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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13: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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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处可逃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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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若能重新来过

时光,若能重新来过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时光,若能重新来过作者:无处可逃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8-22ISBN:9787510437885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人群投我以孤独

初秋的傍晚,落日熔金。带了余热的光线顺着尚且葳蕤繁密的枝叶间落下来,流淌在唐思晨的颈上、臂上,和着海边城市特有的润泽气流,有着微妙的温润舒适感。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而地上的光影,顺势将指尖拔得更为修长。思晨的目光落在这双无比熟悉的手上,又猝然收回。如果是两年前……这双手一定还沾满了各色油料。至于现在,有些自嘲,又有几分无奈地勾起唇角,唐思晨继续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思晨?”

似乎有人大声地在路的另一边招呼自己,思晨摘了耳机,有些迟疑地往身后望去。

团委的小费老师已经飞快奔至她面前,拉了她的手腕就往小路上跑:“来来来,帮个忙思晨,一时间找不到人了!”

思晨只来得及将耳机扯下来,问了句“干什么”,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疾奔,最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大礼堂台阶下。

说是“小费老师”,其实费祎平是唐思晨本科时的同学,因为留校工作,现在见面的时候,思晨就半开玩笑地喊她“小费老师”。“DAB今天宣讲会,帮忙守下侧门,那几个学生赶不过来……”

费祎平焦头烂额的模样,实在无法让思晨说“不”。她只能点了点头,费祎平转身又进礼堂里去布置会场了。

思晨重新将双肩包背好,老老实实地开始帮忙,拦住了一个试图偷偷溜进去的女生:“同学,有票吗?请出示一下。”

宣讲会7点半开始,而人潮却汹涌不断,一波一波的,5点多就有学生结伴而来了,大有将这个海大最宽敞的大礼堂挤满的趋势。

唐思晨百忙之中看到竖在一旁的宣传板,DAB的LOGO简单却极有存在感,页面也是极清爽的,很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审美观。从今天的热烈的反响来看,这家充满活力的高科技企业,对于海大的莘莘学子来说,有着无可比拟的号召力。

说真的,唐思晨之前近两年的时间一直在外地的小城,许久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有票的同学在往前挤,而门边还眼巴巴地等着好多没票、却希望借机混进去的学生,这让出入成为一件异常困难的事。唐思晨守了这里忘了那里,被人群压迫着,只觉得头昏脑涨。

7点的时候,有工作人员逆着人流从礼堂里边艰难地走到侧门,大声通知:“同学们,礼堂已经满了。不再进人,对不起,请离开吧。”

唐思晨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可以离开了吧?

人群中静默了一瞬,骤然响起了一阵喧哗,有愤怒的声音在喊:“我们明明有票,为什么不能进去?”回应越来越强烈,那股由人流汇成的巨大力道,势不可挡地向窄小的侧门推进。

唐思晨就站在这股迎面而来的力道最前沿,眼前一黑,顿时就喘不过气来。混乱之中,她被人推搡着,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叶小小的扁舟,被扔进了巨浪中,连时空都一并撕碎。

她的手足变得冰凉,脑海里一片空白,却下意识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因为记忆里仿佛有一个人,尽全力地将自己保护在角落里,低头望着自己的眼睛,沉静地说:“把手放在胸前,别怕。”

恐惧,混乱,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脚上的剧痛一阵阵传来,唐思晨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眼前分明是人山人海,并没有那个模糊的人影……之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失落隐隐而来,加上周遭的闷热与汗湿,思晨忽然有些惶恐地想到,她……会不会在这里被人踩死?

东倒西歪中也不知坚持了多久,直到人群外传来声音:“同学们,请不要再往前挤。大礼堂前会有投影屏幕,大家可以就地观看,请不要再往前挤了!”

反复播出数遍后,巨大的冲力终于渐渐和缓下来。

也就是这瞬间,又有几个年轻人挤了进来,拦在侧门前,重新筑起一道人墙,终于把里外隔开了。

因为有了空隙,思晨终于忍不住蹲下去,手指抚在被踩肿的脚上,疼得说不出话来。

身边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扶起她:“同学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不用,谢谢。”思晨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剧痛压下去,“没关系。”“小叶,你陪这位同学去医院看看。”

是一道很特别却又很低沉的男声,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并不是在询问,而是指示,又或者是吩咐,不容拒绝。

小叶扶着唐思晨离开的时候,她匆忙间回了下头,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色Polo衫与灰色长裤的挺拔背影,被人群簇拥着,从另一个门进去了。

几个团委的同学忙着组织纪律去了,而那个叫“小叶”的年轻人异常坚持,思晨到底还是被送去了校医院。

车子是银色的沃尔沃,思晨坐上去的时候略略有些不安。“校医院是在……”小叶十分有礼貌地回头问她。“往前开一点儿,就那幢灰色的房子。”思晨指着路,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不用送我去的,很近……”“不行。”小叶没有回头,却彬彬有礼地拒绝,理由很是冠冕堂皇,“DAB的企业文化中最受重视的一项是以人为本,我们来海大宣讲,却置受伤的同学不理,传出去不成了自毁招牌吗?”

思晨没有再争辩:“好吧,谢谢你。”“哎,你们学生会组织得可真不怎么样。”小叶见她皱着眉头,以为她是怕痛,随便扯了几句,“我们老板一进门,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你们老板是?”“徐泊原啊,刚才他说送你来医院的。”

后边没有发出意想之中的一声惊讶的“啊”,小叶不禁侧头看着她。

这个女生只是安静地坐着,脸色发白,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几分茫然,倒是有几分漠不关心的样子,似乎没听说过“徐泊原”这个名字。“你没听说过吗?”

思晨很礼貌地摇摇头:“不熟悉。”

小叶抚额,心中断定这个学生和社会已经脱节不少时间了。

事实上,唐思晨对这个名字,确实很不敏感……甚至对于DAB,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刚刚看到的企业LOGO上。从艺术角度来说,这个设计很不错,简洁却不失简单。

校医院只剩急诊室亮着灯,小叶扶着思晨坐下,又摁了摁电铃,值班医生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打着哈欠:“怎么回事?”

