一笑，松开了手中铁棒。“我多想，再被红线牵一次。”

猴子依稀望见那个魂飞湮灭的姑娘，在虚空里冲他招手，孟婆汤饮尽，又如何能够尽忘？

红线收紧，束缚的，却只剩两个发完脾气无悲无喜的神仙。

一个须发皆白称月老，一个齐天大圣做妖猴。师徒的理想

你说一加一，等于几？·1·

站在银河上，嫦娥数着点点星辉，捞起一把银河之水，看着自己不老的面容，仙风轻扬，吹动她白衣青丝。

嫦娥想，如果自己比紫霞更早遇见孙悟空，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天蓬站在嫦娥身后，问她：“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喜欢孙悟空？广寒凄苦，银河苍茫，我真的那么不值一提吗？”

嫦娥摇摇头，说：“你很好，你比孙悟空高，比他帅，比他地位权势更重，也比他温柔可靠，但那些都不重要。“我喜欢孙悟空，因为看见他，我总能想起小时候，跟在后羿后面，看他被晒得漆黑的脸，张弓搭箭，说：‘看我迟早有一天把太阳射下来。’“我喜欢孙悟空，因为看见他，我会觉得有一天，会有一个英雄，能救我离开这个凄苦而苍茫的地方，七彩祥云，盖世无双。“我喜欢孙悟空，因为在这个空旷的天庭里，他还有梦想，他的心还没有死。”

天蓬看着嫦娥的背影，低头一笑，说：“你放心，他的梦想会死的，如果他的梦想不死，他就会死。“天庭也好，灵山也罢，可不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吗？”·2·

当年，卷帘还是灵山大将，天蓬是他的顶头上司。

直到那一天，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佛号，说：“佛祖宣二位出山，领兵攻打大雪山孔雀妖王。”

二人点起兵马，浩浩荡荡一路杀了过去。

孔雀被如来收服，其弟吞龙金鹏鸟勃然大怒，杀上灵山，一众菩萨抵挡不住，纷纷退后，卷帘一夫当关，天蓬偷袭在后，终于擒住了大金鹏鸟。

如来高立莲花座上，神色冷漠，说：“麻烦你二人，再去一趟苍梧山，把大金鹏鸟的族人，一一抹杀，莫留活口。”

天蓬一震，说：“佛祖，我佛慈悲。”

如来说：“我佛也作狮子吼，你若不去，文殊可去。”

天蓬跟卷帘面面相觑，说：“好，我们去。”

从来没有人见过返老还童，那一次，天蓬跟卷帘见到了。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雪山落血，分外妖娆。

妖娆得很年轻。

天蓬一挥手，便要带兵前去苍梧山，被卷帘一把抓住了胳膊。“你当真要杀？”“你以为，我佛不敢把你我给杀了？”

卷帘哈哈一笑，说：“杀又如何，我不会去的，如果去了，一加一就再也不等于二了。”

天蓬面沉如水，问：“如果不等于二，等于什么？”

卷帘说：“等于灭人满门，等于斩草除根，等于无情无义，唯独不等于人。”

天蓬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人，是神，做了上千年神，你还不懂吗？”

卷帘说：“我心不死，我不懂。”

天蓬仰天，叹，说：“卷帘，你是有理想的人啊，澄清宇内，涤荡浮沉。“好，那我们走，我们去天庭。”·3·

在嫦娥说她喜欢孙悟空，是因为孙悟空有理想的时候，天蓬就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天庭跟灵山，自然没有什么不同，卷帘这样的人不会再有机会领兵，只能日复一日地卷珠帘，看着王母跟玉帝窝在一起调情。

天蓬也只能给嫦娥聚散星辰，铺张成海，只望博美人一笑。

美人偏偏说这些都是极好的，可是她不喜欢。

不喜欢你大爷。

天蓬怒气冲冲地出了天庭，跑到斜月三星洞，敲门大喊：“菩提你给我出来，你有本事教猴子，你有本事开门啊，开门开门开门啊！”

菩提睡眼惺忪地望着天蓬，说：“元帅啊，什么事啊？”

天蓬说：“我想知道孙猴子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菩提“哦”了一声，答道：“很简单啊，他一只猴子而已嘛，就是想长生啊，他又不是神仙。”

天蓬茫然了，他想起猴子曾经对他说：“你一个堂堂天界元帅，跟我一只猴子谈理想，你说你这不是文青病，是什么玩意？”

原来长生，也算是理想，有理想的猴子，就比神仙高贵？

天蓬突然笑起来，他知道，猴子很快就要长生不老，封官成神了，到时候，他也没了理想，嫦娥就不会喜欢他了。·4·

天蓬错了。

猴子做了齐天大圣。

嫦娥问猴子：“你的理想实现了，你还会有原先那股力量吗？”

猴子说：“去他妈的。”

一棍打散了银河，猖狂大笑：“谁说俺老孙的理想实现了，谁说俺老孙是想长生不老？“俺从花果山长大，周围有豺狼和虎豹，它们凭什么生来就高我一头，能捕食我，吞噬我？“我不服，我打成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我发现我还会死，凭什么生死是命定的轮回，我还是不服，我要长生，我要不老，任何压在我头顶的我都要打碎。“现在我长生不老，齐天大圣了。“但我远远没有齐天，那里，还耸立着凌霄宝殿！“啊哈哈哈哈，吃俺老孙一棒！”

那根棍子丢出去，嫦娥怅然若失，怔怔地望着孙猴子远去的背影，仿佛有什么东西，打碎了梦幻的英雄。“这是孙猴子干的？”

天蓬从她身后走来，嫦娥勉强一笑，说：“果然盖世的英雄，注定天下无双，是不能有家的。”

天蓬说：“他有，只不过不是你，所以不在乎，你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

嫦娥转身，说：“那你呢？”

天蓬说：“我不在乎，我可以等，我等的不是我心中的幻梦，我等的就是你，你是嫦娥，活生生的嫦娥。”

嫦娥怔住。“我要去花果山了，孙猴子造反，我跟巨灵神去攻他老巢。”

天蓬一身甲胄，凛然生威。·5·

花果山有什么呢，不过只有一堆猴子。

不是齐天大圣，也不是六耳猕猴，就是一堆普普通通的猴子。

天蓬指着那堆猴子，问巨灵神：“你就让我过来砍这堆猴子？”

巨灵神也有些尴尬，说：“我这也是奉玉帝的号令，你快点砍，一个神通下去咱们好回天庭复命，玉帝不说许诺你了吗，只要你干完这票……呸，完成这次任务，就破例让月老给你跟嫦娥牵红线。”

