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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8 02: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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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石溪

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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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豺母·奇迹

刀疤豺母·奇迹试读:

沈石溪

排版:HMM出版社: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8-01ISBN:9787513592291本书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沈石溪

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著名动物小说作家,被誉为“中国动物小说大王”,代表作有《狼王梦》《第七条猎狗》《最后一头战象》《残狼灰满》《斑羚飞渡》等。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优秀少儿图书奖、全国优秀少儿读物奖、冰心儿童文学奖新作奖大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台湾杨唤儿童文学奖、台湾“好书大家读”优选少年儿童读物奖、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畅销书奖等奖项。有多部(篇)作品入选全国各地中小学语文教材以及“新闻出版总署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书目。

艾伯特·帕森·特哈尼

美国著名作家、记者及宠物狗饲养专家,以其众多关于柯利犬的冒险小说闻名于世。他的作品给年轻读者提供了丰盛的精神食粮,在欧美国家备受青睐,当时的每一期畅销书榜单上几乎都有他的作品。《王者拉德》1919年出版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仅在达顿出版社就重印了70多次,时至今日仍不断再版。1962年《王者拉德》被改编成电影。

特哈尼对狗的酷爱,以及他描写人与狗之间特殊情谊的独一无二的写作能力,在美国文学史上是无与伦比的。1923年,他的爱犬小狼(拉德的儿子)离世,《纽约时报》进行了长篇报道。特哈尼的故居——新泽西州的阳光湖畔庄园如今已对公众开放,这里长眠着特哈尼笔下广为人知的柯利犬:拉德、小狼、格雷·唐、布鲁斯等。

搭起儿童成长之桥

将世界上优秀的动物小说汇聚到一起,为孩子们提供丰盛的精神食粮,为孩子们搭起成长之桥,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愿望。

早在两三万年前,动物就已进入人的创作视野,那些史前岩画直到今天仍在生动地讲述着人与动物的关系。无论是渔猎时代的动物神话,农业时代的动物寓言、动物童话,还是现代的动物小说,都在借动物表达人的思想、传递人的情感。那些拥有人的能力和性格的动物,比如冒险的猪、奸诈的狼、狡猾的狐狸、勤奋的老鼠等,都反映了人的需求、关注和价值观。现代动物小说中的动物形象个性鲜明,很多都是天赋不凡的个体,具有决绝的、坚韧的、“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精神。这些作品能更好地引导孩子们批判性地探索世界、认识世界,学习如何与他人交往,如何与这个世界交往。《沈石溪和他喜欢的动物小说》系列丛书汇聚的正是这样的作品。该系列丛书选取了在动物小说创作领域成绩斐然的中国作家沈石溪,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吉姆·凯尔高、艾伯特·帕森·特哈尼,加拿大作家E. T. 西顿的诸多作品,这些作品反映了几位作家的创作风格和艺术追求,代表了他们的创作成就。这是一个跨越时间跨越空间的作品汇集,也是一个动物小说大家的作品汇集。

沈石溪的作品,立足于人与动物的关系,通过表现动物的不凡,来对人性进行反思,以表现对动物的道德关怀和对大自然这个人类生命共同体的道德关怀,充满了浓烈的生命关怀。

沈石溪笔下的动物,神采飞扬,元气充沛,性格多样,充满生命的活力。在沈石溪的笔下,我们看到的是有智慧、有爱、有责任心、有勇气、有牺牲精神的狐狸;看到的是为了种的优良而舍弃亲生子的鹰;为了种群的延续而放弃生的机会的斑羚;为了下一代能活下来主动走向死路的豹;为了捍卫自由和尊严泣血而死的鹩哥。在沈石溪的笔下,我们还看到了不向命运低头,扼住命运咽喉的残狼灰满;还看到了隐忍坚强,只想与人和平共处的刀疤豺母;还看到了临危受命,以柔弱之肩挑起狼王重担的母狼紫葡萄。这些非凡的生命个体,透射出一种似兰孤高,似竹贞节,又似高山绝壁般屹然耸立的生命力量,让人高山仰止不可企及。而作者对动物和大自然的道德关怀就融于这一个个不凡的生命个体中。当我们感慨于动物的苦难命运时,不禁会思考:人有什么权力将斑羚赶尽杀绝?人有什么权力将豺从世代栖身的草原上赶走?人有什么权力利用动物的感情?每一个物种都有活在世上的权利和自由,人不能自以为是,把宇宙变为自己漫无边际的狩猎场。

杰克·伦敦笔下的动物在经历了从文明世界到荒野的蜕变后,最后彻底归于荒野。养尊处优的宠物犬巴克(《荒野的呼唤》)在被无情地践踏了尊严后开始了在严寒地带的雪橇犬生活,荒野生活的残酷唤醒了它的本能,在它与人类社会的最后一根感情纽带断裂后,它毅然决然地走进了荒野。巴克这个形象更多的是在表达人对自由生活、自在生命的诉求。

吉姆·凯尔高的作品是有待挖掘的宝库,他的笔下描绘的是壮丽的荒野、勇猛的野生动物、情深义重的猎犬。奇里(《雪地狂奔》)是哈士奇和猎鹿犬的混血,它生于荒野长于荒野,荒野不仅给了它生存之地,还教会了它战斗的本领,这使它最终杀死了魔鬼黑狼,为母亲和两个兄弟报了仇。大红狗(《义犬情深》)是条冠军犬,它本可以过着悠闲的生活,然而,为了生命中“一见倾心”的少年,它将生死置之度外,勇敢地和老魔王黑熊搏斗。爱尔兰赛特犬迈克(《迈克传奇》)天生自由不羁,从小就不被人看好,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优秀的捕鸟犬。凯尔高将笔下的猎犬和野生动物置于严酷的荒野生活和危险重重的捕猎生活中,让动物的性格、情感得到充分而自由的展现,这些性格和情感不是人赋予的,而是它们生来就具有的。凯尔高的作品既能让你领略荒野的壮美,又能让你对打猎生活有切身的体会。

艾伯特·帕森·特哈尼是宠物犬饲养专家,他笔下的犬都是他饲养的爱犬,如今都长眠在位于美国新泽西州的阳光湖畔庄园里。因为是宠物犬,所以它们的生活重心是和人打交道,然而,特哈尼并没有因此就剥夺了犬的本色。基于对犬的深刻了解,特哈尼巧妙地编织故事,深入到犬的内心世界,塑造了一条呵护弱小、机智勇敢,从身体到灵魂都卓越非凡的柯利牧羊犬拉德。

E. T. 西顿的创作基于他的实地调查,他笔下的动物都是反抗逆境的英雄。在他的笔下,狼王洛波代表尊严和永恒的爱,红脖子鹧鸪代表顺从,牧羊犬乌利集忠诚和邪恶于一身,泉原狐代表母爱,长耳朵野兔小战马代表坚强。西顿不刻意渲染,只是冷静地叙述,真实地再现了这些动物的生活,将它们对生命的热爱,将它们的饥饿,将它们的愤恨、痛苦、寂寞,通过鲜活的生活呈现在读者面前。

以上所说的这些故事,无论是发生在荒野动物的身上,还是发生在家养动物的身上,都将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关于生命,关于善良,关于残酷。西顿曾经说过:“在动物身上,我们能发现人类最钦佩的美德。”希望这套丛书里的故事,不只是给孩子们带来难忘的阅读体验,还能引导孩子们去思考如何与大自然相处,如何与他人相处,从而获得生命的成长。

