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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8 01:4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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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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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更多的人死于心碎试读:

第1章

程令二十二岁认识许停云,半年后决定嫁给他。

周遭好友都笑她早婚,可是——为什么不呢?程令微眯起眼睛笑得很平和。“你确定想清楚了?”好友苏苏紧张地问。“是。”“理由?”“他长得清秀斯文,气质儒雅,是我喜欢的型。”“不过一具好皮囊。”“他职业清白高贵。”“但是在大学教书永远不能给你买华服钻戒。”“好在我没有戴大颗石头的爱好。”程令只是笑。“如此这般的条件本市可以抓到大把。”“可是只有他爱惜我,不对我说一句重话,凡事以我为重。”程令正色道,停了片刻轻声说到:“自从我六岁父母早逝,我就疯了样渴望再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苏苏听到这里,用力抱住程令。

所以,当许停云向程令求婚的时候,她立刻点头,省了大段耍花抢扮矜持的戏码。

许停云像做梦似地呆一呆,呵呵笑。

程令拍拍他的头,忍不住也笑了。“小令,这真是我平生至大幸福。”许停云紧紧抱着怀中的美丽女子,瞬间被幸福冲得头发昏。“那是那是。”程令大言不惭。“你这丫头。”许停云捏捏程令尖俏的鼻尖。“我经济独立,责任心强,肯为夫君下厨房,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幸福的理由。”程令笑眯眯,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而且,我对婚姻生活并无期望。她只是想有人陪伴,想午夜醒来,身边有一个清洁的人,安稳地呼吸。

许停云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完全没有不幸福的可能。我这就去安排婚礼!”“许,我们不要请客好不好,我们旅行结婚。”“好,都听你的。旅行的地点也由你来定。”许停云宠溺地点头,知道程令素来不爱那种无聊繁杂的热闹。“我们可以去普罗旺斯,刚好是薰衣草盛开的时候。”程令目光悠然,心向往之。“没有任何问题。”许停云只是笑,突然神情一怔,呐呐地道:“但是——”“有什么问题?”“你得先回家见过我的父亲。”“那是自然,我当然得让老人家知道拐走他家儿子的不是个妖女。”程令完全不明白许停云眼中突然掠过的一丝阴云。

当然——她很快就明白了。

许停云开车带她回家,在许家弯曲绵延的车道上足足就开了大半个小时。

临到终点,程令跳下车,犹疑地看向许停云:“这是你家?”——难道不是电影布景?

许停云不说话,携了她的手往里走。

一路只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白衣黑裤的下人一一垂首问安。程令实在怀疑自己是不小心掉进了时光隧道,走进古时候某个王爷家的府邸了。

绕过山水屏风,在程令差点绊倒一个古董花瓶后,终于走进一个大厅,见到了今天的主角……

许家老太爷年纪约有六十多岁,满头银发,额角略有寿斑,穿一件白色织有云纹的衣服,笔直地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端的好风度。唯一可惜只是目光略显混浊。

程令也不畏惧,把许老先生看了个仔细,耳边听得许停云已经介绍完毕,微微一笑,略欠欠身子:“许先生好。”“程小姐请坐,看茶。”许老先生言语也甚具古意,好不趣致。程令忍不住又是一笑。

许老先生忽怔了怔,那年轻的女子,不卑不亢笑容明媚,丝毫不怯场,也丝毫不骄矜,倒是难得。

许停云暗自观察老父的反应,心下不由喜悦骄傲。

程令喝茶的时候,一个女子缓缓步入。看到她,程令心里塌实了些——终于见到了一个“现代”人……

那女子穿一件玫瑰灰的露肩毛衣,柔软贴身,勾勒出异常修长美好的身段,一头长卷发海藻般披散下来,懒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这是我小妹,许沁霜。”许停云道。“是程令吧,我早听哥哥说过无数次。”许沁霜笑的时候也微微凝着眉,别有风致。

事后程令向许停云咋舌:“你们许家人一个个都生得好皮囊,还让不让旁的人活了。”“还是我们小令的皮囊最好看。”“去死。”“不过说真的,我也不过稍微平头整脸,你是没有见过我二哥——”许停云说到一半,打住了话头。

程令却大感好奇,追问到:“哦?你还有个二哥?”“是。”许停云似乎叹了口气:“我们本有兄妹四人,但大哥十多岁时就车祸死了。”“你与你小妹长得并不相象。”“那是因为——我们四人都不同母亲。”

那一日的会面其实颇为难熬。

许老先生的目光时时都带着审视,许沁霜小姐则总是若有所思似笑非笑,最糟糕的是吃饭的时候每人身后站一个佣人,上一道菜送一盏清茶漱口,吐一个骨头换一个碟子,也真不嫌麻烦。

饶是程令如此大方爽朗,也觉啼笑皆非难以应付,回去的路上非常抱怨:“排场比红楼梦还麻烦,简直莫名其妙。”

许停云只苦笑。“带我去大排挡,我没有吃饱。”程令气呼呼。“我也是。”许停云嘿嘿干笑。“天哪,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程令十分同情。“所以你要好好待我,补偿我苦难的童年、少年、以及青年……”许停云笑。

程令拍拍许停云的手,严肃地说到:“你终于长大成人了,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注册后,程令即订好了去普罗旺斯的机票。

在程令兴冲冲收拾行李时,许停云皱着眉头递过来一张纸。“什么?”“宴客名单。”“开什么玩笑。”程令拂开他的手。“父亲一定要大宴宾客。”许停云苦恼。“那是他自己的决定。”程令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住许停云的眼睛。“小令,对不起。”许停云羞愧地转开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恶,他却在两人一生中最幸福最重要的事情上为难程令。“你答应了?”“我难以违逆父亲的意愿。”

程令拢住额头。“小令?”

程令开始拨电话:“许先生您好,我是程令。”“程小姐好。”“您的好意我们非常感激,可是我们早已经商量好不举行婚礼,不请客。”“由我来付帐,你们什么都不必担心。”

程令吸口气:“不是钱的问题……”“孩子话,有什么问题不是钱的问题。”“您——”“好了,小令,不要孩子气。你没有家长,一切由我做主。”“我没有家长,可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你的想法和决定并非不可以妥协。”电话啪嗒挂断。

程令放下电话,跑去洗手间把头埋进冷水里。父母离去十多年,她一直坚强自持,不允许自己自伤自怜,可是这一刻,她还是觉得委屈。

许停云自身后默默抱住程令,第 一次觉得程令在他怀里僵硬如石雕。

第2章

婚礼终于还是在许老先生的安排下进行。

许氏老宅布置得越发似旧时皇亲国戚的豪宅。“月光美人”、“蓝色妖姬”、“龙牙百合”……大束大束地像荒草野花一般到处都是,香槟塔堆得一人高,来往都是素日里在电视新闻里经常见到的熟面孔,各大媒体的闪光灯晃得人眼花缭乱。

程令穿的婚纱是在意大利手工定制,大幅的裙裾上攒了无数颗珍珠,走动间流光溢彩。“老天,你这女人什么运气,居然一不小心嫁入了一个豪门。”苏苏拉拉程令的婚纱,大表惊叹。

程令被人木偶般摆弄了一上午,累得生气也不会了,只傻呵呵地笑。“肯为这样的豪华婚礼买单,男方家长一定很宠你诶。”苏苏继续由衷地表达羡慕。“见鬼。”程令看一眼人群拥簇中志得意满,派头摆得如同皇帝陛下接见臣民的许老先生,一时按捺不住低声说到。“嘎?”苏苏一愣。

程令急忙扯出一个笑容,又谋杀掉记者无数菲林,想象第 二天报纸的娱乐版头条,大抵不外是“贫家女变成金凤凰,一夜飞上高枝头。”又或者是:“许氏集团三少爷不爱江山爱美人”,再有:“王子与灰姑娘,幸福到底能走多远”……

程令一个人苦苦想着,只觉头都要变成三个那么大。

终于捱到最后,程令如释重负背转身将手中的捧花高高抛出。

突然,整个喧闹的大厅陡然安静,安静得几乎听到了几道抽气的声音。

程令疑惑地转过身,只见——她抛出的捧花被一位男子接在手里。

那人穿深色西装,身段修长,面容瘦削,一双眼睛冰白里蕴着两潭乌沉沉的墨黑,看人时目光简直清冽得呛人。

程令突然就明白了来人是谁。

果然,许停云低唤了一声:“二哥。”

许老先生霍然起身,冷冷道:“你来做什么。”“许缁予先生,我当然是来参加许停云先生的婚礼了。”许家二少爷微微欠身,水色的削薄嘴唇浅浅一扬。

许老先生环顾四周,碍于众人在场不便多说,只得冷哼一声坐下。“许缁予老先生用鼻子说话的本事还是如此出神入化。”许家二少爷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微笑说到。“你!”许老先生一瞪眼,眼见就要雷霆大怒。

许停云早白了面孔,不知说什么好。

在暴风雨爆发前一瞬间,程令的声音突然温和自然地插进去:“传说接到捧花的人预示着被上天眷顾,将是下一个找到伴侣结婚的人,这位先生,恭喜你。”

一些反应过来的聪明人急忙接了这话头,乱七八糟地道恭喜说祝福,紧张的气氛不由略为缓解。

许家二少爷闻言把目光凝在程令面容上,停一停,道:“我姓许,名辰砂。”

程令抬起明净眼眸,微笑。

许辰砂看看手中的捧花,抬头亦牵出一抹笑:“谢谢你的祝福。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我希望我找到的那个人是你……”

众人一窒。

许辰砂牵牵嘴角,淡淡加上一句:“这样的女子。”

许辰砂一句说完,也不多停,转身即走。那束花在他手里讽刺地一路散开,狼狈零落。

婚礼不欢而散。

程令来不及换下婚纱,就与许停云一起站在书房皱着眉忍耐许缁予老先生的咆哮。“逆子!孽障!!他根本是存心来丢许家的脸,根本就是来挑衅!”许老爷气得须发颤抖,一只青瓷茶杯咣当摔得粉碎。

许停云尴尬地开口:“爹爹,你也别太生气,其实——”“你给我闭嘴!还轮不到你说话!”许老爷大喝一声,抖着手指向程令:“还有你!轻浮,孟浪!与那孽障搭什么讪?!引得那逆子说出那轻薄无聊的话,丢尽许家的脸!”