唐思晨一蹦一蹦的,挽起了长裙:“脚被踩肿了。”

医生简单检查了下思晨被踩肿的脚趾,唰唰地开始在病历上写字。“她没事吧?”小叶问医生,“严重吗?”“别的科室下班了,这里检查不出来。”医生耸耸肩,“我开张证明,你们去中心医院的骨科做下检查吧,拍张片看看有没有骨折。”

小叶正要接话,手机响了起来,他转身去接:“是,我还在校医院。您稍等一会儿……好的。”

挂了电话,小叶十分果断地拿了医生开的证明说:“我去安排车子,现在去医院吧。”

思晨只是不置可否地拿起了自己的书包。

一直走到校医院门口,她才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小叶的手臂,微笑着说:“就送到这里吧。您一定很忙,不打扰了。我现在好多了,自己可以回宿舍。”

小叶有些愕然。“我先走了。”唐思晨挥了挥手,没有给他多考虑的时间,“我的脚真的没事。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徐泊原和DAB的王副总走在海大校园里,一边谈论着今晚的宣讲会。不得不说,之前组织活动的不力,让这位习惯了凡事井井有条的DAB帝国决策人有些失望和不快。当然,徐泊原并没有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导致了这样的混乱。

他当然不会出现在DAB每一场宣讲会上。之所以这一次特意来海大,于公,DAB从不放过最出色的人才,而海大的计算机系排名一直是全国第一;于私,徐泊原是因为一个人,而有些想了解这个学校。

此刻他放松地在校园中呼吸着日暮后的空气,一辆银色的车子停在路灯下,助理小叶看着渐渐走近的两人,扬声招呼说:“徐先生,王副总,这里。”“那个女孩没事了吗?”徐泊原坐上车后,才想了起来。

小叶刚刚插上车钥匙,无奈地伸手夹起前座上那张医生诊断证明:“她说自己没事了,刚走。”

白色的纸张唰地响了响,从眼前一晃而过的时候,借着车内的灯光,徐泊原一眼就记住了那个名字。

抿了抿唇,他淡声问道:“那女生叫什么名字?”“唐思晨。”小叶很快地说,发动了汽车。

车子平稳地启动,滑进夜色中。

记忆深处似乎还带着小小的阴影,徐泊原忽然说:“她真的没事?”“医生说最好去中心医院拍片,看看有没有骨折。”小叶说,“不过她坚持说不用了。”

或许是觉得徐先生的态度太过认真了一些,小叶好奇地看了后视镜一眼。“小叶,在这里停一下车。”徐泊原沉吟了一会儿,“你和王副总坐后边的车走。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车子追上唐思晨,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她正走在海大最美的一条大道上。路边是一幢幢小楼,墙壁上满是爬山虎。因是初秋,有些叶子落了,有些却还没有,带着脆生生的焦黄,被微风拂着,唰唰作响,有如天籁。

身边忽然有刹车的声音,思晨从静谧中抽身,退了一步,眯起眼睛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

黑色Polo衫,灰色长裤,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一手扶着车门,侧了身子打量自己,彬彬有礼地问:“是唐小姐?”

唐思晨的思绪有片刻停顿,尤其是目光掠到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目之时,她忽然察觉出自己心跳的些微加快。

半边侧脸都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和记忆中的某个人竟然这样相似。

她难以克制地去望向他的眸子,努力地想要猜测他在想什么,可那里就像大海,无边无际。便是纵身而入又如何?其中小小的漩涡,便能将你吞噬,而他,只是回望你,不动声色。“徐……”思晨回过神,发现自己记不清那个名字了,小心翼翼地顿了顿,试探性地说,“你是徐原泊先生吗?”

徐泊原浅浅笑了笑,低头望向她的脚,并不甚在意地说:“徐泊原。”“呃……”思晨微微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想确认一下,你的脚没事吧?”“唔,没事。”“是不是没事,医生说了才算。”徐泊原替她扶住车门,用十分轻松的语气说,“上车吧。”

心里是那样抗拒去医院拍片,思晨坐上车之后,才有些恍惚地发现,自己怎么会被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给说服了呢?

一模一样的话,助理小叶之前说过,徐泊原再说一遍未必多有新意。可是当这个男人认真地看着你,用不疾不徐的语速,温和妥帖地告诉你该做什么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在无理取闹了?又或者,是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了吗?于是很快妥协,照他说的去办。

唐思晨不禁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男人,心中暗暗地揣测着他的年龄。

修剪得颇短的黑发,看得出很是浓密;眼窝处微微有些下陷,与极挺的鼻梁两相映衬,愈发显出五官的立体。如果他只是这样坐着的话,她猜他可能二十七八岁?

许是察觉到思晨的打量,徐泊原索性侧过头,微笑着询问:“唐小姐是海大的学生吗?”“哦,是。”思晨回过神,礼貌地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心中想的却是,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一个孩子。“我猜你……不是本科生吧?”“毕业两年多了。”思晨有些自嘲般摸摸脸颊,她看起来这么老了吗?一眼让人看出不是本科生。“那现在?”“研一。”思晨微微扬起下巴,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流逝而过的夜景,路灯的光影如琉璃色般在视线的尽头连绵。

徐泊原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神色掠在眼底,目光从她身上那件简单到毫无特色的白色T恤上移开,浅浅问道:“唐小姐是艺术系的吧?”“不是。”唐思晨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揣测他真实的想法,隔了许久才回答,“我是历史系的学生。”

徐泊原有些惊讶,不是因为这个回答,而是她的表情——看起来这个问题像是触到了什么阴冷而难以言说的禁忌,让这个小姑娘一下子沉默下来,转头望向窗外,再不说话了。

思晨专注地看着窗外夜景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了看,原来是当日的手机报。随便拉了几页,直到科技讯息那里,她的视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介绍DAB最新的一款音乐播放器,粉丝疯狂抢购限量版。再拉到经济版,是DAB与国外某知名软件公司的战略合作协议的新闻,还配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的人,好像就坐在自己身边,沉默而专注地开车。

唐思晨不禁挑起眉,趁着红灯,她将图片给他看,又有些好奇地开口说:“徐先生,这是你吗?你好像很有名的样子。”

徐泊原一愕,随即舒展了眉微笑:“这要看你怎么定义名气。”

这句话说得异常轻松,仿佛名气于他,并不是一件必需品,也不值得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份豁达,倒让思晨微微一怔。

车子开至停车场,徐泊原扶着唐思晨下车,轻托她的右臂,十分巧妙地使着力,尽量让她轻松一些,却又不露痕迹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不会让年轻女生觉得尴尬。“你介意我称呼你思晨吗?”徐泊原微笑着说,“这样听起来亲切一些。”“哦,当然不介意。”“思晨,你好像有点紧张。”徐泊原笑了笑,急诊大厅的灯光从前边落下来,让他的侧脸看上去轮廓分明,而他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暖意,“拍片又不会痛,不用怕。”

徐泊原的气息拂过唐思晨的耳边,带起一阵痒意。思晨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是渗透着苦涩的,仿佛有些勉强:“我并不是在怕。”“那就好。”徐泊原摁下电梯的上行键,微笑着说,“很快就好了。”

思晨后来才颇为迟钝地想到,徐泊原一定是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否则检查就不会这么顺利,这么迅速。

值班医生替她检查完,又拍完CT,从骨科出来的时候,她便看见徐泊原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宁静。只是此时此刻,唐思晨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即便是等人,这位徐先生也永远是风度最为优雅的那一个。

她站在素白的走廊中,心神不稳,尽管印象单薄得几乎只剩下模糊的光影了,可记忆中还是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自己。他不像眼前的徐泊原——假若徐泊原如同百年发酵后的名酒,醇厚甘冽,那么那个人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热烈青葱,灼烧着盛夏的太阳。

她倚在墙上胡思乱想,徐泊原便已经敏锐地抬起头,微笑着站起来说:“好了?”