沈石溪篇

刀疤豺母

第一章金背豺

山峁上的一片野金盏花丛中,钻出大大小小七八十只豺,迎面朝我和藏族向导强巴搭建在树丫上的观察所走来。这是高黎贡山特有的金背豺。我喜出望外,连忙举起刚配备的最新款小型摄像机拍摄。豺是犬科动物,又称豺狗,是一种中型食肉猛兽。普通豺的皮毛为褐红色,所以许多地方又把豺叫作红毛狗或红狼。北美洲有一种豺,脊背上覆盖着一层银白色的毛,学名银背豺。据说几十年前,一位法国博物学家徒步考察高黎贡山峡谷,发现了一种背毛呈金色的豺,为其取名金背豺。遗憾的是,这种豺数量稀少,又是在人迹罕至的雪线一带活动,省动物研究所虽然屡次派人进山寻找,但是都没有找到它们的踪迹。

我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天上掉下个金元宝,路边捡着个大钱包。

金背豺确实与众不同,脊背上铺着厚厚一层金色绒毛,就像穿了件华丽的毛背心;鼻梁、眉睑和耳郭之间勾勒着两条粗粗的黑线,轮廓分明,看上去很威严;四个足趾间长有白色毛丛,走路时就像踩在冰雪上一样。更让我感兴趣的是,据那位法国博物学家介绍,金背豺是一种以一只年长母豺为首领的群居动物,这也与其他种类的豺不同。其他种类的豺都是以小家庭为单位生活,一般由年富力强的公豺担任家长。金背豺的这种社会关系就像人类世界的母系社会,肯定藏有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是我考察研究的好课题。

透过摄像机的镜头,我看得清清楚楚,走在豺群最前面的真的是一只母豺。它的身材比其他母豺细长些,腹部吊着十几个乳头,那些乳头随着它的步伐像小风铃似的晃来荡去。看得出它已经一把年纪了,脊背上的绒毛色泽凝重,已经由金黄变成了金红,下颌和脖子之间的绒毛已被岁月染成了黑色,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嘴角拖到耳根,使这张豺脸看起来苍凉悲苦。

我给它起名刀疤豺母。豺母者,女中豪杰粉黛魁首是也。

刀疤豺母走到离我们躲藏的大树约一百米的地方时,突然停下了,扬起脖子呦地发出一声轻啸。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听到长官的命令一样,所有的豺,包括那几只半大不小的幼豺,全都停了下来,有的摆出转身欲逃的姿势,有的摆出朝前蹿扑的架势,齐刷刷地望着刀疤豺母,等候下一道命令。刀疤豺母耸动鼻子,转动耳郭,捕捉让它生疑的气味和声音。我有点儿紧张,以为它听到了摄像机马达轻微的转动声,便立刻将摄像机关闭。就在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浊重的呼吸声,扭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藏族向导强巴脖子上青筋暴起,面带怒气,牙齿咬得咯咯响,胸脯猛烈地起伏着,活像一头发怒的山豹。他手里端着一支打一枪就要装一次火药的老式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豺群,手指扣在扳机上……

我是个动物学家,不能听任他猎杀珍贵的金背豺。我来不及多想,抓住枪管往上一举。砰!一声巨响,霰弹射向天空,打在树冠上,一时间碎叶纷飞。刀疤豺母长啸一声,带着豺群飞一般地逃进了小树林,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能乱开枪呢?”我生气地问。“恶豺,这帮恶豺!我……我要砸碎它们的头,剥下它们的皮,为我的雪娇报仇!”强巴眼里闪着泪光,咬牙切齿地说。

当天夜里,在营地的帐篷内,强巴大口大口地喝着青稞酒,用悲愤的语调讲起了他和他的爱犬雪娇与金背豺的殊死搏杀。第二章猎人的愤怒“雪娇是我从小养大的猎狗,一身白毛,亮得就像高黎贡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所以我给它起名雪娇。雪娇是纯种藏獒,唔,你晓得什么是藏獒吗?藏獒是世界上最勇猛的猎犬。雪娇跟着我闯荡山林,撵山狩猎,陪伴了我七八年。有一次,我喝醉了酒,神志不清地躺在木屋里,不知怎么搞的,木屋突然着火了,是雪娇冲进火海,叼着我的衣裳把我拖出木屋的。我没有儿女,就把它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三年前,青稞扬花、雄鹿长茸的季节,我带着雪娇进山打猎。走到残雪还没有融化的半山腰时,前面的乱石滩中蹿出了两只豺,我开了一枪,打飞了母豺的半个脑袋;雪娇闪电般冲上去,齐根咬掉了公豺的尾巴,断尾公豺哀嚎着逃走了。我将母豺挑在猎枪上,将公豺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围在脖子上,继续往有梅花鹿出没的云杉坪走去。“我才走出半里远,刚进到一片灌木林里,就发现一大群豺从四面八方把我和雪娇包围了。很显然,是断尾公豺带着豺群报仇来了。“雪娇很勇敢,冲进豺群东咬西扑,想驱散恶豺。但是豺太多,我怕雪娇寡不敌众,会吃亏,就吹了声呼哨把它唤回身边。“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我仔细寻找领头的豺王。据我的经验,只要一枪击毙了豺王,豺群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不然的话,你就是打翻再多的豺,豺群也不会退却,非缠着你,和你拼到底不可。“我很快就弄清楚了率领这群豺的竟然是一只母豺!唔,就是你白天看到的那只脸上有刀疤的母豺,那时它脸上还没有刀疤,看上去比现在要年轻些。它在灌木丛里一会儿长啸一会儿短嚎,指挥豺群向我扑咬。我接连朝它开了好几枪,可它十分狡猾,东躲西闪,一根毫毛也没伤着。“我带的火药不多,很快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没办法,我只好朝两百米开外的一棵罗汉松转移。豺虽然凶猛,但不会爬树,我只要爬到树上就安全了。至于雪娇,等我爬上树后,便可以让它跑回卡扎寨去求救。藏獒身强力壮,奔跑的速度比豺快,摆脱豺群不成问题。“我一面朝灌木丛里隐约可见的豺群胡乱射击,一面撒腿朝罗汉松跑去,几分钟后就跑到了树下。我将猎枪斜挎在肩上,用绳子将那只被轰掉半个脑袋的母豺绑在背上,手脚并用往树上爬。雪娇朝豺群狂吠,以防恶豺趁我爬树之际偷袭我。“雪娇对我十分忠诚,在我没有脱险前它是不会离开的。“那棵罗汉松有一围粗,我肩上扛着十几斤重的猎枪,又背着一只二三十斤重的母豺,爬得很吃力。“豺们大概也知道,一旦我爬上树,它们就奈何不了我了,于是都呦呦哀啸起来,声音难听得就像一群饿鬼在哭鼻子。“就在这时,领头的母豺和那只断尾公豺一起从一道土坎上蹿下来,朝罗汉松奔来。雪娇扑上去拦截,断尾公豺缠住雪娇撕咬,领头的母豺则绕了个弯蹿到树下,拼命往上跳,想咬住我的脚杆,把我从树上拽下来。我刚刚爬到一半,两脚离地约两米,正好在豺能扑咬到的高度内。我急忙一只手抱紧树干,一只手抽出腰刀乱砍,正好砍在母豺的脸上,它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母豺负了伤,哀啸一声退了下去。我趁机又往上爬了几步,翻上树杈,骑在一根横枝上。“这时,我听到雪娇在嚎叫,低头一看,只见那只断尾公豺咬住了它的脖子。要是一对一较量,我的雪娇绝不会输给断尾公豺,因为一条藏獒能同时对付两只豺。可是,当时有五六只豺团团围住我的雪娇,有的咬住它的腿,有的咬住它的尾巴,使它无法动弹。断尾公豺像个刽子手一样,用尖利的牙齿紧紧地咬住雪娇的颈侧,拼命撕扯。雪娇虽然是狗中豪杰,但是也寡不敌众啊!我晓得豺的厉害:在猎食时,豺一旦咬住了猎物的致命部位,就死也不会松口。因为豺有这么个特性,所以连豹子和老虎都畏惧它几分。“我想开枪打翻两只恶豺把雪娇救出来,可是一摇火药葫芦,才发现火药已经用光了。光凭一把两尺长的腰刀,我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对付不了这帮恶豺。“我在树上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雪娇被断尾公豺撕裂了颈动脉,倒在血泊中。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雪娇求救的目光和叫声。我骑在横枝上,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几分钟后,我的雪娇就变成了一堆白骨。“三年来,我到处寻找这群豺,但它们很狡猾,不断地搬家挪窝,我一直没找到。冤家路窄,今天总算让我碰上了。“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该死的断尾公豺还在豺群里,我以猎人的名义起誓,非剁下它的脑袋不可!不,我要把这群恶豺通通消灭,以此来祭奠我的雪娇!”强巴说这番话时,指关节攥得嘎嘎作响,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熊熊火焰。第三章招魂幡