程令闻言面孔忽然涨红,抬头明亮目光看住许老先生,静静说到:“您与您儿子有什么恩怨我不清楚,可是,我并不知道有新娘子在婚礼上不能说话的规定。”“你,你嫁进我们许家第 一天就说话目无尊长,成何体统——”许缁予气结。“对不起,许先生,我想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我不是嫁进许家,我只是与您的儿子许停云结婚。”程令站得笔直,直视着许缁予的目光。

许家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转头对着许停云怒喝:“这就是你千挑万选出来的——”

程令并不给他贬抑羞辱自己的机会,平静地截断他的话继续说到:“还有,这个婚礼是由您一力坚持要举办,到现在结局难堪,也是因为您与您儿子的矛盾,我自问并无过错。我与停云现在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尊敬您。如果您以为我们低着头听您训话就是理亏,那对不起,我告辞了。”

程令提着裙子转身走出书房,轻轻掩上门。

身后许老爷目瞪口呆,许停云眼中则闪出一星藏不住的光芒。

程令回到卧室,三下两下除了婚纱,推开浴室的门,当即忍不住扑哧笑了——只见浴缸里厚厚一层玫瑰花瓣密密匝匝。得,还真不怕过敏。程令笑着摇头,自顾自地去淋浴,换上舒服的睡衣。

一个人从背后抱住她,埋首抵在她的发丝上,呵呵笑:“小令。”“你终于脱身了?”程令笑。

许停云吁出一口气:“老头子与二哥之间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你二哥看来也早过了青春叛逆期了吧,怎么还会上演这种剧目。”程令摊手。“说来话长。”“哦?”“你知道,每个家族都有黑羊。”“嘻,那你呢?阁下则是贵家族的白马?”程令笑看他。“你这丫头。”许停云没辙时就只会说这句话。

程令笑嘻嘻,踮起脚在许停云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今天可是她的新婚良宵,她才不让别的事来破坏掉。“哎,我还没洗澡。”

程令鬼鬼地笑,将许停云拖进浴室,一把推进满是玫瑰花瓣的浴缸,摩拳擦掌:“嘿嘿,我来了……”“小令,不要闹了。”许停云尴尬。“偏要。”程令笑得眉眼飞扬。“那就闹吧。”许停云将程令拉入怀中,玫瑰的芬芳顿时包裹了两人。

春宵苦短日高起。“幸好不用上早朝。”程令舒服地伸一个懒腰,大叹。眯起眼睛却见许停云已经穿戴整齐,眉清目朗地站在窗前。

程令逆光看着,颇觉心向往之,温柔唤了一声:“停云。”“醒了?”许停云过来拢拢程令的头发。“恩。”程令的手环上许停云的肩。“饿不饿?起床吃早点。”“不要。”程令懒洋洋地不想动。“乖。”“不要。”“猪小令。”“猪小令喜欢猪小停。”

许停云俯身亲吻程令。

正在这时,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老爷请少爷太太吃早餐了。”“老爷?少爷?太太?这什么称呼。”程令翻个白眼,趴在床上装死。“小令,快起床。”许停云拍拍程令面颊。

程令没奈何地吁口气:“你们家的早点真的很早啊……”转眼见许停云为她拎出一件颇正式的衣服,一惊:“我不要穿那件,怪麻烦的。““父亲定的规矩是就算吃早餐也得穿正装。”许停云为难地解释。“嗷……”程令崩溃地叫一声——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累不累啊……

待得程令收拾齐整,与许停云一起下楼时,许老先生的面色已经黑如锅底。“父亲对不起,我们迟到了。”许停云道歉。

许老先生重重地咳一声,不说话。

许沁霜与程令交换一个眼神,都露出一丝苦笑。

程令在心底里暗自想——老天,幸好她没有身在这种古板的旧式家庭,幸好她可以在广阔的天地自由生活……

上一秒钟,程令同学正在庆幸地感谢上帝,下一秒钟,许老先生一句话就让她顿时蒙了——“今天就暂且原谅,下不为例!你们住在许宅,以后就要守规矩!!”“嘎?”程令呆住——住在许宅?他们何曾有过这个计划?“你有什么问题?”许老先生皱着眉毛转向程令。

程令摊手:“我们应该没有住在许宅,给您添麻烦的安排。”“什么话?!我的儿子儿媳不住许宅住哪里?”“我们住停云在大学附近的房子就很好。”程令急忙道。让她天天住这里,她会疯掉。“以前停云一个人,我由着他任性,现在成家了,当然应该回来住。”许老先生说得理直气壮。“可是我们的生活习惯磨合起来可能很困难……”程令低声道,不断偷眼看许停云,暗暗气恼他怎么就不肯吭一声。“你们年轻人那些懒散不规律的生活习惯就是得改改!好,我来定了,你们两个就从今天起住回许宅。”许老先生啪地摔下餐巾,沉着脸道。

程令急得脸都白了,却见许停云保持沉默,心知大势已去。这时听得许老先生又严厉加上一句:“停云那所公寓我即刻收回。你们不要再有其他想法!”

许停云猛地抬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眼眸一黯。

程令只觉一阵说不出的心灰,唇边不禁带出一抹冷笑——是,许停云他有什么话好讲,他的公寓是老爷子的,说收回就收回,他又能怎么办?她自己呢,更好笑,父母的房子卖了作大学学费,念书这几年,赚的钱都花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以至现在无片瓦遮头,可不只得由人搓圆揉扁,一点回旋余地也无!

程令冷冷笑着看着,眼眶暗自湿润。这时,一人握住她的手,不是许停云,是许沁霜。那少有言语的女子,给了她此刻最大安慰。

第3章

回到房间,程令一直没有说话。“小令,我对不起你。”许停云羞愧。“没有对不起。是我自己还需要时间来适应。其实换做旁人,还不笑都笑坏,偏偏我不识抬举。”程令叹口气。

许停云越发着急,他最怕的就是程令这样说话,这表示她是真的难过了。“对不起,我令你失望。”许停云低下头。“没关系。”程令深深吸口气:“我们还年轻,钱我们可以自己赚,公寓我们可以自己买,没关系。”

走到如今,责难已经失去意义,近于无理取闹。自己不是早就明白么——女人,只可低就,不能高攀。所以,既然是在道理明白神智清醒的情形下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就只能努力争取往更好的方向走下去了。

许停云用力抱住程令。

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金边。

每一个糟糕的日子总也有些许安慰。

搬好家的下午,程令接到电话,是一个版权代理公司打来的,通知她她的剧本已经成功地签出去了,而且是签给了一个很知名的大型传媒集团“LYRE”。“啊啊啊!”程令激动地叫一声,跳起来抓住许停云:“快来恭喜我,我的剧本签给LYRE了!”“啊,太好了!”许停云亲亲程令的额头。“诶,我突然想到,LYRE是和你们许氏并列的最强的两大传媒集团哪。”程令沉吟:“他们不会是因为我身份敏感才签我的吧?”“你想太多了。”“也是……”程令不好意思地笑笑:“小人得志,就是不免患得患失。”“快去签约吧。”许停云摸摸她的头发。

程令笑嘻嘻地换了衣服,快快活活地去到代理剧本的版权公司。

她向来好人缘,一路都有人跳出来与她招呼,有个家伙居然搬出报纸来大笑叫她:“许太太。”“你怎么不叫我许凤凰。”程令好气又好笑地拍回去。

熟悉的工作人员小莫拉住她:“小令这里来。”“恭喜恭喜。”“谢谢谢谢。”“LYRE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我们马上去签约。”“对于我们小令这样潜力无限的大作家,他们起码也该派个副总过来。”旁的一人哈哈笑。“切,你知道什么,今天来的这位先生来头多大啊,你知道他是谁陪着来的?”小莫故作神秘地道。“谁?”“是LYRE的唯一继承人,叶家大千金叶沉璧开着林宾基尼康达亲自陪着过来的!”小莫做一个惊叹的表情。

周围一片暧昧笑容,人们纷纷点头:“都是潜力无限的人物啊……”

程令笑:“别把我牵进去说。”“别理他们,我们走。”小莫拉程令去会议室。

一推开门,程令一怔,那人——可不就是许辰砂?!“许太太。”许辰砂微微一笑。“请叫我程令。”程令立刻道。

许辰砂唇边笑意略深一点:“程令,很高兴再见到你。这真是一个惊喜。”

程令笑一笑,没有说话。今天许辰砂穿白色维也纳衬衫,深色西装,灰色丝领带结温莎结,一张面孔清峭苍白,眼眸深黑如墨,怕是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会让目光不自禁地停一停。

诚然许停云也是俊秀的男子,可是,许辰砂他这人有种很奇怪的“存在感”,有他在,就绝对很难被人忽略。

合约签得很顺利,LYRE那边给的条件对程令这样的新人来说已经很优厚。“以后合作中还会出现很多细节问题,我们随时联络。”许辰砂伸出手与程令一握。

——真冷,程令没料到在这样暖和的天气下握到一双冰雕一样的手,不禁一怔。

许辰砂站起身与程令一起走出去。

走廊上居然奋勇挤进来一群记者,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一额头都是汗水。“许太太,你刚刚嫁进许氏,但却选择了与LYRE合作,这是为什么?”“许太太,你为什么选择与你夫家最大的竞争对手合作,说说你的想法好吗?”“许太太,你是不是对许氏有偏见?”