思晨点点头。“实在对不起,公司里有一些亟需处理的事,我必须得回去。”徐泊原仔细地观察她的神色,“我的助理和你们学校一位老师正在赶过来,马上就到了。”“你有事就先走吧。我没事的。”唐思晨连忙说,并摆了摆手,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

徐泊原颔首,略略沉吟一会儿:“抱歉,没有带名片出来。思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方便留下你的手机号码吗?”

唐思晨报了一串长长的号码,道了别,看着这个身形挺拔的男人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才慢慢坐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和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男人相处,她觉得难以抗拒,所以有些吃力。思晨微微仰头靠着木椅后边的墙面,却又出人意料地听到一阵脚步声,像是什么东西失而复回。

思晨睁开眼睛。

徐泊原还是回来了,俯下身,皱着眉打量唐思晨,并没有掩饰起担心:“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你的脸色很不好。”

唐思晨伸手抚抚自己的脸颊,她猜自己的脸色一定白得太可怕了,于是重重呼了一口气:“我不喜欢医院。”

走廊上的白色灯光倾泻在她毫无生机的两颊上,她的气息似乎微弱得难以察觉。徐泊原凝视她,良久,在她身边坐下,却伸手过去,握了握她已经放回膝盖上的手。

唐思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并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可是眼前的徐泊原,似乎是一个例外。他的掌心十分温暖,指腹摩挲过女孩的手背,微微有些粗糙。

他很快放开,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味,只是鼓励——而这个动作的含义,又远胜于一句“别紧张”。

脸颊上红晕如轻雨般拂过,思晨笑了笑,轻声说:“谢谢你。”

坐了一会儿,走廊尽头,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

费祎平小跑着过来,一把抓住思晨的手,喘着气说:“你没事吧?”

思晨反过来扣住了费祎平的手腕,轻轻晃了晃,小声说:“没事。”

费祎平的脸色不比唐思晨好,眼神里全是小心翼翼,端详了她足足有十秒钟,才舒了口气。

片刻之后,小费老师将目光移到了思晨旁边的男人身上,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完全说不出来。

费祎平当然不会像唐思晨那样,对徐泊原一无所知。她刚刚亲眼见识了海大学子的热情——这种热情实在是过了头,竟然有人下午三四点就溜进大礼堂占座,这也导致了一部分有票的学生进不去,最后差点酿成踩踏事故。而素来以理智著称的海大学生们,并不是对谁都抱有这样高的热情的。“徐先生?”费祎平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红了脸,“您……还在这里啊?”“你好。”徐泊原和善地笑了笑,低低对助理说了几句话,便对唐思晨说,“看起来我不用陪在这里了。”“当然,您请便吧。”“小叶,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徐泊原和两个女孩子一一道别,这才礼貌地离开。

思晨看着费祎平想问却又强忍着的痛苦表情,微微笑着转开脸,却看见医生探了头出来,招呼了一声:“唐思晨?”

用力抿住了唇,手指掐在了费祎平的手臂上却毫不自知,唐思晨深呼吸一口,尽量平静地说:“是我。”“过来拿报告。”

费祎平抚慰般拍拍她的肩膀,扶着她站起来。

白色的走廊,阴冷的过堂风,古怪的气味,影像层层重叠,思晨强忍住轻微的晕眩感,慢慢走向办公室。“我就说结果没事的嘛。”走出急诊大厅的时候已近深夜,费祎平笑嘻嘻地说,“谢天谢地。”“我也说了没事。可是就是有人不信啊。”思晨半开玩笑地望向小叶,“谢谢你了。如果见到徐先生,也请一并代我谢谢他。”

车子开至海大的学生宿舍,费祎平扶着思晨上楼,一边悄声问她:“是徐泊原亲自送你去医院的?”

唐思晨有些茫然地搔搔头说:“是啊。”

费祎平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加重语气感叹说:“徐泊原哎!”

唐思晨忍不住沉思:“他应该没什么可能看上我吧?”“狗屎运能走两次吗?”费祎平有意轻嗤了一声,不屑一顾。

思晨低头找钥匙,手轻轻一抖,串着玩偶的钥匙链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思晨……”

小费老师发现自己又一次说错话的时候,有些忐忑地扯了扯好友的袖子。

她还是在摸索着那个仿佛忽然隐形不见的钥匙孔,直到“咔”的一声,扭开了门锁。

顺手摁下电灯开关,唐思晨侧头向不安的好友露齿一笑。日光灯跳亮的那个瞬间,忽明忽暗的光影转换,无声地落在思晨长长的睫毛末端,眸色灵动又狡黠——这让费祎平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本科时那个爱笑爱闹的糖糖。“糖糖……”

听到这个名字,唐思晨下意识地怔了怔,很快便掩饰起表情:“你要不要和我挤一晚上?今天挺晚了。”“好啊。”费祎平连忙收起适才的表情,笑着说,“你导师对你真好,特意帮你申请的单人宿舍呢!”

她大咧咧地在书桌边坐下,目光便扫向了那一排足有砖头厚的书上。大多数是敦煌卷子的影印版本,甚至书卷的旁边还放着一个放大镜。费祎平回头望着在倒水的唐思晨,眼神倏然间便黯下来……她认识的唐思晨,应该是那个整日泡在画室、在色彩与线条间毫不吝啬地泼洒自己天分的艺术系女生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只能埋首在故纸堆里,终日检校史籍了呢?“哎,你小心哦。”唐思晨一把拍掉费祎平抚着书页的手,“这些书原本不让带出资料室的。弄坏了我可没钱赔。”

讪讪笑了笑,费祎平小心地打量着思晨的神色,开口说:“思晨,那个时候……”

仿佛预料到了她会说什么,唐思晨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睡觉了,小费老师。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翌日是周一。费祎平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声响,摸索出手表看了看:“你怎么这么早起床?”“习惯了。”唐思晨扎起马尾,看了看时间,“你再睡一会儿吧,还早呢。”

到底还是爬起来了。费祎平一边打着哈欠穿衣服,一边问:“改作息啦?以前你不是最爱熬夜之后睡懒觉的吗?”“在敦煌的时候没办法,早晨是光线最好的时候,很早就要进窟龛了。”思晨喝了口水,一边查看着资料,一边说,“而且那边天亮得也早。”“那边……真的有这么好吗?”费祎平洗脸的动作顿了顿,“思晨,你对我说实话,不要赌气。”“赌气?”唐思晨失笑,伸手托了下颌,慢慢地说,“我为什么要赌气?”