强巴回卡扎寨取来了那条豺尾。豺尾长约两尺,上面布满了灰白色的霉斑,断茬处的豺毛被硝烟烧得焦黑。整条豺尾已经僵硬变形了,看上去就像一根搅屎棍。

强巴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他顺着豺的足迹来到一条荒山沟,把那条豺尾挂在一棵歪脖子小树上。从湿地上的豺的脚印来看,豺群经常在这条山沟出没。那条豺尾吊在树杈上,离地约三米。这个高度超过了豺蹿跳的极限,既显眼又不会被豺扯下来叼走。“我要让这些恶豺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是来讨它们三年前欠下的那笔血债的!”强巴脸上的表情很冷酷。

我无法阻止强巴。没在高黎贡山与猎人一起生活过的人,很难想象他们和猎狗的感情有多深:他们把猎狗当成自己的家庭成员。猎狗年老体衰后,他们决不会将猎狗吊死,也不会遗弃、虐待猎狗,让它们流浪街头,而是一如既往地善待它们,给它们养老送终。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老猎人的猎犬病死了,他也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临终留下遗言,要和自己的爱犬葬在一个墓穴里。强巴是看着他的雪娇被豺群撕成碎片的,对一个自尊心很强的血性汉子来说,这情景就像一条毒蛇盘踞在胸腔里,时时刻刻噬咬着他的心;对一个视荣誉为生命的猎人来说,失犬之痛痛彻肺腑,刻骨铭心,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俗话说“豺狼虎豹”,“豺”是公认的穷凶极恶之首。这群凶恶的金背豺不但残忍地撕碎了强巴的爱犬雪娇,还差一点儿伤到他,遭到强巴的报复和严惩也是咎由自取。

但是,假如换一个角度来看,一对豺夫妻正在山上散步,突然一声巨响,飞来横祸,妻子被猎枪掀去了半个脑袋,丈夫被猎狗咬掉了一条尾巴,冤不冤?惨不惨?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也在情理之中,谈不上过分啊!

可我是人类的一分子,我不能站在豺的立场上想问题。自古以来,很多人对待野生动物的态度就是蛮横不讲理的,只许人血腥猎杀,却不许动物有丝毫反抗。如果动物胆敢还人以颜色,那便是大逆不道,便会被冠以食人兽的恶名,遭到围剿诛杀。

那天下午,强巴回卡扎寨去拉大米,我独自到山溪去捉一种名叫红蛙的两栖动物做标本。正忙着,突然听到荒山沟里隐隐约约传来豺啸声,我赶紧跑过去,趴在山腰的一块磐石背后,用高倍望远镜往下看。嚯,是刀疤豺母率领的那群金背豺,它们正聚集在那棵悬吊着豺尾的歪脖子小树下!刀疤豺母翘首凝望着头顶那条被山风吹得晃晃悠悠的豺尾,眼里充满了忧虑和恐惧;其他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树下团团转;断尾公豺则像个苦练本领的跳高运动员,一次又一次地跳起,想把那条豺尾从树上叼下来,可它不是什么超豺飞豺,无论怎么使劲都做不到。

显然,豺们已经认出悬挂在歪脖子小树上的豺尾就是三年前被猎狗咬下来的断尾公豺的尾巴。在动物界,豺的智商是比较高的,它们一定知道这条豺尾突然出现在它们经常出没的荒山沟,像招魂幡似的吊在小树上意味着什么。

这是大祸临头的预兆,是围剿追杀的密令。

按常理来说,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动物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遁,特别是在和人发生冲突时,无条件地逃跑往往是动物的第一选择。但我知道,这群金背豺起码在一两个月内是不会离开这条荒山沟的,原因很简单:眼下正值春夏之交,根据豺的繁殖规律推算,现在正是豺崽出生的时候,豺群中肯定有一些母豺已产下幼崽。犬科动物不像猫科动物那样能叼起幼崽转移。根据野外观察记录可知,豺在隐秘的地穴或山洞里产下幼崽后一般不会挪窝,要一直等到豺崽长到三四个月大,能跟着成年豺外出观摩打猎时,豺群才会离开原来的地方。

豺群惶惶然不知所措,刀疤豺母长啸数声,混乱的豺群才镇定下来,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那棵对它们来说很不吉利的歪脖子小树。第四章劫持豺崽

天快黑了,强巴说要到树林里去打只山鸡来改善生活,离开了我们的野外观察营地。翌日清晨,他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羊皮袋,踩着露珠回来了。跨进帐篷后,他将羊皮袋往地上一扔,国字型的脸上洋溢着疲倦的笑容,很得意地说:“嘿嘿,看我弄到了什么!”

羊皮袋里有东西在蠕动,我拉开绳扣一看,嚯,是八只还没有断奶的豺崽。小家伙们身上已长出密密的绒毛,背部一片柔和的金黄,足趾中间有一丛白毛。毫无疑问,这是一群小金背豺。“奶奶的,这些豺真狡猾,藏得好严实,在灌木林的尽头、乱石滩的背后,我摸黑找了整整一夜才找到。天刚麻麻亮,刀疤豺母就带着豺群外出猎食去了,我在洞穴外开了一枪,把留在窝里照看这些豺崽的两只老豺撵走,然后摸进洞去,像捡蘑菇一样把它们捡了回来。”强巴简单地说了一下他捕捉这些豺崽的经过。

只身夜闯豺窝,需要何等的勇气和胆量啊!“你把这些豺崽弄来,想干什么啊?”我问。“有它们在手里,就不愁刀疤豺母和断尾公豺不来送死!”强巴说这话时,目光凛然,坚毅的下巴扭向一边,透出一股杀伐之气。

