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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8 15: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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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亨利·詹姆斯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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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彭文稿

阿斯彭文稿试读:

《阿斯彭文稿》序

重温《

阿斯彭文稿

》的创作冲动,是比较容易的,也是比较愉快的。如今旧事重提,我理应郑重宣告,我当时并非经过深思熟虑不懈追求“寻觅”到了那个情景。我知道这个世上有许多探险杜撰家,他们的拳拳之心是值得肯定的,不过,就像航海家、化学家和生物学家

样,他们的发现几乎都是意外惊喜。他们之所以“寻觅”到了任何东西,都是机缘巧合而已,就像哥伦布无意中发现了圣萨尔瓦多一样,那只是因为他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也因为在意外发现了新大陆之后,他知道这样的发现意味着什么。大自然早已将大陆安置在那里,静候着内心不安分的探险家,宛如历史,或者我们更关心的文学史,在人生的巨大花园里,在其中某个偏僻的角落,种了几棵不知道名字的花草,而我们偶尔看到,就觉得它们有采集的价值。所以,我只是闻到了随风飘来的香气,跟着香气找到了花。几年前,我正好在佛罗伦萨,而那段经历是最值得我记忆的。意大利的古老气息,只要有任何机会,我都会纵情呼吸,尽管脆弱的古城已经历了最为冷漠的改造,但还有无数十分深刻、十分模糊、十分陌生乃至十分艳丽的感觉,让文人的内心难以平静。我想,大家都理应说几句话,理应随意勾起任何“意大利话题”,让人以为意大利已经敞开了它的秘密,这就契合了(也玩弄了)约定俗成、普遍存在的印象。这个印象,就像我们和伊比利亚人和东方人交往一样,他们出于客气,向我们敞开胸怀,没有任何保留,我们笑纳了,但在感激之余,并未如实表达。他们极其慷慨,但我们却小气得很,他们向我们开放了所有空间,而我们却只窥探了两三个房间,其余的始终处于我们的眼界之外,更甭提躬亲探索了。虔诚的虚构就足矣,反正,我们去了,我们看见了,我们也感受到了魅力。所以,在意大利,深入是无益的,探索也是不存在的,这在一定意义上是由于其历史复杂性。我们都只在其宽阔的表面上抓了一把,看到了几张敷衍的笑脸,呼吸了一些珍贵的空气。可是,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夸口说已经收获了有价值的发现。那是向全世界人开放的展览,可是,作为崇拜者,我们大多始终看得十分肤浅,同时又不自觉愚蠢。

不过,这一切,我都不觉得和罗马或佛罗伦萨的无限魅力有什么关联。离开那个地面,在遥远的地方,我们对“愚蠢”的暧昧冷漠变得更加暧昧,我适才提到的所谓约定俗成,即所谓真正的启示和反映是一回事,而真正的潜心和理解是另一回事,不仅不能抑制人们的冷漠,而且,每次发现差异,每次感到流落异乡,每次思念逝去的时光,都会雪上加霜。我觉得,这样的发现、情怀和思念,首先会变成模糊、感伤、难以慰藉的幻觉,变成重温乃至重塑过去的冲动。当然,人们总是有些过去值得平静地心满意足地怀念,值得深入思考,也有些过去会让人烦躁,让人痛苦,回想起这样的过去,就像喝了一杯烈酒一样,五脏

腑翻腾不已。我重温《阿斯彭文稿》中的威尼斯,回忆杰弗里·阿斯彭时代的威尼斯的时候,内心就会这样激烈动荡,我虽然身处相对现代的佛罗伦萨,耳朵里依然会响起那个时代的声音。我宁愿冒着责备夸大我对那个时代的热爱,我至少要承认我的热爱,并同样开诚布公地承认,在整个故事中,存在着浪漫的和谐。借此机会,我想说明我对所谓浪漫的认识,也乐意重提那个我认为浪漫的故事,我认为这甚至是一种美德。我紧接着会说明这件小事为什么值得重提,但我首先得确切地表明,每想到这件事,我内心就会无限地激动。雪莱的第

任妻子玛丽·戈德温的同父异母妹妹、曾经作为拜伦的密友并为他生下女儿阿列格拉的简·克莱尔蒙特,很可能居住在佛罗伦萨,在那里生活了很长的时间,乃至于我们旅居佛罗伦萨的时候,她还居住在那里,如果我能再早点听说,我肯定会想办法见到她本人的。想到这件事,我的第一反应是觉得那是多么的浪漫,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浪漫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我是否应该希望见到她,或者说我是否应该克制冲动,让她始终作为珍贵的谜团,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也就是说,她能活到如此高寿,再加上她身上的各种联想,是极具浪漫价值的,这样的浪漫不能因为我的鲁莽和冲动而有所削弱。

