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金校尉之九幽将军(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5 13: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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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下霸唱

出版社:群言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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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金校尉之九幽将军

摸金校尉之九幽将军试读:

第一章 崔老道射天狗1老早以前,还有皇上的时候,北京城九座城门各有一个镇物。阜成门的镇物,是个刻在瓮城门洞左壁上的梅花。因为阜成门运煤的多,城下住的全是煤黑子,很多拉骆驼的苦力也在那儿住,没几处像样儿的屋子,净是“篱笆灯”。篱笆灯可不是灯,穷人住不起砖瓦房,竖几根木头柱子,搭上大梁,挑起个架子,屋顶铺草席子,秫秸杆儿涂上白灰当墙,人住在里边,这叫“篱笆灯”。穷苦力住的“篱笆灯”当中,有个摆卦摊儿的。算卦的先生三十出头,本是传了多少代的财主,积祖开下三个当铺,一个当古董字画、一个当金珠宝玉、一个当绫罗绸缎,可是传到他这儿落败了,万贯家财散尽,携儿带女在京城卖卦,凭胸中见识对付口饭吃。在他对面,是个补靴的皮匠,三十上下的年岁,脸上是虎相,老家在山西,拉了一屁股两肋都是饥荒,迫不得已到北京城搬煤,连带缝鞋补靴,成天起早贪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打算存几个钱,给老婆孩子捎回去。算卦的心眼儿好,见皮匠无依无靠,赶上阴天下雨摆不了摊儿,总让皮匠到他家中吃饭过夜,一来二去,两个人有了交情。有这么一天,皮匠从他老乡手中得了一件宝物。他那位老乡是个掏坟扒墓的贼,前不久掏出一个翠玉扳指,溜光碧绿。清朝王公贵族骑马射箭,手上都有扳指,一般人可用不起。东西是好东西,又急等用钱,有几个钱好出逃,可是天子脚下,王法当前,谁不怕吃官司?一时找不到买主,只好来问同乡。皮匠以为有机可乘,拿出辛辛苦苦攒了三年的血汗钱,换了这个扳指。他也不摆摊儿了,一路跑来找算卦的。关上大门,他让算卦的点上灯烛,从怀中掏出个布包,里外裹了三层,一层一层揭开,一边揭开布包一边说:“我一个臭皮匠,在北京城举目无亲,多亏老兄你看得起我,一向没少关照,正不知如何报答,天让我撞上大运,从盗墓贼手上得了一个扳指。这个东西了不得,清朝十大珍宝之一,老罕王统率八旗军进关,一马三箭定天下,扣弦用的扳指!”算卦的吓了一跳:“从墓中盗出当朝王公的陪葬珍宝非同小可,须知皮肉有情,王法无情,北京城中做公的最多,万一让眼明手快的拿住,那可是全家抄斩灭祖坟的罪过!”不过在烛光底下,往打开的布包中看了一看,他倒放心了,对皮匠说:“你啊,赶紧出去买块冰,镇上它!”皮匠直纳闷儿:“怎么个意思,要冰干什么?”算卦的说:“买打眼了,冰糖做的,不拿冰镇上,不怕化了?”北京城到处是“撂跤货”,纵然是活神仙,你也保不齐看走了眼,以为捡个便宜,到头来只是吃亏上当。皮匠挣了三年的钱全没了,他为人心窄,一时想不开,出去跳了护城河。算卦的追上去,找人借来挠钩,将他拽上河,好说歹说一通劝,又拿了几个钱给他,罢了他寻死的念头。转眼进了腊月,皮匠拜别算卦的,回老家过年。再说算卦的买卖也不好做,听说山西的布又结实又便宜,想去趸一批布,趁年底下多挣几个钱,打定主意,他也带上盘缠去了山西。岂料赶上打仗,耽搁了十来天,半路又撞见乱军,他慌不择路躲进荒山,走了几天不见道路。说话到年三十儿了,但见铅云密布,朔风一吹,漫天飞雪,山峦重叠,旷无人迹。算卦的又冷又饿,走也走不动了,以为要冻死在这儿,却见风雪中有个破瓦寒窑,可能住了人家,隐约透出灯火。他见了活路,抢步上前叫门。屋门一开,出来个人,万没料到,住在这儿的竟是那个皮匠。皮匠见是算卦先生,一脸饥寒之色,忙将他让进屋,烧了热汤给他喝下去,算卦的这才还阳。二人说起别来情由,各自唏嘘不已。皮匠叫出老婆孩子给恩公叩头,他老婆是一般的乡下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孩子大约七八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名虎娃,见了生人也不好意思开口。算卦的一路逃到这里,带的东西全没了,一摸身上还有一小块碎银子,北京人讲究礼数,过年见了小辈儿,总要给几个压岁钱。算卦的没有别的东西,拿出这块银子给虎娃,虎娃摇头不要。算卦的对皮匠说:“你看你这孩子,多大的规矩,我给他银子还不要。”皮匠告诉虎娃:“你叔又不是外人,给你银子你拿了也罢。”虎娃仍是摇头,不肯伸手接银子。皮匠说:“你娃没见过,解不了这是啥,这叫银子!”虎娃说:“这东西有的是,我要它干啥。”皮匠说:“憨娃,啥话都说,如若有的是银子,你爹和你叔还受什么穷?”虎娃说:“真有许多,前几天上山捡柴,见到一个山洞,里边全是这东西。”皮匠和算卦的半信半疑,当天吃罢晚饭,安歇无话。转过天来,风雪住了,皮匠让虎娃带他们俩去看。打村后上山,逶迤行至一处,见那半山腰上,埋了一块石碑,由于年代久远,石碑当中已经裂开,周围长出了蒿草,遮挡得严严实实。虎娃拨开乱草,下边是个墓穴。皮匠让虎娃等在外边,他和算卦的点起火烛,拎了柴刀,一前一后进去,举火一照,石碑内侧有字——“遇虎而开,有龙则兴”。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作声不得。又见四个躺箱,箱盖半开,抚去尘土,里边放得满满当当,全是金银元宝,看得二人眼都直了。