程令被连珠炮般的问题砸得愣住,正想开口,不料身边的许辰砂已经先一步说到:“一个作者有自由对自己的作品负责,选择最适合它的公司合作。”“那这位先生的意思是说,许太太对许氏没有信心,认为LYRE更适合?”“许氏与LYRE各有所长。”“许太太,你不是默认了在现代都市的题材方面许氏不如LYRE?”“我……”程令有些恼怒地不知如何辩解。众所周知,LYRE在历史、玄幻的电视剧制作上赢过许氏,但就是在现代都市剧上两家竞争激烈。而今天,许辰砂说的话一句一句似乎不偏不倚,但分明将记者的偏向成功引导到了他想要的结论——LYRE在都市题材上也已经赢过许氏。

记者们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纷纷撤退。

程令瞪住许辰砂:“我要毁约。”“为什么?”许辰砂蹙眉。“你只是利用我。”程令握紧拳头,“我不知道你与你父亲有什么恩怨,但我拒绝成为工具被你利用!”“对不起让你误会。”“我没有误会。是我没有认识清楚自己才闹了笑话。我要毁约,我赔给你违约金。”程令心灰,这真是——倒霉的一天。“你也许不信,但话我必须说清楚。我在来这里签约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那个笔名林和就是你的!”许辰砂看住她,又是那样清冽得呛人的目光——“如果你不尊重不爱惜自己的作品,连自己作品的价值都看不到,那么这样的作者是没有发展潜力的,我们LYRE也没有合作兴趣,解约也罢!”“你!”程令瞪他。

许辰砂只道:“我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

程令望一望窗外,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愿意与你继续合作。”“我想那是对彼此都好的明智选择。”许辰砂微微一欠身,转身离开。

许辰砂坐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是你安排的记者吧?”

叶沉璧转过一张明艳面孔,笑得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知道你会配合得天衣无缝。”“谢过夸奖。”许辰砂在笑,忽然想起方才程令愤怒失望的神情,不禁眉心轻轻一蹙。“怎么了?”叶沉璧问。“没事。”许辰砂摇头,开始专心开车。

那边程令走出大楼,抬头看到微笑等待的许停云,立刻奔过去。“签好约了吗?”

程令点头,把合约递给许停云看。“唔,条件不错。”许停云点点头。

程令勉强笑一笑。

许停云疑惑:“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刚才有很多记者来……问了一些问题。”“哦?你觉得自己回答得不好?”“不是,我根本没有机会说。都是许辰砂说的……对了,他是你的二哥,但他怎么代表LYRE来和我签约?”程令只觉得头大。“二哥他一直在LYRE做事,这个说来话就长了,以后慢慢说给你听。”许停云揉揉程令的头发:“没关系。”“如果许先生——恩,如果爹爹知道,那好象很麻烦诶。”程令皱眉头。“到时再说,他与二哥之间冰冻三尺也非一日之寒,素来是那样了,不要紧。”许停云安慰地拍拍程令的手:“走,我们回家。爹爹有什么话说我帮你顶着。”

程令苦笑——老爷子若真的龙颜震怒,许停云他也不见得顶得住吧。

第4章

世界上的事,一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第二天清晨,早餐餐桌上,人人面前是各色早点,惟独程令位置前放着数份早报。报上粗黑的标题非常耸动,纷纷是——《婚姻选许氏 事业选LYRE》、《许氏新妇成婚翌日即携新作投奔LYRE》……真是赚足噱头。

许老先生一张脸阴沉得可以滴出水。“这……”程令正想解释,被许老先生一个凌厉眼神逼得开不了口,只得眼睁睁看许老先生拿起电话气得声音发颤地说道:“今天的几份早报,全是些歪曲事实的虚假报道,给我不惜任何代价,全部收购!”“爹爹,”许停云忍不住开口:“收购报纸只会让事态扩大,我们何必搀和进去?”“你问问你的宝贝妻子我们怎么要搀和进去!”许老先生猛地站起身,盯住程令厉声道:“你立刻与LYRE解约,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这都是报纸恶意炒作,与小令没有关系。”许停云不由也站起身。“没有关系?停云你也说得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胡话来!”许老先生重重地冷哼一声,“程令,你好好听着,今后你的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给我堆书房里生虫也不许拿出去给许氏惹麻烦!”

本来,程令已经要为自己考虑不周应对不当道歉,但听了许老先生这句话,一时按捺不住地刷白了脸色冷冷道:“对不起,我手上的都是电子文档,生虫恐怕是不行了。”“放肆!”许老先生一掌击在桌上,一杯牛奶应声跳起逛当摔到地板上,四处飞溅。

正在许宅吵得一塌糊涂时,许辰砂正神情愉快地讲电话:“哦?许氏全面收购今天的早报?……太好了,今天的早报刊登这则消息的多是LYRE名下的报纸……许氏全面收购LYRE的报纸,本就是好新闻……也幸好许老头子气晕了头,平白制造出新闻让我们炒……”

许辰砂挂断电话后,又拨了程令的号码。

手机铃声在许宅众人的僵持中分外刺耳地响起来,程令告一声:“对不起。”走开去接电话。“还好吗?”许辰砂可以想象许宅的气氛一定压抑难捱。“呵。”“我是许辰砂。”“我知道。”“现在方便出来吗?我们从今天正式进入工作流程,想请你来一起开个会商量一些具体问题。”

程令为难地迟疑。

许老先生一眼看出来电所为何事,沉着脸走过来:“让我接电话。”

程令顿了顿,看一眼许停云,终于叹口气,将手机交过去。“阁下是LYRE的代理人吗?对不起,我们单方面要求解约。合约上规定的违约金是多少,我们照付。”许老先生硬邦邦地勉强维持礼貌。“对不起,我的合作人早就年满十八岁,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旁人无权剥夺她的人身自由,代她做决定。”电话那端的声音气定神闲。

许老先生听着这个声音,一愣,手已经开始哆嗦:“又是你这个孽障!”“真抱歉,我也很意外。”“程令不会与你合作的,合约即刻废除!”“我记得我已经说过你没有这个权利。”

许老先生气得一口气差点没转过来。“这么多年了,您老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呐……您老人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心胸还是这么狭窄,真让我惊讶。”许辰砂闲闲说到。“你说什么?我心胸狭窄?”许老先生大怒。“难道不是?”许辰砂边浏览着程令的剧本边说到:“很多时候明明可以合作愉快,你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老年人了心火还这么旺盛,真不懂得养身之道。”“我不用你教训我!”“我也没有这个兴趣。”许辰砂闲散的语气一敛,正色道:“如果你一经坚持要程令与我们解约,你可以想象媒体对此会有什么后续报道,那将是明摆着许氏认输了。”“媒体并不只你们LYRE手里才有。”“那是,但这种情形,公众不会关心你自己的辩解。”许辰砂温和的声音里并不掩饰强硬态度。

许老先生僵住,许辰砂又淡淡笑了:“所以您老不妨大度一点,那我们还有一起开香槟共同庆功的机会。”

许老先生一张老面孔青白颜色转换几个轮回,终于哼了一声把手机塞还给程令,一言不发上楼去了。“好了,程令,请准备来LYRE开会吧。”许辰砂微笑道。“太好了。”程令一笑。

许停云看着程令笑得明朗,也舒了口气。

喧闹了一个早晨,只有许沁霜一人从头至尾不言不语冷眼旁观,此刻她看着许停云的眼里正滑过一丝似是悲悯的若有所思。

程令穿一件式样简单的白衬衫,头发用铅笔盘上去,大步走进会议室,落落大方地与LYRE这边的工作人员互相认识。

许辰砂远远看着,不由觉得眼前陡然清爽,方才一直有些烦躁的心情也平和不少。难道——他方才心绪的不甚安宁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在等她?

揉揉眉心,丢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许辰砂凝定心神最后审视一遍会议流程。

不觉程令已走到他身旁,轻声道:“谢谢你。”“客气了。我也是为了我们公司。”许辰砂微笑:“对于优秀人才,我们绝对不容许流失。”“你这话才说得真是客气。”程令也笑。

许辰砂愉快地伸出手:“我们实行项目负责制,我就是你这个项目的总监,预祝合作愉快。”

程令莞尔。

旁边一人插进来一句:“友情提醒,这位是我们公司最魔鬼的总监,程小姐你小心了。”“哦?”程令扬眉。“与他这种工作狂合作一次,非把人累得元气大伤,但好在得到的报偿也足够你躺着疗伤,哈哈。”那人扮个小小的鬼脸。“啊,那我真荣幸。”程令看住许辰砂。

会议一开始,程令就知道那可爱的同事所言不虚。许辰砂让助理周小姐发给大家一人一叠厚厚的资料,程令略略一翻看,冷汗差点没滴下来。

四十多万字的剧本,资料里对每一集都做了概要介绍,然后分别从文本价值、市场价值、可操作性三个方面给出了很具体的分析和一针见血犀利评价。

眼看程令微微张着嘴的神情,那位同事偷偷冲她嘻嘻笑,一副“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程令悄悄吐吐舌头——她不知道其他公司是怎么操作,但她可真没想到会如此认真,细到一句话末尾是用感叹号好是句号都有考量。

许辰砂给大家一刻钟时间翻阅资料,然后开始作简要介绍,就开始讨论。

导演、制片、摄影都是年轻得出人意料,看得出也有很充分的准备,说出来的都是很有分量的意见。

程令埋头记下一个个要点,心下暗暗发誓定要拼尽全力让这个剧本尽善尽美。

突然听得许辰砂开口道:“我突然有一个想法。程令,你写的是一个扮演鱼玄机的女演员与剧组中的人,以及拍摄当地的周遭人等发生的故事。那么我想……是不是可以安排鱼玄机本人以幽魂的形式出现?由她来看着千百年后的人演绎她的故事,阴与阳,古与今呼应对照,会不会更有意思?”