值得庆幸的是,我并不必做出艰难的抉择,这个抉择之所以困难,是因为一条古怪的规律,即对于一个有想象力的人而言,最少的有效提示比最多的提示更有帮助。历史学家都希望获得多得用不完的资料,戏剧家都希望获得用不完的自由。不过,很幸运的是,我不需要那么矫情。如果我早一些得到消息,我早就应该会寻找克莱尔蒙特的芳踪,她的沉寂似乎恰好表明“造化弄人”,但我觉得我更在意的是,她证明了我们和过去之间存在联系,而且这种联系是多么密切,至于我能宣称“寻觅”到了什么样的人物,我倒是没那么在意的。至少,我不必装腔作势地让某些已经尘封、无法考证的事情重新焕发意义,也不必费力挖掘可能干涸的泉水。得知她跨越了时代,而且跨越了那么多,本就让我兴奋不已,况且,我还得知,在前段时间,前几年,我曾经一次次毫不知情地路过她的门口,而她就坐在楼上,听得见我的声音,但她依然不受骚扰,过着十分平静的生活,我甚至更为震撼,这不正是我所寻觅的吗?我依稀记得,当时,我马上意识到,我肯定不应当进一步寻觅,不管能寻觅到什么。我迅速明白过来,如果我进一步寻觅,会产生什么后果,有一种很微妙的直觉告诉我,更进一步探究这件事,也就是她如何跨越时代,可能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不过,我之所以确切知道,如果我早些得知或抓住这个所谓的机会,必会犯多大的错误,那是因为我对某一件事的了解。有一位先生真的得知并抓住那个机会,而他后来采取的冒险行动,我听说,迅速燃起了火焰。那是一位美国先生,已经去世很久,他是狂热的雪莱崇拜者,自己也很有特色,也是个很著名的人物,也是可以随意杜撰的对象,我对他有所了解,不过在《阿斯彭文稿》中,我并未提到过他。据说,他向克莱尔蒙特小姐提出请求,希望她接纳他作为房客,他的如意算盘是她应该拥有雪莱的遗物,包括一些书信文稿,而她活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等她去世后,他就可以优先获得那些遗物。据传说,由于雪莱的缘故,他总算得到了她的青睐,送她终老,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他算计的目标。

传说中还有另一要素,可算是有趣的,但我听起来却有些刺耳,至少相当模糊,不甚明白。据说,在那个故事的高潮,那位老迈妇女还有个较为年轻的女性亲戚,那个美国先生与她周旋,这件事迸出了一些火花,不过火花不久就灭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火花确实是存在的,但充其量也只是火花,尽管如此,这依然给了我足够的“事实”,一些可以浮想联翩的所谓事实,尽管不多,已经超出了我的期望,让我喜出望外。我喜欢这样的事实,即处于初始阶段的事实,就像雕刻家手里的毛坯一样。艺术家的兴趣,十有八九都在于他能够在毛坯上面增添什么元素,甚至可以将毛坯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不过,我的兴趣,就这件事而言,很幸运,和我自己没有关联,我只是顺其自然,没有介入其中。因此,我总算保留了我的想象力,能够对其中的巨大魅力做出反应,我的意思是说,这是雪莱的戏在我们现代舞台上上演的最后一幕,内容丰富却表现模糊。正是这场戏的美吸引着我,也就是说,这一幕戏表明那个实实在在的人,那个伟大的诗人,将他的生命力传承到了今天,而对这种漫长的传承加以压缩,用力地挤压,或者说把这样漫长的关系变成与当今社会的密切关联,是十分神奇,极有创意,很值得崇拜的。简言之,我觉得我面前的这个机会十分神奇,如果方向正确,一个理由胜过五十个,可是,如果我掌握了具有实质意义的,我的手会离开其余的。这个传说中的意大利方面让人难忘,我的朱莉安娜之所以幸运地保持着隐私,长期不受干扰,与世隔绝,是因为她曾经在意大利的生活和关系。是的,在伟人之后,朱莉安娜生活了二十五年,没有被人开发,没有进入文献,与神奇的宝藏和完好无损的坟墓一样,在当今世界上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这件事具有历史的气息,我承认,这样的气息对我极具吸引力,而且,那个地方很遥远,但还不至于遥不可及。