墓穴中并无棺材,仅有一具枯骨散落在石台之上,不知是何许人也,旁边摆了一个皮匣子,积满了灰尘。二人望枯骨拜了几拜,上前打开皮匣子,匣中是一卷古书,页册陈黄,残破不堪。皮匠认不了几个大字,只顾去看躺箱中的金银,他对算卦的说:“天让我父子俩发财,当初不是老兄你救我,可不会有我的今天,四箱金银,应该你我二人均分。”算卦的一抬头,借烛光看见皮匠的脸,分明是只恶虎,要吃人似的。算卦的是明白人,常言道“说话听声儿,锣鼓听音儿”,皮匠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可全听出来了。算卦的心中一掉个儿,忙说:“老弟你这是什么话,不是你收留,我也在山上冻死了,所以说你不欠我的。既是你儿子找到的古墓,里边的东西,都是你家的,命该如此,岂可由人计较。”皮匠再三说要平分:“多少你也得拿几个,不拿你是看不起我。”算卦的只好说:“干脆这么着,四箱金银全是你的,匣中一卷古书给我。”皮匠问他:“书中有撒豆成兵的道法不成?”算卦的在烛光下翻了一翻,尽是寻龙之术,看来古墓中枯骨,生前是位“天官”,当地一直有“天官”的传说,等同于有道的真人,明晓八卦,暗通阴阳,有寻龙之术。皮匠没见识,他是“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烛之光,其亮不远”,一看不是神通道法,他也不打算要了,正好分给算卦的。古墓中出来的东西,怎么说也犯王法,分给算卦的一份,不至于给他说出去,他落得安心。二人说定了,又对枯骨拜了三拜,扒土掩埋,搬取四箱金银下山。那会儿说的躺箱,乃是乡下放在炕上的大箱子,一头齐炕沿儿,一头顶到后墙,塞得下两个大人,装满了金银,直接搬可搬不动,俩人一包袱一包袱往下背,背了好几天才背完。算卦的不敢久留,别过皮匠,连夜上路。回到阜成门外,他心里还在后怕。他是宅门儿出身,老娘生他之时,梦中有虎来夺,未卜吉凶,因此他单名喆,字是“遇虎”,石碑上刻的前半句“遇虎而开”,指的不是他又是谁?他也看出皮匠是什么人了,穷的时候怎么都行,这样的人你别让他看见钱,见财起意,没有干不出来的事情。回去之后,他仍在阜成门算卦,没买卖的时候,他翻看古书,一字一句暗记在心,末页仅有四句:“要寻真龙观真形,阴阳卦数胸中藏。六十四卦无从认,只恐寻龙到此穷……”下配卦图,皮匣子中还藏了一枚官印,上有两行古篆“天官赐福,百无禁忌”。他是有慧根的人,别人看不明白,到他手上一目了然,可也不知寻龙之术的来头。打这儿之后,他不光算卦了,还给别人看风水,说得上阴阳有准,在北京城的名头不小。怎知有这么一天,皮匠又来找算卦的,说是发财之后,活人该有的他都有了,说不尽有许多快活,又想起了列祖列宗,不仅要造祠堂,还要迁动祖坟中的棺材,来请算卦的给他找块风水宝地。算卦的听外边人说“皮匠为富不仁,贪得无厌”,不打算再同此人往来了,可又惹不起这位。他沉吟半晌,说道:“一分宝地一分福,福分不够占不住。无福之人,祖坟埋在什么地方也没用。你可想好了,如若当真要动祖坟,将来你还得多行仁义。不必远寻,你们县城东边的山就是条龙脉。迎神避鬼,坟不定穴,你迁出棺材不要妄动,按我说的时辰抬棺出去,只管往山上走,几时抬棺的绳子断了,棺材落地之处,即是龙穴!”2皮匠问算卦的要了时辰,回去准备,抬出祖坟中的棺材,供入祠堂。迁坟动土,相当于二次出殡。他财大气粗,为了摆这个排场,提前将吃白饭的都找齐了。祠堂前搭棚、念经、做道场,请来名馆“聚合顺”置办丧席,一摆几十桌,流水的席面儿,换人不换席,哪怕不相干的人,只要进棚磕两个头,上了桌可以随意吃喝。又找来一百多和尚、老道,还有尼姑、喇嘛,念五捧大经,开水陆全堂的法会。二次出殡,前后折腾了一百多天,按说好的时辰抬棺出城。老例儿讲究“换坟不换棺”,棺材不能打开,以免惊动先祖,只做了一个大棺罩,佩以云纹海饰,掐金边走金线,再坠上金穗,要多气派有多气派。当时抬棺罩,六十四个杠夫抬已经很可观了,他让用双杠,一百五十个杠子手轮换抬棺。道队前边开路的有旗锣伞盖、金瓜斧钺朝天镫,又有两列吹鼓手,不多不少一百单八个童男童女,个个手捧香炉,香烟缭绕。再后边是打丧谱的,以前常说“摆谱”,那位问了:“谱是什么玩意儿?”近似官员出巡队伍中打的木牌,上写“肃静、回避”,还有官衔之类,俗称“官谱”,也叫官架子。丧谱是彩谱,木头牌子涂了金粉,两旁挂有灯笼穗子,上写名姓、道号、生辰,以及诰命归天的时日。在以前来说,有道号可以升天,他祖上一个比一个穷,仅他祖父有口棺材,其余的全扔在荒山喂了野狗,大名都没有,哪有什么道号,这也是后来使了钱请人封的。千八百人的道队前呼后拥,抬上大棺罩,出了县城往东走,大张旗鼓,威风抖了一地。县城东门外是座山,没有多高,山势平稳。道队将棺材抬到山坡上,忽见抬棺的绳子断了,当即挖个坟穴,埋下棺材。应了阴阳风水中那句话“有地非人不下,有人非时不下”。这句话怎么说?有了风水宝地,没合适的人埋不得。有了合适的人,没有合适的时辰也埋不得。合该皮匠有这个时运,他祖坟的形势真是厉害,不是明眼人看不出来。会看的人过来一看,准得吓一跳。县城东边的山,形同一个座椅,正对县城东门。县城犹如一张摆开的供桌,老百姓在家生火做饭,等于是给他祖上这个坟头上供。一年到头,没有一天没供奉。在风水上来说,正好凑成了一个形势,这叫“日享千桌供,夜受万盏灯”。书要简言,打从皮匠迁了祖坟,他算走了大运,干什么都发财,不单走财运,他还官运亨通,真得说是平步青云。到后来,他儿子也当了官,大请大受,飞黄腾达。可是俗话说得好——“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他这份贪心也往下传,他儿子比他还贪,钱越多越贪,心也越黑,转目忘恩,欺上瞒下,残害良善。爷儿俩担心祖坟风水让人破了,定下一计,要斩草除根。命手下人请来算卦的,去老家祠堂看风水,半路打了一闷棍,绑在一块大石头上,扔进了黄河。算卦的出去之前一再叮嘱妻儿:“皮匠这次找我,只怕凶多吉少。不是我给别人指点龙脉,不至于有这杀身之祸,我自作自受,并无怨言。你们赶紧躲到乡下去,埋了官印及古书,我的后人不准再吃看风水这碗饭,也不必给我报仇,不出三五年,仇家必有天报。”不出他所言,三年过后,县城东边的城墙,年久塌毁,乱石堵上了城门。