天蓬“哦”了一声，看着下界仓皇的猴子。

巨灵神说：“你倒是快点动手啊。”

天蓬仿佛听见耳边卷帘在问：“元帅，你说一加一，等于几？”

巨灵神说：“你快点，老子火都放了你不杀猴？”

天蓬长吸口气，说：“滚。”

巨灵神一愣，问：“你说什么？”

天蓬望着银河散落的苍穹，忽然笑了，他说：“嫦娥，我来了。”·6·

那一天凌霄宝殿烧着大火，天蓬元帅拿着上宝沁金耙突然出现在战场中央。

玉帝稳坐案后，平复稍显急促的呼吸说：“孙悟空，天蓬已将花果山妖猴一网打尽，你还不束手？”

孙悟空心头一惊，扭头盯着天蓬。

天蓬说：“我一把火烧了花果山。”

孙悟空抬手就要一棒。

天蓬说：“但我一耙把巨灵神打飞，放走了你的猴子。”

孙悟空一怔，问：“为什么？”

天蓬说：“我这个人从来都很简单，没有什么理想，但我还想做个人。”

孙悟空哈哈大笑，举棒冲着玉帝，说：“来吧！俺老孙还有什么可怕的！”

玉帝冷冷一笑，说：“你以为我看不出天蓬有反骨？卷帘早已跟着李天王，将你的猴子擒回玲珑宝塔了。”

卷帘跟在李天王后面，默默地走出来。“为什么？”天蓬问。

卷帘说：“因为我有理想，我不想一辈子只会卷帘。”

孙悟空哈哈大笑，说：“好一个你有理想，看棒！”

李天王举塔，塔里雷击火涌。

孙悟空咬牙切齿，猛地回头，盯着玉帝，说：“你莫要逼我，再逼我，玉石俱焚！”

玉帝脸色一变，说：“孙悟空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你该束手就擒！”

孙悟空说：“放屁，俺老孙又不傻，这时候束手就擒，我活不了，猴子猴孙更活不了，还不如拼个玉石俱焚，俺老孙也算成就了我的理想，这天地神佛，无人能定我生死造化！”

玉帝心中波澜不定，王母在一旁暗中示意，众神纷纷准备偷袭。

一根上宝沁金耙，稳稳挡在了孙悟空身后。

玉帝怒喝：“天蓬，你不是只想做个人吗，你现在在干什么？！”

天蓬说：“嫦娥喜欢他，我得保他。”

玉帝扶着额，说：“这……你大爷的嫦娥。”

虚空中，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

那声音告诉孙悟空，他能让玉帝放了猴子猴孙，也能帮猴子达成理想，前提是猴子得在五指山下等上五百年。

猴子问：“为什么，凭什么。”

声音回答：“因为形势比人强，你打不过他们，就算打得过他们，还有西天如来，你一样还是会被压在山下，不如听我的，五百年后，我带你……击碎漫天神佛。”“你是谁？”“我是金蝉子，也是你五百年后的师父，你应该信我。”

一个和尚，从南天门缓缓而来，含笑自若，步生莲花。

孙悟空犹豫了片刻。

金蝉子陡然出手，五指如印，轰然将孙悟空压在五指山下，尘埃四溅。

孙悟空破口大骂，金蝉子充耳不闻，又恢复那满面笑容。

他扭头，望着卷帘，说：“你若是也去下界五百年，日日飞剑穿心，五百年后跟着我走一遭，我保你功成名就，灵山天庭，都不会再找你麻烦。”

卷帘浑身颤抖，看了眼玉帝，发现玉帝竟也微笑默认，咬紧牙关想了半晌，狠狠一点头。

金蝉子又望向天蓬。

天蓬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金蝉子微笑，只说了一句话：“你想不想知道，嫦娥究竟爱不爱你？”

天蓬叹了口气，他说：“我输了。”

玉帝起身大笑，说：“圣僧果然牛×。”

金蝉子说：“那还请陛下放了花果山的猴子猴孙。”

玉帝的笑容不见了，冷冷说：“你真的要朕放？”

金蝉子却还在笑着：“你难道要贫僧做言而无信之人？陛下可要想好，贫僧乃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是说放了这群猴子，没有说不把他们抓回来嘛。”

玉帝抚掌大笑，连声说：“放，放。”

李天王放了猴子，玉帝还在那里笑：“圣僧就是圣僧，圣僧同样没说不杀这些猴子，圣僧就是牛×，就是……”

玉帝话没说完，金蝉子就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身上，拍散了天庭五百年气运。

金蝉子微笑：“我也没说不废你。”

玉帝鲜血喷出，盯着金蝉子目瞪口呆：“你，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金蝉子合掌微笑，说：“我也有一个理想，跟孙悟空的差不多，都是要这世间能得自在清净。“在那之前，就让天下罪孽，尽归我身吧。”

金蝉子微微一笑，拉着天蓬蹿下了六道轮回。·8·

天蓬说：“我知道灵山跟天庭都不会放过你，你要去人间轮回，我懂。可是，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金蝉子微笑，说：“你想不想知道，你成了一头猪，嫦娥还爱不爱你？”

天蓬说：“嫦娥本就没有爱过我，为何会有还？”

金蝉子说：“你错了，有些人是离开之后，才会发现早已爱上，嫦娥对你，就是这样的感觉，你如果只是想做一个跟嫦娥在一起的人，五百年后，我也许你一诺。”

天蓬失笑，说：“我还能信你吗？”

金蝉子说：“无妨，随缘。”

天蓬想了很久，既然神已非神，那猪是不是猪，也没那么紧要。

反正从头到尾，都还只是个人而已。

天蓬沉默这么久，只是在等嫦娥，他相信嫦娥一定听到他落下六道轮回的消息，如果嫦娥真的爱他，一定会来，但是嫦娥没有来。

天蓬笑了笑，跳下畜生道。

隐约间，似乎看到六道轮回的入口处，有一袭白衣，身后无穷追兵，姑娘哭着，大喊他的名字：“天蓬！”“咚”的一声，天蓬坠入凡世，化作一头粉嫩粉嫩的猪。这头猪很奇怪，出生的时候，笑得那样灿烂。

完。

另一个结局：

金蝉子站在畜生道的入口，见天蓬坠入人间，信手一挥，散去了前一刻的幻境。

没有追兵，也没有嫦娥。

圣僧说：“阿弥陀佛。”

完。唐僧在女儿国的正确打开方式

面对不了自己，还谈什么普度众生？“对于我来说，西游就是我的生活，这生活里忽然给我一个女王，我爱上了那个女王。所以我的生活就从西天取经，变成了大闹天宫。”——《御弟江流回忆录》·1·

