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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7 09:3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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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木,石杰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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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良善

我本良善试读:

写在前面的话

有为自己建房的,有为自己修墓的,谁见过有为自己建造牢房的?我见过,我就是。此刻,我就坐在自己亲手建造的牢房里,而且是牢房启用后第一个被关进来的新犯人。

过去总是忙,现在有的是时间。闲来无事,就胡思乱想起来。想人生,想自己经历的事情。想着想着,有些问题就想不明白了。向同室的其他人请教,他们又给我讲了一大堆自己的人生感悟。同一件事情,不同的说法,真是见仁见智。 自己不仅没弄清,反倒更糊涂了。《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我不以为然。我认为,人性本恶。善,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管教出来的。婴儿呱呱坠地,又哭又闹,要吃要喝要舒坦,全然不顾大人的艰辛、母亲的痛苦,一心只为自己。这是本能,当然不能说他恶;更兼他还没有善恶概念,但至少不能说他善。所以,人之初性本善之说,是没有根据的。 自从人类进入文明时代起,就不断地给自己立规矩。为什么?因为乱,因为有恶。规矩就是用来束缚野性和恶行的。有了规矩就有了方圆。婴儿长大后,知道了社会是有秩序的,人的面子是金贵的。要在社会上立脚,就得顾着面子,循着规矩行走,不能由着性子乱来,不能随便地要吃要喝要舒坦。这就成了管教出来的善人。本书取名“我本良善”的“本”,指的就是后天之本,而非生来之本。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心硬胆大的人多得是,不要脸的人也多得是。为了自己,欲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制造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惨剧悲剧。什么脸面,什么规矩,他的字典里没有这些词语。还有一些管教出来的乖孩子,由于种种原因变得—或者说,被逼得不愿做乖孩子了。人性中被压迫多年的本恶就膨胀起来,驱使他干出一些破坏规矩的事来。被关在牢房的大都是这号人。如果社会公道和谐一点,强者不要恃强凌弱,当权者能够以公平正义为施政之本,权为民所用,不要怠政滥政,不要不作为和胡作非为,这些人是不会作恶的。《三字经》究竟说得对不对,就是我想不明白的一个道理。

人都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也不以为然,以德报怨、以怨报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的善行就常遭恶报。这一次报大了,直接报到了牢房里。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这牢房还是我自己亲手建造的,刚一启用,我第一个就住了进去。管教干部开玩笑说:“你可真性急,潮气还没退完呢,就搬进来了。”善恶有报之说对不对?以后是做善人好,做恶人好,还是做不善不恶的人好?这就是我第

个不明白的道理。

想了一大堆,同室的狱友们也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不明白。不明白不等于不能说。我相信世人的判断力,把这些故事讲出来,总会有人明白的。不明白也不要紧,生活中作个借鉴总还是可以的。笔者讲故事,只求叙述方便,不拘文体格式,能交代清楚就行。还请方家莫要深究。

善行之报

我是一个建筑商。两年前,我承揽了本城看守所的建造工程。一切顺利,工程如期完成。经过验收,利利索索地交了工。搞过建筑的人都知道,干工程最难的就是索要工程款,我当然也不例外。交工后,后两期工程款迟迟收不回来。没有办法,我又约了甲方管事的吃饭,目的是讨要工程款。

天一大早就下起了雨,我预感不好:又该是路白跑,饭白吃了。路滑不好走,应早点动身,以免误事,让吃请的等请吃的就不好了。我早早地驾车往城里赶,不料想,走到半路就遇到了麻烦事:前方不远处的路中间,有个人躺在血泊里,血水混着雨水,红红的一片,朝一旁的水沟流去。我缓缓靠近,把车停在路边去看究竟。躺在地上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头上、腿上还在不停地流血。我想,一定是车撞的,肇事者怕担责任逃逸了。看看周围

下无人,我就下意识地将伤者扶起,用手在他鼻孔下试了试,看是否还有气息。看来人没死,还有救。不管是谁撞的,时间就是生命,血光就是命令,救人要紧。我用力将伤者抱到车上,加快速度朝医院奔去。

我把车直接开到急救室门前。急救室的医生们是训练有素的,还没等我把伤者从车上抱下来,他们已经把活动急救床推到车门前,又七手八脚地帮着我把伤者抬到床上,紧接着就一溜烟推到了急救室抢救,真是争分夺秒。

我想,我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可以走了。再者说,我确实有事,不能耽搁。擦了擦身上的泥水,在车上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随后就启动了车辆,准备离开。这时候,急救室跑出来一位医生把我拦住了。“哎,你这人真怪,把人往这儿一扔就不管了?想溜啊?”

我真不知道这方面的规矩,就问:“我留下有啥用?还要我做什么呢?”“你是装糊涂呀还是真不懂?人是你送来的,总得有个说道,有个交

代吧。”

我恍然大悟,急忙赔不是:“对不起!是我疏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当然应该有交代。您说,需要我做什么?”“你是他什么人?”“什么人都不是,我不认识他。”“哦,你是肇事者。”“不不不,我不是肇事者。我是路过碰见他受伤倒在路边,就把他送来了。”“这么说,你是见义勇为,是英雄喽?”“不敢当,不敢当,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我不管,既然你把人送来了,我们就只能跟你说事。你说是吧?”“那是当然。什么事,您说。”“好,那我说:你赶快联系他的家人,让他们到医院来。没有家属在场,以后会有麻烦的。另外,你到收费处,先交

千元押金。”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懵了,做好事还做出这么大麻烦来。我没了反应,站在原地直发愣。

医生看出了我在犹豫,忙解释说:“你不用紧张,是让你先垫上,等家属来了,再还给你。”

我解释说:“我身上只带了五千元,还要办事呢。能不能缓缓,等家属来了,让他们直接交行不行?”“我们能等,可伤者不能等。你还想办事呀?先生,你的事今天怕是办不成了。家属不来,你不能走;家属来了,怕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这医生真不地道!怎么把人想得那么坏。他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说家属可能会讹我,说我是肇事者,要追究我的责任。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有啥好怕的。还是那句话,救人要紧,把押金交了再说。

交了押金,我赶紧给甲方管事的打电话,通知他自己有急事要办,改天再约。人家自然不急,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不缺钱,你肉肥得很,这点儿钱不算啥。你干脆别要了,捐给犯人们改善改善伙食,还能落个好名声。有钱人捐东捐西,大都是锦上添花,邀功邀名套利而已。你给监狱捐款可是头一份。犯人感谢你,我们宣传你,不比他们待遇差。如何?”