我明白了,他是想用这些豺崽做诱饵,实施可怕的复仇计划。这手段很高明也很卑鄙。“不行,金背豺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不能这么做。”出于一个动物学家的良知和责任心,我口气很坚决地进行劝阻。“什么,要保护恶豺?”强巴眉毛一挑,显得很惊讶,“你到尕玛尔草原每一户牧民家去问问,谁会同意保护恶豺!”“金背豺是野生动物,国家有野生动物保护法,禁止任何人伤害它们。”我搬出法律武器,希望能制止强巴胡来。“嘻,蚊子、苍蝇、蟑螂、老鼠都是野生的,是不是都要保护啊?”强巴嘴角微撇,满脸鄙夷地反问我。“这是不同性质的两码事。蚊子、苍蝇、蟑螂、老鼠危害人类,属于四害,理应消灭。但金背豺属于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喜食啮齿类动物,哦,就是喜欢捕捉老鼠、野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益兽,不能乱捕滥杀。”我站在动物学家的立场上据理力争。“什么?豺还是益兽?嘻嘻,真叫人笑掉大牙!”强巴吃惊得就像听到一棵树张口说话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反驳我的观点,“你这话要是让我们卡扎寨的父老乡亲们听见,非朝你身上吐口水不可。我们卡扎寨人,不管汉人还是藏民,都把这些恶豺看成同老鼠一样可恶的东西,恨不得把它们通通消灭了才好。”“这种看法肯定是错误的。”我说。“放屁!哦,对不起,请原谅我说话粗鲁。”强巴脸涨得通红,用手使劲抓自己的头发,胸脯猛烈地起伏着,看得出来,他在竭力遏制自己的愤怒,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他说出来的话仍然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我们卡扎寨人有句谚语:朋友来了敬美酒,豺狼来了握刀枪。豺狼豺狼,豺排在狼的前面,豺比狼更坏更可恶。”

我当然明白,“豺狼”作为坏蛋的代名词,只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习惯用语而已,并不是说这两种动物就是十恶不赦的害兽,这里头有人类的偏见。可我口才不好,一时半刻无法说服强巴,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只好保持沉默。“唉,你没当过牧民,不晓得恶豺的厉害。”过了一会儿,强巴激愤的情绪稍稍平和了些,他缓了缓口气说,“那些恶豺,残暴狡猾,牧民们被它们害苦了。它们会将牯子牛团团围住,跳到牛背上,牙齿咬住牛尾巴,强迫牛将尾巴翘起来,然后,豺爪照准牛的肛门捅进去,尖利的爪子就像铁钩一样勾住牛肠子,将牛肠子像扯线团一样扯出来。一旦肠子被扯出来,再健壮的牯子牛也只能是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恶豺还会搞阴谋诡计,它们吃掉羊后,会将羊头和羊皮完整地保留下来,披在自己身上,伪装成羊,卧在草丛中,等其他不明真相的羊走近时,突然蹿出来将羊扑倒。更可恶的是,豺的脑袋瓜转得比巫师的还快:任你把陷阱布置得再巧妙,浮土上像盖图章似的盖满羊蹄印,它们也不会踩上去;任你在捕兽铁夹上擦多少遍猪油,将夹子藏在最茂密的草丛里,它们的鼻子也能闻出破绽来——我们卡扎寨有一百多副捕兽铁夹,却从未捕到过一只豺;任你将猎网安装在多茂密的树枝上,树底下拴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羊羔,狡猾的豺也能看出蹊跷来,绝对不会像其他野兽那样去抓小羊羔而被猎网罩住。我们卡扎寨的乡亲们都认为,豺是恶魔转世、野鬼再生,是世界上最坏的东西。”“豺是食肉猛兽,当然会捕捉包括牛羊在内的食草动物,用豺爪捅肛门、抠肠子也好,披着羊皮乔装打扮成羊也好,这是它们的觅食技能,就像我们人用弓箭射杀飞鸟、用渔钩钓鱼渔网捕鱼一样,不能因此就说它们是该杀的恶兽。”我竭尽全力反驳强巴的观点,“至于它们不踩陷阱,绕开捕兽铁夹,不去动猎网下的诱饵,这只能说明豺是一种具有较高智慧的动物,善于保护自己。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让自己在险恶的环境里活下去,谈得上可恶吗?”“啊哟,你怎么老是站在豺的立场上帮豺说话啊!你是豺的亲戚?你是豺的朋友?你是豺请的律师?你是豺的保护神?”强巴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你怎么能将人和豺相提并论呢?”“人也好,豺也好,都是大地上的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我说。“生命和生命是不一样的。比如森林里的菌子,有鲜美可口的牛肝菌和青头菌,也有吃了就会被毒死的毒伞菌和毒红菇。”强巴说。“据科学工作者野外考察得出的结论,尕玛尔草原上的金背豺数量很少,即使发生猎食牧民牛羊的事,也是极个别现象,对畜牧业根本就构不成威胁。相反,豺保护了畜牧业的发展,因为豺的主要食物是红毛雪兔,这是一种野生啮齿类动物,专门吃草。”“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也不能说明恶豺就不该被剿灭。”强巴颇不服气地说,“红毛雪兔肉质鲜美,兔皮还可以卖钱,要是恶豺都死光光,红毛雪兔的数量就会增加,我们就可以组织狩猎队到尕玛尔草原打兔子,肯定能赚很多钱,说不定我们卡扎寨很快就能步入小康了呢。”

强巴就像一头来了犟脾气的牛,认了死理,我很难说服他。没办法,我只好袖手旁观,看他如何对付这群金背豺。

豺崽们差不多有半个月大,已经会走路了。它们从羊皮袋里钻出来,瞪着充满惊讶、充满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我和强巴,开始还有点儿害怕,互相挤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就抑制不住淘气好动的天性,在帐篷里蹦蹦跳跳,互相打闹嬉戏起来。我用奶粉调了一盆牛奶喂它们。强巴用柔韧的柳条编了个大箩筐,把它们像小犯人似的关押起来。

当天夜里,我们野外观察营地四周的树林里,不时传来豺凄厉的啸叫声,声音尖利嘶哑,尾音颤抖,难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无月的夜一片漆黑,可以看见绿莹莹的豺眼像鬼火一样,在黑夜中移动。不用猜也知道,这群金背豺狩猎结束后回到洞穴,发现豺崽们不见了,便靠灵敏的嗅觉嗅着气味找到这里来了。

为防野兽袭击,我们在野外观察营地的四周挖了一条三米宽、两米深的防护沟,还用碗口粗的树桩扎了一道高达三米的结实的栅栏。豺群再凶猛,也进不来。

后半夜,几只胆大的豺竟然越过三米宽的壕沟,扑到栅栏上,尖尖的嘴吻从树桩间的缝隙里伸进来,呦呦地叫着,刻毒地谩骂诅咒我们。关押在柳条筐里的豺崽们听到成年豺的叫声,不断地用稚嫩的爪牙抓咬柳条筐,呜呜地叫着。豺崽们发出的声响更加刺激了成年豺,它们竟然用脑袋去撞树桩,咚咚咚,就像擂鼓一样。

强巴隔着栅栏开了一枪,豺们仓皇逃遁,但过了约半个小时,它们又卷土重来,围着我们的野外观察营地吵闹个不停。“顶多再让它们嚣张两天,我就会让它们通通进地狱。”强巴发誓般地说道。

直到东边的山峰露出一片玫瑰色的晨曦,这群救子心切的金背豺才不得不退回荒山沟。第五章豺群行刑

听说有一群野驴在高黎贡山南麓一带活动,强巴就陪我去寻找。我们转了一天半,也没有找到野驴的踪迹。踏着夕阳晚归,路过荒山沟时,我们又看到了那群金背豺。它们聚集在那棵吊着豺尾的歪脖子小树下,所有的成年豺都头朝里尾朝外,围成一个大圆圈,圆圈中央是那只被强巴的爱犬雪娇咬断了尾巴的断尾公豺。围成圆圈的豺们表情严肃,目光都集中在断尾公豺身上,嘴里呦呦地发出稀奇古怪的叫声。被围在圈内的断尾公豺则龇牙咧嘴,大声地咆哮着,看得出来它很紧张,也很害怕。夕阳在树林里投下一片恐怖的血光。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豺群如此怪异的举动。许多豺把一只豺围在中间,这场面很像是在开公审大会,围成圆圈的豺扮演审判员的角色,被围在中间的豺则是等待判决的凶犯。如果我这个假设成立,那么,那些围成圆圈的豺稀奇古怪的叫声就是在控诉凶犯的罪行,断尾公豺的咆哮则是在为自己大声辩护。