当风吹过子母河的时候，孙猴子躺在河岸上问唐僧：“秃头，你就这么走了，真的不后悔？”

唐僧摸着自己的光头，叼着根草说：“你这不是废话，我不走，佛祖能饶得了我？能饶得了她？”

一旁的猪头插话，说：“佛祖才不管这个，你要是取不成经，金蝉子就再也回不了西天。佛祖听不见你成天唠叨，乐得清静。”

沙僧点点头，说：“师父，你要是真担心，不如担心李世民，那家伙要是听说你娶了女王，做了皇帝，还不得分分钟杀过来。”

唐僧有点蒙：“我皇兄为什么要杀过来？”

猪头嘿嘿一笑，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当年可是他李世民亲送十里长亭，还有百官侧立两旁，长安城里谁不知道你玄奘西游？”

沙僧补充说：“这你要是不回去，我们那皇帝陛下的脸往哪儿搁？摆明了你在逗他嘛。”

猴子抓起一把草根，甩在这俩人头上，说：“就你俩天庭里当过官的事多！”

唐僧叹口气，拍拍身上草屑站起来，说：“都别啰唆了，佛祖也好皇帝也罢，咱谁也招惹不起，上路吧。”

回首向东，那里有一片飞蓬，空中乱舞，散落天涯。·2·

那一夜狂风大作，按大师兄的话来说，这是有妖气。

八戒说：“大师兄你去问问是植物成精还是动物成精，要是植物，烤点来吃，我看师父刚刚失恋，也是饿了。”

孙猴子一脚踹在八戒屁股上，说：“秃头饿了你不会帮他找饭吗，当年在天庭跟我打架的时候也没见你功夫不行。”

沙僧就呵呵地在旁边笑。

在过子母河之前，以往这个时候，唐僧总会一一骂过去，骂这三个劣徒冥顽不灵，除了想当年，就是互相打骂。

可今天唐僧只是静静盘膝坐着，回首向东，东方有西凉女儿国，东方有女王梨花带雨，倚栏盼人归。“师父，你要这么想回去，那你就回去吧。这种事，俺老孙当年也经历过，世间总有那么一两件事，你猜得到开头，猜不到结局，命里注定了，你回去，也未必不会回来。”

唐僧回过头，冲孙悟空翻着白眼，说：“什么时候开始，你一只猴子，也给人讲起宿命论了？”

孙猴子摸了摸鼻子，说：“可能是如来那大巴掌闷的，师父你可想好了，要是回去，既不能普度世人，也不能功成名就了。”

唐僧沉吟了许久，说：“那我既想要普度世人，也想功成名就，还要抱得美人归，你说成不成？”

孙猴子嘴角抽了抽，双手抱拳，说：“本猴服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唐僧一笑，说：“鄙人，江流儿。”

唐僧望着无垠苍穹，忽然又笑，说：“猴子，我明白了，谢谢你。我还有一个忙，想让你帮我一次，你若是愿意帮我，头顶紧箍或许就能去了。”·3·

有人说，看见女王每日都站在城门口，眺望着西方，双掌合十，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等候。

将军告诉女王：“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他是得道的高僧，要成就天大的事业，就算留在这里，跟你消磨时光，也不过像俗世里的众人，三年之痛，七年之痒。”

女王倚在城门洞里，嘴角带着微笑，说：“那又怕什么呢，我等着他，就很欢喜了，其实我更想去找他，只可惜你们不让。”

将军沉默，片刻后说：“陛下，如果唐僧真的对您有意，他就不会走了。”

女王的笑容有些凝滞，低头沉默了很久，又抬起头笑望西方，一直等到夕阳血红，摇摇欲坠。

将军叹口气，说：“您这是何必，如果唐僧真的回来，除非宁采臣遇到崔莺莺，青蛇撞见鳄鱼精，牛郎没有遇到会开口的牛，是他北上从军把华筝娶迎。“命运不可变更，那些夕阳下的奔跑，都是小说家笔下的青春，陛下，您还有万里江山，岂能日日候在城门？”

女王听着将军的话，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将军心中一喜，感觉自己这是要立功了。“爱卿，爱卿你快看！看西边看西边，你看那是不是御弟哥哥夕阳下的奔跑？！”

将军嘴角一抽，望见夕阳下似乎真的有四道人影，正冲着女儿国飞驰而来。·4·

一时间，女儿国内群情鼎沸，红绸招展，落定成偌大的红毯。

唐僧走在上面，笑得儒雅淡定，从容沉稳，红毯的另一头，是女儿国的国王，明眸皓齿，手持酒杯，声声唤他“御弟哥哥”。

当夜翠屏红烛流苏帐，女王酒意微醺，问唐僧：“御弟哥哥，你留在这里，日后想起西天取经大业，真的不后悔吗？”

江流儿哈哈大笑，说：“那都是日后再说的事情了，娘子，先告诉你一声，大业我还是会走，以后风刀雨剑流年如电，诸般艰险，都要连累你了。”

女王借三分醉意，眼睛里全是傲气，仰首歪头，嘻嘻笑说：“放心，有朕在此，夫君你怎敢失败？”

江流儿于是又笑，吹熄了红烛，那一夜有流星经天，命轮斜转。

猴子在中庭里擦棍，满城的红光照耀，让他的手不由慢了几分，如果当年他有师父的勇气，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八戒跟沙僧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中庭，冲孙悟空咧嘴一笑，说：“大师兄，师父看样子是准备留下了，你什么打算？”

孙悟空笑着“呸”了一声，说：“放屁，师父才没打算留下。”

沙僧有点蒙，八戒盯着猴子空荡荡的脑门，笑得很开心，说：“大师兄，恭喜你终于摘了紧箍。”

猴子脸上的笑容凝固，叹息，说：“是啊，可惜我没有早点想通，为什么大爱跟小爱一定要矛盾，为什么戴上紧箍，就一定要放弃人世间所有的情爱，这不科学。紧箍咒那么疼，还不都是我自作自受。“面对不了自己，还谈什么普度众生？”

孙猴子扛起金箍棒，冲两位师弟一笑，说：“准备走吧，九九八十一难，现在才刚刚开始。”·5·

几千年后，人们想起唐僧的整个计划时，总会浑身颤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成亲第二日，江流儿轻吻女王的额头，笑了笑，说：“娘子，走，我带你去捉妖怪。”