我很喜欢摸得着、看得见、可以浮想联翩、也可以故地重游的历史,很喜欢不远的远方和不难解的谜,很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一些标志和迹象,就像放在桌子的另一端,我一伸手就可以拿得到一样。这张桌子很长很宽,当我们将身体靠过去的时候,发现它是那么的坚固,很靠得住,中间没有断裂。对于我的想象而言,历史虽已逝去,但又距离我们那么近,也就是说,与当今联系紧密,又能体验到不同,因此还是完全可以领会,可以欣赏的,这就是历史的芳香和诗意。如果我们再往后多退几步,可欣赏的成分将会减少,就像从一座花园隔着墙看另一座花园,你只会看到一堵堵墙,花园的魅力骤然削减。那些花园可能还是那些花园,还在原地,没有任何变化,但即使我们架起最长的梯子,依然不能领会,不能欣赏其中的美,因为我们看到的依然是那些隔离花园的墙。因为隔离墙的存在,我们可能会猜测另一边有些什么,认为那边肯定花团锦簇,可能魅力无限,但是,谁会自以为是地说这样的效果来自许多花园的存在呢?当然,我们有些人会觉得过去很陌生,也有人会觉得过去很熟悉,不过,即使在达到完美平衡的时候,也很难把握,把握过去深远的意义。我之所以说意义深远,是因为如果我们满足于随便看看,不要过于较真,那么我们将取得其他方面的收获。不过,如果我说我感觉在拜伦时代,我为方便起见这么称呼那个时期,相比历史上更悠久、更值得敬畏的时期,午后的阳光的意义更为丰富、更为深远,对我更有吸引力,那是勉为其难的。时代越是久远,越是令人感到陌生,我们往后看所能看到的景色,其魅力就会有所弱化,午后的阳光也会相对黯淡,相比之下,在与我们距离更近的时代,那样的效果还没有开始。所以,简单粗俗地说,我很天真地发现那个时代很有魅力,而其中的魅力就在于某种特别的效果,不在于更为本质性的优点,而在于某种深层次的联想。恐怕我还得说,既然我纵容自己浮想联翩,这样的冲动不止一次让我设想拜伦时代的情景,想象照在那个时代的大海上的午后阳光,就像看看我能联想到多么深远,在现代世界的那个初期,世纪之初到底意味着什么。不仅那个时代是年轻的,那个时代的一切也都是年轻的,生机勃勃的。把陌生的历史和美国社会现实联系在一起,是很耐人寻味的,当然,恐怕我自己也不能夸口说,其中有多大的智慧。

既然我的初衷在于感受得到严密保护的过去,如果我猜想能否从“老”纽约的一些情景中获取那个时代的一些线索,那是很自然,很多情,很诚恳的。人类历史的午后阳光,为了支持寓言的创作,不都是采用最合适、最恰当的角度吗?换言之,关于拜伦时代的清晰回忆,能否来自哈德逊河的两岸?或者是大洋彼岸的任何地方,这个问题并无大碍。我承认杰弗里·阿斯彭从未到过纽约,但在设想他的时代的时候,我想到了纽约。不管怎么说,做试验是很有趣的,而尝试将朱莉安娜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也就必须转移与她关系密切的那个伟大诗人。我感觉,为了做到精致,我必须借用佛罗伦萨的传说,首先消除掉过于明显的转移痕迹,所以,我转变了朱莉安娜的历险情景。我觉得,朱莉安娜只适合拜伦时代,或属于拜伦时代结束不久之后的意大利,但在有些方面,她是可以随意编排的,尤其是她的后半生以及长期不为人所知的独居生活。对于任何发了霉的洛可可,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事物,你都可以将威尼斯任何一个伟大但已破落的建筑物的水边台阶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任你自己去追寻,关键是要掩盖你自己的行踪,我得承认这个不需要太多努力,我感觉我掩盖行踪的最好方法,就是设想一个美国的拜伦,相应也设想一个美国的克莱尔蒙特小姐,她希望具有多强烈的美国特征都可以。我不知道我如今应该说这样的设计让我付出的代价是多还是少,是否物有所值,要看最终艺术再现的真实程度。如果没有真实性,那么,艺术就不存在了,所有努力就全部浪费了,我记得有一位喜欢吹毛求疵的朋友,当时乃至以后经常对我说,那必然注定要浪费的,不过,我得承认我现在发现了,《阿斯彭文稿》中的那段个人历史,是最为有趣的。现在,我觉得可以松一口气,因为我觉得这个备受批评的事情,不会再出现,至少不会以更大的压力重现。