程令眼睛一亮,脱口道:“哎呀,我怎么从没想到这么写!”“恩,对!我们可以用我们最擅长的灵异玄幻题材的拍摄手法来为现代剧增色!”导演蹦起来。“这只是我突然的想法,可操作性还需要论证,而且,”许辰砂看向程令:“修改剧本会很辛苦你了,程令。”

程令兴奋得面色发红,急忙摇头:“没有关系,我愿意改!”“程令你先不要急着改。季晓,你们几个,明天给我一份论证可操作性方面的具体方案。周蕴,你明天给我一份有具体数据支撑的同类题材的市场分析。然后我们再来讨论修改事项。”许辰砂道。“是!”几个年轻人爽快利落地应道。“今天先散会。”许辰砂挥挥手,众人散去。

程令兀自激动得目光炯炯面色绯红。

许辰砂看着她,忍不住牵出笑容。

程令只觉有很多话想说,但第 一次居然觉得拙于表达,最后只傻傻说了一句:“你的点子真棒,我一定会把这个剧本改好!”

许辰砂奇怪地失了控制力,居然伸手拍了拍程令的头,以缱绻爱惜的姿态。

空气一时变得说不出的暧昧,许辰砂轻轻咳嗽一声,笑一笑说到:“找到你这样不怕辛苦的作者,我们真是挖到宝了。”

程令一双明眸宝光流转,她当然没有忽略方才许辰砂的无意流露——那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奇异感觉,只是轻微的一个碰触,却能把空气都变得恍惚清甜……

第5章

程令回到家,立刻一头钻进书房,根据资料上和会上听得的意见修改剧本,再收集资料为许辰砂最后提出的那一个修改方向做准备

许停云从学校回来,只见程令聚精会神坐在电脑前,目光明亮几让人不可直视,小小面孔焕发晶莹光彩,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许停云不禁走过去,低头亲吻她的额角。

程令笑笑:“你回来啦。”“恩,忙什么?”“修改剧本,今天许辰砂提出了一个超级棒的点子,真奇怪,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程令又笑又叹。“傻丫头。”许停云揉一把她的头发:“休息一下,准备吃晚饭。”“好,再几分钟。”程令又埋下头去。

待得基本有个眉目,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一刻,可是却一点不觉疲倦,程令觉得自己精神好得可以去踢足球,转头却见在一旁看书陪她的许停云已经拿着书睡着了,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许停云迷糊地睁开眼睛,抬起手腕上的伯爵看一眼,立刻跳起来拎着程令去卧室:“睡眠不足的女人是可怕的。”

程令呵呵笑。

睡了四个小时,程令在泳池里游一个来回,然后精神奕奕地去与大家一起吃早餐,明媚面容让许老先生都不觉多看了几眼。“工作真的这么愉快?”许沁霜低声问程令。

程令想一想:“我也不知道这感觉是不是愉快,但就是让人特别兴奋,特别想做好一件事。”

许沁霜笑得有些倦:“那真好。”

下午四点半的会,程令提前一刻钟来到LYRE。

周小姐请她坐下,示意会议室道:“许先生还在和另一个项目组的人开会,程小姐请稍候。”“好。”程令点头。

电话铃响,周小姐接起来,听到许辰砂已经沙哑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咖啡。”

周小姐一边利落地煮咖啡一边说到:“从早晨八点,许先生就开始与不同项目组的人开会,一直到现在,连午饭的时间都没挤出来。”“今天特别忙?”“不,是几乎每天都这样,真可怕。”周小姐摊手,继而又甚觉骄傲地笑一笑:“不过,这几年LYRE最赚钱的几个大项目都是许先生做成的。”

程令看着周小姐斟在杯里极浓极酽的炭烧咖啡,不加糖不加奶不加肉桂粉,不禁咋舌道:“这怎么喝?不苦死了。”“这是许先生的习惯,全靠这个提神了。”周小姐耸耸肩,将中药般的咖啡送进会议室。

四点二十五分,会议室里的人鱼贯而出,换成另外一批人。

程令抱着资料走进去,目光直直看向许辰砂。他身上的深色西装灰色丝领带依然纹丝不乱,神情亦不见倦意,只是那面色骗不了人,分明已苍白得不见半点血色。

程令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功课做足,但许辰砂还是让她惊诧——他手里的资料更完备更有条理,分析也更全面。老天,这个人,他并非只负责这一项工作——他哪里来那么多时间,又哪来那么多精力?真不可思议。

可行性分析报告和市场评估也都出来了,大家一起比照讨论得出的结论是一致通过许辰砂的想法。

许辰砂调出程令的剧本大纲,说到:“那现在我们就文本来具体讨论四个问题:第 一,鱼玄机的幽魂从什么地方切入;第 二,她所占比例多少;第 三,总体结构是否需要调整,怎么调整;第 四,对故事结局有无影响。得出方案后先交由程令修改剧本,然后我们再来讨论拍摄特技、表现手法等方面的问题。”

导演季晓轻轻敲着桌子道:“我认为鱼玄机的幽魂从片中电影一开拍就出现比较好,可以从一开始就奠定一个沧桑感很神秘感的氛围……”“我认为可以借剧中一个阴森的夜间戏出场,更容易拍出震慑人心的效果!”摄影小韩道。“我同意季的意见,我们毕竟不是在拍恐怖片。”制片周蕴说到。

……

会一直开到晚七时正。

讨论激烈,针锋相对,几个问题的方案就在近于争吵的氛围中渐渐明晰,程令心中也逐渐梳理出清晰脉络。

不记得喝光了几壶咖啡,空气中厚重地弥漫着炭烧咖啡浓烈苦涩的芬芳。“大家辛苦了,我请大家吃晚饭。”许辰砂叫过周小姐来,签出支票:“周,麻烦你去代我买单。”“许先生你又不能去吗?”周蕴半是埋怨半是娇嗔地问。“我还有事,下次吧。”许辰砂牵牵嘴角。“那好吧,程小姐,我们走。”周蕴过来拉程令的手。

程令歉然摇头:“对不起,我要赶时间回家。”

众人推拉一阵,纷纷道了再见离去。

程令怕自己忘记,埋头将梳理出来的要点一一记下,整理完毕才起身回家。

路过许辰砂的OFFICE,透过虚掩的房门却见许辰砂还没有离开,他一手架在书桌上,埋首伏案,一动不动。

睡着了?程令暗自嘀咕,走了两步终觉不安,想了想还是轻轻叩门。

许辰砂没有反应。

程令推门进去,只见许辰砂一手紧紧捂着胃部,心下一惊,俯身问到:“许辰砂,你怎么了?胃疼?”

许辰砂慢慢抬起头来,瘦削面孔一片煞白,嘴唇发青,对程令牵出一个极勉强的笑容。

程令见他如此情形,心知不妥,立刻道:“我送你去医院。”“不用。”许辰砂这时正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有争辩的力气,又伏下头去。“我打电话召救护车。”程令被吓到。

许辰砂吸口气抬起头,哑声道:“你给我杯水就好。”

程令看着他摸出一瓶药,抖出几片吞下——那药片程令认识,只是普通的止痛药阿托品。“吃止痛药根本是饮鸩止渴。”程令叹气。

许辰砂疲倦地笑笑:“我没事了,你回家吧。程,谢谢你。”靠在椅背合上眼睛。

程令看到他此刻不掩饰的疲惫憔悴,心底深处像被一只小虫子狠狠咬了一口,低叹一声正欲离开,许辰砂却突然睁开眼睛问到:“现在什么时间了?”“七点半。”程令答道。“该死。”许辰砂猛地站起身。

程令诧异:“怎么了?”“有两个重要的客户今晚抵达本市……我现在要去机场接机,希望时间还来得及。”许辰砂皱起眉头,突然胃痛得眼前陡然发黑,差点跌倒。

程令转身扶住他:“你这样怎么开车,我送你去吧。”“可是你要赶时间回家……”许辰砂心中诅咒那该死的止痛药,明明他已经吞了双倍剂量,怎么依旧药效缓慢。“没关系。”程令扶着许辰砂才觉出他真是瘦得让人郁闷。

程令车开得颇有英气,从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走之字路,今晚更是为了赶时间一路风驰电掣。“我估计你将收到巨额罚单。”许辰砂浅浅笑。“有力气开玩笑,是不是好些了?”“恩。”许辰砂半合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止痛药吞太多,现在视线有些微模糊,看出去长街上明亮路灯如同闪烁萤火虫,光晕游离。整个世界仿佛都退开很远,一切繁华都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只有身边的女子,与他一路疾弛向前。

人生这条漫长不归路,如果能有一个人以如此决然和他一起走下去,是不是可以不这么疲倦?

第6章

抵达机场的时间恰好赶在他们要等的航班降落之际,程令吐出一口气:“呀,还好。”“谢谢你。”“一定要这么客气?”“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不是客气话。”

程令明朗一笑,映着明亮眼睛,煞是动人。

许辰砂久未见如此晶莹面容,不禁略略失神。

顺利接到两位客户,寒暄之下其中一位笑到:“许先生身边有如此明娟辅佐,难怪事业发展势如破竹了。”“我只是LYRE旗下的作者。”程令笑。“哦?人都说才女无美女,今天可算是让我知道世上事总有例外了。LYRE在招揽人才上真是让羡慕啊。”另一位胖胖的先生道。“那是不是可以增加赵先生的投资信心?”许辰砂扬起他无可挑剔的商业笑容。“当然当然。”赵先生大笑。

安排下榻的酒店。

陪客户吃晚餐。

程令发觉社交场合的许辰砂又像另外一个人,他的面上似乎戴上了天衣无缝的面具,一直保持恰当微笑。谈笑风生,眉目飞扬,在每一个适当的时候举杯,把那两位先生应酬得滴水不漏如沐春风。

许辰砂——他总是让她惊讶。

看他现在的神采奕奕,谁能看出刚才他还难受得伏在桌上起不了身?