那个地方很穷,官面儿上拿不出银子再造城门,好在东边全是山,没什么人往来,其余三座城门够用了,东门堵死了也不理会。怎知城门这一堵死,挡住了供奉,皮匠家势一落千丈,人坐在屋里觉得喘不过气,他和他儿子的官运也到头了,问了个欺君犯上的罪名,满门抄斩,祖坟都给平了。至于算卦的后人,一直住在乡下,家里边再穷,也没给人找过龙脉——白家老祖先有这么个传说。传到白半拉那辈儿,官印和古书仍埋在老家,始终不敢用。白半拉有个结拜兄弟,人称“瞎老义”,师从打神鞭,他师爷金算盘,师祖张三太爷,全是赫赫有名的摸金校尉,论起倒斗的勾当,没有他不会的。不过瞎老义眼神儿不行,大白天出门,他也能撞上墙,吃不了这碗饭。瞎老义听白半拉提及祖上的遭遇,他说:“你先祖传下的这叫《陵谱》,又叫寻龙诀,可不是江湖上给人看阴阳风水的手本,此乃发丘摸金之秘诀,我师祖张三太爷传下的也不如你这个全,那才十六字应十六卦,这可是六十四卦应六十四字。印叫发丘印,乃先天至宝,岂可使之埋没俗尘?阴间取宝的勾当一个人不成,非有三五个好汉方才做得,多也无用。你上我这儿入伙,凭你我二人的胆识和本领,出入阴阳,如履平地!”白半拉那会儿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任凭瞎老义死说活劝,他也没动心。不是不想发财,也不是没有那个胆子,为什么呢?那要往前说了,当初他十来岁,还是个小半拉子,无亲无故,逃荒到辽河边上,替东家放牛为生。当地管半大小子叫小半拉子,意思是干半拉活、吃半拉饭。他这个东家,虽说不是大地主,但也有几垧地、两头牛和几匹骡马,找个小半拉子,让他白天放牛,夜里给牲口喂草料,管他一天两顿饭,上半晌吃干,下半晌喝稀。东家住一个场院,土坯屋子土坯墙。西首紧挨一座镇河殿,殿中供的是龙王爷,久无香火,挂满了尘土蛛网,外边檐脊塌了一半。殿宇虽然破败,可是传说这里头有仙家。东家是外来户,不信那套,又要占便宜,扩大场院之时,他借镇河殿后墙接出两间土坯房。殿墙是砖墙,土坯房是土墙,三面土墙接一面砖墙。反正不住人,当成个柴房,他也不怕塌了。柴房前做了个鸡窝,养一窝鸡,天天下蛋。东家一天光捡鸡蛋,也有二十来个。柴房角落有口大瓮,鸡蛋放在里边。怕有野狸来吃,瓮上放了盖子,又拿石头压上。可煞作怪,转天去看,瓮中的鸡蛋全不见了,只留下几片空蛋壳。自打有了柴房,东家放在瓮中的鸡蛋,没一个留得住。那瓮又大又深,狸猫掉进去,它也爬不出来,又用一块大石头压上,什么东西能把鸡蛋拿出来?开荒种地的人家,不干活儿不吃干,不过节不开荤,接二连三丢鸡蛋,那可不叫小事儿。东家坐不住了,天黑之后,他一个人蹲在柴房外头,等到三更半夜,听到里边有响动。堆柴草的土坯房,顶上搭的茅草棚,盖得没那么严实。东家扒在门上看,但见月色漫天,霜华遍地,一条大蛇正打屋顶上下来,见首不见尾,用头顶开瓮上的石头,一个接一个将鸡蛋吞下,绕在梁上摔打几下,吐出蛋壳,又从屋顶出去,转眼不见了踪迹。东家全看明白了,吓得他身上根根寒毛倒竖,头上直冒虚汗。转过天来,他带人去镇河殿捉蛇,别人都劝他,那么大的蛇打不得。他根本不听,担心以后住不安稳,带上几个胆大的,拿了土铳进去,怎知从里到外找遍了,也没看见有蛇,仅在殿顶正脊下,找到个大洞。听附近的老乡所言,此殿辽代已有,规模宏大,当年香火极盛。很多上岁数的人都在这儿见过“蛇仙”,有时盘在柱子上,有时蜷在殿顶,碗口般粗,黑鳞金背,给龙王爷护殿有功,不曾为害。还有一个卖油炸丸子的老头说,他当年挑担子过路,看见一条长蛇在殿顶盘了三圈,将头探到东边的水坑中喝水。檐脊下的洞,兴许是个蛇洞,供护殿的长蛇往来。过去的人,很少有不迷信的。东家是外来开荒的住户,听当地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跟真的似的,免不了发怵,再让手下干活儿的去打蛇,可没人敢去了。他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上外边找来个旋活儿的,拿木头旋了二十来个鸡蛋,皆与真的一般大小,涂上白粉,放在柴房的瓮中,上边仍用石头压好。当天半夜,东家又趴在门外往里边看,长蛇从屋顶下来,吞下瓮中的木头鸡蛋,绕在梁上使了半天的劲。可是吃下一肚子摔不破打不碎的鸡蛋,能耐再大也吐不出蛋壳,急得到处乱撞。东家看得心惊肉跳,躲进里屋,不敢再看了。天亮之后再去柴房,并未见到死蛇,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转天一早,小半拉子去到河边放牛,见到长蛇死在了树下,绕树绕了好几道,肚子在树皮上蹭破了,二十几个木头鸡蛋掉了一地,到处有血迹。他于心不忍,挖开土将蛇埋了。却说这一天,闷热闷热的,到了晌午,牛都不吃草了,趴在河边凉快。他倚在牛背上坐地,不知从哪儿走来一个老头,看岁数可不小了。他见这老头不是生人,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老头走到他跟前,也不说话,拿出条鱼给他吃。小半拉子说:“我又不认得你,为何平白无故请我吃鱼?”老头说:“你不用问,赶紧吃了!你吃下这条鱼,往后你可不是一般人了!”3小半拉子听得一头雾水:“不是一般人?我是二般人?”老头说:“你吃了这条鱼,身上才有气力,等天黑了,你到镇河殿檐脊上去,三天饿不死你,三天过了你再下来。下来这条路,走到头是个金銮殿,金銮殿中上是君、下是臣,左是文、右是武,那里边该有你一个。可是有座塔,挡住了金銮殿,吃下这条鱼,你才过得去……”小半拉子听不明白老头的话,正好肚子饿了,接过鱼来吃了几口。他这鱼吃了一半还没吃完,东家过来踹了他一脚,骂他不好好放牛,在河边打上盹儿了。他一惊而起,手中没鱼,面前也没有那个老头,原来做了个梦,可也不觉得饿了。赶上牛往回走,路过镇河殿,突然想起来,那个老头怎么长得跟供奉在殿中的龙王爷一样?他纳了一个闷儿,半夜起来,给牲口喂了料,登上大殿檐脊,往四下一望,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那天闷得出奇。正要下去,但听远处一阵巨响,犹如十万军声,辽河发了大水。