当时,乃至此后,我朋友对我创作错误的批评都针对,如他所坚持的,我杜撰的名人不仅不存在于我强加于他们的环境中,更不可能有如此之举动(尤其是像杰弗里·阿斯彭那样的人)。这一责难还适用于一整批短篇小说,在这些作品中,我自觉有意地为几位所谓的名人分派的位置在我们现实环境中是绝对不能想象的,这种环境对他们特别的才华是绝对不适宜的。批评我的那位朋友认为,在书中杜撰与当今名人格格不入的“伟大人物”,或者公众人物,是极其错误的,而根据这条规则,我是罪责难逃。根据这条规则,书中刻画的“公众人物”,必须至少具备过去或当代某个对等人物的格调、特征或表象。一般的小人物,应和现代的小人物对应,或者无需对应,因其本身就很少为人所知,相比之下,如果是家喻户晓的,则应首先是很容易识别,很容易认同的,可是,我的书中的著名人物,基本上都是没有对应,难以识别的。比方说,人们很难判别《悲剧缪斯神》中的米利亚姆·露丝到底像谁,书中存在滥用的热情,真实感缺失,因此不具有艺术价值,必然要受到谴责。米利亚姆肯定不是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与同一书中的比蒂·多摩和茱莉亚·达罗斯不同,她是个罕见的极品人物,是极具纪念价值的时代性人物。那么,米利亚姆对应的现代人物是谁呢?在当今的英国戏剧界,在当今的批评界,在当今的英国社会中,我们要怎么理解这样的艺术价值呢?我们作为“公众人物”,最大的特征就在于我们不知道存在这样的价值,也在于如我的朋友让我感受到的一样,我们本应认识到其他名人的价值,尤其是文学界的名人,比如,《名流之死》中的尼尔·帕拉迪,《地毯上的图案》中的休·维雷克,尤其是《下一次》中的拉尔夫·林伯特,他们都是艺术理想的无与伦比、空前绝后的英雄和烈士。对于这些备受责难的对象,我得等等再说,等到我为他们找到辩护词,因为我并没有将他们放置在全部赤身裸体、没有羞耻心的世界里,我现在只想应对阿斯彭受到的指责。

关于阿斯彭的指责,是我在美国初期历史上强加了这么一个著名人物,但这样的指责是没有任何依据的。“天啊,在我们的社会里,哪里有适合这样声调和羽毛的鸟生长的栖息地和环境?”对于他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我只是按他所处的情形设想到的。这种设想,不就是精心算计的、没有任何害处的戏法吗?通过这种戏法,我们可以猜想他确实存在。这种在艺术界属于娱乐性质的戏法,就像一阵阵浪潮,古时候的走私海盗,开着满载的船,看到这样的浪潮,就高兴极了,觉得可以顺着浪潮让一桶桶外国酒漂到远方的岸边。如果说我们浅薄的西方文化未曾闪过隐晦而迷人的历险天赋,如果说这个时代不能接受这种轻松而高雅的回忆,那么我们的文化和我们的时代就真的糟透了,我真的只能这么说!批评者会反驳说,我这样诉求并不代表和现实有任何联系,这是大家关心的焦点,而我所联系到的,充其量是最深层的表面,而且是十分脆弱而轻浮的联系,这是所谓严格的真相,可能代表着批评者的最后判断,不过不是我的。我的最后判断,我最后要说的是,就此事而言,我们的权限取决于,我们所设想的虚假元素是否经得起进一步发展的考验,在此过程中,错误的总是会被暴露,受到批判,而正确的总是会得到尊崇。我最后要说的是,请上帝宽恕我,如果情况较好一些的话,我还可以“设想”出更完美的杰弗里·阿斯彭。我夸下这个海口,还得等到下一个争议出现时,才能得到印证。亨利·詹姆斯1908阿斯彭文稿一