费祎平张口结舌了一阵,却始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闷闷地洗完脸,说:“我去吃早饭,你去不去?”“一起去吧。”思晨站起来,略略收拾了一下,“我要去博物馆。”

走出海大的校门的时候还很早,甚至没到工薪族们上班的时间。

踩在舒脆金黄的梧桐树叶上,唐思晨步行前去文岛市博物馆。

空落落的大街上还笼着淡淡一层薄雾,像是尚未拉下轻纱的少女,若隐若现间,这个城市尚未露出狰狞、弱肉强食的一面。等红灯的时候,唐思晨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幢风格凝重的青灰色建筑,耸了耸肩膀,发现秋日的凉意,已经渐渐地渗进了这个城市的风声中。

敦煌艺术大展会将于下星期在文岛市举行。而唐思晨的导师是国内外赫赫有名的敦煌学专家钱之焕先生,作为展览方特邀的顾问,他投注了不少心力。于是每日赶去博物馆,与工作人员商讨布展事宜,也成了唐思晨这段时间最重要的工作。

今天将会检查最后一个洞窟的电子导游录音。思晨一边听,一边记录要点以便比对:“仿248窟,北魏时期。中心塔柱式,西向……佛陀袈裟边缘的石青色,与整体的红色对比十分强烈。这个洞窟是莫高窟早期洞窟中的代表……”

差不多快结束时,手机响了。是陌生的号码,可是声音非常熟悉,一句“徐先生”便脱口而出。“是我,思晨。”那个人随意省略了唐思晨的姓,遵守昨晚的约定,并没有将她称为“唐小姐”。“我的脚没事,多谢你的关心。”思晨主动说,“也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徐泊原只是笑了笑,掠过了这个话题:“你在学校吗?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唐思晨握着听筒,朝着电梯方向走了几步,又倏然止住:“为什么?”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瞬,徐泊原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十分平静:“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和你很投缘。”

思晨想了想:“好啊,有机会的话。不过最近我都不在学校。”“我希望,这个电话……和之前的要求并没有太唐突。”挂电话前,徐泊原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以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你知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与你做个朋友。”

这个年轻男人,轻而易举地,就会有一种让人信赖他的力量。

唐思晨相信他的话,毫无道理地,觉得假若自己一味排斥,倒会显得不够大方。“当然不会。徐先生,我最近都在博物馆筹备一个敦煌大展,有兴趣你可以来看看。”“好,一言为定。”

这个电话之后,唐思晨没有接到徐泊原的任何电话。事实上,她也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位朋友,因为在紧张而细致的筹备之后,敦煌艺术大展如期开幕。

因是敦煌艺术,此次展出包括了敦煌壁画、雕塑、经卷乃至精仿的窟龛。文岛市博物馆一楼的全部展区,经过数月准备,精心仿制了十二个极典型的精品洞窟,对参观者开放。

而此次大展在文岛市的受欢迎程度,也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博物馆原有的开馆时间是每日早上9点,因为人流量的暴增,不得不提前到了8点半,而闭馆时间,也顺延了半小时。即便是这样,每天早上仍有人提早两个多小时来排队等候入场。到了高峰期,队伍能在广场上绕上好几圈。至于团体预约,也是源源不断。

敦煌这个词,就像是奥运会,或者世博会,在这个城市,随处可闻。而工作人员们,除了满负荷的运作外,也由衷地感到很欣慰。

每日惯常的整点检查。唐思晨踏进展室,仪器还在测试着文物的各种指标,包括参观者带来的二氧化碳、潮湿度对壁画的损害等等。

她检查了一会儿仪器,忽然听到有人在抱怨:“灯光怎么这么暗?而且还不能拍照?”说完还用手电敲了敲墙壁。

博物馆的志愿者连忙上前阻止,那个游客却理智气壮地说:“反正是假的,有什么关系?”

思晨拦住了志愿者,站在了壁画前,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这位先生,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系列仿制窟龛中的壁画、雕塑均是名家所制。经过敦煌研究院数十年的精心研究仿制,本身便是了不起的艺术品。”她顿了顿,“敦煌壁画的色彩线条因为种种不可抗的原因在退化、消失,即便有现在的科技保护,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这种退化延后数十年。如果有一日,它真正消失了,那么我们能看到的,便只有这些你不在意的壁画以及影音资料了。所以为什么不能拍照,您能理解了吗?”

因为气愤,她的语速有些快,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围永远会有只拿自己的思维方式来衡量世界的人存在,也不懂那些人为什么永远这样理直气壮。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或许是因为这样,那人倒什么都不敢说了,悻悻地走开。思晨平复了下呼吸,穿过人群,走向雕塑展区。

雕塑展区里的,却是一片童真,终于让唐思晨的心情微妙地好转了。

塑像用栏杆围起,而周围坐了一地的小朋友,大概都是五六岁,手里捧着纸笔,正在做写生作业。铺满一地的,还有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小书包、蜡笔。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涂涂画画,很是认真。带队的老师穿梭其中,时不时低头指导小朋友们画画。

思晨忍不住笑了笑,悄悄走了进去。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只比她晚到数分钟,在这个展区的另一个侧门,被人群簇拥而来的徐泊原忽然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趣地望向极为明净的雕塑展区,微微挑起了眉梢。

初唐时的塑像默然立着,佛祖左手平伸向上,作与愿印,眸梢轻轻飞扬,袈裟垂低,神态安宁。从落地窗外落到室内的阳光柔和地陈铺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悄声慢语间激起尘埃飞旋,轻灵静谧。

陪着徐泊原一道来的工作人员向他解释说:“徐先生,今天上午有特别给小朋友们安排素描写生……”

徐泊原的目光似乎落在其中一个身影上,良久,才微笑着转开视线:“这样做很好。”“要不我们先去壁画馆吧?”“我想过去看看。”徐泊原迈出了半步,重又回头吩咐说,“请不要打扰他们。”

在身后十数道诧异的目光中,徐泊原毫不迟疑地踏入展厅内,站到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后。

面对一尊颇为复杂的佛像,孩子们想象力便异常丰富起来,表现在“作品”上,有人将佛像的高髻换成了一朵花,也有人将菩萨身上的锦裙改短,总之,色彩五彩斑斓,很是童稚可爱。

眼前的小男孩,绝对属于“自由发挥”型的选手了。

假如光看白纸上那一堆黑漆漆的线条和椭圆的组合,大概没人会猜到……他画的是一尊佛像雕塑吧……

小男孩画了一半,左右张望了一下,好像还是身边的同学们画得比较好啊……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有些自卑地扁了扁嘴巴。“小朋友,画得很好啊。”一直蹲在旁边的一个陌生的姐姐忽然说,“你看你看,你和别人画的都不一样呢。”

小男孩睁着圆圆的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这个不认识的姐姐。

而那个姐姐,也不负众望,开始努力夸奖这个很有“艺术天分”的小朋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抽象画派就是这样的啦”“线条也很好看”……总之,要让他认识到,这些是褒义词。

正当思晨为了孩子能听懂自己的表扬而绞尽脑汁的时候,身后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近在耳侧,她不禁一怔,微微抬起了眼眸。

半身高低的玻璃围栏上倒映出半个身影,她看不到上半身,只见到笔挺的黑色西裤。

虽然觉得不思晨议,可她似乎能猜到,身后站着的究竟是谁。

于是仓促间思晨要站起来,只是蹲得久了,双腿发麻,身子蓦然间失去了平衡,她又狼狈不堪地摔回地上。

那双手没来得及拉住她,只能适时地伸到她面前,思晨有些窘迫,徐泊原便十分自然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掌心有些粗糙,虎口扣着思晨的手腕,然后……他有些好笑地盯着自己的掌心——满满一手掌的油彩。而唐思晨,也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小朋友有些郁闷地喊:“姐姐,你把我的油彩弄翻了。”

唐思晨咳嗽了一声,定了定神:“徐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徐泊原还来不及回答她,身后的工作人员已经敏感地发现这场小骚乱,走了过来:“徐先生,要去整理一下吗?”