人与人真有太大不同,程令想到一个伤风感冒就足以让自己灰头土脸,不禁微微一笑。

好容易应酬完客户,许辰砂异常愧疚:“对不起,耽误你大把时间。”“啊,那要怎么补偿?”程令调皮地笑。

许辰砂一怔。“所以你看,你的道歉真是半点诚意也无。”程令扮个鬼脸。

许辰砂笑出来。“恩,好了,看到你这样的笑我比较放心。”程令嘿嘿笑:“我真怕刚才的面具粘在你脸上摘不下了。”

许辰砂听得懂她的话,心里忽然一暖却又浮上一丝苍茫。

面具,现在又何尝没有戴着另一张面具?

至于原本的自己,恐怕早已面目全非得连自己也看不清楚。

见他敛了眉,程令担心:“怎么了?又不舒服了?”“没事。”许辰砂摇头:“来,我送你回家。”“还是我来吧。”程令不放心地看一眼他的苍白面色:“我先送你回家。”

许辰砂略略犹豫,但终于没有坚持,顺从地将车钥匙交给程令。平素里虽然也经常胃痛,但似乎从没像今天这么难过,一口气松下来,居然有支持不住的感觉。

走出酒店才发觉已经开始下雨。

夏末的雨滂沱而至,在车窗上蜿蜒流下,溅出水花无数。“这一场雨下过,大概就是初秋了。”许辰砂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萧索。“恩,我过了一个很重要的夏天。”程令点头,转头看去——哎,看一个面容清峭的男人流露憔悴神情,真是要命。“凡事亲力亲为也不见得是好的管理者所为,何必执那么紧,累成这样。”程令轻声道。

许辰砂也不辩解,只浅淡地笑。“我该早知道你听不进劝。”程令懊恼。“程,你相不相信,有的人注定有更好的运气。”许辰砂忽然冒出一句离题万里的话。

程令挑挑眉:“人人生而不平等。”“那当如何?”“还能怎样,不过两种选择,要么顺命,要么挣扎。”“你呢?”

若换作以前,程令会脱口说出:“虽然父母早逝是不可弥补的遗憾,但对现在拥有的一切我已经很满足。”但今天,这句话却愣是说不出口。怔怔地转头去看许辰砂,却见他已经安静合上眼睛,面色如雪。

外面依然是大雨如注,大街上空旷冷清,程令默默地开车。虽心知今日晚归许老先生不免又要罗嗦几句,但此刻却不由生出恍惚眷念,希望这条路去到不可知的尽头。

许辰砂住在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

看来不大的两层楼。

房前停了一辆眩目的林宾基尼康达。

许辰砂眉头蹙了蹙。“你快回家吧。”程令始终担心他。“你自己开车回家没问题吧?”“当然没有。”程令挥挥手,潇洒地倒车。

许辰砂站在楼前看着程令远去。

然后,林宾基尼康达的车门打开,下来的当然是叶沉璧。

两人沉默。“你解释,我听。”叶沉璧道。“我没有什么好解释。”许辰砂倦得头晕。

叶沉璧逼视他的眼睛:“我在这里等你,你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真的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

许辰砂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颊:“你什么时候对自己没有信心了?”“笑话。”叶沉璧一扭头。“只有没有信心的人才一经追着要解释。沉璧,你该明白你对我意味着什么。”许辰砂低哑疲倦的声音和着雨声听起来,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忧悒缠绵。

叶沉璧望着许辰砂,夜色中他的面容苍白冷峭,目光沉郁里溅出清冽,这样的男子……气质危险莫测如剑走偏锋,偶一沉静,却有暗香沁骨。

他是她命里的沧海,自他以后,人间酒色三千水不过成等闲。

叶沉璧静默看着,心里的愤怒面上的矜持渐渐瓦解,妆容明艳的面容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惘然无措:“我该明白吗?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到底怎么看我。辰砂,我其实经常很害怕。”“你害怕什么?”许辰砂拥她如怀。

叶沉璧茫然:“你不要笑话我,我就是觉得害怕。”“不要怕。”许辰砂温柔亲吻怀中的女子,他的吻清寒至冰冷,但他吻过的地方,立刻变得火热。“跟我来。”许辰砂将叶沉璧带进房间,波斯地毯绵密厚软,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拂着夜昙花奇异的芬芳。

叶沉璧整个人挂在许辰砂怀里,忍不住低吟出声,微微颤抖的手印上了许辰砂的胸口。虽然早已经不是第 一次,她依然对他的身体有不可遏制的迷恋——迷恋的不只是那让人甘愿弃世登仙的极乐,更有,只在那样的时刻,她才能真正确认——他,许辰砂,不再骄傲莫测,只属于她,叶沉璧,一人。

手心蔓延出情色掌纹,暗夜中春风旖旎。

欢爱如潮,终归于沉静。

叶沉璧抱着许辰砂沉沉睡去。

许辰砂却轻轻拉开她的手,走进浴室,站在温和水流中许久。

然后穿好睡衣。

然后在露台上点燃一支烟。

雨停了。

夜风清凉。

一切都好。

但烟没燃到一半,许辰砂还是冲进洗手间,俯身静静呕吐。

洗漱池中有血丝随水流冲走。

抬头看见镜中青白如鬼魅的一张脸,许辰砂突然笑了,笑得冷诮讽刺,越发显得一张面孔阴森可怖。

他以为他已经说服自己。

他以为只要不在乎就不会有感觉。

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所以可以伤害无辜不择手段,可以不惜功成万骨枯。

可是,身体太诚实。

原来,他自己,竟已经如此厌恶自己了吗。

第7章

程令的晶莹面孔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在脑海中映现。

她说,人人生而不平等。

她说,要么顺命,要么挣扎。

人尽皆知,挣扎需要付出巨大代价。

但旁人不知的是--顺命需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更大。

许辰砂闭上眼睛,生生逼退回忆中的肮脏混乱--这一世,若生之卑微低贱无从选择不可更改,他定要用双手为自己筑起华美墓穴。“辰砂?”叶沉璧恍惚发觉身边人已不见,扬声唤到。“我在这里。”许辰砂瞬间平和了面容,走回去温柔抚摩叶沉璧的头发。“我以为你不见了。”叶沉璧安心地吁一口气,合上眼睛,没有看见许辰砂深黑眼眸中欠缺温度的遥远淡漠。“辰砂?”叶沉璧合着眼睛轻声唤。“我在。”“下个礼拜三我的爹爹生日,有个简单的家宴,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许辰砂心里明白此次身份自是不同,目光复杂难测,声音里却刻意透露出一分欣喜:“好。”

程令回到家,小心地停好车。

走出来即看见许停云在庭园入口等她。修长身影看来甚是孤单。

程令心中愧疚,一路小跑过去。

许停云微笑看着她,迎上来拉住她的手:“小心,别跑摔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等你。怕你晚上一个人走过庭园害怕。”许停云自然地说。“傻瓜,你明天不还要上班么。”程令内疚死了:“对不起,我回来晚啦。”“工作要紧。”“你不生气?”

许停云摇头。“老头子那边……”“我找了借口为你解释。”许停云拍拍程令的手:“放心。”

程令低下头,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其实,今天晚上是许辰砂身体不舒服,我就替他做了回司机,送他去机场接客户,然后又吃饭什么的,乱七八糟就耽误到现在了。”“哦?二哥他现在怎样?”“大概还好吧。他胃痛,吞止痛药。”程令想起他面上的憔悴,心底突然又是刺刺一痛。

许停云的眉头也一敛。“停云,我听LYRE那边的人说,许辰砂能干得不得了,做了很多赚钱的大项目,他为什么不回许氏呢?他和老爷子到底有什么过节?”程令大是不解。

许停云似乎叹了口气,想一想开口道:“很多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缘起上一代的恩怨。爹爹当年在在A城认识二哥的母亲,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爹爹离开A城到了这里。再后来,二哥孤身一人来找爹爹,爹爹送他去了苏黎世。但三个月后,他就把爹爹给的钱连同机票钱都一并寄还回来,他自己在苏黎世呆了十多年后回来就一直在LYRE做事,抢了许氏不少大项目,也不再认我们是他家人。爹爹为之很生气。”

许停云的叙述实在含混,程令听得迷糊,心下寻思这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

程令皱皱眉:“有句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许辰砂这么能怄气,性格也太偏激了。”

许停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挽了程令的手道:“昨天就凌晨三点多才睡,现在还不困吗?”“被你一说好象有一点点……”程令打个呵欠,拽着许停云往回走。

深夜里的庭园,果然树影凌乱,若真是她一个人,倒还真怪怕人的。

第二天见了许老先生,老先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那面色也不太好看。

大家静静地吃完一顿早惨,许老先生临走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家有家规,望好自为之!”

程令偷偷吐吐舌头。

许停云揉揉她的头发,出门上班。

程令喜欢喝茶,泡好一壶铁观音拿进书房,正准备开电脑,不料许沁霜跟着走进来。“呀,今天有空?”程令斟出两杯茶。

平日里许沁霜这时多在琴房练琴,很少找人聊天。她今天随意搭着一件灰绿色披肩,很有种落拓而优雅的气质,程令看得艳羡不已。“你看着我莫名其妙笑什么?”许沁霜莞尔,想说的话题原本沉重,但看着程令清朗笑容,怕是天下的心事都要放下几分。也许,自己的哥哥就是被这一点吸引了吧……“真好看。”程令拉拉许沁霜的披肩。“你喜欢我送给你。”许沁霜道。“可惜我不衬。”程令遗憾地摇头,递一杯茶给许沁霜问到:“是有什么事吗?”“也不是……”许沁霜沉吟片刻道:“昨天我不巧听见你和三哥说话,听你问到二哥的事情。”“恩,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他们两父子怎么搞得剑拔弩张。”“有的话二哥大概觉得不方便再提起,但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的好。”许沁霜手支着额头。“好,我听着。”“二哥的母亲当面从事的职业不甚光明,也就是一般所谓的欢场女子。”许沁霜第 一句话就让程令一怔。“当年爹爹离开A城的时候怕是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已经有了小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让二哥的母亲没有拿掉他。只是,在二哥七岁的时候,他母亲死了,死因是AIDS。因为她要维持生活,又想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只得重操就业,于是不慎感染。”许沁霜说得很慢。“她可以来找许老先生要赡养费啊。”程令心里一痛。“据说找过,但爹爹当时正与三哥的母亲在一起,似乎也没有怎么搭理。”