一转眼,洪峰已经到了,东家的屋舍、牲口,连同一家大小,全被洪水吞没,仅有镇河殿没让大水冲倒,迷信的老百姓以为龙王爷报仇来了。小半拉子躲在殿顶上,躲过了一劫。洪水三天才退,他这三天没吃没喝,也不知怎么挺过去的。等到大水退了,他下来找吃的,走了很多天,可没见到什么金銮殿。后来听人们说起:“江湖上有个崔老道,算命算得很准。”他一个念头转上来,跑去找崔老道算了一命。提起崔老道,先揭他一个底,天津卫城厢东头,有座很大的庙宇,俗称娘娘宫,供奉天后圣母老娘娘。庙大,供的神仙也多。正殿供天后圣母,前殿供韦陀,偏殿供四大金刚,还有子孙娘娘和眼光娘娘。一年到头,香火不断。善男信女烧香还愿,那是各求各的。求子嗣的找子孙娘娘,犯眼疾的求眼光娘娘。烧完香撂几个钱,有的多,有的少,不在乎多少,可没有空手来的,这叫香火钱,又叫灯油钱。在过去,庙中有住持老道,专收这个香火钱。烧香的人越多,他挣的钱越多。他还把没烧完的半截残香收起来,卖给做香的,搓成整香,再摆到庙门前卖,净是没本儿的买卖。自古说“烧香不落神”,进庙之人有求而来,要显得心诚,必须挨个磕头,转圈上香,老娘娘驾前的童子也得敬到了。那时候在娘娘宫当个庙祝,到处有进项,真得说是吃香的喝辣的,给个县太爷都不换。娘娘宫前殿、正殿,外带两边的配殿,香火一个比一个旺,后殿却没人去。两个原因,一来位置偏僻,二来后殿供的是位“王三奶奶”。你要说胡三奶奶、胡三太爷,不用问都知道是狐仙,城中还有胡三太爷庙,胡三奶奶是三太爷庙里的,与王三奶奶无关。至于后殿的王三奶奶是干什么的,还真没人说得上来。单看王三奶奶的泥胎塑像,既没有凤冠霞帔蟒袍玉带,也没有老娘娘雍容华贵的相貌,怎么看怎么是个乡下老妈子,太寒碜了。赶上初一十五开庙会,前边人山人海,挤倒了半边庙门,后殿也进不来几个烧香的。不知打何时起,官府立了一个规矩,安排火居道去后殿轮值。火居道是不住庙的道人,有家有口,平时不用穿道袍。一个火居道当值一年,轮到谁谁去。在这一年之中,后殿有什么大事小情,有多少进项,全是这个当值老道的,那也没人愿意去,只不过上有王法,不去要挨板子。有一年,该轮到崔老道当值。他在后殿守着王三奶奶,垂头丧气,成天发愁,如果他人在外头,怎么都好说,下洼拾柴、偷鸡摸狗,不担心吃不上饭,可是守在后殿,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进来烧香许愿的,西北风都没处喝去,一年下来,岂不饿死在这儿?还得说崔老道主意多,他想来想去,想出一个法子。他寻思前边各殿香火极盛,皆因有灵有应。当真有灵有应吗?那也未必,不管你许什么愿,成了是有灵有应,不成告诉你是行善不够,可见灵与不灵全在其次,主要那个年头迷信的人多,托神附鬼,信什么的都有。你看前殿的韦陀,倒与别处的韦陀不同,泥像两手空空,怀中没有降魔杵。没了降魔杵的韦陀,还能叫韦陀吗?有人说是韦陀的降魔杵镇住了海眼,韦陀坐在上边,保佑这一方不发大水。这么一个民间传说,居然也让许多善男信女当真了。倘有王三奶奶显圣,还愁没人进来烧香?崔老道有心让王三奶奶显圣,转天闹了一出。不到晌午,庙门前乱成一团。有个拉车的堵住庙门,扯开破锣嗓子,冲庙中乱喊。声称有个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穿一件月白襟大褂,青裤子裹腿,七十来岁,身子骨还挺硬朗的,一大早叫了他的车,到庙里烧头香,说好了出来给他五大枚,可是这个老太太进了庙,到晌午还没出来。一家老小还等他挣了车钱,回家买棒子面儿,拉车的等不起,在庙门前嚷嚷开了,引来好多看热闹儿的围观。庙里住持老道出来,问明白是怎么回事,说那可奇怪了,一早起来到现在,他都在庙里,没见到有这么个老太太进来烧香。拉车的舍不得那五大枚,借链子锁上车,进到庙中找人。看热闹儿的人们起哄,也都跟了进去。前殿没有,正殿没有,两旁的配殿也没有。找到后殿,拉车的一眼认出坐他车的老太太,月白襟大褂、青裤子裹腿,正是后殿这位。进来看热闹儿的全傻了,这可不是人,而是王三奶奶的泥胎,泥胎前边还摆了十枚铜钱。拉车的一见,一下子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捣蒜,口称:“王三奶奶显圣,可怜咱们穷人,说好给五大枚,却赏了十大枚!”当然,这全是崔老道一手安排,他找来个拉车的,在庙门前闹了这么一出。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河东河西。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争相赶来烧香,捐钱献物的不计其数,都说王三奶奶显圣了,有求必应。可是烧香求神,必是有所求,谁知道后殿王三奶奶管什么呀?崔老道看见殿内有一张射天弓,他灵机一动,告诉善男信女,王三奶奶是位护子娘娘,后殿有射天狗的弓箭。过去有句迷信的话——“吓走天狗,子孙进来”。民间迷信,以为两口子没孩子,是天狗挡住了下界投胎的小孩,必须用弓箭往天上射,吓走天狗,才有子孙后代。又传天狗钻烟囱,吓唬小孩,容易给小孩子的魂儿吓掉了。凡是夫妻两个烧香求子,或是家中孩子有灾,给过香火钱,请出崔老道,让他装模作样,往天上射三箭。崔老道借王三奶奶显圣,在后殿射天狗,敛了不少钱财。要说过去的人迷信,信神仙必定信命,当然有不少人找崔老道算命,都说他算得准。崔老道也是会说:“你问什么是命?提前告诉你没用,你活在当中又看不见,过后你看明白了也来不及了,才悟得出这叫命!”揭完崔老道的底,再说小半拉子怎么去算命。他以为崔老道乃当世真人,不远千里跑去找崔老道问命。崔老道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你梦见龙王爷请你吃鱼,这个福分不小,命中造化不是一般人有得了的。你的八字也好,八月十八生辰,赶上八字有马骑,该有封王拜将乃至于坐殿的命,何不去行伍之中寻个出身?”他可不知道,以往那个年头,算命的都这么说,看人下菜碟儿,你穷他让你去从军,说你有“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的命。凡是行伍出身,无不是在刀枪丛中九死一生,只要能活下来,没有当不了官的。