女王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夫君究竟要做什么。

直到琵琶精、蜈蚣精、犀牛精一众妖精全被扫荡干净，孙悟空一根如意金箍棒，再次绽起五百年前的光芒，女王才发现这个儒雅的男人有另一种胸襟。

谁说不能带着女人西天取经？

谁说只有和尚才能西天取经？

当江流儿站在雷音寺里，似笑非笑地望着如来，如来面目威严，说：“金蝉子，你屡教不改，看来是不想取回法身了。”

江流儿摊摊手，说：“无所谓啊，反正我们一路上打了这么多妖怪，你不认，天庭也总会认。”

江流儿又笑了笑，说：“当年把天蓬、卷帘一起逼到佛门，我想玉帝已经有点后悔了，有这样一个机会带着齐天大圣一起回归，他们不会介意的吧？”

如来有良久的沉默，江流儿拉着女王，头也不回地走出灵山，身后跟着三个徒弟，一匹白马。

观音侧目，小心翼翼地问着佛祖，说：“您当真不管？”“天规森严，金蝉子娶了亲，又如何进得了天庭？”·6·

风从凌霄宝殿的琉璃瓦上拂过，玉帝摸着那三缕胡子，望着江流儿跟女王，表示很为难。

孙悟空经西游一行，看起来倒是老实多了，跟卷帘和天蓬一样，静静地站在两侧，如果能为天庭所用，对抗灵山，也是一大助力。

沉思良久，玉帝勉强笑道：“金蝉啊，你当年也是神仙，你的功德朕自然知道，不过成仙嘛，定然是要抛下凡间情爱的，你看……”

女王这些天里见过妖怪，见过佛祖，此时见到玉帝，已没有那么恐惧。

她拉着江流儿的手，只是微微笑着，任凭万千仙神的目光落下。

用猴子此前告诉她的话来说，就是天庭也好灵山也罢，本质上都是一群单身狗，没什么好怕的。

江流儿握着女王的手紧了紧，笑着向前三步，说：“陛下，今天的凌霄宝殿，有三个人能自称朕。陛下是一个，江流儿的娘子是女儿国国王，也能算一个。还有一个，区区在下，不巧也明白‘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八个字，你看，是不是也很巧？”

玉帝脸色一沉，说：“金蝉，你是什么意思？”

江流儿笑着说：“我的意思就是，团战可以输，玉帝必须死。”

玉帝一怔，就看到一道金光顶天蹈海，从孙悟空手里长灌而出，奔流不止，刹那间击向他的眉心。

没有人能想到，从一开始，唐僧就已经决定要杀玉帝。

一个不相信爱的人执掌天下，谁能信得过他？

江流儿笑着拍拍手，对着四周要把他就地正法的神仙，悠悠说了一句话：“天规盛行这么多年，也该改了。”

江流儿顿了顿，又说：“我叫江流儿，想帮大家改改天规，不知道有没有人支持一下？”

那一天，据说天庭大战，九重天里的单身狗们欢呼雀跃。灵山上那些只曾耳闻目见，不曾亲历的佛陀，眼睁一线，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听说后来在凡间，有一名叫宁采臣的书生，在西湖断桥边，遇到一个叫崔莺莺的姑娘，二人携手雷峰塔，逍遥自在。

还有那草原上的汉子，成了金刀驸马，带兵攻城的时候，因为执意不屠城，横刀立马，据土称王。

还有一条千年的青蛇，修炼成精，跟一条鳄鱼隐居山林，行善积德，吐纳真元，过不多时飞升成仙。

玉帝身旁的夫人，望着他俩，忍不住笑逐颜开。

完。我要保唐僧

江流儿，你想你娘吗？“我要保唐僧。”

作为黑山之中唯二的巡山小妖之一，我躺在山坡上，望着森森苍穹，吐字缓慢而坚定。

咸鱼精扑腾一下翻过身来，瞪大了眼：“小灰灰，你作为一只妖，不吃唐僧肉，不斗孙悟空，不想杀上天庭灭西天，也不想迎娶白骨夫人做万妖之王，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抠了抠耳朵，斜睨身旁妖精：“别翻了，作为一只咸鱼，翻身也还是咸鱼。”

咸鱼精深吸口气，一字字道：“领会精神！”“麻烦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精神？”“精神就是，三天之后，唐僧过黑山，老妖要分唐僧肉，长生不老，反攻天庭！”“我干吗要反攻天庭？”“小灰灰你有没有搞错，你是妖啊！妖天生的使命就是吓人吃人打神仙啊，有这样的机会，为毛不干啊？”“咸鱼……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一堆骨灰，为什么突然就修行成妖？”“……对，为什么？”

我抬头，黑山山外的星空很闪，像极了长安城的烟火。“因为我是人，我要保唐僧。”·1·

我在望乡台上见前世种种，走过奈何桥，眼前停了一碗飘着葱花香菜的汤。

孟婆说：“喝了吧，喝了就能往生轮回，前世一切苦厄都将忘却。”

我回过头，雾吞幽冥，茫茫一片，姑娘，书生，僧人，江湖，兵马，统统不能再见。

我转过身，对孟婆说：“如果我不喝这碗汤，你会怎么做？”

孟婆笑起来，声音如夜枭，她说：“没人会不喝这碗汤的，如果你要跟我耗，就在这奈何桥头等着吧。”

于是我便等着，看来往的魂灵一个个飘过眼前，有些人喝了孟婆汤，有些人不愿喝孟婆汤，跟我一样在奈何桥头耗着。

几年过去，那些人突然拍拍屁股站起来，或是叹息或是一笑，说“这又何必”，说“那就算了吧”，前世风吹火燎，一碗孟婆汤，浇尽轮回路。

我没有动，我仍旧坐在奈何桥头，枯坐五百年，惊动牛头马面，十殿阎王。

他们问我要去往何处，我说：“我在人间的枯骨化了，也当有残灰零落，就许我做一世残灰之妖吧。”

阎王说：“你这又何必，枯坐五百年，人间不过五百天，物是人非，徒惹伤心泪，莫若饮下孟婆汤，下一世我许你跟那娘子姻缘，快活逍遥。”

我有些茫然，原来五百年沧海桑田，奈何桥前无寸草，人世也不过五百天。“饮孟婆汤不可勉强，你若应允，判官这就替你写下一世命途，你看如何？”

我想了很久，似乎又有五百年那么久，我问阎王：“是不是一定要消除这份记忆，如果是，还请让我做妖。”

顿了一顿，我又说：“我想回人间，看看那个叫玄奘的江流儿，我一直没告诉他，我从未想杀他。”

阎王叹气，说：“也罢，多情自古空余恨，天涯何处话凄凉，地府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轮回也不是你该往的去处。”