我是个动物学家,对金背豺开公审大会这一鲜为人知的习俗很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用望远镜观察。

这时,刀疤豺母仰起头发出一声尾音拖得很长的啸叫,立刻,扮演审判者的豺和作为凶犯的豺全都安静下来,凝神屏息,就像是在等待法官宣读最后的判决。

呦——呦——呦——刀疤豺母发出三声尖厉的啸叫。

刚才还挺立着的断尾公豺四腿一软,跪卧在地上,那模样活像囚犯听到了死刑判决。围成圆圈的豺则全都垂下头来,表情很难过。

突然,断尾公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跳了起来,背上金色的毛竖起,眼里凶光毕露,狂啸着,一副困兽犹斗的样子,朝围着它的豺张嘴就咬。一只母豺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豺群围成的圆圈出现了一个缺口,断尾公豺蹿了出去,大声啸叫着朝远处奔去。

显然,断尾公豺不服刀疤豺母的判决,用武力进行抗议,它蹿出包围圈飞奔而去,其性质属于越狱潜逃。

我以为刀疤豺母会率领众豺追赶断尾公豺,将其抓捕归案。但我想错了,刀疤豺母只是望着远去的断尾公豺,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长啸。其他豺也都学着刀疤豺母的样子,望着断尾公豺逃跑的方向,哀哀啸叫,听起来像是在哀求断尾公豺。

刚才还摆出审判者的架势团团围住断尾公豺,现在又集体哀求断尾公豺,我被弄得莫名其妙,不晓得里头究竟有什么奥妙。

我将望远镜对准逃跑的断尾公豺,发现刀疤豺母和其他豺的哀啸声就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断尾公豺的身心,它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又跑出去十几米后,它终于停了下来。它回头朝身后的豺群张望,不愿转身返回,又不能继续前行,只好扭着脖子在原地转起圈来。

刀疤豺母和其他豺仍然仰着头不停地发出哀伤的啸叫声。

断尾公豺终于掉头往回走。它走得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就像在泥淖中跋涉一样。它的眼角下垂,鼻子皱在一起,嘴巴微张,舌头吐在外面,一副要去受刑赴难的痛苦样。我很奇怪,就我目前所看到的情景,它并未受到羁押失去自由,也没有谁来拉它,它不愿回豺群,尽可以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世界很大很大,去留任君选择,何必违心往回走呢?

当断尾公豺回到那棵歪脖子小树下时,众豺又将它团团围了起来。刀疤豺母舔它的脑门和耳郭,另外几只母豺舔它的身体和四肢,好像在嘉奖一个凯旋的英雄。断尾公豺不但没有丝毫的得意,神情反而更加痛楚,还愤愤不平地啸叫着。

过了一会儿,刀疤豺母将脸贴到断尾公豺的脸上,不停地摩挲。在我的印象里,豺这种动物表达感情的方式比较粗放,即使雌雄相恋,也没有如此亲昵的举动,只有刚刚做母亲的母豺才会用这种动作来溺爱还没睁开眼睛的小宝贝。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成年豺之间这般缠绵悱恻。与此同时,那几只母豺退到了一边,另外四只腹部吊着胀鼓鼓的乳房的母豺走了上去,舔起了断尾公豺的腿,就像事先约好了一样,每只母豺舔一条,所舔的部位完全一样,都是膝盖。

又过了一会儿,刀疤豺母抬起下巴将断尾公豺的脑袋往下压住,望了一眼那条吊在歪脖子小树上的豺尾,短促地啸叫了一声。随着那声啸叫,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罕见的行刑场面:那四只正在舔断尾公豺膝盖的母豺突然改舔为咬,就像对付企图逃跑的猎物一样。

断尾公豺本能地蹦跶跳跃,想从四只母豺的口中挣脱,但它的四条腿像被钉子钉死了似的,动弹不得。它痛苦地啸叫起来,甩头扭颈,瞪眼张嘴,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奇怪的是,它没有反咬那几只母豺。如果它要反咬,那是很容易的。

母豺们狠命啃咬,断尾公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我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能感觉到犬牙在锯骨头,能感觉到膝盖在脱骱、腿骨在断裂。

刀疤豺母又发出一声啸叫,四只行刑的母豺一起松开嘴,从断尾公豺身边跳开。断尾公豺就像一棵被锯断了的大树一样,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它的四条腿都断了,这辈子都别想再站起来了。它哀啸着在地上打滚儿。

所有的豺都肃立在断尾公豺面前,低首垂尾,神情悲怆。

我真弄不懂,既然如此悲痛,为何又要把它咬伤致残呢?

最后一抹晚霞正在退去,天快黑了。刀疤豺母走到断尾公豺面前,一抻脖子,吐出一些糊状物,其他母豺也学着刀疤豺母的样子吐出一些东西来。我晓得,这是豺的特殊哺育方式:豺在外面捕获猎物后,会尽量将完整的肉块吞咽进肚,回到巢穴后,再将半消化的肉块吐出来喂自己的幼豺,这也叫假性反刍。断尾公豺闻了闻那堆糊状物,把头扭开了。它已经给毁了,怎么还吃得下东西?

几只暮归的乌鸦停在歪脖子小树上呱呱地叫着。刀疤豺母仰头看着小树上的那条豺尾,凄凉地长啸一声,带着豺群钻进了灌木丛。

悬吊的豺尾、关押的幼豺、残酷的刑罚,突然间我脑子里豁然一亮,找到了这几件事之间的因果关系。吊在歪脖子小树上的豺尾明白无误地告诉豺群,有人要为三年前那条被它们撕成碎片的藏獒报仇雪恨。紧接着,八只豺崽被劫,豺群虽然找到了关押豺崽的地方,却无力将它们救出来。那条吊在树上的豺尾,是悬在豺群头上闪着寒光的复仇利剑。饱经风霜的刀疤豺母心里很清楚,它们不是人的对手,无法与复仇者抗衡,唯一的出路就是妥协,就是让步。它们想当然地以为,既然复仇者将那条豺尾高挂在树上,那么,复仇者就是针对肇事惹祸的断尾公豺来的。为了救出那八只豺崽,为了整个豺群的生存,它们决定牺牲断尾公豺。这虽然很残酷,却是明智之举。刀疤豺母不忍心这样做,却又不得不这样做,因此在咬断断尾公豺的腿后,才会发出凄厉的啸叫声,才会像对待自己的豺崽那样吐出糊状肉糜去喂断尾公豺。

我想我的推断是站得住脚的。

豺群走远了,我和强巴走下山腰,来到荒山沟那棵歪脖子小树下。暮色苍茫,黑老鸹的聒噪和断尾公豺的呻吟组合成世界上最难听的二重奏。一见到我们的身影,断尾公豺就咬紧牙关,停止了呻吟。它知道我们会出现,没有任何惊恐,没有任何不安。它虽然站不起来,却尽量昂首挺胸,艰难地保持着猛兽的尊严。它的眼里没有畏惧,也没有悔恨,只有悲凉和无奈。

强巴拉了一下枪栓,把枪口对准断尾公豺的脑袋,骂道:“恶豺,你也有今天,我要用你的头祭奠我的雪娇!”