当了官以为算命的话准,岂知让他这话坑了的人,可都成了枉死鬼。崔老道算命那全是胡算,借王三奶奶显圣招摇撞骗,替求子的人家射天狗聚敛钱财。白半拉这个人一向没有主见,耳根子太软,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而且非常之迷信,吃亏上当全是打这儿来的,他真信了崔老道的话了,以为自己有坐殿的命,一心封王拜将。他把祖上传下的《陵谱》给了瞎老义,投军奔他的前程去了。正赶上战争年代,数不清有多少次出生入死。后来打到塔山,塔山没有塔,也不是山,但是地名中有个塔字,犯了地名儿。可能是他只吃了半条鱼,到了塔山过不去了,炸掉了一条腿。他以为这是命,经常念叨他只吃了半条鱼,龙王爷给他指的路只能走到一半。因为他总这么说,认识的人都叫他“白半拉”,还为此挨过批斗蹲过牛棚。他是在1966年去世,到了他儿子白旗那辈儿,去到北大荒戍边,也不是吃倒斗这碗饭的。白家先祖之前得到一卷古书,应了“遇虎而开”四个字,传下二百余年,仍不知“有龙则兴”应在何处。结果又让崔老道说对了——你裹在当中看不见,过后看明白也迟了,这不是命是什么?第二章 会鼓的宝画1八十年代,北京城倒腾古董的分为四大块,东西两处鬼市儿,又叫晓市子,一个在崇文门,一个在宣武门,三更开五更散,两百年来一直如此,净是来路不正鱼目混珠的东西,有好东西也要不上价儿。再有两处,一个在琉璃厂,兴起于两朝之前。另一个是后来居上的潘家园旧货市场,要说到水深,还得是潘家园。当时,在潘家园买卖古董、收赃贩赃的,可以说王八兔子大眼儿贼什么人都有,摆地摊儿卖撂跤货的是多,手上有真东西的可也不少。我和胖子胡打乱撞,挂起摸金符,吃上了倒斗这碗饭。如今在潘家园提起我来,大小也是个字号。那一天,瞎老义来访我。按辈分说,我还得叫他一声师叔。他找到我,交给我一个大包袱,里边包了金刚伞、朱砂碗、飞虎爪、打神鞭、黑驴蹄子、水火衣、鼠皮袄、吉莫靴、发丘印、乾坤袋,还有一卷《陵谱》。我听瞎老义说,打神鞭、朱砂碗、金刚伞、乾坤袋、飞虎爪、水火衣乃是他恩师所传,那是倒斗之人穿衣吃饭的全套家伙。他这些东西,旁人要去没用,落在挂了摸金符的人手上,才是物归其主。我原以为瞎老义是念香火之情,怎知他不是白给我的。他眼神不行,又上了年纪,足硬手钝,日子过不下去了,指望我出去得了东西,分给他一半。其实他不这么说,我也不会亏了他,但是从棺材山出来以后,我已经不再倒斗了。据我所知,摸金发丘起于后汉,挂符称校尉,背印称天官,皆有寻龙之术。说到寻龙,什么是龙?龙者,能幽能冥,可巨可细,上升于天,下潜于渊。有人觉得那叫胡扯,谁见过龙?别人看不出来,摸金校尉能看出来。所谓寻龙,指的是通过相形度势、观山望气来寻找龙脉龙穴,寻龙诀有云“大道龙行率有真,星峰磊落是龙身,四肢分出四世界,日月下照为山形!”摸金符是摸金校尉寻龙倒斗护身之物,没有摸金符,称不上摸金校尉。摸金校尉挂符寻龙,盗墓取宝以济天下。祖师爷立下的规矩,摸金校尉有两大忌,一不走单,二不传内。不挂符则可,挂了摸金符,敢不信这两大忌?你听这头一忌,不是鸡鸣灯灭不摸金,而是忌讳落单,不论你有多大能耐,犯了这一忌,到头来没一个是有好下场的!据说发丘寻龙印毁于明代,我不知瞎老义拿来这个东西是真是伪,而摸金符传到后世仅存三枚,到了清朝末年,又落在张三太爷手中,他一人挂三符,那也是不敢让摸金符分开。张三太爷又有四个徒弟,摸金符传给了其中三个人,并且传下一句话——合则生、分则死。他们几个人不信张三太爷这番话,结果全土了点儿了。当初我迫于无奈才去倒斗,我可不是掉下河喊救命,上了岸又哭包袱的人,腿儿没长在别人身上,路全是自己走的,不必说后悔二字,但是倒斗这个行当,吃苦受累不说,担这么大的风险,仅为了死人身边一件半件的明器,我越想越觉得不值,明器再值钱,总不如人命值钱。世人皆说盗墓取宝能发横财,那是老时年间的话了,到如今火箭都上天了,干些个偷鸡摸狗的勾当,几时是了?再说难听点儿,倒斗损阴德,甭管你是为了中饱私囊,还是周济贫苦,怎么说也是拿死人的东西换钱。死人的东西不好拿,古墓中的奇珍异宝一旦重见天日,必定会引来无数明争暗斗,为之送命的人,可都要算在摸金校尉头上。因此说倒斗扒坟这碗饭,吃不了一辈子,我已经下定决心远走高飞。瞎老义不以为然:“虎不离山,龙不离渊,远走高飞,谈何容易!”他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是铁了心要走,我将我手上的本钱全给了瞎老义,他嫌不够我也没有了。当天夜里,我约上胖子和大金牙,来到东四一个小饭馆。黑天半夜没什么可吃的,仅有揪面片疙瘩汤。三个人进去坐下,我把经过给他们说了一遍。大金牙说:“胡爷这个买卖做得不亏,你还别不信命,可见是命中注定,该你吃倒斗扒坟这碗饭,要不这些东西也不会落到你手上!”我说:“我换来打神鞭、朱砂碗、金刚伞、水火衣,可不是为了去倒斗,我是舍不得祖师爷传下的东西。你们俩不必担心,我如今虽然镚子儿没有,但我全想好了,出去之后,咱哥儿仨也不能不吃不喝,买卖还得做啊。不熟的行当又不能干,想来想去只能当二道贩子。干别的不成,干这个我可熟门熟路。鬼市儿上真有手艺绝的老师傅,做出来的佛头几乎以假乱真,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你抱来一个佛头,让二三十个行家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看上十天半月,照样吃不准这佛头是不是真的,不怕不开张,卖出去一个够吃半年。不过有这路绝活儿的老师傅也不好找了,我还得访去,那也好过到深山老林中掏古墓不是?”胖子说:“卖出去一个够吃半年,那还说什么?俩横一竖——干!”大金牙急了:“哎哟二位爷,你们可别怪我大金牙说话不中听,卖出去一个是够吃半年,那也得看吃什么不是,够吃半年疙瘩汤可不成,简直了!胡爷你还别嫌我絮叨,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胡吃闷睡到处混,要真结识几个有来头的也行,结果是越活越抽抽儿,你倒什么不好,倒些个撂跤货,不是给祖师爷脸上抹黑吗?不让你吃个大亏,把家底儿折腾光了,你也不知道肝儿颤!