程令皱眉。“他母亲死了后,二哥一个人来找爹爹。他当时,那么脏那么瘦,看人的眼神很可怕。而且我不知道他小时候对他母亲的生活到底看到了多少,又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当时极端厌恶别人触碰到他。那时我好心拉了拉他的手,结果他像被蝎子咬了一般。”许沁霜目光渺远,似乎又看到那个遥远的午后,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男孩站在大厅里,看人的眼神阴冷疏离,完全不像那个年纪所有。

程令沉默。“他那个样子,真的让人害怕,爹爹不愿意承认这是他儿子,于是去做DNA检查。结果证明他确实是许家的血脉,然后爹爹又担心他已经感染AIDS病毒,不让他住进许宅,据说做了很多次检查,直到无数遍地确认他并没有感染才作罢。”许沁霜吐出一口气:“而后,爹爹一张机票把他送到了苏黎世,再后来的事,你大致也知道了。”

程令有点呆呆的,想起自己昨晚说的话,不由深恨自己幼稚武断--许辰砂性子太偏激?如果换成她,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许沁霜站起身,走到程令的身后,握住她的肩:“有一种男人,如同毒品一般,不管他是有意无意都很容易让人迷惑,一旦沾染上就很难解脱。况且,他的心里对整个许家都有恨。”

程令心中通透,自是明白许沁霜的意思,心下微微一寒,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也希望是我多虑。”许沁霜抵叹一声:“但考验人性从来都太过危险,还是能避则避的好。”“我明白。”程令心绪纷乱。

许沁霜轻轻掩门走出书房。

接下来的几天,程令将修改好的剧本章节发送到周小姐的信箱,自己并没有再去LYRE。

可是,每到吃饭的时候,总忍不住想--那个人,忙碌中有没有挤出吃饭的时间?

改稿到深夜,偶尔会得想起那人苍白疲倦的面容。

那样的牵念,无关风月,却又不是许沁霜说的迷惑。

莫可名状,却常在心头,难以抹去。

第8章

礼拜三。

叶沉璧走进许辰砂的OFFICE,按住他敲打键盘的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好。”许辰砂抬头笑一笑。

叶沉璧摸摸许辰砂的眉心:“工作只要卖力,又不要你卖命,总是见你这么累。”“还好。”许辰砂努力振作精神,与叶沉璧离开。

叶沉璧口里简单的家宴也有百十来人参加。

衣香鬓影,冠盖如云。

叶沉璧挽着许辰砂,一路引来无数赞美恭维,甚至听到了一句“金童玉女”,许辰砂微微一哂。

叶沉璧自己也觉得好笑,再看一眼许辰砂,确觉气质不凡,心下里深为骄傲。“来见过我爹爹。”叶沉璧将许辰砂带到父母身旁。“董事长好,叶夫人好。”许辰砂微微欠身。

LYRE的董事长叶如冀高大魁梧,容光焕发,身旁站着他的夫人叶锦。叶夫人生得一张瓜子脸,眉眼纤秀,想必年轻时是个美人,但这种面孔最不经老,现在皮肉松弛,眼睫耷拉,倒显得比叶先生老出许多。

还不等叶沉璧开口,叶如冀已笑到:“沉璧,你现在带来见我们的是我们公司里最优秀的项目总监,还是另有身份?”“爹爹你说呢?”叶沉璧笑得甜美。“我和你妈妈刚才听到人人在说珠联璧合郎才女貌,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叶如冀与夫人对视一眼,呵呵笑到。“今天寿星最大,你怎么笑话我我都不还嘴行了吧。”叶沉璧拉住父亲手臂,面色泛红。

叶如冀大笑着与许辰砂举杯。

源源不断有宾客上前对叶如冀道贺,许辰砂陪着叶沉璧应酬。喧闹中却始终觉得有一束目光让人不舒服地粘在背后,转身去看,又并无异样。

第二天,叶如冀就将许辰砂请到自己OFFICE。“坐。小莫,煮最好的炭烧咖啡。”叶如冀挥手道。

许辰砂微笑。“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在公司就谈工作。你一直是我最看好的人,今天请你来想听听你对许氏的看法。”

许辰砂明白叶如冀是要正式开始对许氏有所动作了,迅速整理思绪开口道:“许氏与我们在发展诉求点上最大的不同是:他们走依附行政势力的路线,而我们则直面市场。”

叶如冀颔首。“在我们国家,行政势力决定了大多数的利益结构和游戏规则,许氏与政界高层关系良好,发展始终比较稳固,这也是它的最大优势所在。”

叶如冀问:“那我们怎么与之竞争?”“一方面,我们当然是更密切关注市场,把我们的优势充分发挥。另一方面,许氏既然走依附行政势力这条路,我们就从这一点上来釜底抽薪。”许辰砂道。“具体措施?”

许辰砂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叶如冀心领神会立刻说到:“我相信你,你放手做。”“根据我的考虑从出版方面着手最见成效。”“好!许氏的两个出版社是他的支柱,如果这个动摇了,其他的也比较好处理。”叶如冀满意地笑,拍拍许辰砂的肩。

许辰砂牵牵嘴角。

书房。

程令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半天呆,还是一个字没动。

思绪一乱,几日前的激动感觉突然跑光光,现在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真泄气。

手机突然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接通后,那边是一道略略低哑的声音:“程。”“啊。”程令吸口气。“我是许辰砂。”“你好。”程令傻傻的。“你现在有空出来一趟吗?”“有事吗?”

许辰砂静了静。

程令立刻道:“我有空,什么地方见?”“你走出车道就可以看到我。”“好。”程令挂断电话,匆忙跑到镜子前抓了抓头发就往外跑。迎面差点撞上正从外面回来的许老先生。“走路要有走路的样子!”许老先生蹬了程令一眼,这丫头,疯疯癫癜的,像什么话!

程令快步走完车道,果然看见许辰砂的车。

许辰砂下车来为程令拉开车门。他今天穿一件黯蓝的衣服,很颓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不觉萎靡,反倒有钟极内敛的贵气。

许家的人真个个都是好衣服架子。

走得近了,心里乱七八糟地想起那天许沁霜的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辰砂,凌乱思绪充塞心头,程令只得傻呵呵地笑。

许辰砂刻意忽略掉她的不自然,一边开车一边说到:“上次耽误了你大把时间,你问要怎么补偿。今天我有个礼物送给你。”“哦。”程令好奇心冒头:“什么礼物?”“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许辰砂淡淡地笑。

车开到城郊。

那里有一个美丽的湖。

湖边开发商修建了一片单体小别墅,没有不伦不类地模仿欧式建筑,走极简风格,看去非常大方。

许辰砂停下车,漫不经心地说:“这边看来似乎还不错。突然有点累了,我们找个房间休息一下。”“这都是私人别墅好不好。”程令骇笑。

许辰砂停车,径直走到一幢小别墅前,示意程令:“开门。”“你开什么玩笑。”程令莫名其妙看着他。“钥匙在你身上呀。”许辰砂的表情非常无辜。“我哪有--”程令条件反射地去摸衣服口袋,立刻傻了--钥匙,她真的摸到一把钥匙。“这怎么回事?”程令呆呆地拎出钥匙。

许辰砂只是笑,不说话。

程令不可思议地指住许辰砂:“你太狡猾了,真可怕,说!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许辰砂拍拍她的头。

程令面上一红,赶快低下头去开门。

推开门,程令低低惊呼一声--这分明就是她的Dream House!

只用两种颜色:米白和明亮的蓝灰。房间里只摆几只简单家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一的饰物是一只水晶器皿,里面放着灰紫色的干花花瓣。“喜欢吗?因为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没有先告诉你,都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做的。”许辰砂道。“难道这个……就是你说的礼物?”

许辰砂点头。

程令把钥匙递出去:“对不起。”“不喜欢?”

程令摇头:“我的时间还不至于真的一寸光阴一寸金,需要你用如此贵重的礼物来补偿。”“程,我只是认为你会需要这样一个地方--需要这样一个空间。”许辰砂温言道。“我承认我确实很喜欢,也真的很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但不应该--是你送给我的。”程令放下钥匙。“何必狷介?”“我有我的底线。”“你这几天传过来的剧本我都看了,觉得你似乎心情不大好。程,我只是希望当你心情欠佳时有一个自己的地方可以去。”许辰砂揉揉眉心,低叹一声:“如果我的考虑不周伤害到你,那我真抱歉。”

风波将至,后果难料,他只是想在自己还力所能及的时候,为这个丫头做点什么。

人人都道程令嫁进许家从此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享不尽富贵荣华,可是没人比他更明白,许老头子专制跋扈,停云懦弱优柔,沁霜淡漠凉薄,若有一日真的大厦将倾,他们没有一个能够护住她。如果她自己知道还有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当不致凄惶吧……

世间事全无道理可讲,他就是不愿她失掉晶莹眼眸明亮笑容。原来,自己除了破坏,居然还有愿意守护的东西……

许辰砂看着程令放下的钥匙,微微失神。“谢谢你。可是……”程令低下头去。“不用解释,我明白。是我太唐突了。”许辰砂停一停道:“那这样好不好,你先把钥匙收下,至于钱,我从你的版税里扣除。可以吗?”