断尾公豺仍然倔强地昂着头。我想,它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众豺将它围在圆圈中间,像开公审大会似的朝它呦呦啸叫时,它就料到了它将面对猎人黑森森的枪口。它不愿死,它曾冲开豺的包围圈想逃之夭夭,但最后它还是回来了。种群的利益战胜了求生的本能,片刻的动摇后,它接受了豺群对它的制裁,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愿意以自己的死来换取八只豺崽的生命和整个豺群的安全。

一股敬意从我心底油然而生。

轰,强巴扣响了猎枪,一团青蓝色的硝烟从枪口喷出,将断尾公豺包裹起来……

歪脖子小树上的乌鸦惊叫着飞走了,就像一支送葬的小乐队。“强巴,你也瞧见了,豺群替你惩罚了断尾公豺。刀疤豺母这样做的用意你也清楚,是为三年前的事向你赔罪。”我拍拍强巴的肩膀,“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雪娇的仇已经报了,把八只豺崽还给它们算了。”

强巴浓眉紧锁,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我在埋葬雪娇时发过誓,要把这群恶豺通通消灭,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不错,断尾公豺是杀害雪娇的罪魁祸首,但其他豺也罪责难逃,我是看着我的雪娇被这群恶豺你一口我一口地咬死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只歪嘴巴母豺用爪子将雪娇的肠子掏了出来,当时雪娇还没有死;一只黑耳朵公豺冲上去啃咬雪娇的心脏,那颗心还在扑扑地跳动;几只半大的豺在撕扯吞咽雪娇的腿,当时雪娇还没有咽气……这是一群十恶不赦的豺,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冤冤相报何时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我劝慰道。

强巴缄默不语,执拗地摇摇头,过了好一阵,才耳语般轻轻说道:“那八只豺崽没参与杀害我的雪娇,报完仇后,我会把它们养大,然后放归山林。”第六章火攻

单从狩猎的角度看,这个办法很妙,不但能把这群金背豺一网打尽,我和强巴还不用冒任何风险。

荒山沟的尽头是被称为一线天的狭长山谷,只有五六米宽,满地蒿草,两边都是九十度的绝壁,连猿猴都难以攀登。出了一线天,是一座在滇北很常见的铁索桥,悬挂在两山之间,底下是湍急的怒江。铁索桥的桥面上铺着木板,人畜勉强可以通行。

强巴设计的具体步骤是:他事先在山谷口的蒿草丛里撒些硫黄,然后将装着八只豺崽的柳条筐放在山谷中段。豺群听到豺崽的叫声后,会毫不迟疑地赶来援救。等豺群来了后,他就在山崖上朝撒有硫黄的蒿草丛扔火把。正值旱季,天干物燥,枯黄的蒿草肯定一点就燃,霎时间便会蔓延成一道火墙。这几日刮的是西南风,峡谷风劲,往怒江方向吹,豺群必然往江边逃。江边是几十丈高的绝壁,唯一的生路就是铁索桥,而我早就守候在铁索桥上,待浓烟升起,便抽掉桥头的两块木板。豺爪不比猴爪,能抓住滑溜溜的铁链攀援而行,它们不是被背后的火烧焦,就是跌下铁索桥被浪涛吞没,没有一只豺能幸免。

当然,强巴也会兑现自己的诺言,事先将一根长长的麻绳系在柳条筐上,火一点燃,他就将柳条筐拉上山崖,留下八只豺崽的性命。

强巴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进行着。我看到浓烟腾空而起,看到那个装有八只豺崽的柳条筐像乘电梯一样被拉上山崖,然后很快便听到了豺群呦呦的啸叫声。

我站在铁索桥上,将桥头的两块木板抽掉。

几分钟后,刀疤豺母便带着惊慌失措的豺群涌到了桥头。看见我站在桥上,刀疤豺母停住了脚步,四下张望。显然,它在寻找第二条可以逃生的路。但它很快就明白了,两边都是绝壁,除了这座铁索桥,没有第二条生路。它龇牙咧嘴,眼珠子瞪得溜圆,背毛竖起,脸上那道刀疤红得发紫,露出一副恶魔般的凶相,叫着,朝我奔来。我晓得,它是想把我吓走,好率领豺群过铁索桥。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我前面三米长的桥已成了空心桥,只横亘着两条拇指粗的铁链。除非它是跳远冠军,否则绝不可能跳过这么长的距离;除非它是杂技演员,否则也绝不可能像走钢丝那样踩稳细细的铁链走过这段空心桥。

果然,刀疤豺母冲到铁索桥前,哀啸一声,停了下来,探出脑袋向桥底下的怒江看了一眼,立刻吓得缩了回去。怒江的这一段水流十分湍急,江心矗立着暗礁,汹涌的江水如野马奔腾般撞击着暗礁,发出如雷般的轰鸣声。其他豺跑到桥头后也都停了下来。

豺群挤在桥头,退退不得,进进不得,乱成一团。

枯枝败叶烧得噼噼啪啪地响,烈焰腾空,一线天变成了一片火海。风助火势,火扬风威,张牙舞爪的火龙渐渐逼近桥头,顶多还有几分钟,火就会蔓延过来。我看见有好几只豺已经绝望了,它们神经质地互相撕咬起来。有一只胸毛已秃光的老豺,闭着眼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显然是想在不知不觉中一脚踩空掉进江去,以减少临死前的恐惧和痛苦。

呦——刀疤豺母仰天长啸一声,混乱的豺群一下安静了,互相打斗的豺停止了撕咬,胸毛已秃光的老豺也收住了脚步,几十双豺眼盯着刀疤豺母,等着它拿出逃生的办法来。

刀疤豺母踩着碎步跑到桥头,站在被我抽空了桥面的铁索前,定定地望着我。这一次,它的背毛没有竖起,也没有龇牙咧嘴地露出扑咬的凶相来威胁我。它嘴巴紧闭,缩着脖子,蓬松的豺尾拖在地上,显得很温顺的样子。突然,它侧躺下来,四条腿往外摊开,下巴贴着地面,嘴吻上翘,耳郭下垂,露出柔软的易受伤害的脖子,豺尾有气无力地摇着,表情悲伤,呦呦呜呜,发出轻柔而又凄惨的叫声。

我研究过豺的行为,如果两只豺发生争执撕咬起来,战败的一方就会做出刀疤豺母现在的姿势。这是一种放弃抵抗、认输服输、无条件投降的姿势。在豺的社会,一旦打斗的一方做出了这种屈服的姿势,另一方就会网开一面,停止扑咬。

同类相争不咬认输者是豺社会的重要法则。

这真是一只智慧超群的母豺,它晓得豺群已陷入绝境,只有我才能让它们绝路逢生。

所有的豺都学着刀疤豺母的样子,侧躺在地上,朝我亮出易受伤害的脖子,呦呦呜呜地哀啸着。

我的心一阵颤抖。我本来就不赞同强巴可怕的复仇计划,为了一条猎狗,就要把这群珍贵的金背豺全部消灭,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是动物学家,保护珍稀野生动物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想我跟这群金背豺无冤无仇,不应该帮着强巴对付它们。

火蹿上了铁索桥头,几团枯草被点燃,随风飘荡,像几只火鸟,飞落到铁索桥上。有一团燃烧的枯草落到了刀疤豺母的背上,那片金色的背毛一下就烧着了,发出吱吱的响声。它被烫得嘴都歪了,可还是侧躺在地上,呦呦呜呜地朝我哀求。