我也不跟你嚼舌头了,你坐住了好好想想,别让我大金牙那点儿吐沫星子全打了水漂儿!”他又对胖子说:“胖爷,你别光顾了喝疙瘩汤,你也说两句啊!”胖子说:“他又胡主张,将来怕连疙瘩汤也喝不上了,我还不趁现在多对付两碗?”大金牙说:“再来两碗疙瘩汤?你太想得开了,换成我,我可喝不下去。”胖子说:“疙瘩汤还不管够?凭什么呀?凭先进?”大金牙见胖子不接他的话,碰了一鼻子灰,转过头来又跟我掰扯。我说:“你费了半天唾沫到底要说什么?不还是让我倒斗去?”大金牙说:“不是,你堂堂摸金校尉,出去卖撂跤货,有脸往外说?你对得起祖师爷吗?摸金校尉手上没真东西还成?你光有摸金符不成,要挣大钱还是得有真东西,不必贪多,手上有一两件真东西,往后绝对可以打开财路!”我和胖子知道大金牙不是个好鸟儿,成天梳个油光的大背头,一口京腔儿美国调儿,鸟儿不大,架子不小,挺会摆谱儿,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可干他这一行,别人卖孩子哭瞎眼的钱他都敢挣!他这样的买卖人,用得上你朝前,用不上你朝后,平时光会拿嘴对付。但他这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撂跤货”属于行话,比方说买主得了这件东西,如同让人撂了一跤,比喻买打了眼,栽个大跟头。市面儿上常见的“撂跤货”,对付外行人还成,你指望扎蛤蟆发大财,非有绝的不可。古董不同于别的行当,当面银子对面钱,全凭眼力和见识,过后发觉吃亏上当,只能认栽。按这一行的规矩,当面分真伪,过后一概不论,说白了这叫“胳膊折在袖口里”,栽不起跟头,趁早别趟这浑水。在潘家园卖“撂跤货”容易,我挂了摸金符,手上的东西有谁敢说不真?但是出去之后,不凭真东西不成,不是说不能卖“撂跤货”,可至少要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当幌子,否则难以立足。大金牙说:“你们二位听我一次,不是说去倒斗,出去走一趟,收上几件刚出土的玩意儿,说成摸金校尉倒斗倒出来的,本钱我大金牙出,挣了钱不论多少,咱哥儿仨是三一三十一,怎么样?胡爷胖爷你们二位全是痛快人,给句话吧,成与不成,一言而决!”我和胖子是屁股闲不住,到处冒一头,听大金牙说的也是条道儿,不可能不动心,问题是真东西不好找,不掏老坟,哪儿来的真东西?恰好关中有个马老娃子,前不久托人捎来口信,声称在岭上捡了宝。包括大金牙在内,我们都没见过马老娃子,不知这话可不可信。大金牙说要收真东西,非去关中不可。陕西自古是帝王之宅,周以龙兴,秦以虎据,自两汉以来,皆称关中。那地方古墓多,盗墓的也多,不过古墓再多,毕竟没有盗墓的人多。尤其在穷乡僻壤,十年九不收,秦汉两朝以来,盗墓成风。盗挖了那么多年,没有一座古墓上没有盗洞,多的都有上百个,快挖成筛子了,再没可盗的东西。当地老百姓好不容易吃上这碗饭,舍不得放下,穷急生计,索性造上假了,手艺世代相传,造得东西以假乱真。你稍有疏忽,不但捡不来便宜,还有可能吃亏上当。好在大金牙鼻子好使,他不用上眼,拿鼻子闻也闻得出来,而且他找得到大买主儿,老俗话说得好“货到地头儿死”,有下家儿的才叫买卖。三个人合计了一番,决定再去关中走一趟,寻一两件真东西,往后好扎蛤蟆。按黄历,四天之后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到了那天,我和胖子、大金牙一同奔了关中。倒斗的行头我们从没离过身,出去做买卖全指这个唬人。三个人先到西安,不愧为古都,讲看,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有的是名胜古迹。讲吃,要吃饺子德发长,要吃泡馍同盛祥,真可谓应有尽有。不过跑地皮在这儿可不成,还得往偏僻的地方走。我们在西安逛了半天,又搭上长途车,出咸阳,过了岐山,再往西去,尽是绵延起伏的山岭。山势有如苍龙,雄临旷野,威严肃杀,形同一座座龙楼宝殿。2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挨家挨户乱串不成,收东西得找当地钻土窑儿的。按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龙楼宝殿般的大山前边,一条土沟叫“殿门口”,稀稀落落住了几十户人家。别看人少,古墓非常之多,散落在民间的明器不少,老乡炕头上全是宝。而这殿门口,又有个马老娃子,早年钻过土窑儿,经常跟古董贩子打交道。仨人一路找过去,行至天色将黑,见到了马老娃子。六十多岁一个老头儿,脸比羊肝还紫,有撮山羊胡子。他们这儿叫马娃子的多了,放羊娃子没大号,上了岁数也不改称呼,顶多加个“老”字。马老娃子见是京城来的人,他远接高迎,带路进屋,下了面条给我们吃。他自称以画年画为生,忙活一年,到年前卖这么十几二十天,全年的吃喝大多从画上来。马老娃子门神画得好,一屋子门神,大红大绿,进来人都没落脚的地方。不一会儿,马老娃子端上面来,一人给盛了一大碗。胖子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吃完了一抹嘴,转头对大金牙说:“大老远跑到这穷山沟子来,累得脚底下拌蒜掰不开镊子了,可不是为了吃面条来的,你说你平时不是挺能侃的吗?端上饭碗怎么变成了没嘴儿葫芦?麻溜儿的,快问问马老娃子,他们这儿有没有好东西?”我进屋之后四处打量,马老娃子也是够穷的,屋中没多余的东西,全是门神年画,没等大金牙开口,我先问马老娃子:“我看您老画的门神,不仅有常见的尉迟恭和秦叔宝,居然还有驴!门上贴两头黑驴,那是什么风俗?”按以往的迷信传说来讲,僵尸扑住活人,听到黑驴叫才会放开,所以倒斗之人要带“黑驴蹄子”。我光听说王八咬人,不听到驴叫不放口,不知僵尸怕驴叫这么个传说,是不是打这儿来的。不过在民间传说之中,驴头将军可以降妖除怪,过去经常发生干旱,闹旱魃的地方,常有驴头将军庙,一般是小庙,香火也不旺,东北西北二地迷信的多,可没见过有人拿驴来当门神。关中年画常见的内容,要么是门神、灶神,花脸有方相、净脸有方弼,要么是刘海戏金蟾、王小儿抱大鱼,要么是福禄寿三星,还有仓神和牛马王。