徐泊原转头看着唐思晨:“一起去吗?”“好……”看着他身后的人群,思晨忍不住问,“您是来……”

人多的时候,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就不止是有过数面之缘的朋友关系了……更多的,大约还是彼此间身份带来的距离感,这一个“您”,也终于让一直以来处于闲适状态的徐泊原轻轻地蹙了一下眉。

此刻的确不是聊天的好时候,徐泊原只是简单地说:“来随便逛逛。”

思晨看了看他身后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想,随便逛逛是这样的排场,正式来了,该会怎么样呢?

略微整理清洁之后从卫生间出来,唐思晨有些意外地发现徐泊原并没有离开。他靠在洗手间外狭长的转廊中,似是一直在等她。“如果不介意,我更愿意听听专业人士的讲解。”徐泊原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唇角的笑却是显而易见的,“唐小姐有空吗?”

这个男人很懂得以进为退,唐思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问:“你对敦煌艺术很感兴趣?”“事实上,你没发现吗?”徐泊原温和地说,“这个大展的导览器、预约机,都是DAB赞助的。”“呃……”唐思晨看看手中的那款触摸式全新讲解仪,尴尬地笑笑,夸奖说,“难怪,很好用。”

原本大批跟随的工作人员,被徐泊原以“不需要这样大张旗鼓”为名,婉拒了陪同,而他跟着唐思晨,享有特权的,踏入了一个今天因维护闭展的仿制洞窟。“仿427窟,开凿于隋朝。”

甫一踏入,唐思晨身后便听到一句轻轻的赞叹声。

这是每个踏入这里的参观者下意识的反应。

思晨示意他将手中的手电打开,光圈对着南壁,让壁画更加清楚一些:“这个窟的特色便在这里。徐先生你看这些飞天,明明图画是静止的,可你从这个角度看,像不像满壁风动?”

徐泊原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那大片的蓝色。

飞天一身接着一身,急速地掠向中央佛,身后飘带翩跹,流云被拂得四散。蓝色的衣身与褐色墙壁交织,颜色变幻之间,光影错落奇妙。“满壁风动……”徐泊原重复了一遍,“汉语很美,我难以想象,还有什么词语可以媲美此刻的场景。的确满壁风动。”

思晨微微侧着脸,身处检测机器嗡嗡的声响中,一言不发。

徐泊原将视线收回来,忽然发现,她安静凝望壁画的神情……似乎更能吸引自己的目光。她似乎和他一样,第一次踏入这个洞窟,好奇与敬仰这样明显地表露出来,显而易见的,唇角的微笑都沉醉其中。

究竟是要怎样的坚持,才能对这些熟悉的东西,一如既往地保持热情?

徐泊原若有所思地一步步走近她,直到手电的光影中,两人的影子交错重叠。“你在敦煌呆过一段时间?”“两年。”唐思晨并没有察觉两人间的距离正在渐渐拉近,“过段时间还要回去。”

他的脚步顿了顿,缓缓地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他看得到她眼中的热爱与执着,眼前这个看似单薄的女生,并不是一个轻易会放弃理想的人。可他忍不住要问,他想听她自己的回答。

思晨回头望定他,浅浅笑起来:“虽然比喻不恰当,可我觉得徐先生你一定能理解的,这就像是……DAB之于你,你不觉得它,非常重要吗?”

对于这个答案,徐泊原并不惊诧,他在冷寂的洞窟里轻轻颔首,锋锐的侧影被润泽了数分,他的声音低沉而妥帖:“我完全能理解。”

从数个洞窟转出来,徐泊原看看时间,提议说:“午饭时间了。”

唐思晨瞅瞅他,有些迟疑。“一顿午饭而已,不然我去帮你向领导请假?”他依然微笑,“我保证,不会耽搁很久,下午我还要赶去别的地方。”

思晨忙说了声“好”,心想与其扭捏着惊动了领导,还不如大方地答应。

就近去了博物馆的餐厅“风雅颂”。说起来,文岛市博物馆整体运营相当成功,除了极有特色的纪念品外,就连餐厅都入选了美食网上“特色餐厅”之一。典型的中式风格。招牌菜无不与文物有着关联。招牌菜是肉羹,容器是极古朴的青铜器;而翡翠白菜的叶片上有一只碧绿的蝈蝈,长须细腿,用面粉雕成,栩栩如生。

雅座是在二楼,临窗,采光极好。这一日又恰逢天晴,阳光热烈的自外落进来,足以让唐思晨看清这个男人清隽分明的轮廓与闲适安然的表情。他还在等着她先坐下,手中很是随意地挽着一件灰色西服,海蓝色细纹衬衣与便裤,将体形衬得更为修长。

她忽然觉得这个侧影这么熟悉,清爽的短发,并没有微笑、却总是微微勾起的唇角……思晨怔了怔,是强光迷糊了视线吗?她怎会生出这样的错觉?“周末有空吗?”对座的徐泊原并未察觉出她的失神,十指交叠放置在桌前,凝神看着她,“作为朋友,我想你不能拒绝我这个邀请。”“什么?”“因为,是我的生日聚会。”

唐思晨脱口而出:“你几岁?”

这个问题让提出者本身,也不由得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30。”徐泊原略作沉吟,笑了笑,“过了周末就是了。还有,不用不好意思,随便翻哪本杂志,上面都有我的资料。”

哦,30……唐思晨不由重新端详他,他是跨入了一个男人最好的那段时光吗?岁月恰如其分地将过往的青涩打磨去了——假若是一块上好的玉,那么此刻便是最温润端泽的时候。

而唐思晨的确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将气度这词描摹得如此优雅。“呃,我……”

他坚持,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会来接你。其实只是朋友聚会,很随意,你来了就会知道——我的朋友各式各样,你会觉得很有趣。”

唐思晨自觉不是他的敌手。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而思晨之所以将这个时间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与他聊天非常舒服,无论你说起哪个话题,他都认真地看着你,然后真诚地回应。思晨甚至觉得,他若去做访谈节目,也绰绰有余。

在离开之前,徐泊原低头看了看时间,接着略带抱歉地说:“恐怕我得走了。”

她忙说:“没关系,我也要工作了。”

送至博物馆的门口,早有车子候着了。徐泊原一手插了裤兜,回身慢慢说:“那么我们周末见。”

思晨笑了笑,看着司机拉开车门,转身离开。

助手坐在前座,递了手机给他:“徐先生,电话。”

徐泊原接过来,那个名字还在闪动,他略微一怔,望向高高台阶上那往回走的身影上,终于还是接起来:“远川?”

明天就是周六,困扰思晨的却是,她该送什么礼物给这位“新朋友”呢?