我已经将普雷斯特太太当成了我的知己。说句真话,如果没有她,我应该不会取得多大的进展,因为那个卓有成效的主意,就是从她友好的嘴唇上掉下来的。就是她找到了那条捷径,她解开了那个棘手的戈尔迪乌姆结。人们通常认为,女人是不容易想到大创意的,尤其是对于亟待完成的任务,可是,她们有时会抛出一个大胆的创想,一个连男人都想不到的创意,而且还脸不红心不跳。“只要让她们收留你做房客。”我觉得,如果没有提示,我是不会想到这个办法的。当时,我正企图发挥一切聪明才智,琢磨着用什么伎俩或组合手段,才能和她们认识。就在这伤脑筋的关头,她就适时提出这个绝妙的建议,说要和她们认识,首先就得做她们的房客。其实,她对两位波德罗小姐的了解并不比我多,我还从英格兰带来了一些确切的信息,这些信息对她而言却是陌生的。很早很早以前,她们曾经和本世纪最伟大的名人之一有过瓜葛,她们现在居住在威尼斯,住在一座偏僻破旧的大宅里,生活窘迫,默默无闻,几乎与世隔绝。这几乎就是我的朋友对她们的全部印象。她自己在威尼斯已经扎根了十五年,在这里做过大量的善事,但是她行善的对象,始终没有包括这两个腼腆、神秘的美国人,她们不要求人们照顾,也不希望人们关注她们。大家都觉得她们不太值得尊重,人们认为,由于长期客居外国,她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民族特征,而且,她们的名字还表明她们有模糊的法国血统。刚到威尼斯不久的时候,她曾经试图去看望她们,但并没有如愿,只见到了那个“小的”,普雷斯特太太就是这么叫那个侄女的,尽管我后来发现,那个侄女的个头其实比她姑妈大得多。当时,她听说波德罗小姐生病了,猜想她可能陷入了贫困,就到那座大宅去提供帮助,这样,如果她们真的遭遇麻烦,特别是美国式的麻烦,她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那个“小的”在已经失去了光泽的冷冰冰的大客厅里接见了她,那是威尼斯式的大堂,地上铺着大理石地板,屋顶的横梁已经色泽暗淡。那个“小的”并没有让她坐下。对于希望尽快坐下来的我而言,这不是怎么令人鼓舞的好消息。我这么对普雷斯特太太一说,她就富有哲理地回答我说:“啊哈,不过你和我不一样。我是去提供帮助的,而你是要去寻求帮助的。如果她们真是自豪感特别强的人,那就对你很有利了。”然后,她提出要先带我去看看那座大宅,她要亲自划贡多拉送我去。我告诉她说我已经去看过十几次了,不过我还是接受了她的邀请,因为那个地方的魅力无穷,让我魂牵梦萦。刚刚抵达威尼斯后的第二天,我就自己到那里去过了,我在英格兰的朋友,那个确切地告诉我说她们手里有那些手稿的朋友,也事先向我介绍过那个地方,所以我就去亲眼视察了那里的情况,同时构想着我的计划。据我所知,杰弗里·阿斯彭从来没在那里住过,但通过迂回的联想,他的声音似乎在那里回荡着,不过正在逐渐消沉下去。

普雷斯特太太对那些文稿一无所知,但她对我的好奇心很感兴趣,她对朋友的喜怒哀乐一直都很感兴趣。不过,坐在她的贡多拉里面的时候,顶着两边在移动窗户旁边画着色彩艳丽的威尼斯式图画的罩篷,我发现,我溢于言表的急切心情让她觉得很好笑,而且她还觉得我对潜在的战利品的追求,实质上是偏执狂的一种表现。“让人觉得你想从中获得解开宇宙谜团的秘诀似的,”她说,但我轻描淡写地否认了这一指责,说如果让我在所谓的“秘诀”和一捆阿斯彭的信件中间作选择,我知道后者对我有更大的好处。她假装看轻他的天才,我也不费劲为他辩护。人们一般不会为他们的神明辩护,神明是不用辩护的。而且,尽管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声望逐渐衰退,他还高居于文学的天堂之上,供全世界的人们瞻仰,也是指引着我们前进的一盏明灯。我说得最多的是,毋庸置疑,他不是某个女人的诗人,对此,她反驳说他至少是波德罗小姐的。她说得很对。我在英格兰得知她还活着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好像是听人告诉我说西登斯夫人或卡罗琳王后或著名的汉密尔顿夫人还活着一样,因为我觉得她应该属于已经灭绝的一代。“她是古董级的,起码有一百岁了。”说完,我具体算了算日期,发现严格地说她肯定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的寿命。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已是风烛残年了,而她和阿斯彭的关系,是在她的少女时代发生的。“那是她的借口,”普雷斯特太太有点自以为是地说,不过她同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这句简短的话里,没有多少真正威尼斯的腔调。好像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神明一般的诗人需要什么借口似的!他不仅是他那个时代的最才华横溢的诗人,大家都知道,在那个年头,就在本世纪的早期,才华横溢的诗人多得很;他还是个性格最好、相貌最英俊的男人。