程令笑笑:“那我不知要写多少个剧本才能还得上咯。”“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快就会看到自己的价值。”许辰砂浅浅一笑。

第9章

程令推开窗,清凉的风拂面而来如溪水浇脸。

窗外即是湖光山色,良辰美景。

人生充满大大小小的失望,偶遇如此美好,不由欣喜得让人惶惑。

有的话,不能问出口,但始终盘亘心头。

许辰砂望着程令,他一生流离,练就的最大本事恐怕就是察人眉眼,程令的犹疑他怎会看不出来?“程,你是听说了什么吧。”许辰砂若无其事地问。

果然,程令眉毛一跳,面露窘色。

许辰砂看向远方水天一色,眼眸深黯了一层。在如此年纪如此境遇,残存不合时宜的天真果然荒谬可笑。

既然选择的是一条与阳光背离的路,自是与真诚磊落再无关联。

程令猜疑他,何错之有。

许辰砂笑一笑,面上波澜不惊,开口道:“程,我想你把剧本修改完后,就着手将它改成小说。根据时间的判断,可能小说会先推出。那么就可以有两次销售热潮,小说推出时一次,电视剧上映时第 二次,互相带动促进的效果会比单一的好。”

程令点点头:“好,我会抓紧时间。”

许辰砂与她谈论工作的神态并无异常,可是她心里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破碎消散在方才片刻的沉默里。

那枚钥匙,程令小心地放在自己最心爱的一只盒子里。

许辰砂没有说错,她确实需要那样一个空间。起码现在她知道,若有朝一日和许停云吵了架,门一摔她还是有地方可去。

程令摇摇头笑笑,和许停云吵架?倒是奇事。

许停云吵架是什么样子?

真好奇。“你又一个人在笑什么?”许停云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捏捏程令的鼻尖。“你和人吵过架吗?”程令问。“为什么要和人吵架?”许停云抬抬眉毛。

程令大表诧异:“啊呀我的天,你这个可怕的人,居然没有吵过架。”

许停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像那天和爹爹的争执算不算?”

程令用力摇头:“那天?你有争吗?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当然不算。”“你说怎样才算?”“唔,我小时候新买的钢笔被一个男生抢去弄坏了,我和他大吵一架,他吵不过我就动手,一拳头把我打得鼻血流了半天,真是丢人啊,奇耻大辱!”程令愤慨地掀眉毛。“那支笔很重要?很有纪念意义?”许停云心疼地摸摸程令的头发。“也不是,就是一只普通的新钢笔。算了,跟你说不明白,你是那种问人何不食肉糜的家伙,气死人。”程令瞪他一眼,然后自豪地挥挥拳:“后来我就去学了跆拳道!再也不要被欺负!”“真的?”许停云失笑。“不然我们来试试?”程令揉得手指噼里啪啦响,嘿嘿笑着逼近许停云。

许停云大笑:“我可没有抢你的笔。”“抢我的什么都不行……”程令晃晃脖子,煞有介事。“我连人都一起抢到啦。”许停云一把抱住程令,闻着她身上的清爽味道,满心都是喜悦爱惜。

程令的手摆了个出拳的POSE,笑看许停云清秀面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许辰砂深黯的眼睛,心里一沉。

也许,阳光下的人,永远不懂得为什么有的人眼里会有阴影。

凌晨三点。

许辰砂干净利落地键入一个删除命令,然后毫不犹豫地点确认,终于电脑屏幕上又是白茫茫一片。

都清空了。

再一次否决掉自己做了整整四天的方案。

这是第 七份还是第 八份?

不断地做,不断地否决。

许辰砂扬起一丝嘲讽笑容,走邪路要花费的精力真的远远多过走正道啊……

再次调出许氏最近的出版计划和相关资料仔细阅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切入点。

虽然叶如冀承诺了会提供最大支持,但是动作太大何异引火烧身。

要做得漂亮,必须得四两拨千斤。

许辰砂揉揉眉心,轻车熟路进入到许氏的内部网,专注审视,迅速整理出最新的有效信息。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许辰砂无意望一眼窗外,发觉天色已微明。

电脑幽幽闪着蓝光,屏幕上的字却奇怪地重叠在一起,模糊不清,许辰砂怔一怔才明白是因为自己头晕,胃也开始抽痛。身体已不肯合作,许辰砂吁了口气靠向椅背,一手压在额头上,一手往抽屉里摸止痛药。药瓶快空了,他将最后几片一并抖出,看也不看就仰头吞下。

吞了止痛药后更是头晕得一塌糊涂,糟糕的是,胃似乎越来越痛。

怎么会这么痛。

许辰砂扶着桌沿勉强为自己倒了杯水,不料一口水喝下去反倒刺激了胃,还没走进洗手间,他已忍不住呕了出来。抬袖掩着口,他靠着墙壁坐下,虽然正难受得生不如死,却突然忍不住想笑。

曾听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恐怕是真的,不安好心的人果然注定狼狈。

可是如果真有神明,为何又在那么多混乱难堪的夜晚,选择转开头去,不闻不问?

世间神佛,何曾悲悯弱者。

许辰砂惨白唇边牵出一丝冷笑。

就这样咬牙撑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剧烈的疼痛渐渐缓和,整个人已如同脱力一般。

许辰砂抬眸看看时钟,同事们已经快来上班。他深深吸口气站起身,平静地换过衣服,整理好自己。

看到换下的衣服上那一片诡异暗红的颜色,许辰砂停了停,然后立刻面无表情地把衣服卷起来,装进垃圾袋。“许先生早。”周小姐已经来了,满面笑容和他道早安。“早。”许辰砂点点头。“许先生你面色不大好诶。”周小姐担心,她的上司一张面孔简直白得像张纸。“有吗?”许辰砂全不在乎:“把今天的日程安排给我一份。”“是。”周小姐应道,转身去忙碌。

第10章

开会。

处理邮件。

见客户。

继续开会。

制订下月的工作计划。

仿佛只转眼,又一天过去。

许辰砂疲倦地喝咖啡。

手机在桌上转圈,拿起来听到叶沉璧带着埋怨的声音:“你现在哪里?怎么还不来接我?忘了约好一起吃晚饭的吗?”“对不起,你在哪里?我来接你。”许辰砂揉着眉心。“你开门!”叶沉璧火气不小的样子。

许辰砂起身拉开门,看见满面愠怒的叶沉璧。“呵,这个新发型很适合你,非常美丽。”许辰砂一抚叶沉璧的头发。她烫了发,看来似卷非卷,颜色和层次流畅分明,越细看越丰富,显见是大师手笔。“真的?”叶沉璧情不自禁问出来--然后立刻懊恼得扭开头。为了给许辰砂一个惊喜,她足足用了四小时来做这个新发型。偏偏许辰砂根本忘了和她有约这回事,真是气坏人。“真的。”许辰砂微笑。

叶沉璧哼一声不肯转过头来。

许辰砂轻轻一吻她的额角:“不要再生气。”

叶沉璧不理他。

许辰砂叹口气,放开她作势离开:“那好,我再把最后一点工作处理完,你生完气通知我。”“喂!”叶沉璧大叫。

许辰砂转过身来,浅浅笑着看住她。

叶沉璧恨死自己的没出息,没辙地翻个白眼:“快走吧,我都快饿死了。”“想吃什么?”“今天想吃意大利菜。”“好。”

本市能吃到的最好的意大利菜不是在那些林林总总的意大利餐厅,而是在一家叫做BVLGARI的私人俱乐部。

空气中弥漫着和它同名香水的悠远茶香,灯光优雅,极少的人。

点菜此类的事叶沉璧从来不管,她知道许辰砂会记得她喜欢什么,然后安排妥帖。

他对她,并非不用心的吧?

虽然她总有茫然的不确定。

果然,许辰砂为她点了巴马风干火腿配蜜瓜做头盘,配酩悦香摈。汤是蚬贝周打汤,主菜香煎牛柳伴鹅肝,配1998年上半年份的法国歌德列安宝祖利村红。甜品则是一只法式焦糖炖蛋,配2000年份德国蓝冰王的冷酿葡萄酒。都是她喜欢的,一样不差。

叶沉璧再生不起气来,开始细细碎碎讲起她为了做这个新发型经历的诸多曲折。

许辰砂静静听着,保持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菜一道道地上来。

叶沉璧吃得很享受,却见许辰砂几乎没怎么动,诧异道:“你怎么不吃?”“我不饿。”许辰砂慢慢喝水。中午胡乱吃的一块青瓜三文治,现在还觉得在胸口堵得慌。“真糟糕,我已经比你胖了。”叶沉璧皱起眉。“在我抱得动的范围内还可以再胖一点。”许辰砂扬起一抹笑。

直到吃完水果,足足用掉五个小时。

许辰砂将叶沉璧送回家后,疲倦得眼前发花,只得把车停在路边略作休息。

深蓝夜空丝绒一般,居然依稀可见几颗星辰。

恍惚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说离去的人会在星星上对凡间的人微笑,那么,凡间的人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就会觉得满天的星星都在对他笑。

许辰砂牵牵嘴角,嘲笑自己的记忆还清除得不够彻底。

于他,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亡灵存在,不愿意相信,亦是--不敢相信。

摇摇头,许辰砂发动引擎,把车直接开回公司。

先前做的几份方案,就像今晚的意大利菜,程序繁琐,操作起来难免留下痕迹授人以柄。

那么--从最简单的角度去考虑呢?