名牌手表、钢笔、袖扣,这些她买不起,可即使买得起,他亦不会如何喜欢。不知为何,唐思晨就是这般认定了,她记得那一天,徐泊原在医院的停车场,用自信的语气说:“这要看你如何定义名气。”

很多东西若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轻而易举地可以获得的,那么一个人断然是不会再如何珍视了。

思晨站了起来,打开了那个许久不曾开过的书柜。

翌日傍晚,思晨从博物馆出来,司机已在广场边等了许久。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司机却是惯常等人的,笑笑说:“没关系,还早,还早。”

因是周末,人流比往日还要多些。车子在川流不息的城市交通中,缓慢地往城东行去。这个初秋,还有着几分燥热,车子里却很清凉,凉风徐徐吹来,瑰丽的夕阳自天边折射下数道光线,其中一些辗转落进车内,在手上投下难以捉摸的光斑。

亦不知过了多久,思晨倚着车座,听到司机说:“唐小姐,到了。”

她正要下车,已经有人替自己拉开车门,伸手示意门厅说:“唐小姐,这边请。”

相比起市区,城郊清静许多,这座房子尤甚。

半人高的栅栏似乎更多的只是起着装饰作用,将那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围成一汪上好的翡翠,而其上,三三两两地有人走过,匆忙地做着最后的布置。别墅斜立在光影间,倒像是从油画中拓下来一般,风景难摹。

思晨看到徐泊原站在门口,阳光自他侧面落下,而他只是挥了挥手,满天霞光便似从指间滑过,她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你来了。”

思晨快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礼物递给他,微笑着说:“生日快乐。”“谢谢。”长长一个卷轴,徐泊原双手接过来,旋即说:“你介意我现在打开吗?”

他今日在白衬衣外,另穿了一件灰色羊毛坎肩,看上去质地柔软。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却极齐整。这双手……倒似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思晨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细节上,永远是无可挑剔的。“怎么会?”她在心底感慨了一番,落落大方地说,“只怕你会不喜欢。”

他知她是客套话,只笑了笑,解开了外层缚着的那绸套,慢慢将里边的绢纸抽出来。

是一幅画。

临摹的是敦煌洞窟中极为著名的《西方三圣》。

三位菩萨两边是胁侍弟子与护法,神狮坐守,飞天撒花。三尊菩萨皆是沥粉堆金,璎珞缠颈,薄纱翩跹,细眉长目,体态说不尽的圆润婉转,望之即入神。

徐泊原自画间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我画的。”思晨怕他误会,解释说,“不是名家手笔。”

他眸中难掩赞赏之色,缓缓卷起了画卷:“思晨,你对每个朋友的生日礼物,都是这样慷慨吗?”“慷慨?”唐思晨失笑,这画未必多么有价值,却是她用心画的。她只是……觉得这样一件礼物很有诚意罢了。

徐泊原领她走进书房,将墙面上的一处空白处指给她看:“我会将画放在这里。”

踩在绵密厚实的地毯上,人的心情也觉得放松而柔软,思晨却仿佛没听见这句话,注意力放在了另一面墙上,她看到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那是《爱喝苦艾酒的女人》吗?

她有些不确定地走近一些,认真地端详,却不敢轻易断言这究竟是不是真品。她毕竟不是鉴赏家,良久,才迟疑着回头:“这是?”“哦,毕加索的画,名字是什么什么女人。”徐泊原蹙起眉,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别笑话我附庸风雅,我真的只是一时间忘了。”“爱喝苦艾酒的女人?”唐思晨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变了,她很想捂住嘴巴,呆滞了一会儿,又回过头去,喃喃地说,“毕加索的画啊……”

毕加索的某幅画曾经被拍出一亿美金的高价,光是听到名字就觉得奢侈。

难以从这样的震撼中回过神,唐思晨忽然想起之前他说的话,要把自己的那幅挂在《爱喝苦艾酒的女人》对面?

天呐!

这一定是个荒谬扭曲的世界。

这一天,唐思晨并没有准备好会遇到这么多令人震惊的事。

她的目光从名画上移开,又落在一边的书柜上,她看到了一张全家福。而这一次,她并不仅仅呆若木鸡,连指尖都开始泛起寒意。

是因为他吗?

徐泊原刻意地接近、邀约、聊天,只是因为他吗?

她有些艰涩的转过身,回望身后嘴角蓦然绷紧的男人,声音已经嘶哑得难以辨识:“他是你什么人?”

徐泊原依然静静的望着她,慢慢说:“外甥。”“对不起,我要离开了。”唐思晨来不及去思考这其中的关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对不起。”

徐泊原只是轻轻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腕,阻住了她此刻的仓皇,亦阻住了她的去意。“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可你不想见他一面吗?”“我不想。”

书房门已经被推开,那个人踏进了半步,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却又莫名的悦耳。“阿原,阿姨说你和客人在书房——”

唐思晨猝然抬起眸子,视线中闯进了一个年轻男人,也撞散了那些纷纷扬扬的回忆。

高高的个子,散漫又仿佛是恶作剧的微笑,习惯性地微微扬着下颌,狭长明亮的眼中总是盛满了骄傲。

乔远川。

是他。

她该怎么向他打招呼?

若无其事。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那些都是好的,可她做不到。

唐思晨强迫自己转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徐泊原,他的脸他的微笑,可她一时之间全都模糊了。纷乱的光影与轮廓间,她只辨别出那个声音满是猝不及防的惊愕——“糖糖?你怎么在这里?”

糖糖……

那些回忆仿佛雨水,将唐思晨淋得忽冷忽热,而她,也确实没有做好准备,这样突如其来地见到乔远川。

思晨没有去看他,只是条件反射地说:“怎么这么巧?”

乔远川的目光由灼热,渐渐地变得冷却。他半倚着房门,视线越过她,径直望向屋内的另一个人:“原来我学妹是你的客人?”

徐泊原似乎一直是置身事外,直到此刻,才微微颔首:“思晨是我的客人。远川,既然你们认识,你替我招待一下。”

乔远川只是笑,眼角的余光掠到略微低着头的唐思晨身上,似是在等她怎么说。“不用了。”再度开口的时候,唐思晨已经克制住所有异动的情绪,她用力攥着自己的掌心,回头对徐泊原说,“我忽然想起来,导师今晚找我还有事。祝你生日快乐,下次再见吧。”

借口拙劣得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望着徐泊原,希望他能说一句“好”。

每一秒都过得如此漫长,唐思晨的右手藏在口袋中,开始轻微地发抖,她想尖叫,也想不顾一切地离开,可理智与社交礼仪依然主导着意识,她无比清醒地站着,目光却渐渐变为恳求。

徐泊原什么都没说,依然抿着唇角,平静地凝视她,像是在审视,又仿佛在猜测。

良久,他才将目光轻轻移开,看见乔远川暗沉的眸色,发出略带讽刺的声音:“阿原,你的生日宴会就这么缺人?非要留着她?”