那个侄女,普雷斯特太太说,则没那么老,如果猜想再大胆一些,可以认为她是老波德罗小姐的侄孙女。这是可能的,我对她们的了解十分有限,都是我在英格兰的朋友约翰·卡姆诺告诉我的,他和我一样也是阿斯彭的崇拜者,但他也没见过这一对情人。全世界的人都很认可阿斯彭,但卡姆诺和我对他的认可程度最高。当今有许多人纷纷到他的庙里去朝圣,但他和我都自认为是那座庙的主持。我觉得,对于纪念这个伟大的诗人,我们的贡献最大,而我们所做的,就是让他的生活隐秘重见光明。他不用害怕我们,因为他不用害怕事实,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就想认定一些事实。他过早的死亡,是他的声望的唯一污点,除非在波德罗小姐手里的那些文稿会曝光其他负面的事实。人们有个印象,就在1825年前后,他曾经“虐待她”,大家还觉得,就像伦敦的人们说,他曾经用同样霸道的方式“服侍”其他几个女人。对于这些传言,我们都能够调查清楚,并都能够为他洗刷冤情。对于他,我的态度可能比我的朋友更宽厚,当然,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没有人能比他站得更直,走得更正。那些情况都是很困难、很危险的。他那个时代的女人,说得夸张一些,有大半都往他身上扑,而就当大家情绪最激动的时候,尤其是这种情况很惹耳目,很招口水,意外事故接踵而至,其中一些还是十分严重的。就像我对波德罗小姐说的,在他的声望的现代阶段,他并不是某个女人的诗人,但是,当一个人的声音和他的歌声混杂在一起的时候,情况是大不相同的。他的声音,一切证据都表明,是人们听到过的最有魅力的声音。当我刚翻阅他的信件的时候,一开始觉得他们就是“俄耳甫斯与迈那德狂女”的关系。迈那德狂女几乎全是不可理喻的,其中许多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我觉得,鉴于他的地位和声望,他是非常善良,非常善解人意的,我可以想象,如果我处于他的位置的话,将遭遇多少诱惑和诡计。

对于上述种种关系,以及我们研究的其他对象,我们净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而竟然没有发觉,就在我们这个年代,还活着能够提供切实信息的人,这当然不是用“奇怪”两字就可以说明的,我也不想花费太多的笔墨加以解释。我们一直认为,与阿斯彭同年代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始终未能看到过一双曾经与阿斯彭对视过的眼睛,或者触摸到过一只曾经与他交相执握过的手。波德罗小姐似乎是最有可能已经去世了的,但事实上现在只有她还活着。几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琢磨,我们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她的存在,而我们琢磨出来的主要原因,就是她退避

舍过着销声匿迹的平静生活。这位可怜的女士基本上是有理由这样做的。但是,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在这个报纸、电报、照片和采访泛滥的年代,她居然能隐匿到这个程度,这实在让我们大开眼界。而且,她也没有为此费了多少工夫,她并未躲到偏僻的山洞里去,而是大胆地居住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城市。她能在喧闹的城市里安然隐居的一个浅显的秘密,就是威尼斯有太多更让人们感到好奇的事物。而且,她的运气也特别好,例如普雷斯特太太竟然从未向我提起过她的名字,尽管五年前我曾经在威尼斯,可以说是在她的鼻息之下,呆过三个星期。事实上,我的朋友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她,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她还在这个世上。当然,普雷斯特太太不具备编辑的敏感神经。同时,说这位老太太旅居外国,也不能解释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她,因为我们的研究一次次地促使我们深入法国、德国、意大利以及阿斯彭在短暂的有生之年曾经逗留过的国家,还不算他在英格兰留下足迹的各个地方,为此,我们不仅利用书信来往,还经常不辞舟车劳顿亲身探访。至少,我们认为,在我们发表的所有篇章中——我相信现在有人认为我们小题大做了,我们只是顺便提到波德罗小姐,并未肆意渲染,这让我们感觉些许欣慰。十分奇怪的是,即使我们拥有关于她的材料,我们也经常琢磨这些材料能形成什么结论,但这段情史始终是最难处理的一段。

贡多拉停了下来,那座大宅就在我们面前。那是一座很有档次的豪宅,即使现在已经破旧不堪,但在威尼斯,它还是体现了主人的高贵。“多么迷人啊!是灰色拼粉红色的!”我的同伴惊叹不已,这是对这座大宅的最全面描述。它不算特别老旧,只有两三百年的房龄,不像是已经腐朽颓废了的,倒更像是激情退却的人,现在习惯了平静悠闲的生活,仿佛仕途中落的贵族。它的正面十分宽阔,派头十足,二楼主层有个石头阳台,从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此外,墙上还装饰着形形色色的壁柱和拱门,已经抹在墙上很长很长时间的灰泥,在

月下午的阳光照耀下,映出了玫瑰色。紧挨着豪宅有一条干净、忧伤、孤单的运河,两边各有一个小码头,那只是方便人们上岸的小道而已。“我不知道怎么……怎么没有砖头山墙呢,”普雷斯特太太说,“可是,以前,我觉得这个地方不像是意大利人的,倒更像是荷兰人的,这里与其说是威尼斯,倒更像是阿姆斯特丹。干净得很古怪,这自有它的原因,你可能会走上这块土地,但别人绝不会想到要从这里上岸。由于它的地理位置,这里不招人喜欢,就像是新教的星期天一样。也许,人们是害怕里面的两位波德罗小姐。我敢说,大家都觉得她们像巫婆。”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答的,我陷入了另两个思绪之中。第一个是,那个老太太住在这么气派的宫殿似的豪宅里,她不可能有什么困苦,所以不会因为有机会出租几间房间就上当了。我对普雷斯特太太表达了这个忧虑,她的回答十分直接。“如果她不住在大宅里,她怎么会有空余的房间出租呢?如果她住得不宽敞,你就没有接近她的理由了。而且,这么一座大宅子,特别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她完全可能还是处于贫困状态的。这么破旧的豪宅,如果你不辞辛劳偏偏找到这里来的话,只要