瞧这话说得。唉,又把人得罪了。

该联系家属了。伤者口袋里滑落出一部手机,医生捡来给我,让我从中寻找伤者信息。不错,两个号码拨出,就找到了伤者家人。他们得知情况后很是着急,说马上到医院来。

大约半个时辰,家属来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来了一大堆人。我把伤者的详细情况向他们作了介绍,之后说:“你们来了就好了,我还有急事要办,请你们把我垫的押金还给我,赶紧让我走。”

没有感谢,没人吱声。一说要钱,都往后缩。一位年龄稍大点儿的汉子开了腔:“你先别急,让我们进去看看病人再说。你等一下,先别走,回头还得谢你哩。”

这句话一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实诚人多,那医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兜底。谢不谢的不打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积德的事,心里踏实比啥都强。

正当我得意的时候,急救室里传来一片哭声。男声女声大声小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不好,一定是那人死了。我

步并两步朝急救室跑去,还没到门口,就和里边冲出来的小伙子撞了个满怀。“就是你,打死你这狗日的!还我爸命来!”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上就先吃了几拳,接着就是疾风暴雨式的无情打击。小伙子劈头盖脸将我打,可怜我半大老头子如何招架:倒下了,趴下了,鼻子出血了。我痛,我苦,我冤,我悔,我恨,我……

我双手护着头,趴在地上任由小伙子蹂躏。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那年龄稍长的汉子才呵斥小伙子住手。接着就有人过来把小伙子从我身上拉开,我得救了。我趴在地上没有起来,不知道是在呻吟,还是在哭泣。说实话,身上的伤痛算不了什么,可心里的伤痛让人受不了。我已经难受到了极点,我真想大哭一场。“嗨嗨嗨,想讹人是不是,装死呀?起来,起来说事。说说,你是咋把我爸轧死的。你是准备私了呢,还是想坐牢?”

我没有动,我不想跟这些没人心的王八蛋说什么。

小伙子显然不耐烦,一手揪着我的头发,一手抓住我的颌口,生生地把我拽了起来。一个女人从包里掏出一沓卫生纸扔给小伙:“把脸上的血给擦擦,看着恶心,还咋说事呢。”

看看吧,我现在处在何等的境地,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我的尊严,我的人格,我的脸面,都给无情地碾碎了。我还像个人吗?大地啊,你若有眼,就赶快裂开条缝子,让我钻进去,藏起来,治治伤病,修修面子。

小伙子把纸巾往我手里一塞:“自己擦,看你那恶心样子。不会开车就别开,有车咋了,有车就可以撞人?你以为你是乡长,你以为你爸是‘李刚’?”

我的颜面早已丧失殆尽,我还有脸吗?有什么好擦的。我把纸巾扔了,木然地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任凭这小子奚落。“怎么不说话?耍死狗是不是?你以为,这样就没事啦?门儿都没有!这么着:先拿十万元,把人埋了再说;另外,你得披麻戴孝拉柳棍,你看咋样?”

我不想搭理他,没说话。那个年龄稍长的汉子开了口:“老哥,娃儿打你是他的不对。可你也要理解,你把人家爸撞死了,搁到谁身上都放不下。我看你也是个体面人、明白人,啥都不说了,就说说如何处理后事吧。死者为尊,先把人埋了再说。娃儿没胡说,十万元不多。行不行,你给个话。”

不说话不行了,我一字一句地正告他们:“我没撞人,我是救人。我不图报答不求谢,可也不至于遭到这种报应吧!?我救的是人吗?我救的就是一群狼!一群没开化的白眼恶狼!”“你骂人?轧死人还骂人,打没挨够是不是?”小伙子又要开打了,幸亏医生前来劝架,把憋足劲要打我的小伙儿拦住了。

不说了,跟这伙白眼恶狼没什么好说的,也说不清。媒体有报道说,一位幼童被车撞伤,肇事者逃匿,十多个过往行人路过此处,竟无一人施救;药家鑫交通肇事后不仅不救人,竟将受害者杀死……这些都是为什么?此刻,我全明白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不,是全人类的美德,被这帮不肖的中华儿女无情地践踏了。更令人不解的是,这种践踏在一些地方竟得到了法律的保护:被救者反咬一口,施救者被判承担一半医疗费用。这给人以何种引导,给人以何种教化?悲哀呀!我没有系统地读过中国历史,历史上的中华民族和今天的中华民族是不是文明的,理性的?原来我还想着答案是肯定的,要不然怎么会说是五千年灿烂文明史呢。可是现在我怀疑了,我认为,文明、文化也许是灿烂的,但行为大多是卑劣的。文化文明只不过是少数文化人文明人探索和创造出来的,又经日积月累,代代传承,渐渐地丰富起来,灿烂起来。而过去的现实世界和今天的现实世界并非如此。号称五千年灿烂文明,跟人死后只声其美、不言其丑一样,只不过是溢美之词而已,其实是名不副实的。我想,能上得“史”的东西不过是社会万象之中的凤毛麟角,这凤毛麟角也有一些虚假粉饰的成分。两下一除,其真实还能占多大比重?而与之相反的真实又占多大比重?所以我认为,读史未必能还原史中实相,实相未必如史所说。在当今社会,这文明依然灿烂,但只是在没有利益冲突下才会这样。一有些许利益冲突,这文明就薄如纸、软如绵,轻如鸿毛脆如酥,一捅就破,一压就扁,一吹就飞,一拍就碎。而利益冲突之事每天都发生着,小到个人,大到集团、阶层,从未停歇。如是,这还是文明么?这文明还灿烂得起来么?

看看这一家老少吧,他们不也是中华民族的一员吗,他们的文明、道德、善心哪里去了?他们不就是想讹我几个钱吗?在利益面前,几千年的文明积淀不是一下子变成了“纸、绵、酥、鸿毛”了吗?

不知是谁呼来了“110”,来了两名警察。警察拨开人群,来到我们双方面前。见我满脸是血,就将我扶到警车内,让我用矿泉水清洗。又将那小伙叫到车上,问他为什么打人。小伙一口咬定是我撞死了他父亲。我向警察说明情况,小伙一听就火了,质问道:“不是你撞的?不是你撞的你会把他送到医院?你会掏钱救他?你以为你是雷锋啊?谁信啊!”

混账话!没撞人就不能救人吗?这是什么逻辑!这是什么心理!这是什么风气!道德沦丧竟到如此地步,我还有啥话能说!小伙儿的几句话直逼我脑门儿,胸中立时憋得发闷,像有一股烈火要往外喷,却又找不到喷口。一团热浪冲向头顶,嗡的一下,我晕了过去。二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边站着一个护士、一个警察、一个氧气瓶。

护士说:“醒啦,醒啦,没事啦。再过一会儿,就可以说话啦。”

警察说:“那我通知他们过来。”

约莫半小时光景,又来了两位警察,他们向我出示证件,作了自我介绍。原来是“110”认为,此案应为刑事案件,将案子移交到了分局刑侦科,来人就是刑侦科的办案人员。看来,事情闹大了,麻烦上身了。我曾笑话人家医生是小人,看来人家就是一位先知,我才是个大瓜?(大傻瓜)。

我把详情告诉了警察。警察说:“我们很愿意相信你说的是实情,但这毕竟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信了,受害者家属不信。没有过硬的证据,我们怎么向人家解释?你好好回忆回忆,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死者不是你撞的。也就是说,可以将你撞人的可能性排除掉。”

当时下大雨,周围没有一个人,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天哪,这是什么规矩?救人危难,都是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难道还要先找足证据,照相录音录像后再救,这成什么了?谁会这么干?我对警察说:“没有啥能证明。救人要紧,谁会想这些呀。我保证,人绝对不是我撞的。”