豺群已经火烧屁股了,要是我不帮它们,它们很快就会在火焰的驱赶下,像煮饺子似的一只接一只地从悬崖边跌进波涛翻滚的怒江中。

我不再迟疑,将一块木板伸过去,搭在被我抽空的桥面上。

木板还没放稳,豺们就一只接一只地一跃而起,跃过那段空心桥面,踏着木板往对岸的树林奔去。

当豺们排着队很有秩序地过桥时,刀疤豺母仍然侧躺在地上保持着向我乞求宽恕的姿势,嘴里还呦呦呜呜地啸叫着。

顶多两分钟,七八十只豺就全部从我搭的木板上一跃而过,跑进了对岸的树林里。刀疤豺母站起来,纵身一跃,跳到那块木板上。走到我身边时,它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嘴吻伸过来,在我的裤腿上轻轻地蹭了几下,呦呦地叫了几声,像是在对我放它们一条生路表示感激,然后一溜烟跑过铁索桥追赶豺群去了。

火龙蹿出一线天,蹿上铁索桥头,把木板铺设的桥面都点燃了,而那群金背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事后,我对强巴扯了个谎,说木板上的铁丝拧得太紧,我解了半天才解开,耽误了时间,结果才抽掉一块木板,豺群就已踏上了桥面。他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第七章被野驴围攻

我没有想到被激怒的野驴是那么可怕,它们简直就像一群亡命之徒,盯着我和强巴不放。

我们是在山南一块平坦的牧场上找到这群野驴的。我国把野驴列为濒危动物,高黎贡山一带已有二十多年未发现野驴的踪迹了。我格外兴奋,躲在一丛灌木里,举着摄像机一个劲地拍摄。从我在书本上读到的资料来看,野驴是一种机敏胆小的动物,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对它们有所防范。

野驴是群居动物,这群野驴共有一百多只。现在正值野驴交配的季节,有好几只年轻公驴在为争夺配偶互相啃咬,吭吭叫着,斗得不亦乐乎。我拍摄了许多珍贵的画面。好像故意来抢镜头似的,一只黑脖子母驴啃着青草慢慢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和强巴藏身的灌木丛前。一点儿也不吹牛,这只母驴近得我一伸手就可攥住它的腿。强巴从羊皮袋里掏出一根尼龙绳,绳子的一头系着一块月牙形铅巴,这是高黎贡山一带的牧民特有的绊马索。逮马时,将绳索用力朝马腿扔去,月牙形铅巴会将绳索缠绕在马腿上,马就会被绊倒。强巴朝我眨了眨眼,做了个抛扔绳索的手势。我明白,他是想绊倒那只黑脖子母驴。这主意不赖,活捉一只野驴对我的研究大有用处,我点了点头。

强巴突然站起来,啊地大叫一声。平地里冒出一个人来,黑脖子母驴顿时大惊失色,扬起前蹄,身体竖立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强巴一扬手,绊马索就缠住了黑脖子母驴的后蹄。

野驴的个头儿虽然只有普通马的三分之二,力气却不比马的力气小。黑脖子母驴蹦着跳着,顽强地朝前奔跑,强巴拽不住它,被它拽出灌木丛拖着在草坡上踉踉跄跄地走。其他野驴惊慌地嘶鸣着,跑到远远的地方观望。“快,快来帮帮我!”强巴费劲地攥着绳头,朝我大喊。

我放下摄像机,冲出灌木丛,飞奔过去。黑脖子母驴是往坡下跑,速度很快,等我赶到强巴身边时,已差不多到了坡脚下。我和强巴齐心协力把它拽住,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按翻在地。我抱住驴脖子,压在驴身上,强巴动手捆绑四只驴蹄。母驴躺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嘶鸣。

我和强巴正忙乎着,突然,四面八方传来吭吭的驴叫声,我抬头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什么时候,野驴群已将我们团团围住,一只身强力壮的白脸公驴嘶叫着,跑前跑后,指挥驴群慢慢缩小包围圈。

也许发情期的公驴胆子格外大,脾气也格外暴躁,它们见我们粗暴地捆绑黑脖子母驴,误将我们看作情敌,要与我们打斗。

糟糕的是,强巴的猎枪和藏刀、我防身用的左轮手枪,全都放在坡顶那丛灌木里,离我们现在的位置至少有三四百米。我们手无寸铁,坡上连块可以当武器用的石头也没有。

啊——强巴已将黑脖子母驴的四只蹄子捆得结结实实的,他站起来挥舞双手,像青蛙似的又蹦又跳,扯着喉咙大叫。我晓得这是猎人惯用的伎俩,和野兽不期而遇时,用这种最原始的示威方式能将野兽吓退。但这次这招不灵了,野驴们纷纷扬起前蹄,吭吭高叫着。野驴的叫声本来就高亢响亮,因此享有“叫驴”的别名。群驴齐叫,气势磅礴,声音震耳欲聋,立刻就把强巴的叫喊声压了下去。

白脸公驴闷着头朝我们冲过来,举起两只锤子似的前蹄来敲我的脑袋。若让它得逞,我不是脑袋开花就是重度脑震荡。强巴眼疾手快,一扔绊马索,月牙形的铅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白脸公驴的嘴唇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敲掉了一颗门牙,它一转身,放弃了对我的攻击,跑回驴群去了。

白脸公驴的攻击行为具有示范作用,其他几只公驴也都想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它们抖鬃甩尾,蠢蠢欲动,驴蹄咚咚咚地像擂战鼓似的敲击着地面。

我一看势头不对,忙说:“快把黑脖子母驴放了,别惹麻烦。”

强巴也意识到我们处境危险,很无奈地将绳索解开了。黑脖子母驴翻身站了起来,委屈地吭吭叫着,跑回驴群去了。

我们以为放了黑脖子母驴,野驴群就会停止攻击,但我们想错了,驴群依然围着我们不放。我和强巴朝坡顶移动,只要回到那丛灌木旁,拿到枪,朝天开上几枪,就一定能把这些疯狂的野驴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

强巴挥舞着绊马索,啊啊叫着,我也像练武术一样挥拳踢腿,嗨嗨高喊,试图冲出野驴的包围圈。

还有十几米我们就可以冲出野驴的包围圈了,突然,白脸公驴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我们。其他野驴本来都是头朝着我们的,此时也跟着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将屁股对着我们。它们绝不是要开屁股展览会——驴屁股没啥好看的,也不是要集体朝我们放屁熏死我们,而是准备施展野驴最具威力的尥蹶子战术。

凡马科动物,遇到敌人时,除了逃跑,还有两种自卫方式,一是用前蹄踩踏,二是尥蹶子。所谓尥蹶子,就是跳起来后腿猛地朝后踢蹬。马科动物的腿部肌肉非常发达,蹄子坚硬,尥蹶子具有很大的杀伤力。我曾看到过这么一篇报道:一只金钱豹想猎杀一匹小马驹,愤怒的母马拼命尥蹶子,正好踢中金钱豹的脑袋,金钱豹当场昏死过去。书本上记载,野驴在荒野遭遇狼群,来不及躲避时,就会布下头朝内屁股朝外的圆圈阵,集体尥蹶子,以对付狼群的扑咬。

一百多只野驴,颠跳着尥蹶子,草叶纷飞,尘土漫卷,蔚为壮观。我和强巴别说逃出包围圈了,连东南西北都快分不清了。

白脸公驴被砸伤的嘴唇肿起好大一块,它面目狰狞,一面踢蹬后腿,一面吭吭高叫,气焰十分嚣张。野驴们步步紧逼,包围圈越缩越小,半径只有五六米了。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铁锤似的驴蹄就会无情地落到我和强巴身上,我和强巴会像足球似的被踢来踹去,从东边踢到西边,从南边踹到北边,最后被它们踢进地狱之门。

我脊梁发麻,腿都软了,强巴的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一个动物学家和他请的向导以身殉职,死在野驴蹄下,这难免会让人笑掉大牙。