我很欣慰，看到十殿阎王里的转轮王丢出一块黑石，幽幽的光芒闪过，照亮我来时的路，我从那条路上走过，找到我的骨灰，劫火掠尽，我成了妖。

彼时，我已经在黑山落草，骨灰妖没什么神通，单凭一股气，强撑着不灭，使的还是人间江湖的刀法剑术。

我把自己人间的名字倒过来，对黑山群妖说：“我名为洪流，是只骨灰化成的妖。”

除了咸鱼，我往日少言寡语，于是便有妖唤我“缄默的洪流”。“完了？”“完了。”

咸鱼一拍山坡，石屑纷飞：“小灰灰你别给我整这些文艺的，爷就问你为嘛不吃唐僧肉！”

洪流白了咸鱼一眼，说：“你能不能领会精神？”

咸鱼呵呵一笑，说：“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是精神！”

洪流站起身来，风声呼啸，吹动他灰色的衣袍，灰色的眸子很是苍冷。“这个翻译太难，我不想做。”“不想做跟不能做，差着多少你知道吗？就‘愿意’两个字！爷跟你这么多年朋友，这么大事都不说？”咸鱼愤愤不平，跳起来站到巨石上，居高临下望洪流。

洪流不看他，还是望着夜空，黑暗黏稠，好似洪流的声音：“咸鱼，别闹。”

洪流丢下这句话，便也丢下咸鱼凌乱在风中，看着洪流腰间别铁剑，一去不复返。

风萧萧兮黑山寒，咸鱼忽然打了个冷战。想到这满世界的妖精都想吃唐僧肉，唯独洪流要保唐僧，那把凡间的剑，能挡得住几个神通？·2·

师徒四人走到一片荒林外。

唐僧拍拍袈裟沾惹的土，随口说：“猪头，你去看看林子里有没有妖怪。”

八戒丢了钉耙，砸在沙僧的秃头上，沙僧双掌合十，低眉问道：“师兄，何事？”“去看看有没有妖怪。”“师弟若是死在里面，这行李担子，还要拜托师兄了。”

沙僧郑重一礼，将行李担子往八戒旁边一放，便大步踏向密林，好似风萧萧兮，一去不返。

八戒看着地上的担子、盘腿念经的唐僧和无悲无喜面无表情的猴子，脑门一阵发麻，一把给沙僧揪回来：“得得得，老子怕了你们了，老子自己去，碰到漂亮妖精别怪老子不给你们留！”

沙僧露出微笑，满脸都是沧桑，他冲八戒的背影喊：“师兄，我知道你是好人，不会跟师父一样勾搭女妖精，你还要等人呢。”

猴子抬抬眼皮，看见八戒的身影踉跄了下，跌跌撞撞闯进密林中。

洪流正站在密林中。

他手持锈迹斑斑的铁剑，身上全是藤蔓抽出的血痕，千年的古树每失去一只手臂，都会长出一只眼睛，苍青色的眸子四面八方布满，像钢刀长枪一样逼向洪流。

树妖们疯狂抖动枝丫，卷起满世界的妖风，嘶吼着，呐喊着，问洪流：“你凭什么要保唐僧，我们要杀了唐僧，不为长生，只为齐天大圣。”

洪流挥剑，那把凡间的铁剑愈发灰暗，妖风把法力低微的骨灰小妖吹得东倒西歪，小妖缄默着，不发一语。

老树出离愤怒，苍青色的眸子冷下来，仿佛木中生火，枝丫卷枯叶，腾起绿幽幽的火苗。

彼时，树林外刚刚传来唐僧的一声喊：“猪头，你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妖怪。”

声音像涓涓细流，醍醐灌顶，流过五百年黄泉岁月，像当年长安城中绽放的烟花。

洪流提剑转身，面对万千枝丫藤蔓，目中同样燃起火焰。“我也不为唐僧，只为江湖一夕满堂娇。”

长剑上燃起灰色的火焰，跟苍青色的火相互撞击，妖跟妖相互撞击，老树的眼里满是愤恨。他恨这个小妖年纪太轻，不知修行艰难，天庭压迫。

人道艰辛，好歹能平淡一世。

妖道森然，九死一生，从无幻梦。

只五百年前，曾有人揭竿而起，说妖也可以做齐天大圣。

老树盯着这缄默的洪流，携五百年必泄之愤，要斩断这小妖的元神。

藤蔓缠住了洪流的头颅双腿，他的左臂被紧紧束缚，唯有一只右手，仍死死握剑，藤蔓一触便散落成灰。“对不起，我要保唐僧。”

洪流被撕扯得痛苦至极，面上却毫无变化，长剑过处，寸草不生。

半壁苍穹刹那变灰，半座苍林也刹那焚毁，老树睁着五百年不肯闭合的眼睛，临死前望见林外的齐天大圣，抬眼似有目光飘来。

那大圣抱着金箍棒，目中冷漠如冰，无悲无喜，浑不似当年举旗闹天的美猴王。

老树眼中有泪，最后一眼，是愤恨地望着唐僧。

玄奘于是叹气，站起身来，回头问沙僧：“你说，他们为什么不信我？”

沙僧想了想，摆弄着脖子上九个骷髅，突然一笑：“如果他们都信师父，师父您就不用去西天了。”

唐僧点头，打了个响指，说：“那好，咱们继续上路。”

八戒伸手指着洪流，瞪大了眼睛说：“那里还趴着个小妖，你们都眼瞎吗？大师兄，你金睛火眼，也出毛病了？”

洪流浑身渗着血，双腿无力，挣扎几次便放弃起身，瘫坐地上，径直望着唐僧。

唐僧无奈，说：“施主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从来都只有女妖精这么看我，现在你这个眼神，让我很别扭。”

八戒说：“师父你搞错了吧，他是妖精啊，刚砍了一群树妖的妖精啊，师弟，你说是不是？”

沙僧点头，这次没有废话，提了日月铲便横身拦在师父身前：“妖便是妖，当斩，小子，我不乘人之危，你且调息好了！”

洪流奋力撕烂藤蔓，喘着粗气，目光落唐僧身上：“你不能再向前走，黑山老妖纠结众妖，要杀你得长生，祭旗攻天庭。”

沙僧浓眉一横，说：“小妖，莫要看不起我，再不调息，休怪我下手无情！”

洪流看傻×一样看了眼沙僧，把沙僧看得一头雾水：“江流儿，你莫要往前，往前是森罗鬼殿。”

八戒碰了碰猴子，说：“这可真是稀罕事，头一次遇上帮咱的妖精。”