牛马王保佑五谷丰登,那也说得过去,可是马老娃子一屋子年画,竟有许多黑驴。简直不能细琢磨,门上画两头黑驴,那成什么了,住一屋子驴?马老娃子长在穷山沟子,当地那些个迷信的民间传说,可全在他肚子里,他说殿门口这地方风俗古怪,画上黑驴挡门,那是为了不让死人进来,关中水土坚厚,埋下几百年的死人,百年成凶,千年为煞,全身生出长毛,白天躲在坟穴之中,半夜出去吃人,这叫“披毛煞”!胖子说:“马老娃子你别跟我来这出儿,我还真不信了,埋在殿门口的死人,不也是吃了一辈子棒子面儿饽饽的土主儿吗?那还能鼓捣出什么花花肠子来?”大金牙听出马老娃子还有下文,对我们连使眼色。我点头会意,又给马老娃子递了支烟,让他接着往下说。马老娃子说他画的黑驴挡门,颜色中用了鸡血和朱砂,可以辟邪,在方圆几百里堪称一绝。当地方言土语说画得好,往往说成“画鼓了”。好比这画里的东西,会鼓起来,活过来,打画上走下来。但是他这份手艺,还赶不上他祖爷爷,他祖爷爷真能画鼓了,画得比真的还真,可谓神乎其技,远近无人不知。他祖爷爷画过一头驴,挂到屋中,到了半夜,月朗星稀,画中的毛驴会走下来。有人在屋外偷看,只见这头驴,支棱耳朵,白嘴白蹄白眼窝,全身乌溜溜的,好赛披了缎子,年画却成了一张白纸!他祖传这张会鼓的宝画,一年鼓一次,传了几百年了,到如今也还有,乃是他马老娃子的传家之宝!说罢,他起身进了里屋,翻箱倒柜找他祖传的宝画。大金牙二目放光,凑近我说道:“胡爷你听见没有,马老娃子他这儿有宝画!”我说:“你信他胡扯?紧打家伙没好戏,他有会鼓的宝画,还用住这破瓦寒窑?”胖子说:“嘿,这苍孙,合着他是打广告啊!”3大金牙进里屋叫住马老娃子,让他别找了,找出来我们也不要。马老娃子说:“我的宝画他可不是见谁都往外拿,我看你们三位不俗,这才给你们看看,你们不想开开眼吗?过了这村儿,可没有这店了!”他又说殿门口没什么不好,只是穷,他平时放羊,赶大集卖年画,挣不了几个钱,他人又馋,好吃懒做,欠下一屁股债还不上,迫于无奈,打算卖掉祖传宝画。大金牙说:“穷也落个闲散,皇帝老儿蟒袍金带,坐拥四海,他不得起早贪黑上朝批折子?一不留神还让人篡了位,可没有你在山上放羊自在。”马老娃子顺口说:“一天两顿臊子面,给个皇帝也不换。”胖子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两碗臊子面换个皇上?你倒想,皇上可得跟你换啊?马老娃子你也是个老实巴交放羊的,怎么净说屁话?是不是棒子面儿饽饽吃多了,撑得折高丽跟头,生出这一肚子幺蛾子?真该找一碗凉白开,给你灌下去溜溜缝儿!”我看出马老娃子不是省油的灯,可能常有人来他这儿收东西,说话惯于东拉西扯,想拿我们当蛤蟆扎,还是别跟他绕圈子了。我同大金牙耳语了几句,让大金牙告诉马老娃子我们是来收东西的,你有什么钻土窑儿掏出的明器,或是在岭上捡的宝,可以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当皇上你是别想了,但只要你手上的东西好,千儿八百块我们出得起,往后一天三顿臊子面你可不用发愁了。马老娃子钻过土窑儿,他也会贼侃,北京话讲叫贼侃,关中关外则称黑话。彼此打问了几句,说我们的行话这叫对上侃了。不过我听马老娃子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他还是不大相信我们。我捡起一块砖,用摸金符往砖上一划,应手分为两半。马老娃子脸上变色,连称:“失敬、失敬!”他打来高粱酒,重整杯盘,喝到半夜。我说:“你让我们上这穷乡僻壤来一趟,光凭唬人的驴头年画可对付不过去。”马老娃子说道:“你们三位来对地方了,别看殿门口穷,老时年间可不这样!明朝有封在秦地的秦王,一个字的王是一字并肩王,肩膀齐为弟兄,皇上的亲哥们儿,上殿面君不用下跪,跟皇上平起平坐。殿门口有座岭,过去叫玉皇殿,岭下有龙脉,直通龙宫,玉皇岭埋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位秦王。按说埋王的该叫墓,可这秦王墓的规模,快赶得上皇帝陵寝了!”胖子说:“你可别唬我们,殿门口全是荒山,蒿草长得都寒碜,还埋过秦王?”马老娃子说:“反正是殿门口放羊的娃子们,祖祖辈辈这么传下来的话,山上明楼宝顶,四周有罗城,下边是三道门的宫殿,玄宫规模不小,从葬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我说:“关中盗墓成风,埋了秦王的玄宫,该不会没人动过?”马老娃子说:“你听我往下给你讲,明朝崇祯皇帝在位,黄河泛滥,饥荒连年,老百姓穷得没饭吃了,自古以来,民贫则为盗,盗聚则生乱,闯王高迎祥揭竿造反,他们这儿的人称呼他‘老高粱秆子’,生来是顶天立地一条好汉,让官府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带领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杀官造反。他有万夫不当之勇,背上纹了个宝瓶,瓶中插一口宝剑,可以飞取人头!言说仇人姓名、住处,念罢咒,此剑化为青龙,飞去斩首,口中衔头而来!他率领二十万义军,打破州府,开仓放粮,穷苦之人没有不念他老高粱秆子大恩的!”大金牙说:“咱别打岔成不成,正说到让我心痒的地方,怎么又说上造反的高闯王了?”马老娃子说:“老高粱秆子率军冲州撞府,打破了凤阳,掏了皇帝老子的祖坟,把个崇祯皇帝气吐了血,可也合该大明朝气数未尽,他老高粱秆子没有坐殿的命,有一次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双手不见掌,这让老高粱秆子在关中吃了败仗。他收拢残兵败将退到殿门口,一声令下,几万义军挖开玄宫,掏出了秦王这个大粽子!”4义军掏光了陪葬的珍宝,又放了把烧山火,大火足足烧了三天,过后寸草不生,遍地残砖碎瓦。老高粱秆子取了宝,满以为可以东山再起,怎知他手下这些头领,为了分赃不均,你争我夺自相残杀。官军趁机四面合围,两军在黑水峪一场血战,老高粱秆子中箭被擒,押赴京城,惨遭碎剐。