警察也是无奈,他说:“我们也没有证据把你的嫌疑抹去。看来要委屈你几天了。你也不要紧张,不会把你怎么样,事情早晚会搞清楚的。现在把你留下,说不定还是好事呢。你想,现在让你回去,受害者家属还不把你给吃了。”

有啥好犟的,人家也是依法办事,只能这样了,听天由命吧。

第二天,我出了院。办完拘留手续,警察送我去看守所。路上,押解警察对我说:“你真有运气,新看守所昨天才启用,你就赶上了。这儿的条件比老看守所好多了。他们昨天才把犯人迁过来,你可能是第一个新人。”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就小声骂道:“狗日的!我都坐牢了,还说有运气。是运气,你咋不进去呢?幸灾乐祸,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

说来也巧,这座牢房就是我亲手建造的,我现在就要住进自己亲手为自己建造的牢房里了。我虽然孤陋寡闻,但我敢说,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第一,这就是自己第一时间住进自己建造的牢房,一点儿亏都没吃,一天都没耽搁。此种情形,人世间绝无仅有,“骄傲”啊!

听人说,新犯人一进去,老犯人都要修理修理你,杀杀你的傲气,灭灭你的威风,让你服服帖帖地按他们的规矩行事。我被送进来后,倒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我独自一人坐在墙角想心事,想到伤心处,还会落下几滴泪来。整整一天过去了,竟没有人来骚扰我,就连食堂专为我送的病号饭(优待饭),我不发话,也没人敢吃敢抢。我想,一定是有人打了招呼,他们才会这样。看来,犯人们也是讲规矩的,比打我的那个小伙子有教养多了。

渐渐地,我想开了,开始和关在一起的人有了交流。这里真是一所大学,正统的非正统的,主流的非主流的,高雅的低俗的,甚至下三烂的,想看什么有什么,想听什么有什么。开眼啊,长见识啊。记得有位大人物说过,没有坐过牢房的人,不是一个完全的人。这话对不对呢?以我的体验,这话是对的。在外头不可能学到的东西,在这里都可以学到;在外头不可能有的心境,在这里有;就连钟表的嘀嗒声,人的喘息声,都让你有不一样的感受。经过不同的文化进补,异样的情感洗礼,拾遗补阙,我觉得自己长进了许多。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桩趣事:一头小母猪骑到一头大公猪背上耍流氓。我们就问一位老人:它们在干什么?老人说:那是在互助互爱背娃娃呢。比你们都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猫狗见了你们都吓得乱跑。你们就不能像小猪一样,和睦一点,友好一下。听听,明明是一件酸丑之事,到了老人嘴里却成了美谈。所以,凡事都要看你怎么去理解它。坐牢自然不是好事,可从历练人的角度看,未尝不是好事。

我在牢房蹲了二十多天,无人来问。忽一日,牢门打开,管教干部把我叫了出去。我问何事,管教说:“恭喜你,你被释放了。”

我问管教:“为什么呀?是不是肇事者抓到了?太突然了。”

管教木然地说:“不知道,你出去问问主办人吧。”

在办出监手续的时候,我问办案人员:“是不是把案子破了,抓到了肇事者?”办案人员说:“没有。是你老婆和孩子怕你在牢里受罪,主动找到受害者家里,以高额赔偿为条件,达成和解协议。受害方向公安机关提出申请,要求撤销案件,不再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公安机关说,这是公诉案件,不能因受害人的要求而撤案,但可以考虑取保候审,先把人放出来。这就办了手续,把你保了出来。”

一听是这么回事,我的第一反应很强烈,拒绝在出监手续上签字。他诬陷了我,侮辱了我,我恨不得杀了他!怎么的,还要我给他赔偿?要一个受害受辱者给施暴施辱者赔偿?这是什么道理!我宁可把牢底坐穿,也不会做这样的交易!这太离谱儿了。我不怕坐牢,我不要无原则的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更要清白之身,更要人格尊严。什么和解,这不等于说,我承认撞人了吗?既然撞了人,为何当初不承认,这不是耍赖吗?我成了耍赖的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把我杀了。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出去,转身就要回牢房。管教堵住我,刑警拉住我,不准我进去。说:“出监手续都办了,这地方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头一回见你这号人,人家想出出不来,你却扑着扑着往进钻,才几天就关瓜了。”他们连拉带拽地把我轰出了监所。

出了看守所的门,看见老婆孩子和公司员工一伙人等在门外接我,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直往上涌。我也看见他们的表情是那么复杂,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那些挤出来的笑容也让人难以捉摸,不知是苦笑还是喜笑。大家见了面,不知说什么好,贺不是,慰不是,喜不是,泣也不是。只是握握手点点头,问候道:“委屈你了!”“你受苦了!”“咱们回家吧。”

回到家里稍作休息后,我就问妻子跟人家和解的详情。妻子给我作了详细介绍。我说:“咱不该给那狗日的赔钱。你一赔,不等于承认了,人是咱撞的吗?撞死了人还耍赖,咱成啥人了?我这么一出来,公安局就会放松调查,甚至撂下不管都难说,谁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而我呢,身上老背着个黑锅,还得定时去跟人家汇报行踪和表现。你说,这丢不丢人。”

老婆不这么看,她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早晚会搞清楚的。今天人们有看法,等真相大白了,看法自然会转回来的。你知道吗,你被抓以后,全三

家人为你担惊受怕,怕你想不开,怕你吃苦遭罪。大家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没有一天是好过的。不把你弄出来,我们这日子都没法过,你说有啥办法。”

我又说:“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啊!你是不知道,他当初把我打得,唉,我真的受不了了。这还不算,他还把我糟蹋得不像个样子。那么多人围着看,我这老脸呀都给撕碎了,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丢不起这人呀!”说到这里,我伤心地哭了。妻子过来站在我面前,把我的头搂到她怀里,她也哭了。

我哭着说:“如果他是个善良厚道人,给他点儿钱也没什么。可他是这号货,中山狼嘛!给不着他钱,他还欠咱们五千元押金呢。”

老婆哭着说:“钱是个啥?钱是个王八蛋!钱把人都烧晕了,连点儿人性都没有。他想要就给他,先把你保出来再说,咱受不着那个罪。你要是心疼钱,等把事弄清了,咱再要回来。”

我说:“我不是心疼钱,我是不甘心把钱给这种人。这钱一定得要回来,不能喂了狼!得赶紧要,你要等事情搞清楚再要,就来不及了,他会把钱花光的,想要也要不回来,白白填活了这白眼狼。”

老婆担心地说:“你这么弄,他一定会反悔的。他要是不跟咱们和解,又要把你往牢里送怎么办?”“不怕,大不了‘二进宫’。管教待我不错,牢房的人待我也很好,我不会受罪的。事情总会搞清楚,我不信,他能关我一辈子。”

老伴急了,脸贴着脸摇晃着对我说:“你是不是给关瓜(傻)了呀,好不容易把你救了出来,你竟要栽着头往里钻。求求你,不敢这样啊!”