猴子点点头，不说话。

唐僧也不说话，默然念经，沙僧终于前跨一步，沙尘被杀气扬起。“妖便是妖，受死吧。”

日月铲划过一条瑰丽的弧线，带着抹浓浓的遗憾与嘲讽，沙僧嘴角勾起苦涩，闭目便要往下砸去。

洪流不看那日月铲，仍望着唐僧，他说：“江流儿，你睁开眼睛，你眼睛很像一个人。“江流儿，你想你娘吗？”

日月铲骤然而止，停在洪流头顶，风声刮起洪流大半头发。

一只手，兀自出现在日月铲下，唐僧念了声“阿弥陀佛”，终于从沙和尚背后走出。

沙僧说：“师父，你若觉得妖精也或有不当杀的，便先去西天走完，改了这天规条律，我看着也烦。可眼下你若是不改，妖便是妖，我还是要杀。”“八戒，丢走。”

唐僧扔下一句话，沙僧眼睛一瞪，说：“师父你不能这样……”话音未落，就被八戒拍拍手，提着领子丢到了猴子身后。

孙悟空回头看了眼沙僧，又漠然转过头去，无动于衷。

沙僧宝宝委屈，宝宝心里苦……

唐僧望着洪流，仔细看了这个小妖精很久，拍了拍脑袋：“人老了，总会忘记很多事情，谈不上想我娘，更不敢谈想我娘。”“为何不敢？”洪流眉头一皱，终于挣扎起身，“你娘很想你，你有空想想她。”

唐僧无奈，说：“这世道怎么了，连妖精都这么爱管闲事？我们佛陀的事情，你不懂，佛陀讲的是大爱，就是人得先忘了私情，你说是不是特别变态？”

洪流点头：“岂止变态，简直反人类，反妖类，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为什么要忘掉自己老妈？”

唐僧叹气，说：“你这小妖精很有慧根啊，所以我要去西天，我要改一改这些规矩，每个人都能爱想妈想妈，爱谈情谈情，都能走自己的路，你说呢？”

洪流说：“你妈没白想你，你牛×。”

唐僧笑了，说：“所以我必须继续向前走，哪怕前面万劫不复。”

唐僧的响指再度打响，朝后招呼着：“走。”

洪流伸手想拦，面前已隔了个大胖猪头，猪头笑眯眯地说：“小妖精你别多事，就是真有万妖云集，唐三藏也是要去的。”

顿了一顿，猪头又指着自己在内的三个徒弟一匹马，笑嘻嘻说：“况且，万妖云集算个屁，这里的几个人，谁怕过？小妖精，你管不了的，老老实实修行吧。”

猪头说完，就牵了白马屁颠屁颠跟上，沙僧还神色肃杀地盯着洪流，猴子不忘将两个包袱丢上日月铲两头，啃个桃子，默默跟在最后。

夕阳在这一行人身前落下，拖出来的影子很长很长，洪流见到沙僧回眸，冲他凶恶地放狠话，说：“你要再敢跟来，打断你的百年修行。”

洪流知道，沙和尚不想杀了自己，他不想违背条律，又不想违背内心，只好对他放狠话。

洪流看着手里的剑，突然一个激灵，想说树林里还有一半的树妖，就看见那林中金光一闪，空气里多分潋滟，那整片天地的妖气便都荡然无存。

小妖精伸着手，半晌后又哭又笑，不知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3·

洪流回到黑山，才发现咸鱼被抓了。

当值的土地公找黑山老妖告密，说：“这两个小妖精是异端，该死。”

漫山遍野的妖怪若不是嫌骨灰难吃，恐怕早已吞了洪流，洪流提着剑，一步步走上山顶，顶住了千万道蕴含神通的目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顶住，或许只因他见到山顶上绑着的那条咸鱼，夕阳还未落下，咸鱼将被晒干。

山顶上一方石桌，两个石凳，黑山老妖正嚼着豆腐干跟花生，一杯杯酒转眼喝光。

见洪流到了，黑山老妖伸手一指，示意洪流坐下。

洪流就坐下。

黑山老妖示意洪流吃，洪流就吃，老妖不由有些惊讶，笑着端起杯子，洪流也当真不客气地跟他碰杯，一饮而尽。

黑山老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故事里书生爱上了千金小姐，千金小姐说我可以跟你私奔，受人世间万般苦，只要有你在身畔。“书生便带小姐离去，不过月余，小姐偷溜回京，说被歹人误了终身，要快快抛绣球找个如意郎君。”

洪流盯着酒杯，勾起一抹凛冽的笑意，说：“这俗称接盘，我懂。”

黑山老妖点点头，继续说：“那千金小姐选中了状元，自然是喜结连理，未承想那状元郎得知她并非完璧，便日夜摧残，小姐便又想起了书生。“那日书生也来长安，说是赶考，不过为见小姐一面。”

洪流呆呆地望着酒杯，黑山老妖给他倒上酒水，酒水碧色缥缈，像极了那一年长安城里的烟花。“后来，后来小姐就跟那书生相约，在江湖之上软禁状元郎，重获自由身。未承想书生那几年游历江湖，有了奇遇，身手远超常人，状元郎在船上对小姐鄙夷谩骂之际，一时错手，径直将那状元推入水底，便是杀了。”

黑山老妖将酒杯一放，望着洪流笑道：“此后，书生便冒了状元的名字，来到州府上任，也算将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偏生小姐不敢回家，日夜嘟囔本可以有的大好前程，书生为了留住小姐，只好提及腹内胎儿……未承想孩子落地那日，小姐竟把孩子送出，顺江漂流，并放言说那是状元郎与小姐的孩子。“一十八年之后，孩子成人，丰神俊朗，眉目如画，虽是光头和尚，却直到如今都受女妖精喜爱。“那孩子得知自己所谓的身世，便找到了小姐，被那小姐一一指点，终于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带了京城的兵马，涌入了州府的衙门。“书生夜半惊醒，提着刀一路厮杀，浑身浴血，踢开小姐的门，说：‘别怕，我来救你。’“他看到小姐的房中空荡荡，回眸是四院的大火，和当先走来的丞相。“他见过这个丞相，是千金小姐的父亲，本该是他的岳父。“书生哈哈大笑，说：‘我刘洪有今天，皆是咎由自取。’“刘洪被处斩了，状元郎因为救过龙王爷，被还魂了，千金小姐事后也‘终究从容自尽’，书生蹲在奈何桥头，一看便是五百年。“书生说：‘我最多是爱错了人，但爱没有错，我不想忘掉那个人，不想忘掉这份情。’“于是书生颠倒了姓名，从黄泉来到人间，身上的悲怨之气落到我黑山老妖的身上，让我平添几分功力。”