许辰砂墨黑的眼睛闪现一丝摄人光芒。

在人们口中,这个城市被称为不夜城。

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本市夜猫子太多。

许辰砂的OFFICE经常灯光彻夜不灭,而许宅的书房亦是晚晚灯火通明到深夜。

程令笔直地坐在电脑前,目光炯炯,修长手指噼里啪啦拂过键盘,大段大段的文字仿佛自水底浮出水面,挥洒自如。

许停云非常抱怨:“早知道就不该由着你签这个合约了。”“为什么?”程令头也不抬。“因为自从你签约后我每天回来就只能看你的背影了。”“胡说,去去去,你去睡觉。”程令挥手。“你这个动作是在挥苍蝇还是赶蚊子?”许停云懊恼。

程令扑哧笑出来,站起身抱着许停云的肩,在他面颊上响亮一吻。“我不要你的晚安吻,要睡一起睡。”许停云抱住她。“再给我五分钟。”“再不能相信你。”“那好吧,我说实话,再给我两小时。”“你--”许停云气结。

程令拍拍他脸颊,自顾自地坐下,继续开始敲打键盘。

好在如此拼命没有白费。

夜以继日地奋斗了两个礼拜后,程令修改完善的剧本实在令人惊喜。

许辰砂本想粗粗浏览即可,不料开始看就忍不住一口气细细读完。

她的剧本整体结构不算完美,但就是有一种情绪在里面,感情张力无可比拟。细节处理非常出色,对话简洁但常有深入人心的句子。

许辰砂一边看,一边抓出一个个闪光的卖点,一遍看完,忍不住拨过电话去,赞道:“程,非常好。”“是吗?真的吗?”程令兴奋地紧紧抓住电话。“是的。真的。我很认真地说,非常好。”许辰砂微微笑。“啊呀,太好了。我终于放心了。”程令几乎想跳起来转个圈。“相信我,前景非常可观。”许辰砂正色道。

程令呵呵笑,心里的花蓬勃开放。“我会立刻交给摄制组那边,你如果不太累可以着手做小说文本的修改。开拍时我会正式请你参加开机仪式。”许辰砂道。“我不累!”程令大声保证,意气风发。

许辰砂轻轻笑,温言道:“不要太辛苦。”“恩。”程令心中温暖,挂断电话后一直傻呵呵地笑,剧本修改成功固然另人心喜,还有一重喜悦却是--她与许辰砂之间,似乎又没有上次的疏离了,真好。

第11章

LYRE方面的效率一向惊人,立刻开始准备拍摄。

挑选演员的工作以前许辰砂少有过问,这次试镜时他却一直在旁观看。

更诡异的是他在第 一轮试镜时就直接定下了一个新人来演女女角--虽然日后证明他眼光倒也不错,但当时还是颇让众人震惊。“诶?你看出来没,这个女孩眉眼有点像谁?”造型师小常盯着那女孩子琢磨的时候,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狡猾笑容。“像谁?”导演季晓也凑过来。那女孩算不得非常漂亮,但有一双晶莹眼睛,英气的眉毛。“你仔细看看。”小常压低声音嘿嘿笑。

季晓细细一看,立刻闭上嘴巴不言语地走开了,留下小常一个人,满脸诡秘笑容。

开机仪式为了配合片中苍凉氛围,选在市郊一座古寺中举行。“老大,你也不怕扰了别人清修。”制片周蕴笑道。“哦?我不知道现在还有人清修。”许辰砂挑挑眉。“你这人……经过允许了吧?”周蕴白他一眼,不放心地问。“当然。有关方面很感激我。”许辰砂道:“他们现在香火不太旺盛。”“那倒是。”周蕴耸耸肩,得意地说到:“我们选中的地方,日后无不大热。”

许辰砂微笑。

开机那天,许辰砂迅速安排完一切,亲自去接程令。虽然程令一再保证她自己到场没有问题,但他心里总有些许不安--这种不安在看到程令的第 一眼,就得到证实。

那丫头,穿一件淡蓝色中规中矩的旗袍,式样极端装矜贵,不能说不好看,但是,程灵,她不是该被禁锢在这样的骄矜衣着中的女人!

许辰砂抚额:“这副行头谁给你的?”“停云说我这样穿很好看,说女作家就应该是这样……”程令呐呐地解释:“我总不能穿白衬衫工装裤去吧?”“做回你自己就好,没人规定你必须是什么样子。”许辰砂好气又好笑。“那我马上回去换。”程令尴尬。

许辰砂抬腕看看时间道:“你跟我来。”

他把车开得飞快,直接驶到一个程令从没去过的店,拉着程令快步走进去。“啊,看起来简直贵死人。”程令一看店堂设置就吐吐舌头。“不用你担心这个。”许辰砂道:“你先去把发髻打散放下头发来。我替你选衣服。”

程令听话地跟着一个店员走。

打理好头发立刻被推进更衣室。

同样是裙子,许辰砂选给她的是一条纯黑很有层次感的雪纺裙,外面一件军装感的小夹克,配大方的平底靴子。

还没等程令走到镜子前已经被许辰砂拉过去:“闭上眼睛。”

若换做平日里,程令一定觉得这样被人摆弄真是傻透了,但今日,她却觉一颗心随着许辰砂细致的动作平白温柔起来。

许辰砂为她画了眉,没有用腮红,唇彩的颜色也选得低调,把视觉重点集中到程令一双晶莹明眸,流光溢彩。

当程令睁开眼睛后,她发现一个难以宣之于口,只能偷着乐的事实--原来,自己看自己也会有惊艳的时候。

她从小到大,最希望自己成为的那个形象,如今居然成真。“好了,虽然自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但是小姐,我们现在还要赶时间。”许辰砂声音平和,但需要吸口气才能克制自己想要拥抱眼前人的念头。

程令有被催眠的感觉,一路都觉不可思议:“老天,你居然连这个也懂,这么会挑衣服,还会化妆,太神奇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想要的就是这样呢?”

许辰砂没有说话,微微冷笑--在他长大的环境中,周围都是形形色色以美丽为职业的女子,这一套,他自然早就耳濡目染,于他何难。

而你--

程令,第 一次见你,我对你说的那句话,无人知--其实并非戏言。

往日的清冷古寺今日黑压压一片人。

媒体来了无数,到处都是话筒和摄象机。

当许辰砂与程令走过来,已经处于亢奋状态的记者蜂涌而至。

程令立刻处于焦点。

许氏少东的夫人,LYRE旗下新晋作者,许辰砂亲自提携的女人--经历传奇加之本身飒爽美丽,风头一是无两。

程令的好处是她永远都有自己的格,不怯场也不骄矜,大方磊落。

许辰砂从旁看着,眼中流露欣赏。“许先生,据说您个人对程小姐的剧本评价相当高?”一群记者挤到许辰砂身边。“是的。程令是我入行以来遇到的最有潜力的作者。”许辰砂道。

第二天,无数媒体的报道都以许辰砂这句话来做标题。

没有比这个圈子更势力的地方。

没人捧,好到天上去就是不红。有人捧,乌眼鸡也能变成火凤凰。

况且程令本身资质上佳,借两大传媒巨舰之势,成功站到万人中央。

各种专访络绎不绝。

各类评价此起彼伏。

她的小说还未出版,已经成为人们口中喋喋不休讨论的话题。“哇,当红辣子鸡。”许停云笑叹。“我是瘦田无人耕,耕开人人争。”程令连忙自嘲。“出名是什么感觉?”许停云问。“这个问题该我来问你。”程令挑眉:“贵家族的风吹草动数十年如一日占据报纸头条。”

许停云揉一把程令的头发。

程令笑:“说实话吧,我现在就想着,如果人们的好奇能维持得久一点,最好能保持到我多卖掉几本书,那么大抵这辈子我都不会为钱发愁了吧……”“难道你现在还为钱发愁?”许停云摊手:“我赚得太少?”“自己赚来的钱那感觉是不一样的。”程令固执。

许停云不和她讨论这个,转移话题:“对了,还没问你,开机仪式那天你后来怎么换了衣服?”“哦,那个呀,是因为导演怕人们把我与女主角混淆啦。”程令嘿嘿笑到,以为许停云会笑她臭美,没想许停云立刻道:“那个女主角怎么比得上你,差的不是一阶两阶……”

程令骇笑,这家伙,护起短倒是毫不含糊。

第12章

程令原本担心自己因为LYRE的运作锋芒太露,让许老先生心里不满。幸好这些日子许老先生异常忙碌,无暇理会她,也一直心情不错的样子。一日喝茶时接了个电话,竟把老爷子乐呵得一个人哼起了京剧,咿咿呀呀,非常的意气风发豪情满怀。“爹爹,有什么事这么开心?”许停云上前凑趣。“教育部部长方老啊,刚应允我今年凡是中学生,都必须采用我们出的《话说中国史》做学习辅助资料。”老爷子得意地咂摸了一口茶。“呀,那是个什么概念?听起来规模巨大啊。”程令在旁听得惊叹。“我算给你们听,一本《话说中国史》的分册定价大概是25元。一套一共有10册,也就是说一套书的码洋就是250元。而书的成本一套只有90,一套就可赚160元。全国有多少中学?多少中学生?你们想想看。光是首印我开机就可以来个五百万套!而且有绝对销售保证。我估计重印次数绝对不下十次,这个利润啊……”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一朵花,眯起的眼睛里仿佛已经看见了金银元宝从天而降。

程令偷偷对许停云扮个鬼脸:“恭喜恭喜,许公子,您的身价可要大涨了!”

许停云捏捏程令的脸颊,心里计算一番,虽然不愿扫老爷子的兴,但还是开口问到:“这个首印五百万套的成本也不低,光那个方伯伯口头上说了就能定吗?”“笑话,我和方老什么交情。而且历史教学辅助材料,没有人比我们这套书做得更好了!我们没有金刚钻敢去揽瓷器活?”许老先生踌躇满志,顺便教训了许停云一句:“你这孩子,从小就是欠魄力,这一点可比不上……”

没有人敢接这个话。

老先生哼一声起身回屋。

许老先生转身回到书房开始打电话:“《话说中国史》那套书盯紧一点,三审改成五审,校对也加成五校,绝对不能出一点岔子!……不,差错率不是降低的问题,我的要求是消灭!”

放下电话,许老先生靠在椅背上吁一口气。

摸爬滚打数十年,将手中家业发展至此,他可告慰先父。

恨只恨后继无人啊。

停云、沁霜都不愿理事,也不善经营,如果硬要他们担起这副家业,恐怕带来的损失会大于他们放手不管。

世上人分四种,一种聪明而勤劳,自是上乘。二是聪明却懒惰,三是愚蠢又懒惰,也罢了,算中乘。四是愚蠢偏偏勤劳,这是最最下乘。

停云与沁霜的脑子放到生意场上,无疑资质不够。

所以,他也只得任由他们甩着袖子逍遥自在。

而辰砂倒是个做事的人,他不得不承认他确是属于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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