我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挡不住。我说:“你们别劝了,我的事我自己处理,不用你们管。不能便宜了那小子,那是个恶人,钱一定得要回来。凡是人,谁没个脾气,他伤我太深了,我一辈子也没有受过这种屈辱。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当众打我的场景,忘不了当时所受的侮辱,我的心都让他揉碎了。我一定要闹个水落石出,杀杀这小子的威风,丢丢他的人。”

老婆知道我的秉性,劝了几次,就不再劝了。四

打我的小子叫陈振,家住市郊一村庄,我一个人开车找到他家。他认出了我,看那样子,像是有些难为情。他磕磕巴巴地叫了我一声叔,说:“请坐,我给你倒茶去。”

我说:“不必了,我车上有。”

他又把香烟往我面前一推:“你抽烟。”我没搭理他。我说:“没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都在这一方土地住着,说不定谁碰上谁了,谁又跟谁结成亲戚朋友了。你看,咱们两个就成了熟人,谁能想到呢?”

他点头笑笑:“就是就是,这不就认识了嘛。”

我问他:“你不觉得咱们的相识有点儿沉重,有点儿血腥,有点儿特别吗?”他不说话了。于是我郑重地告诉他,我不是肇事者,我不同情他,我不会原谅他对我的殴打和侮辱。并且挑明叫响,我是来要钱的,连同住院押金,一分钱都不能少。

陈振急了,露出了本相:“不可能!我打你是不对,可你应当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你说你没肇事,谁能证明?别忘了,你是被保释出来的,不是说你没罪了、清白了。就是想要钱,也得整明白了再说。你们家为什么会给我钱?不就是心里有鬼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震怒了。一拍桌子:“我给你说了半天,你连一句都没听进去,真是个要钱不要脸的小丑!好,不跟你说啦,一句话:你把钱准备好,三天以后我来拿。到时候拿不出钱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小子不甘落下风,恶声恶气地说:“谁也不是吓大的,我等着你,看你能把我?球咬了!”

三天期限已到,我知道陈振不会给我还钱的,就带了公司的两名保安一同前往,准备吓唬吓唬他。看到我兴师动众地前来,陈振并不害怕,他反倒威胁我说:“钱,我花了,没钱给你。你非得要的话,我可以借钱还你。不过,我和你家我阿姨是有协议的,她赔我钱,我去撤案。现在,你们要反悔,我也就不遵守协议了。等我去公安局撤回申请,先让他们把你关进去,然后再给你们还钱。”

陈振跟我做起了交易,满以为这样会吓住我。他错了,他不知道我偏偏不怕坐牢,用这个来吓唬我,是吓不住的。我说:“你想怎么干,那是你的自由。钱,我一定要收回,就是再坐牢,也无所谓。上次我说了,三天后我来取钱,拿不到钱,就会对你不客气。现在,我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了。”说着,上去就给了他两个耳光。因为有两个保安站在我的左右,他没敢还手,只是盯着我看,目光里充满了仇恨。

我问他:“挨打的滋味不好受吧?你心里一定特别恨我,是吧?我从来不打人,今天打你,就是想让你尝尝被打的滋味。论年纪,可以说我是你的长辈,你看看,现在是长辈打晚辈,你这个晚辈尚且受不了。那么,当初你这晚辈殴打侮辱我这长辈的时候,我会是什么心情,你应该知道了吧?今天就到这儿,三天以后,我还会来取钱。你赶快筹措,到时拿不到钱,我还会找你麻烦的。”撂下话,我们几个就走了。

还不到三天,情况就发生了变化。陈振怕我再去逼他,第二天就去公安局把我告了。说我在取保候审期间,屡屡侵害和侮辱受害者家属,使之不能正常生活,要求将我收监。公安局听信了陈振的检举,支持了他的请求,终止了取保候审措施。第三天中午时分,警察就来到我家抓我。临行时,我对老婆说:“我没说错吧,陈振这小子不是个好人。如果他把钱还给咱们,再把我送进去,还说得过去。现在是既不退钱还要整人,两头都想沾,这不是个瞎?是什么!”

老婆说:“不让你要,你偏要,弄得一头抹担一头挑担(挑担子时,一头脱了,扁担必然翘起,另一头也就脱了。鸡飞蛋打之意。)人家两头沾,咱是两头空。不知你图了个啥。”

我诙谐地说:“人吃辣椒图辣哩,牛吃藜草图扎哩,各有所爱嘛。我图的就是躲在牢里,离你这黄脸婆远点儿,嘿嘿嘿。”

我的话把警察给逗乐了:“你可真是个老顽童,都这关头了还开玩笑。有爱钱的,有爱权的,有爱花姑娘的,没见过有爱坐牢的。你是头一个,值得骄傲啊。别啰唆了,赶快上路吧。”五

就这样,我又进了看守所。主办人人不错,送我进来的时候,专门给看守所打招呼:“这案子不怕串供,越串越好,不要防他,朋友家属都可以会见。”又交代他们对我好一点儿,说我是个好人。这一次,我被关进另一个监室。还和第一次一样,虽然都是些新面孔,但没有人难为我。没几天,我就和他们混熟了,大家和睦相处,无所不谈。

既来之,则安之,急也没用。我想,关进来也是好事,至少公安局不敢懈怠,侦查工作会加紧进行,真相大白的一天会早一点儿到来。

监室门开了,管教唤我出门,说是有人来看我。跟着管教,我走进了会见室。来看我的是老婆和儿子。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有伤悲的样子,好像不是来探监,而是来工地送饭的。这我就放心了,至少他们不再为我担惊受怕了,至少他们知道,我没受罪。我们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老伴把大包小包的东西递给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涌上心头,不由自主,我的眼眶湿了,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流。我背过身,紧绷着嘴,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哭相,又用衣袖偷偷擦去泪水,转过身来,强装欢颜地和他们说话。不一会儿,难受劲就过去了。

儿子高兴地告诉我:“爸,我从陈振那小子手里把钱全要回来了,连同五千元押金,一个子儿都不少。”

我感到惊讶,问:“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是怎么要的,快给我说说。”

儿子说:“你走以后,我和我妈就觉着亏得慌。咱给人家赔了那么多钱,末了你还得坐牢,那赔钱还有啥意义?不如撕了协议,把钱要回来,不能两头吃亏。咱想要,人家当然不想给,这你知道。我第一次去,那小子狂得很,钢嘴铁牙,比石头还硬。一下子把我惹火了,我就狠狠地把他揍了一顿。以前不打他,是因为想救你,硬忍着的,这回不用忍了。我告诉他:今天打你,是给我爸出气。一个半大老人,你竟下得了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他,缺家少教的。今天就是要你长进长进,做事不要太绝,要懂得尊重人。我又告诉他:把钱准备好,明天我来取。如果拿不到钱,我还要打你一顿。天天如此,直到把钱还完。”“解气。虽说打人不对,听了还是解气。以后呢?”我问。“第二天,我又去了。没想到,这小子找了几个打手等着我唻。我才不怕呢!我跑到他家厨房拿了两把菜刀出来,对着那些打手说:‘不怕死的只管来。’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敢上。我对他们说:‘我跟这家有一笔孽债要清理,我们不是斗气,不是争强斗狠,希望你们不要掺和。他能找你们来助威,我也能找一大堆人来打架。到时候打得血糊呼啦的,住院的住院,坐牢的坐牢,说不定还有搭上性命的。想想,你们能捞到啥好处?’我这么一说,他们就退了,把那小子一个人晾到那儿了。我问他,钱准备好了没有?他吓得直哆嗦。他哪里准备钱了,他根本就没打算还钱。我有言在先,又打了他一顿,并告诉他,这是为钱打的。”