黑山老妖把故事讲完，望着山下，说：“那个叫陈光蕊的状元郎，早就死了。”

山畔有风吹过，洪流默默听完，他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至少会讲声“谢谢”，可是他没有。“故事讲完了，兄弟，我的意思很简单……天下这么大，谁没有故事？总不能因为你的故事，便阻了大伙的前程，唐僧，一定要杀，不杀不行，你跟你这兄弟走吧。”

黑山老妖倒空了壶里的酒，他盯着刘洪说：“我知道，你拦不住唐僧，天下没有人能拦得住唐僧。”

刘洪也干了酒，起身解下咸鱼，给他泼了盆水，说：“那好，我们走。”·4·“我去，洪流你是唐僧他爹啊！”“咸鱼，别闹。”“闹什么啊，多牛×啊，你是齐天大圣的师父他爹啊！”“我儿子比我牛×，我儿子还干掉了我，你看起来很高兴？”

咸鱼不说话了，看洪流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端详，不由叹气。“你有屁就放！”

咸鱼干咳两声，说：“唐僧他们就要过黑山了，他们当真能过去吗？”“关我屁事。”“那是你儿子，你要是连你儿子都能忘了，你还是妖精？早成佛了！”“为什么成佛就一定要忘记自己曾经爱过的人？要忘记自己的父母，忘记自己的儿子？”“我如果知道，我就不是咸鱼了。”“那你好好想想吧。”

洪流说完这句话，便身子一缩，化作骨灰躲在衣服下，准备睡觉。

咸鱼愣了愣，说：“不对啊，小灰灰你别转移话题，快说你到底还去不去救唐僧，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要保唐僧啊？”“滚。”“滚什么啊，你是唐僧他爹啊，你不保唐僧谁保他？”

洪流忍不住了，终于化形又跳起来，说：“咸鱼你给我闭嘴，我们两个巡山的妖精，去了给人塞牙缝不成？我现在觉得佛说得对，江流儿是我儿子，那妖精那么多，不都是妖他妈生的？妖他妈都想长生，唐僧为什么不能给他们肉吃？”

咸鱼脸涨得通红，说：“反正不对，就是不对！他们想长生就该自己修行，凭什么要吃唐僧肉？天庭限制我们，西天监管我们，要我们做这些做那些，如果这都是不对，那他们非要宰了唐僧去吃，跟天庭西天有什么区别，统统不对！”

洪流哈哈大笑，笑出泪来，说：“你看这有个什么东西啊，一条咸鱼在说神佛妖怪都不对，就算天地乾坤都不对，你一条咸鱼还能怎么样？”

咸鱼涨红的脸慢慢恢复正常，他深吸了口气，说：“咸鱼当然还能翻身。”

话音卷起漫天的妖气，咸鱼的气势从未这么盛过，那一刻洪流仿佛见到了孙悟空除去妖林的一棍。

咸鱼腾跃而去，直奔黑山。

洪流瞠目结舌，大喊：“咸鱼，你别闹！”

洪流拔足狂奔，到了黑山地界，却又逡巡不前，一根根地拔着自己头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救唐僧，救咸鱼，救妖精，救自己……”

黑山上，炸出一团团五光十色的花火，洪流蓦然仰首，好像又看到那一夜，长安城外的烟花。

那时候的满堂娇睁着大眼睛，弯起来像一轮月亮，她说：“我要跟你走，不管你去哪里，只要在你身边，我都不怕。”

洪流那时候想，因为一个女孩，全世界都黯然失色。

洪流现在想，如果因为一个女孩，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不是我要跟你走，而是我跟你走了，是不是都不一样？

我要长生，所以我要吃唐僧肉。

我要长生跟我长生之间，简单明了，就差了一个“要”字。

天雷滚滚，玉帝一声惊呼，说：“不好，下界有什么东西要打破轮回？”

冥冥之中，传来万千恐惧的回声，那些都是无尽的要和无尽的想，曾几何时，有人说没了我，就没了要，也没了想，所以天庭耸立，替人决断。

所以唐僧西行，势不可当。

洪流陡然明白了，他哈哈大笑着，踏上黑山。

手中的长剑不再发灰，身上的潦倒不再落魄，一身铅华洗净，金光万丈刺破苍穹。“我长生，本是没问题的，因为佛长生。“不是佛要长生，而是佛长生。正如去了那个要，便是我长生。“妖精，也都一样。”

洪流嘴唇开合，缓缓念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灿灿的光芒里梵音高唱，响彻黑山。

整座黑山的激荡都停了下来，万妖也好，取经师徒也好，甚至那条翻身的咸鱼也罢，都停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洪流。

洪流站定，长剑化成粉末，脚下生出莲花。

他说：“我，即是佛，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众生见我，即见如来。”

天地之间，陡然炸起一道金芒，劈过千万劫的幽暗。

如来张开双臂，朝唐僧在内的众生笑了。

Welcome to（欢迎来到）灵山。

完。人在江湖，我有个雕用

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1·

那一年我初出茅庐，以为行侠仗义是件很容易的事，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原来行侠仗义也需要有钱。

可惜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不服输，我偏要既行侠仗义，又荣华富贵。

前十年，我在山崖之下度过，陪伴我的只有一只雕，那只雕修炼成精，能说人话，还能教我武功。

雕爷给我取名，说：“你该叫独孤泰迪，谁都不　　。”

我心想我养了他，怎么也算他爸爸，奈何此雕匪气极重，时不时举起几百斤的大剑，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离开断崖以后，我时常会想起雕爷，发现原来人间的生活这么复杂，远没有山下潇洒。

为了生活，我开始在永安城里做杀手。

初出茅庐，不懂规矩，有中间人请我去杀唐门的二代大弟子，出价一千两银子。

此目标平日里作威作福，乃是成都一霸，行侠仗义还能有钱赚，正是我想选的道路。

我去了。

那是一个雨夜，唐门的暗器闪烁着乌金色的光，像雕爷的重剑一样。

但是太慢了，雕爷用起重剑来，就像是飓风在呼啸。

我比雕爷还快。

我用一把软剑，挑飞了所有暗器，在唐门二代大弟子惊恐的眼里，一剑封喉。

鲜血喷在我的身上，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有些慌乱，以至于没有发现唐门的二代大弟子将最后的剧毒混在鲜血里，洒到我的身上。