千先令就足够租一年的。至于住在里面的人,除非你和我一样深入了解威尼斯的社会状况,你不会明白她们家里有多么窘迫。她们一穷二白,因为她们没有任何收入。”我的另一个思绪,和那一堵空荡荡的高墙有关,在那堵墙的里面,可能关着一片宽阔的空地。我说这堵墙空荡荡的,但实际上,墙上有一块块会让画家感兴趣的图案,有修理过的裂痕,有灰泥碎屑,还有一些突出来的砖头,由于长时间风吹雨淋已经变成了粉红色。从屋顶上,还可以看到几棵枝叶稀松的树,还有几根支着摇摇晃晃的棚架的竹竿。那个地方就是个花园,显然是和宅子连在一起的。我突然觉得,这个和宅子连在一起的花园,就是我的借口。

披着威尼斯的金色阳光,我和普雷斯特太太坐在船上,在船篷下面仰望着这座大宅。她问我要不要进去,她就在外面等我,不然就下次再来。一开始,我拿不定主意,这毫无疑问是我的一大弱点。我还想再想想我的着手点,害怕遭遇失败,因为我要是失败,就也没有别的箭可以射了,我就是这么对我的同伴说的。“怎么会没有呢?”她问,而我还是坐着,犹豫不决,继续琢磨着该怎么办。她希望知道,现在,如果我觉得做她们的房客很麻烦,当然,即使这样成功了,也会让人极不舒服,那么,我为什么给她们一笔钱作为定金?这样,我就可以得到我的东西,不必天天睡不好觉了。“亲爱的小姐,”我抗议说,“请原谅我说话口气不耐烦,不过你肯定忘了一个事实,我肯定跟你说过这个事实,关于这个事实,我得依靠你的聪明才智。那个老太太的手里,并没有大家心目中的所谓古董或者宝贝,那些都是个人的、敏感的、隐秘的东西。而她的感情和当今的人们不同,愿上帝保佑她!如果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个游戏肯定就玩不成了。我必须消除她的戒备心理,才能得到我的宝贝,而要消除她的戒备心理,我只能采用逢迎的外交艺术。我只有通过伪装,采取口是心非的手段才有机会。对此,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为了阿斯彭,我可以不择手段。我必须先和她一起喝茶,然后才能实施主要的计划。”接着,我向她介绍了我的朋友约翰·卡姆诺的遭遇。他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写了信,但是第一封信好像是石沉大海,第二封信倒是得到了回复,但这封回信是那个侄女写的,只有六行,语气十分刻薄。“波德罗小姐要求他说,她不能想象他能麻烦她什么。她们没有阿斯彭的所谓‘遗作’,即使有,她们也未曾想到过要向外人展示,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她不能想象他在说什么,也请他不要再骚扰她。”我当然不希望碰到这样的钉子。“哦,”过了一会儿,普雷斯特太太挑衅味道十足地说,“也许她们真的什么都没有。既然她们断然否认了,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她们有呢?”“因为约翰·卡姆诺深信不疑,至于他怎么会深信不疑,要解释清楚得花很长的时间。反正,他的坚强信念足以顶住那个老太太的极不自然的谎言。而且,他从那个侄女的回信中,找到了许多内在证据。”“什么内在证据?”“例如她称他为‘阿斯彭先生’。”“我不明白这个称呼能证明什么。”“这个称呼证明他们之间很熟悉,从而表明她们拥有一些纪念品,实实在在的物品。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这个‘先生’对我意味着什么,或者它如何填补时间的鸿沟,把我的偶像带到我身边,或者这个称呼为什么会让我产生这么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见到朱莉安娜。你是不会用‘先生’称呼莎士比亚的。”“那么,如果我有一箱莎士比亚的信件,我就会称他为‘先生’吗?”“会的,如果他曾经是你的情人,而且有人向你索要这些信件的话。”我随后又说,约翰·卡姆诺的信心十足,而且波德罗小姐回信的语气更让他深信不疑,所以,他很想亲自到威尼斯来执行这项任务,可是,不管他怎么伪装,或者更名换姓,那两个老太太都肯定会识破他,他没有信心跨越这个障碍。如果她们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那个给她们写信的人,他就不方便撒谎。相比之下,我很幸运,我没有这个关系。我是个新手,我可以坦白说我不是。“可是,你也必须用化名,”普雷斯特太太说,“朱莉安娜的确像住在世外桃源似的,可是,阿斯彭的专栏作家的大名,她还是可能听说过的。也许,你们已经发表的内容,在她手里也会有的。”“我想到过这一点,”我说着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名片,上面雅致地印着我精心挑选的假名。“你真奢侈,这更显得你不道德。你用铅笔或钢笔随便写写就行了,”我的同伴说。“这样看起来更像真的。”“当然,你的好奇心和勇气都令人佩服。但这样一来,你的通信就有问题,用那个假名是收不到信的。”“我的银行家会帮我收的,我每天都会去取信。这样我也可以散散步。”“你就全指望这样了吗?”普雷斯特太太问。“你不会再来看我了吗?”“哦,你不久就要离开威尼斯去避暑了,而我不会那么快就有收获的。我准备在这里烤一整个夏天,说不定之后还要熬很长时间。在这期间,约翰·卡姆诺还会不断给我写信,用的假名作收信人,让我的女房东交给我。”“她会认出他的笔迹的,”我的同伴提醒说。“在信封上他可以伪造笔迹。”“哎,你们真是一对宝贝!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能说你不是卡姆诺先生本人,她还是可能怀疑你是他的使者?”“当然想过,我也想到了避开这个风险的唯一途径。”“是什么途径?”