唐思晨不说话,长睫轻轻一颤。

而徐泊原终于开口:“那么唐小姐,我送你回学校。”

他拿了外套,接着伸手拍了拍唐思晨的肩膀。

傍晚的风从窗户间吹进二楼来,思晨及踝的长裙垂坠着,被风掀起一角,飘飘荡荡的,隐约露出下边一双帆布鞋。她的黑发就这样随意地披在身后,额前的刘海露出极自然的一个弧度来。

这真是个极瘦的女孩,掌心在抚过她肩胛的时候,徐泊原的心里竟生出出几分怜惜,又生出几分歉意来,终于还是用力握了握,低声说:“走吧。”

唐思晨木然跟着他,与乔远川擦肩而过。直到走到楼梯口,楼下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仰着头说:“小舅舅,远川在上面吗?”

那是个美好的女孩子,容貌剔透得似乎只能用晶莹来形容,长长的卷发坠在身后,丰盈润泽。

唐思晨认得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又有几分煞白。她有些克制不住地想去看看乔远川的反应,他对她也会像以前对自己那样吗?

徐泊原淡淡笑了笑:“媛媛,远川该向你学学,怎么才是有规矩。”

那女孩吐了吐舌头,有些好奇地打量唐思晨。

只是徐泊原并没有再多做介绍,匆匆下了楼梯,向司机拿了钥匙,便带着唐思晨离开了。

吴媛媛走上楼梯,乔远川果然在那儿。

靠着墙壁,指间却夹着一支烟,他似是放松地靠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耀眼的一点火星之后,是长长一截烟灰。“远川——”

乔远川慢慢睁开眼睛,因着这细微的动作,那截烟灰便似是有声,扑簌落了下来,融进了厚实的土耳其地毯中。“你怎么又吸烟了?烟灰落在这里,不是故意为难阿姨吗?”女孩儿的声音清脆中带着嗔怪,“对了,小舅舅怎么走了?客人快来了——”

他缓慢地开口,仿佛每个字都耗尽力气:“她走了?”

吴媛媛只以为是“他”,笑着说:“和那个女生一起走的。对了,那个女生是谁?小舅舅的女朋友?”

乔远川不答,站直了身子,侧头望向窗外。静谧的花园中已然披上一层暗色,而那辆银色的沃尔沃闪着尾灯,正在慢慢地驶离。

这个城市的夜色已经席卷而来,令一直努力在宽大的车椅中坐得挺直的思晨觉得安全。她知道自己将表情绷得紧紧的,她也知道旁座那人并没有偷看自己的神色,可心底还是有一种近乎赤裸的焦灼感。

盘旋着沿山路而下,这条道路上人极少,车子亦开得顺畅。与几辆车擦肩而过,徐泊原便接起电话来。因为安静,思晨将电话那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好像看到你的车了。”“哦,是我,有些事出去一趟。”徐泊原并不多话,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上电话,接着极为自然地转向唐思晨,“现在好一些了吗?”

只这一侧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唐思晨低着头,无声之中,整张脸湿漉漉的,竟是泪流满面。

他从未将刹车踩得如此彻底,剧烈的刹车声中,车子依然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徐泊原有些难以控制地伸出手去,做出了自他认识她以来最不绅士的动作——他握住了她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低沉地问:“见远川一面,对你来说这么不好受?”

思晨沉默一会儿,整个车厢内,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她依然满脸的泪水,却苦笑了一声:“徐先生,我的……一片隐形眼镜刚才掉下来。我想,大概在这车子里吧。”

徐泊原的表情明显滞了滞,接着慢慢放开她,先是忍俊不禁,接着又笑出声,极为愉快的样子。“你车里有矿泉水吗?”

他便下车,从后备厢中拿了一瓶出来,十分体贴地招呼她:“你下来,我帮你倒水。”

像是一股清泉汩汩而下,绢绸的柔润感触到了肌肤上,思晨蹲着,拿手掬着水,洗净了双手,索性又将另一片隐形眼镜摘了下来。

徐泊原已经拧紧了瓶盖,半倚着车身,指了指远处的城市夜景说:“你过来看。”

唐思晨慢慢走到他身边,问:“你的生日晚会,主人却不在,不大好吧?”“我的生日晚会,第一个客人就跑了,很失败。”他笑,转过了目光,凝视着她说,“没关系,到了我这个年纪,过个生日晚会还要考虑旁人的想法,未免也太不自由了。”

其实他并不比思晨大多少,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句话由他来说,思晨并未觉得有不妥。“我读大学的时候,那次也是过生日。因为心情很不好,只想一个人呆着。写程序,或者做实验。可是一帮兄弟对我说,‘嗨,泊原,我们去庆祝一下。’他们兴致很高,我不忍扫兴,当然也答应了。那一晚玩得……”徐泊原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前所未有地放纵。可是清醒之后,我却后悔了。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原本就生病的人,又借酒消愁了一场。很不好。”“从那以后,我就对自己说,任何时候,不要因为别人,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想法。”

思晨没有说话,只是抿紧了唇。

她像他那样,靠着车身,眯起眼睛望向山下的阑珊灯火。

像是一幅铺陈开的《清明上河图》。每一盏或明或暗的灯下,演绎一出出悲欢离合;每一条纵横的道路上,奔驰着数不尽的人事变迁。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渺小,像尘埃;可悲的是,渺小的尘埃,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你是故意的吗?”思晨听到自己在问,“你认识我,是为了乔远川?”“不要用故意这个词,它让我联想起利用,或者蓄谋。”徐泊原勾起唇角,温和地说,“第一次送你去医院的时候,的确是因为远川。至于后来,我只是在想,有些事是不是有重来一次的可能。太年轻的时候,其实不懂这个道理。”

思晨垂下了眸子,不自觉地用手臂拢在身前。“你相信我,我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徐泊原淡淡地说,自己似乎也有一丝困惑,困惑于为什么会做这些事。

他承认,第一次是因为这个名字——他记得乔远川女朋友的名字,于是有些好奇,忍不住。可是第二次呢?原本只需要在远处观望,可他走过去了,就在她身后。那一日展厅的采光并不好,可他一低头,却能清晰地看到这个女孩的后颈,修长洁白,发丝轻柔地颤动,那种气息一直触到了心底。

那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好感。哪怕是以远川的名义接近,亦让他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他……是你外甥?”“是啊。”徐泊原有些遗憾地说,“虽然他从没有身为后辈的自觉。”

思晨忍不住笑了笑:“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不爽的样子?”

徐泊原摊了摊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比我小四岁。你知道,最小的,总是最特别的。譬如,最受全家的宠爱。”

他见思晨笑了,又转了话题说:“我饿了。”“呃?”“走,去吃东西吧。”徐泊原顺手将自己的外套扔给她,“别着凉。”“我不去了。”思晨手里攥着他质感极佳的外套,平静地说,“麻烦你送我回学校吧。”

虽然她知道徐泊原并无恶意,可是与乔远川相关的人与事,她不想过多牵涉其中。“嘿,这样对一个寿星不好。”他替她拉开车门,认真地说。

到底拒绝不了。

上车的时候,唐思晨想,这个拥有毕加索名画的高科技新贵,会拿什么填饱肚子呢?