毒很快起了作用，渗入我的肌肤和血脉，我开始有些神志不清，出现幻觉，看见雕爷站在我面前，咧嘴“嘎嘎”直笑，掉了一地的毛。

他说：“泰迪，来，叫爸爸。”

片刻之后，雕爷似乎又变成一个姑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水墨江南画。

那是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找到的黑市郎中。

做杀手这行，有病有伤不容易治，要不找组织里的郎中出手，要不就得找江湖上口碑好的黑市神医。

否则官府查你，被你杀掉的目标也会查你，死在医馆里的杀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那一夜我还是挺了过来，睁开眼，见到姑娘正对着我看书，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绸缎衣服，阳光落下，照出她锁骨脖颈处的一片洁白。

还不等我开口，姑娘便放下书，伸出手。“哟，醒了，给钱吧。”

本人很坦诚，没钱就说没钱。那姑娘就瞪大了眼睛，说：“你都敢去杀唐天，怎么可能没钱？”

我说：“那也要等我拿到钱以后再给你了。”

姑娘不信，她说：“杀唐天的一定是顶级杀手，据说是一剑封喉，这样的杀手不可能此前没有积蓄的。”

姑娘又说：“这种单子，杀一个至少要有万把两银子吧？你接过几个？”

一时间，本人有些许尴尬。

我说：“其实我第一次接这么大的单子，这一单，中间人许了我一千两银子。”

姑娘瞠目结舌，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肯相信。

所以我只好带着她去见中间人，到时候收钱付账，便跟这姑娘两不相欠。·2·

其实一个人的性命究竟值多少钱？

我认识许多市井中的同行，他们主业卖鱼、搬砖，偶尔出手杀人。

杀一个普通人，一单不过几百文钱罢了。

我认识一个叫黄裳的杀手，跟我一样，也是个少年，他也想行侠仗义，喜欢做江湖大梦。

后来家里人得了大病，急需用钱，他跟我在江边喝了一夜的酒。

他想继续努力甄别他要杀的目标该不该死，又想不管不顾多挣些钱给家人看病。

奈何他没有门路，纵然无师自通，武功卓绝，最后也还是老老实实去了城里搬砖。

偶尔我在永安城见到他，他都会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你看城主府那片高楼，哥们儿我盖的，一个月六钱银子，牛×吧？”

我抱拳拱手，说：“牛×牛×，社会社会。”

黄裳说：“以后你混不下去了，尽管来找我。”

当时我也龙困浅滩，窘迫得很，但我不怕，我笑着告诉他：“我一定会成为江湖上的传奇。”

那天过后，我没有再去接生意，而是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酒，坐在码头渡口，青楼客栈。

我需要一个踏入武林的机会。

江湖是很大，武林却很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里草莽崛起，混得风生水起，这故事总是让人羡慕。

但那样的草莽太少，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是那样的人，后来才发现我做不到。

草莽是要杀人不眨眼的，说杀你全家就一定要杀你全家，草莽里的人不讲武林规矩，大佬们是要你听话，不是要你讲道义。

所以我在码头渡口，青楼客栈里待了半年，寄希望于遇见些武林中的事。

平日里我打了无数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拦路抢劫的青帮，还有乱收保护费的衙门走狗。

那段时间，天天都有人找我麻烦，但我过得很快活，剑越来越快，我甚至觉得哪怕换成雕爷手里的重剑，也能够不输给它。

积蓄花光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机会。

有几个峨眉派的剑客手脚不干净，杀人劫财之后从水路回山，被我在岸边识破。

我笑着扔出酒壶，长啸一声，从岸边垂柳下高高跃起，踏波而行，最后长剑潋滟，取了那几名剑客的头颅。

我将他们的头颅送回峨眉山，峨眉掌门深深看着我，没有发话。

从那天起，武林中多了个复姓独孤的剑客。

有名声，我就有生意，所以才会有中间人找到我，花一千两银子请我去杀唐天。

说实话，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当场答应下来，生怕中间人反悔。

中间人还很诧异，说：“这么痛快？”

我笑了笑，说：“杀一个横行霸道的唐天而已，我才刚刚出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挣钱。”

其实如果我当初冷静一点，是该从中间人的语气里听出点什么。

这一单绝不只值这个价钱，而我以后也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机会。

可惜我当时热血上头，只觉得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实热血上头并不是件坏事，如果当时我就有那么冷静，我的剑就不会那么潇洒，那么快。·3·

杀了唐天以后，我拿出五百两银子付了医药费，姑娘叫令狐珊，还想替我打抱不平，臭骂那中间人一顿。

我说：“算了，不如我请你喝酒。”

姑娘白了我一眼，说：“你中的毒不能喝酒，要真想谢我，不如多挣点钱，都给我花。”

我没听她的，买了坛酒偷偷从她眼底溜走，蹉跎这么多年，我终于踏入武林，不喝酒怎么能行？

我给姑娘留了张银票，在银票上写：“倘若我真喝出了毛病，你来永安城东的留云栈找我，放心，这次不会赖账的。”

那时候轻裘快马，恨不能一日看尽长安花，连脸皮都厚起来，相处没几天的工夫，就去陪令狐珊采药，山高路远，我一把抱住她，便轻飘飘飞到山腰。

竹叶飘零，掠过我们两人，我看到她脸颊通红，一点都不像那个爱财的黑郎中。

姑娘嘴倔，非说是半空中不敢动，憋得满脸通红。

有时我躺在令狐珊家里，会感慨浮生如梦，说：“我从来想的都是扬名江湖，没想到会先碰上你，碰上了你，扬名江湖什么的就都完蛋了。”

姑娘躺在我身边，斜眼瞟着我，说：“原来是我这个魔教小妖女，害少侠没了斗志啊？”

我说：“你不是害我没了斗志，你是害我发现了江湖的真谛。”

姑娘：“哦？”

我笑着把她抱在怀里，说：“从前我概念里的江湖很空荡，我浪迹其中，每日花天酒地，闯出传奇之后回山陪我雕爷，其实我来这江湖走一遭，还是无悲无喜一过客。但现在我才发现，我有喜怒哀乐，也有心满意足，原来你就是江湖。”

在很久以前，我听过一个理论，说人世间的快乐与悲哀总是等量的。你开心的时候，不知名的角落里就会有倒霉蛋痛不欲生。

痛苦的那个人是黄裳。

他的家人还是病逝了，我带着两坛酒去找他，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他蹲在墓碑前喝酒，说：“我还是想去江湖看看。”

我掏出一百两银子，说：“江湖路远，你珍重。”

黄裳也不客气，拿起银子挥挥手，说：“等我出人头地那天，十倍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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