我埋怨道:“打一次就行了,咱不跟人家学,有话好好说,别老是打打打的。打急了,人家会跟你拼命的。”

儿子笑了笑,接着说:“第三天,他又把当地派出所的人请来保护他。顶啥用吗?我是要账来的,又不是犯案来的,警察管得着嘛。我把情况给警察一说,人家也不管了,只是劝我说:‘有话好好说,协商解决,不要打架。’说完就想走。我拦住他们说:‘既然来了,就给我们调解调解,别急着走。人民警察为人民嘛,总不能让我们又打起来吧?’我一边求他,一边递烟,点头哈腰,满脸赔笑。警察让我给说动了,反倒替我来说话。警察对陈振说:‘我看,人家说得有道理。他爸还没定罪呢,还不能说是人家爸把你爸轧了,说不定另有其人。当下还轮不着人家给你赔偿,你不该收人家的钱,退给人家吧。等案子砸实了,该谁赔谁赔,少不了你的。’“听到这里,我觉得这些警察好笑,是谁请你来的?怎么替对方说话?经警察这么一劝,陈振勉强答应了,说三天以内把钱凑齐还我。三天后我去了,这小子竟藏了起来,不见人影儿。我寻思,他只是为了躲我,肯定没走远,我一走,他准回来。我卖了个关子,对他老婆说:‘我还有事,就不等了,我明天再来,让他在家等着我。’离开他家,我没走多远,找了个暗处藏了起来。果然,半个小时不到,这小子就回来了。我拐回去,把他堵在了家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乖乖地领着我去银行取钱还账。”

听到这里,我心里非常高兴:“哈哈哈……你小子,真有你的,比你老子强!我还真干不了这个。”

老伴不乐意了,埋怨道:“看你爷俩说得热闹的,还有我呢,就不跟我说几句话吗?”

我也是在兴头儿上,就打趣说:“你看把我高兴的,差点儿忘了。人家的老婆自家的娃,在自家娃跟前,就把自家老婆给忘了,罪过罪过。”

老婆瞪了我一眼:“老没正经的,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咋咧?说到底,这也是人说话的地方,有啥不一样的。”“说正经的吧,我问你,这还要把你关多久呀?急死人了。”“说不上来。要是今天抓到肇事者,明天我就能出去;明天抓到肇事者,后天就能出去。要是抓不着,最多也就关两年吧。”“两年啊?我的天哪!”“不要紧,我不急。我蹲在这里,公安局的侦查就不会停下来。我相信,早晚会查清的。”

时间过得真快,话还没说完,管教就催上了:“会见结束,该回监室了。”

回监的路上,我的脸上挂着笑容,还不时发出得意的笑声。管教觉得好奇,就问:“你笑什么?”

我答:“心里高兴呗。”

管教问:“有啥喜事?”

我说:“人活一世图个啥,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说法。我对自己的一生很满意:钱,够花了,再多就没意思了。这还不是主要的,关键是我生养了个好儿子,有胆有识有能力,比我强,这可是金不换哪!你说,我能不高兴嘛!”

管教点点头:“是是是,值得值得。娃成器,比啥都好。”

我得意地说:“你说对了,说到底,还是人要紧。有人黄土变成金,没人黄金不如土。我认识一位老板,很有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他养了两个儿子,个个养尊处优,不思上进,不务正业。老大花天酒地,耀武扬威,打群架打死了人,被判了死缓。老二染上毒瘾不能自拔,面青人瘦,病秧秧一个,结了两次婚都离了。为啥?因为他连床上那点儿活都干不了,不离才怪呢。”

管教说:“这老板也挺惨的,那就守着钱过吧。”

我接着说:“这老板自己说,他的一生很失败,一点儿幸福感都没有。钱多有啥用,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万般皆下品,唯有人最真。他说,自己投资事业成功了,只不过挣了些没用的符号;而对儿子的投资失败了,挣来的却是无法用金钱挽回的切肤之痛。两个儿子都废了,生命的延续都成了问题。他的生命、他的基因、他的香火,很可能随着他的老死而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他说,谁要是能把他的儿子恢复到正常状态,他愿把自己所有的财产给谁。 自己宁可做一个吃普通饭,穿普通衣,出门挤公交,回家下厨房的普通人。”

管教深有感触地说:“谁说不是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咱们话赶话说到这儿了,不瞒你说,我的老二也关在这里呢。弄得我整日没脸见人,几次要求调走,走不了嘛。唉,愁死人了!别看我在你们面前吆五喝

、张牙舞爪地跟个人似的。可是在体制内,我就是个毛毛虫,谁拿咱当人看。孩子没学下本事,咱也给孩子找不上合适的工作,他就在社会上瞎混。三混两不混地就混到这里头了,有啥办法。谁要是能把我儿管教得出息了,我没有万贯家财相赠,我可以不当这管教,给他去牵马坠凳,当牛做马。”

没想到,瞎聊聊出个惆怅人。 自己的得意之作,正是人家的伤心之笔。在伤心之人面前自鸣得意沾沾自喜,这不是缺德吗?不是找着挨抽吗?因为来得太突然,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幸亏监室救了我——监室到了,我麻溜地“滚”了进去。

追债人

监室的后窗向着东方,窗子很高,下沿离地有两米多。窗棂是用拇指般粗的螺纹钢钢筋交叉焊接而成。要想从这里逃出去,没有外力的帮助,没有得力的工具,那是不可能的。

后窗在第

时间给我们送来了早晨。一轮红日扯了团薄云罩在自己身上,把自己装扮得柔和了许多。矇矇眬眬的,使人们敢用肉眼直接欣赏她的芳容。我依墙而立,观赏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啊!多么明亮,多么漂亮,多么温柔,多么善良!就连这为人所不齿的地方,她也早早赶来,送上问候,送上温暖,送上光明,送上希望。我想,她一定是想普照大地的,要把光明和温暖送到每个角落。只可惜,总有照不到的地方。人们当作美景欣赏的山川河流、青草绿树,还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遮挡了她的光芒,给大地撒下斑斑驳驳的阴影。这阴影里也有一个世界,也有一群活物,他们过着与阳光世界不一样的生活。老马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渴望阳光,却无力推开挡在他们与阳光之间的重重障碍,于是,就无奈地常年过着没有光明和温暖的另类生活。

老马是我同室的犯人,与我邻铺。他给我讲过他的故事,他很会讲,也很有意思。他是这样说他老婆的:“我的老婆并不美,尖尖的下巴尖尖的嘴,个子不到一米五,脖子细得像鸡腿。别看长得不美,人却好得出奇,懂事贤惠孝顺能干。拿个花丢丢来我也不换。”

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老马的老婆趴在监视孔上朝监室里看。她身后背着个编织袋,鼓鼓的,手里拿着个铁钩子,抿着嘴,流着泪,甚是可怜。我对老马说:“你老婆看你来了。”

老马说:“不可能,她来不了。”

我指着监视孔说:“那不是吗,尖尖的下巴尖尖的嘴。”

老马一看,说:“那不是我老婆,我老婆是个花丢丢。”

我推了他一把,骂道:“狗日的,坐了牢还生花心,连老婆都不认了!”