不过她不用多想,车子驶向的道路自己很熟悉,再往前停停走走几分钟,就是文岛市最有名的烧烤夜市,也就是海大后门的那条小巷。

随随便便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思晨随着他下车的时候,忍不住说:“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用地沟油做的可能性很大。”

徐泊原明显一怔:“地沟油?”“呃……”思晨有些无从下手解释的感觉,“就是不健康。”“哦,这我知道。这是我的一个员工推荐的。据说很好吃。”他们寻了一个露天摊位坐下来,“后来一直想着,却没时间过来。”

点了半打啤酒,几乎菜单上所有的菜,烤鱼、牛肚、羊肉串……周遭渐渐坐满了人,思晨有时候只是沉默地吃着,也有时候抬起头,随意的和他聊几句,直到喝得微醺。

对座的男人解开了一粒领口的扣子,双眸明亮如星。“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思晨一愕:“难道现在不是吗?”

在夜市独有的油熏味中,他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心神的感觉。“我是说,我们做朋友,和远川无关。”徐泊原伸手替她将玻璃杯中的啤酒倒满,白色细腻的泡沫渐渐地泛起来,仿佛天空时隐时现的云层,“也请你忘记,我今天做的愚蠢的事。”

思晨痛快地喝了一口酒,眼底没有阴霾,也没有郁结:“再好不过。”

她的唇角边还沾着一些啤酒沫,白白的,无端端地,让人觉得那是一种再柔软不过的触感。徐泊原原本只是在笑,心底忽然窜上一点点躁动,没有多想,便俯过身去。

桌椅低矮,而他们原本就处得近,只这一伸手,他的手指便扣在她颊边,指腹滑过唇边那道柔和的弧度,有些粗糙,又微痒。

这一次的接触,与以往的都不一样。思晨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有着男女间隐秘的暧昧涌动——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急速地往后一靠,语气有些慌乱起来:“你干什么?”

徐泊原却依然镇静,或许也是有些暗悔刚才的冲动,只含笑说:“抱歉……你刚才那样,让我想起了家里那只……”他故意顿了顿,“拉布拉多。”“噗……”思晨忍不住笑了出来,脸颊却更轻易的红了,还不自觉的拿手抹了抹唇。

徐泊原看着她,眼中笑意更深,说的却煞有介事:“刚才你没见到,下次介绍你们认识,它很可爱。”“好啊。下次。”

他注意到她偷偷瞧了一次时间,也就从善如流地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学校。”

他们是在海大的后门分开的。

这个时候的校园,有着一日之内最后的热闹场景。还有学生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去吃夜宵,思晨一个人,逆着人流的方向,走在林荫道上,长长的人影拖曳到了身前。

唐思晨走得很慢,本科宿舍楼下,楼管阿姨不耐烦地等在门口,而花坛边还有情侣低声说着话,舍不得分开。

这样熟悉。

脚步轻轻一顿,她似乎掠到一个更熟悉的身影。

暗色中看不清那人脸的轮廓,倚着树干的身躯颀长且随意,指间燃着一点红星——这让思晨自嘲地笑了笑,一定是看错了,记忆中那个人,并不抽烟。

可那个人却慢慢地直起身子,走到思晨面前,带了些挑衅般盯着她:“他送你回来了?”

夜凉如水,秋虫悄鸣。

啤酒带来的那些燥热,被这样一句话,被这样一个人,彻底地驱散了。

他的眼风很冷,思晨忽然记起来,这不就是就是自己本科时住的那幢宿舍楼吗?那个时候,每个晚上,乔远川都来这里等她,引起注目无数,可他从不在意,一心一意地,只是等她。

她没说话,也不想与他说话,侧了身就走。

乔远川跨上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害怕。“你在害怕?”乔远川察觉出她的手冰凉,甚至能感知到颤抖,“怕我吗?”

怕?

这个词让思晨觉得陌生,却又无从反驳。她还记得第一次他抓住的自己的手腕,那个时候自己紧张、焦灼,可又莫名的兴奋,期待。他轻柔而不失力道地扣着自己手腕,只说:“好了,不打不相识,我们以后可以常见面吧?”

她怔怔地回望他。

远处似乎还有阿姨在大声喊:“同学,关门了。”

一切都没有变,可是那场不打不相识,却变了。

光影倒转,岁月无声。

开始的时候,似乎是很久以前。

那个冬天。

上课铃刚刚响过,整座教学楼在倏然间便沉寂下来了。

一楼的保安刚刚从混乱纷杂的局面中解脱出来,正打算缩回凳子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踢踢踏踏的跑步声。

这周可是考试周啊。保安侧了侧身,依然没有睁眼,心中却嘀咕了一声,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把学校当回事了,名牌大学也一个样。

唐思晨刚从室外的冰天雪地,一下子钻进暖气打得十足的教学楼,黑框眼镜立刻糊白了一片。来不及擦镜片了,按照学校的规矩,考试迟到15分钟,不准进场。她着急忙慌的看看手表,还剩10分钟,她得爬上六楼。

跑得太急了,一书包的东西,叮叮当当在响,唐思晨最终推开教室的大门,监考老师早就发完了卷子,跷着二郎腿,正悠闲地望向埋头写题的考生们。“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唐思晨悄声向监考老师打了个招呼,眯起眼睛望向黑压压一片脑袋的教室。“还有5分钟就禁止入场了。”中年男老师严厉地看了唐思晨一眼,“下次注意。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敦煌学概论》是一门全校公选课,当初选课名额是500个,所以用于考场的大教室足有三个。思晨所在艺术院就在这A617。不过迟到了,也就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重新戴上眼镜,思晨看到倒数第一排的那个角落,有个男生拿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大衣,赫然一个空位出现在思晨眼前。当下拿了试卷和答题纸,匆忙地奔向那里。

坐下打开书包,倒吸一口凉气。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水杯盖子没扣好,整个书包已经水漫金山。

天哪!

笔袋、纸巾、钥匙,这些就算了。

可是还有新买的nano,用了半年不到的手机,电子词典……全都泡在水里了。

更何况还有三本刚刚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

思晨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回头对自己身后的那个男生说:“同学,借我支笔好吗?”

后座的男生耸耸肩,摊手。

桌面上一张纸,一支笔,别无其他。

也是,现在的男生一个比一个潇洒,连课本都没有,哪来多余的笔。

隔了一条走廊,思晨探身对一个女生说:“同学,借支笔。”

女生正埋头答题,顺手递了一支笔过去。

监考老师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目光时不时扫来。思晨连忙握着那支笔向老师示意,自己是在借东西。

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思晨抖了抖试卷,扫了一眼卷面,幸好都不难。

她努力将这个意外从脑海里抛开,认真开始答题。“敦煌卷子如今在国内,大多只能看( )。”

——“微缩胶卷”。“敦煌长卷中,( )是两面书写的。”

——“蝴蝶卷”。

……“请简述,敦煌壁画在不同时期的不同特点。”

思晨顿笔,想了想,才开始写: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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