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呦——坡顶传来一声尖厉的豺啸,大部分野驴就像听到了为它们敲响的丧钟一样,停止尥蹶子,惊慌地抬头张望。我也循声望去,哦,是我熟悉的那群金背豺正从坡顶走过。我心头一喜,据野外考察记录,野驴最怕的天敌不是老虎、豹子,也不是狼群,而是豺群。野驴遇到老虎、豹子或狼群时,可以围成圆圈用尥蹶子的办法顽强抵抗,但同样是这个本领,用到豺群身上不但不起作用,反而会加速送命。豺有一个其他猛兽所没有的制服大型猎物的绝招,那就是跳到猎物的身上,将尖利的豺爪捅进猎物的肛门,把猎物的肠子掏出来。野驴撅着屁股尥蹶子,无疑是给豺施展捅肛门掏肠子的绝招提供了方便。

豺这种怪异的猎杀方式很龌龊,也很残忍,这大概也是豺名声很坏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野驴怕豺就像老鼠怕猫,只要豺群从坡顶冲下来,该死的野驴群就会闻风丧胆,撒腿奔逃,我们也就解围了。

事实上,有好几只胆小的母驴已经摆好了逃跑的姿势。

但好几十秒钟过去了,豺群只是站在坡顶观望,并没有朝野驴群扑过来。我再仔细一看,不由得心凉了半截:很多豺嘴里都叼着肉块或骨头,所有的豺肚子都是圆鼓鼓的,这表明它们刚刚捕获了猎物,刚刚享用完一顿丰盛的大餐。豺同许多食肉兽一样,并不喜欢杀戮,也没有为了消遣娱乐而去打猎的癖好,它们捕捉猎物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一旦填饱了肚皮,它们就没有兴趣猎杀了。也就是说,这群金背豺此时此刻没有扑咬野驴的冲动和欲望。

领头的刀疤豺母甩了甩叼在嘴里的半只红毛雪兔,呜呦发出一声轻啸,转身欲走。对它来说,荒原上动物之间的打斗厮杀司空见惯,毫无新鲜感可言,不值得观赏。

白脸公驴显然已经获得了这群过路豺不会前来干涉的信息,萎靡的气势又重新振作起来,吭吭叫着,朝我们蹦跶尥蹶子。其他野驴也抛却了惧怕,振作起精神来对付我们。

一只母驴在离我仅两米的地方尥蹶子,虽然没有踢到我,但刨起的泥尘飞到了我的脸上,我的眼睛里也落进了沙子。白脸公驴趁我用手蒙着脸揉眼睛之际,绕到我身后,蹦跶跳跃,两只后蹄狠狠地朝我踢来。我要是被它踢着,轻则腰杆断裂,重则一命呜呼。幸亏强巴及时发现,一个箭步冲上来,猛地把我推开,我这才幸免于难。他自己却躲闪不及,小腿被驴蹄蹭了一下。虽然只是蹭了一下,却也疼得他咝咝倒吸冷气,站都站不稳了。

我朝坡顶的豺群大喊救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向豺群呼救的,也许是出于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心理,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刀疤豺母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前几天曾在铁索桥上对陷入绝境的豺群网开一面,它也许会帮我。

不管怎么说,眼下只有这群豺才能将我和强巴从这群疯驴的蹄下救出去,我不能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我看见转身欲走的刀疤豺母转了回来,面朝驴群,耳朵直直地竖着,一副凝神谛听的模样。驴群将我们团团围住,驴蹄刨起的泥尘遮挡了它的视线。我使劲跳着,拼命挥舞双手,好让它能透过泥尘看见我。

我求生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刀疤豺母背上金红色的绒毛陡地立起张开,它吐掉口中那半只红毛雪兔,直起脖子呦长啸一声,发出准备采取行动的指令。只见豺们纷纷吐掉叼在嘴里的兔肉或兔骨,慵懒的身体刹那间变得紧绷,张牙舞爪地啸叫起来。

野驴们又变得慌张起来,停止尥蹶子,心惊胆战地望着坡顶。

刀疤豺母率领豺群顺着缓坡冲了下来。夕阳西下,艳红的晚霞映在金背豺金色的背毛上,像一片流动的火焰。驴群立刻炸了窝,野驴们纷纷夺路奔逃。只有白脸公驴和两只年轻的公驴还不服输,打着响鼻,将屁股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刀疤豺母,大概是想让刀疤豺母尝尝驴蹄的厉害。刀疤豺母冲到了白脸公驴的身后,白脸公驴唰地来了个尥蹶子,驴蹄眼瞅着就要踢中刀疤豺母的下巴了,刀疤豺母敏捷地扭腰一闪,躲到两条驴腿之间,驴蹄踢了个空。刀疤豺母不等驴蹄落地,便纵身一跃,跳到了驴屁股上。白脸公驴大概晓得豺会掏肠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像踩到了火炭似的乱蹦乱跳,前蹄腾空,身子竖得笔直,喊爹哭娘般地尖声吼叫。刀疤豺母被颠了下来,白脸公驴不敢恋战,带着屁股上被豺爪抓出来的好几道血痕,飞一般地落荒而逃。那两只年轻的公驴也狂奔而去。

豺群冲着驴群的背影啸叫了一阵,并不追赶。它们已经吃饱了,没必要耗费体力去追捕逃遁的野驴。第八章放了仇敌一马

解围了,我们获救了!我快要绷断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顿觉极度疲惫,身体像稀泥似的瘫软下来。我趴在地上喘息,强巴坐在地上用袖管揩去额角的冷汗,揉搓被驴蹄蹭伤的小腿。我瞥了一眼,他的小腿上有一大块乌血,已经肿了。

刀疤豺母来到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友好地甩着尾巴,慢慢地将身体蹲伏下来。显然,它是认出我后才率领豺群撵走野驴群的,它没有忘记前几天我解救豺群的恩情。

我朝它挥挥手,示意它快带着豺群离去。我们已经脱离危险,不再需要它们了。它们毕竟是茹毛饮血的猛兽,待在身边让人心里不踏实。

刀疤豺母知趣地站起来,啸叫一声,准备将分散在四周的豺召集到一起,离开这里。

那只胸毛已秃光的老豺经过我们身边时,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我,像是在对我行注目礼,然后,它又将目光移向我旁边的强巴……突然,它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呦啊一声惨啸,声音恐怖得就像被一支利箭穿透了心脏。立刻,所有的豺如临大敌,一条条尾巴平举,一片片背毛竖起,一张张豺脸变得凶暴残忍。

我一下子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胸毛已经秃光的老豺跑到刀疤豺母跟前,嘴吻对着嘴吻叽叽呦呦了一阵。我看见,刀疤豺母眼角上吊,嘴吻歪扭,刚才还挺温柔的脸霎时间像涂了一层冰霜似的,透出掠食者的冷酷。它用冷飕飕的目光盯着强巴,压低身体,伸直嘴吻,小心谨慎地一步一步走过来,就像在检测布满疑点的危险品。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胀得比簸箕还大,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胸毛已秃光的老豺认出了强巴就是那个三年前被豺群围困在罗汉松上的猎人,当然也就是那个将一条豺尾吊在歪脖子小树上的猎人,是那个摸进豺窝掳走八只豺崽的猎人,是那个用豺崽做诱饵放火烧荒差点儿把整个豺群赶进怒江喂鱼的猎人。刀疤豺母瞪大眼睛,耸动鼻吻,一步步走近,它是要用敏锐的视觉和嗅觉来进一步确认这个事实。

都怪我!我只顾着让这群金背豺来对付那群疯驴,却忘了强巴同它们有血海深仇。

强巴好像也从豺群的喧嚣与骚动中悟到了什么,腾地站起来,攥紧拳头,双目圆睁,像头发怒的狮子。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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