我推醒了老马,老马叫醒了我,这才知道是梦。看到了朝阳,联想到老马联想到梦,就想讲讲老马的故事。一一

老马两口子都没有正式工作,家里养活着一位瘫痪在床的母亲,一双在校读书的儿女。老马在外打工挣钱。因家里有病人离不开,老婆就留在家里照顾病人,顺便在近处干些杂活。没活干了,就拾荒捡破烂,以贴补家用。一家人过得十分艰难。

这一天,老马请假回家看母亲。给母亲擦了身,喂了饭,就帮老婆整理捡回来的破烂。两人边干活边唠嗑。

老婆说:“妈的药快吃完了,该买了。”“嗯,那就买吧。”“老大这个月的生活费也该打过去了。我想多打点儿,孩子正长身子呢,不吃饱咋行。”“嗯,打吧,多打点儿。”“买了药,我只剩三百来块钱了,家里还要用,哪儿还有钱打。你的工资发了没?”“噢,还没有,过两天发。这样吧,发了工资我来打,你别管了。”

老婆埋怨道:“唉,这日子过的,啥时候是个头啊!”

老马哪儿还敢接老婆的话茬。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家嫁了咱都亏死了。 自从进了马家门,只有受的罪,没有享的福,精神压力还大得惊人。人家埋怨两句是应该的,你没有顶嘴的资格。老马不言语,只是闷着头干活。干着干着,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就对老婆说:“哎,有个事咱商量一下,你看行不行。”“啥事?你说。”“听说,有不少外地人来城里开小招待所,都发财了。租十几间房子,拾掇拾掇,连房租下来也就十来万元。收回成本后,一年下来能挣五六万。外地人能办,咱城里人为啥不能办?咱也办一个,如何?”

老婆瞥了老马一眼,道:“嘿嘿嘿,十来万?咱连饭钱都挣不到嘴里,哪来的十来万。办招待所?办个辣子,想得美!”“你看你,我刚一张嘴,你就打击我。钱的事好办,这主要看你干什么用唻。如果是生活看病借钱,人家怕你还不了,帮你点儿可以,想多借怕是借不下。如果你是为了做生意挣钱,又是稳当生意,人家就敢借给你。 口自们借一点儿,再把咱们那间老祖屋卖了,差不多够十万元。”

妻子一听就摇头:“卖祖屋?你想都别想,我还指望拆迁时给儿子换套新房呢。卖了,孩子将来结婚住哪儿?妈也不会让你卖的,不信,你问去。”

老马不敢去问母亲,因为母亲最见不得卖家当的儿孙。“自己不置家当不说,连祖业都守不住。靠卖祖业混日子,算个什么东西!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这是母亲骂那些败家子常说的话。

有了办招待所的想法后,老马就不安分了。工作之余,常去周边的几个小招待所窥探,久而久之就摸出了门道,心里也有了底。他决计自己也开一家招待所,让老婆经营,再也不用干杂活捡破烂了。把母亲也安顿在招待所居住,便于老婆照料,不用来回地跑。

老马把他的计划说给母亲和老婆听,没想到,她们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就是卖祖屋的事,母亲也不反对。说干就干,选地点,找房子,卖祖屋,老马忙得不可开交。不论何事,说起来容易干起来难,跑了将近一个月,愣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一天,有位同事递给他一张报纸:“不用跑了,这儿有现成的,你看。”老马接过报纸一看,是一则转让招待所的广告。按广告上说的,这个招待所条件位置都不错,确实值得考虑。老马立即按广告上提供

的联系方式联系到了卖家,双方约定,第二天就在这个招待所面谈。二

老马如约来到这家招待所,见到了业主。老马问:“干得好好的,为啥要转让呢?

业主说:“太小了,没意思。我和朋友合伙在深圳开了家酒店,我要去管那一摊子,只好把这个所卖了。说实话,还真有点儿舍不得,生意挺好的,不信你观察几天。人住率平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每天的营业额都在千元以上。我是急于出手,要价也不高,十万元就行,就是保个本。要是新开一家,没个十几万也拿不下来。从找房租房,改造装修,到办各种手续,能把人累得脱层皮。接个现成的,一接手就进钱,省了多少心,省了多少钱,少了多少麻烦。”

老马听得心热,有种跃跃欲试,立即拿下的冲动。可这对他来说,毕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绝对不能马虎。他对业主说:“让我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三天之内给你回话。”

业主说:“当然,这是大事,哪能一次就谈成。不过,你快点儿作决定,如果再有人来要,合适的话就转了,我可不等你。”“这我知道,我是诚心想要,你尽量给我留一留。”

老马离开招待所,就匆匆往回赶。回到家里,向母亲和老婆报告了这个信息。全家人听了很高兴。大家经过商量,决定把这个所盘下来自己经营。第二天,老马领着老婆返回招待所,准备正式协商转让之事。

业主看上去很是诚恳,他把工商登记文件、营业执照、经营许可证、消防安全合格证,以及租房合同等手续,全都拿出来让老马看。老马看后,深信不疑。很快,双方就达成了转让协议。签字之时,老马又提出要见见房东。他担心,房主要是不认可他与业主之间的转让关系,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定会把他赶走的。这个损失,他可承受不了。

一说要见房东,业主像触了电似的坚决反对。他说:“千万不能见房东。实话告诉你,我租这个房子是托了人的。这人有权有势,压得房东极不情愿地以超低价租给了我,他都快气死了。你去找他,他肯定要大幅度地给你涨价,一年再涨个三几万的,那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这还不说,让不让你干还两说呢。所以说,不能找他,不能让他知道咱俩转让的事。”

老马说:“那怎么行,以后,我肯定是要跟人家打交道的,他早晚都会知道,到时候我怎么给人家说嘛。”

业主说:“你只管放心经营你的。我都想好了:我就对他说,你是我雇来帮我打理生意的,你见他也这么说,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等合同期一满,各走各的路,谁还管你是谁呀,你说是不是?”