我说:“那也难怪,高闯王没吃过倒斗这碗饭,他不明白打嗝放屁——各走一道,盗墓取宝不比开仓放粮,见了陪葬的奇珍异宝,父子兄弟也有变脸的,背后下刀子的人多了,闯军穷得没活路了才杀官造反,得了珍宝谁还去同官军厮杀?”大金牙让马老娃子快往下说:“秦王玄宫真是空的?再也掏不出宝了?”马老娃子说:“何止玄宫掏不出宝了,山上明楼宝城也给烧没了。当中那座大殿,乃是一百六十根金丝楠木构造,闯军打到这儿,一把大火烧了一多半。到后来,没烧尽的柱子都让人抬去换钱了,当真什么也没留下。”那会儿说的金丝楠木,仅分布于穷崖绝壑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多是毒蛇猛兽出没的去处,并且有瘴气阻挡,伐取艰难无比。抬出来一根,不知会有多少人摔死、累死。待到涨水之时,再由水路北运,又不知淹死了多少人。运送一方金丝楠木,光运费也要三千五百两白银。金丝楠木水火不侵,埋上千百年不会腐朽。闯军放火烧了明楼宝殿,殿上的金丝楠木可烧不掉。后来连这些木梁木柱也让人盗没了。当时那么乱,盗贼四起,进来取宝的闯军,无非是饥民流寇,一顿饱饭也没吃过,眼中只有金银,稀世珍宝落在他们手上,可也没人认得。你看殿门口穷不穷?干旱少雨,无风三尺土。虽然古墓很多,各朝各代没少挖出珍宝,但是从来没有人在这上头发过财。或许上一辈人挣了钱,到下一辈人照样吃不上饭。比如明朝末年,打秦王玄宫中盗出来的东西,可没人敢拿到外边去卖,穷老百姓家里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东西,拿出去非吃官司不可。穷汉子又不识货,再好的珍宝落在他们手上,只能砸碎了换几个钱。吃棒子面儿饽饽的一脑袋高粱花子,好东西落在这些人手上也没个好。因此说古墓中价值连城的东西,出土以来过几次手,久后下落不明,十有八九是这个结果。大金牙说:“秦王玄宫那么大规模,陪葬的珍宝一定不会少,有没有出奇的东西?”马老娃子说:“当然有宝了,故老相传啊,打开秦王玄宫之时,成千上万的闯军,高举刀枪火把,潮水般涌入地宫。传说秦王贪得无厌,狡诈多疑,而杀官造反的起义军,多数是苦大仇深的亡命之徒,也有许多绿林强盗。老高粱秆子带几个胆大的手下凿开棺椁,一双双贪婪的眼,一同望向金丝楠木棺椁中的秦王。火光映照下,但见秦王仰面朝天,头顶金冠,口衔明珠,脚踩云履,身穿蟒袍,袍上绣山海松鹤图案,腰束玉带,怀抱长剑,手攥元宝,一脸阴阳怪气儿!”拿方言土语来说,马老娃子他是能谝,半斤高粱酒下肚,直谝得口沫横飞,好似他亲眼所见一般:“棺椁中的秦王,身上覆了一件锦袍,周围摆满了陪葬的珍宝。闯军见到秦王与活人没有两样,脸上阴阳怪气儿的,还以为秦王成了凶煞,无不吃惊,没人敢上前取宝。老高粱秆子挺身而出,拽出长刀,伸刀头将秦王身上的锦袍挑起。怎知他这么一揭,下边的秦王变成了枯骨,吓了老高粱秆子一跳,刀头锦袍落下去,枯骨又成了面目如生的样子,他方才晓得,锦袍是件宝衣!”我听马老娃子前边说的还行,后边多半是信口开河,七拐八绕故弄玄虚,我可不想再听他胡扯了。马老娃子见我们不信,只好说秦王玄宫中的奇珍异宝,全是放羊娃子们口中相传,过去了几百年,见过的人早死光了,可你也别把话说绝了。说完这番话,他进里屋抱出个小包袱,裹了三五层,一层层打开,里边是个大瓷碗,胎薄、釉厚,饰以青水纹,一条青龙张牙舞爪。他不让我们接手,我凑近端详了一阵,心下倒有几分吃惊,说行话这叫“鬼脸儿青”!5大金牙上前嗅了一嗅,觉得错不了,是个真东西,尺寸不小,而且完好无损,青水青龙纹可值了钱了。老时年间有一种官窑瓷器,没有传世的,多在古墓之中出土,乃五供之一,皇上供神用的东西,又叫龙碗,色泽阴郁,民间叫俗了叫成“鬼脸青”,以为是埋在坟中太久所致。胖子说:“好你个马老娃子,想不到你真人不挂相,真有玩意儿啊!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统统地拿出来,皇军大大地有赏!”我问马老娃子:“这是秦王陪葬的明器?你想要多少钱?”说到这个份上,马老娃子把话挑明了,他说你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闯军盗毁秦王玄宫,在山上挖出一条深沟,至今仍有。前几天,有两个打悬羊的愣娃走进去,让块石头绊了个跟头,拨开荒草一看,那石头有脸,却是一个镇墓的翁仲。传说翁仲是古代猛将,骁勇无比,秦汉以来,常用于镇墓,有的石俑不是翁仲,也被当成翁仲,民间俗称“瓦爷”。二人贪心,想刨出石翁仲抬下去,怎知翁仲脚下连接一块石板,抠开往下看,黑乎乎一个洞口。其中一个胆大的捆了绳子下去,上来时怀中揣了这个大碗,只说下边很深,还有东西可捡,又带了条大麻袋,点了火把下去。想不到他这次是赵巧送灯台,一去回不来!不知在下边撞见了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打悬羊的两个愣娃子是哥儿俩,兄长叫马凛,兄弟叫马栓,全是马老娃子捡来的孤儿。马凛胆大进了洞,马栓在洞口等,左等等不上来,右等等不上来,又不敢下去找人,只得跑来告知马老娃子。马老娃子腿不行,上得了岭,下不去洞,但是见到这个龙碗,心知了不得,下边有东西!他告诉马栓:“挡好洞口,千万别说出去,要不马凛可白死了!”他寻思殿门口的人不能找,一来没有那个能耐,二来怕声张出去,消息一旦传开了,他连一个大子儿也分不上。马老娃子让我们跟他一同上岭,找到下落不明的马凛。如果掏出东西,双方平分,他和马栓分一半,我们分一半。只要我愿意走上一趟,不论有没有东西,他都会把鬼脸儿青让给我,价钱好说,否则给多少钱他也不卖。我要说我不去,胖子和大金牙也不答应,他们二人死说活劝,好歹过去走一趟,你说不去鬼脸儿青可没了!马老娃子对我诉苦,他说他干儿子贪心捡宝,在洞中下落不明,扔下他这个一走一拐的老汉,还有马栓这个愣娃,家中没别人了,盆无一粒米,袋无一文钱,往后没了活路,实指望多捡几件明器。我一看可倒好,他不要鸡不要鸭——要鹅,讹上我了!我这人吃软不吃硬,招架不住苦肉计,吃亏全吃在这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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