业主说得合情合理,又处处替老马着想,老马没有理由不相信。房东确实找不得,这中间差着几万元的利益呢。他看看老婆,用眼神征询老婆的意见。老婆点点头,答应了。于是,老马高高兴兴地签了字。第二天,就把转让款支付了。钱是东借西凑和卖祖屋得来的。

接手后,老马两口别提多高兴,该整理的整理,该修的修,又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把个旧招待所拾掇得跟新开的差不多。老马特意给母亲留出了一间客房,有电视机,有卫生间,宽敞明亮,比家里好多了。收拾停当后,就高高兴兴地把母亲接了过来。

正如业主所说,生意很好,经营也很顺利。这活路简单易做,劳动强度比捡破烂轻松多了。一个月下来,收人虽不如业主说的那么多,竟也有两万来块钱。老马和老婆把钱攥在手里数了又数,想不到自己也成了挣大钱的人了,心里十分高兴。老马说:“这个月给孩子多打点儿,让他买身像样的衣服,把手机也换了,也让他在人前显摆显摆。”

老婆道:“这还用你说,唉,这几年,把娃亏扎了,也该让他宽松宽松了。”老马又说:“房租是按季交的,下一季的该交了,九千块。九千块呀!唉,装进口袋的钱,再往外掏,真是心疼啊!”

老马怀揣着九千块钱见了房东,言明自己是来交房租的。

房东笑脸相迎,问:“怎么是你来交,刘老板自己咋不来?”

老马回说:“他太忙,我是他雇来照看生意的。该交房租了,我就代他来了。”

房东说:“就收一个月的吧。你告诉他,赶紧收摊,我都顶不住了。人家三天两头地来催,烦不烦人。”

什么意思?老马莫名其妙,问:“收摊?人家催你?咋回事吗?”“你不知道?这一片儿要拆迁啦,推土机都快开来啦。”

一听说要拆迁,老马脑子里像扔了颗炸弹,砰地一下给炸晕了,整个人平平地倒在了地上,裤子都尿湿了。

房东吓坏了,忙把老马抱到沙发上,又是揉胸,又是掐人中,寻思着自己没说什么,这人怎么会这样?他忙活了半天,老马终于醒过神来。房东问:“我没说啥呀,你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有癫痫病?看把人吓的。”

老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活不成了!……我咋这么倒霉呀,……这可咋办呀……”

老马给房东叙说了原委,房东也气得跳了起来,骂道:“这狗日的,咋能这么做事,这就不是个人嘛!别说你了,我都气炸了。你找他去,赶紧把钱要回来。这家伙,他就是个诈骗犯嘛!房租你就别交啦,我一个子儿也不收你的。”

老马丢了魂似的,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招待所。他不知道如何向母亲和老婆交代,不知道母亲知道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连往下想都不敢想。三

春光明媚,春意盎然,正是人们郊游嬉戏,欣赏大自然美好景色的时节。老马哪儿有心情享受这个,他连看都看不见。他想的是如何找到刘老板,如何赶快把钱追回来,如何不让自己的家庭因此而破碎。一连几天,找不见人,电话也打不通,刘老板把他放进了黑名单,压根儿不想见他。用别的电话倒是接通了,可刘老板说他在深圳,等他回来后再处理此事,说完就挂了电话。再联系时又打不通了。什么深圳开酒店,分明是骗人,老马早已不相信了。他还敢肯定,人就在本市,根本没去外地。不几天,老马又打听到了刘老板的家庭地址,照着地址,老马去到了人家家里。去了也没用,看得出来,刘老板家里也不富裕。家里只有两个老人看家带孙子,刘老板的老婆也外出打工了,也是常年不沾家。老马沮丧透了,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老马经常上街溜达,想着能在街上忽然撞见刘老板。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撞见了。这一天,老马看到路旁有家小招待所,就想进去歇歇脚,喝点儿水。刚一进门,就发现在登记室接客的正是刘老板。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冲了进去,对着刘老板面门就是一拳,骂道:“你狗日的躲到这儿来了,你都快把我害死了!什么深圳不深圳,谁信你的鬼话!”

刘老板自知理亏,没敢还手,只顾捂着鼻子往后躲,血顺着指头缝往外流。老马还要打,被招待所员工拦腰抱住摁倒在地上。趁此机会,刘老板跑了。员工们松了手,老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家问他为何打人,老马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们。员工们听了后也为老马鸣不平。有人偷偷告诉老马说:这个招待所就是用骗来的钱刚盘下来的。老马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下好了,有这个店在,就不怕找不着他,钱也不愁要不回来。

房东催得紧,再不腾房就不像话了。老婆和母亲那里再想瞒已是不可能的了,怎么办?老马思来想去,还是把盘招待所上当的事先告诉了老婆。老婆一听,犹如五雷轰顶,轰得人没了知觉。她站在原地打晃晃,眼睛里往外冒花花。老马赶紧抱住她,大声喊叫她的名字。足足两分钟,才见她缓过劲来。老马把她轻轻地放到床上,直到这时,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儿媳的哭声传到了婆婆的耳朵,婆婆已明白了八九分。此前,老马常去母亲房间照顾老人,他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老人早有察觉。问他,他说:两头跑,累的,没力气高兴。这话如何骗得了老人?老人猜想,一定有什么大事瞒着她,儿媳的哭声告诉她,事情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着有一难了。

老马安顿了妻子,就硬着头皮来到母亲的房间。没等老马开口,母亲就亲切地唤着老马的乳名,说:“出了什么事,只管给妈说。妈经的事多了,能扛得住。”

老马把事情的经过和眼下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他没想到,母亲的反应很平淡,不仅没震惊,没慌乱害怕,反而更冷静,更镇定了。她说:“没啥大不了的,死不了人。男人,要经得住事,别叫一点儿磕磕绊绊给绊倒了。别看妈躺在床上不能动,可心里透亮着呢。这钱他骗不走,咋着拿去的,还得咋拿回来。你先找他要,要不下就告他。我不相信,国家还能让这号人得了势去!”母亲的一番话,在精神上把老马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了出来。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人也就精神了许多。

老马把母亲送回家,卖掉招待所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利利索索地腾了房。腾出手后,就踏上了追债的漫漫征途。

按照母亲的意思,他首先去找刘老板要钱。他再一次来到刘老板的新招待所,刘老板一见老马,抽身就跑。老马堵住了他,说:“你别怕,我不打你,我是来说事的。”他把刘老板摁回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他说:“你这人太不地道了!你已经干了好几年,本钱早该收回来了。拆迁就拆迁,你不亏啥。你明知道要拆迁,还要来这么一手,你这不是坑人嘛!缺不缺德呀!拿着这种钱,你都不怕扎手啊”

刘老板装出一副被冤枉的样子说:“好我的老哥呢,你把兄弟我冤枉了!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要拆迁呀,我是转让给你以后才知道的。我心想,这下子可把老哥给坑大了,不应该呀,我都后悔死了。正想着要去找你,把钱退给你,把这事做个了断。可谁承想,深圳那边摊子铺得太大,急着用钱,就把钱给了那边。拿不出钱还你,哪还有脸去见你嘛,这才拖了下来。你放心,决不能让你吃亏,这钱早晚会给你的。求老哥宽限些日子,等我把钱抽出来,第一个还你,你看怎么样?”

老马听出来了,这些话没有一句是真的,这小子玩的是缓兵之计。不行,得揭穿他,不能让他再骗二回,就说:“你咋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呢?拆迁的事,人家早就通知你了,墙上还贴了告示,你咋能说不知道?”

刘老板故作惊讶地说:“谁通知我了?他胡说!墙上贴告示?我怎么没看见。你当初考察了几次,你看见了吗?”

老马提高了嗓门儿说:“你把它撕掉了,我能看见吗!”

刘老板一本正经地说:“看看看,你又胡说了。你也太高抬我了,那是政府张贴的告示,我有那个胆,敢跟政府作对,去撕人家的告示?”

老马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他一口咬定不知道,作为当事者的自己,没有第三者居间,是没有办法让他认卯的,说也白说。还是避过这一节,说另外的话题吧。于是他说:“好好好,就算你不知道,不说这个啦。我看你这个招待所办得不错,你不是说想还我钱吗?干脆,把这个所抵给我算了,多了不找,少了不补,我没意见。”

刘老板哈哈一笑:“大哥拿我开涮唻,我哪儿有钱再开店。这店不是我的,我是替人家打理,弄顺手以后,就交给人家了。我呢,该干啥干啥去。”他拿出营业执照让老马看。老马一看,店主果然另有其人。

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而且败得这么惨,这么彻底,老马始料未及。怎么办?他回到家里,给母亲说了追债的情况。母亲说:“不要紧,骗人的人都是这样,不会承认自己骗人的,靠你去说,怕是不行。你可以打听打听,看谁跟他关系好,他最听谁的话,托这样的人去说说,看他有啥反应。人家也有一家子人要养活,咱不能一下子把人家送到牢里去,再给他个机会吧。”

老马照着母亲的意思,找了刘老板的朋友去说事。谁知那家伙油盐不进,把去劝说的朋友轰了出来。还说什么交友不慎,交了个吃里爬外的朋友,给了朋友个对不起。看来,只能报案了。四

老马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去咨询。律师看过材料后说:“这是一件刑事案件。嫌疑人已经知道你在追债,就有可能着手把财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你要防他这一手,尽快报案抓人,先把他控制起来,把财产查封了再说。要是让他跑了的话,你可就人财两空了。”老马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当即请律师写了报案材料。写好后,将报案材料和证据一并递交到公安局经侦部门,报了案。

公安机关很给力,立案快,行动迅速,很快就将刘老板抓捕归案。老马既高兴又感动,立即定做了一面锦旗送给公安局,以表谢意。

老马的母亲也十分高兴:“看看,我没说错吧,报案才几天,人就给抓了。你看他,为了几个钱值不值得。骗人的钱,好吃难消化。咱不会放过他,国家也不会放过他。这就是报应。”

好光景总是短暂的,还没高兴几天,就高兴不起来了。这小子钢口硬得很,一口咬定他不知道拆迁之事,说自己没有骗人,更没有骗人的心。又说:“做生意都是要冒风险的。老马一接手,就碰到了拆迁的事,这是他运气不好,是他判断失误。这也是常见的事,谁也没有办法,这个风险,他应当承担,与我无关。”他这么一说,办案人也起了疑心,又把老马的报案材料和证据细细地审查了一遍。果然,他们发现了证据瑕疵:老马与嫌疑人签订的转让协议竟没有日期。这就无法确定这份合同是在拆迁通知发出之前,还是发出之后所签。如果是发出之前所签,就不能认定刘老板有诈骗之嫌;只有在拆迁通知发出之后签订,原业主才有诈骗的可能。这个证据瑕疵,恰恰与嫌疑人的交代相吻合。办案人员犯了难,怎么办,是推定无罪放人,还是继续深挖犯罪?他们现在正处在考虑和选择之中。据说,倾向性的意见是要销案放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老马得知这一情况后甚是着急,生怕公安局撤案放人,使得此前的努力付诸东流。他急忙找律师商量对策。律师听了老马的叙说,淡淡一笑说:“这个瑕疵,我一开始就看到了,不碍事的。你提供的证据是一个链条,一个系统,足以认定嫌疑人的行为已构成诈骗罪,不需要口供。至于签订合同的时间,是可以推算出来的,虽有瑕疵,却不存在问题,你放心好了。话又说回来,公安局愣是要推诿撤案,自然会以此为借口的。咱们也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人家。”

老马听出了律师的大概意思,但其中道理还是搞不清楚,就问:“你这么自信?可我心里没底,你说细点儿好吗?”

律师说:“好吧,细一点,你听好了:他登在报纸上的转让广告是二月底发布的。你是看到广告后才去和他协商并签订合同的。这说明,你的合同签订于二月底之后。如果说签于二月底之前的话,他怎么会在招待所成功转让之后,又去发布转让广告呢?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再说拆迁的事:拆迁通知和公告是二月中旬发出的。通知是发给他本人的,公告是贴在墙上对社会发布的,满世界都是,怎么能说他不知道呢。通知的时间比你们签订合同的时间早了半个月。他分明是为了转嫁马上和必然要发生的风险,而采取隐瞒真相,弄虚作假的手法,把一个一文不值的,马上就要灭失的经营收益权,以三年的使用期作价卖给了你,从而占有你的钱财。这不是诈骗,又是什么!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老马直点头:“明白了,明白了。可事已至此,没人跟你讲这个道理,眼下,我该怎么办呢?”

律师说:“这样吧,我再给你写个东西,你拿去给他们,看他们作何反应。如果还不行,那就另有原因了,非你我所能左右得了的。”

老马预感情况不妙,心里直扑腾,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赌赌运气了。他请律师写了一份材料,递了上去。

怕啥啥来,又过了半个月,老马得到通知,公安局把人放了。理由是:因拘留限期已满,无法查证嫌疑人有犯罪行为,根据什么什么条款,撤案放人。老马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无情地破灭了。

老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情绪低落到了冰点,一连几天茶饭不思,人瘦了,脸黄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家更不敢回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和妻子。尤其是母亲,这个结果一定不能让她老人家知道,因为这是她最感自豪,最有信心的一招棋。也是他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现在,这招棋走败了,防线被突破了,她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吗?老马心里没底。母亲说过,男人要经得住事。他决定瞒下去,一切后果由自己一人担承,不再让两个可怜脆弱的女人担惊受怕发熬煎。

下一步该怎么走,老马还没想好。这时,有人给他推荐了一位老法律工作者,说是一位高人,让他去咨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病笃乱投医,老马巴不得有人能给他指点迷津,就邀请了这位高人一起喝茶。

两人在茶社里见了面。老先生看过老马拿的材料和证据后,肯定地说:“根据现有材料,完全可以定案。撤案放人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捡芝麻丢西瓜,不,芝麻也没的捡,这就是硬着头皮往外强推呢。唉,现在有些人就是这样,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做人处世。占着茅坑不拉屎,遇事能推则推,能溜则溜,先把自己的手腾利索再说。现在,已经把案子撤了,想再恢复,难!恐怕你没有这个能量。”“那就这么算了?”“还有一条路,就是打民事官司。这官司你肯定能赢。赢归赢,但你赢的可能只是一张纸。要想执行回来,比杨利伟上天都难。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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