我踌躇了一会儿,“向那个侄女求爱。”“啊哈,”我的朋友大叫一声,“等你见到她再说吧!”二“一定要抓住那个花园,一定要盯住那个花园,”五分钟之后,我这么对自己说。这时,我正在楼上那间狭长阴暗的主层大厅里等着。大厅十分宽敞气派,但又显得相当冷清,从关闭着的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射进来的光线,让空荡荡人造大理石地板闪着隐隐约约的光芒。普雷斯特太太已经把船划走了,她约我半个小时后在邻近的小码头相见。我拉了拉那条已经生锈的电铃线,随后,有一位个子不大、满头红发、脸色苍白的女佣开门让我进去。她很年轻,长得不算丑,脚下穿着木鞋,走路的时候踢踢踏踏响,围着一条披肩,样子更像是头巾。她并没有按传统的方式,在楼上用嘎吱嘎吱叫的滑轮把门打开。不过,起初她就站在楼上的窗口,用谨慎而又带有挑衅意味的眼光俯视着我。这是意大利人让人进门之前的惯常做法。对于这种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习俗,我是比较反感的,尽管我自己是个很痴迷的古董收集者,要是那种特别的东西,按理是应该喜欢的。不过,因为我决心在门槛之前就不惜一切代价表现我的诚意,所以,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伪造的名片,举高给她看,并满脸堆着笑容,俨然把它当成了法宝。结果真的如我所愿,她真的下楼了。我恳求她把我的名片递给她的女主人,并马上在上面写了一句意大利语:“您能不能赏脸接见一位绅士,一位美国旅行者?”那位小女佣对我并无敌意,即使这只是我争取来的。她脸上泛起了血色,放出了微笑,显得有些害怕又有些欢喜。我可以看出,我的到来是一件大事,我是这座大宅的稀客,而她自己比较喜欢热闹的地方。当她让我进去然后把大门关上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脚已经伸进了堡垒,我发誓一定要在那里站稳脚跟。她踢踢踏踏地走过一楼潮湿的石头大厅,然后,未经她的邀请,我跟着她走上了很高的台阶,那也是石头造的,更是觉得阴凉。我觉得她是要我在下面等,但我不希望这样,所以我就跟到了主层大厅,在那里守着。她走到了大厅的另一边,一晃就消失在神秘莫测的禁区里。我看着这个地方,心跳得和在等候牙医的时候一样快。我隐约可以看到大厅的富丽堂皇,不过这完全是由于它的高贵外形以及几扇风韵十足的门,那是几个房间的门,隔着一定的距离排列着,几乎和大门一样高,门上的锁眼盖画着精致的花纹,尽管略显陈旧,在一扇扇门中间,零零落落地挂着几幅棕色的图画,我发现这些图画的外观已经损坏,画框已经开裂,并露出了花白的底色,但这也比中间的画布还好一些。除了几只铺着草垫的椅子背靠着墙壁,这间宽敞气派的大厅里基本上没有别的什么物件。显然,这里通常只是作通道用的,甚至也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我还得说,当刚才供那个女佣逃窜的那扇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我的双眼已经习惯了阴暗的光线。

同时,我不由自主地私下感慨,窗户下面的那块地,真的杂乱无章,我一定要亲手好好打理,而那个从闪着微弱光芒的坚硬地板上朝我慢慢走过来的女士,当我快速朝她走过去的时候,可能也从我用意大利语的惊呼中猜到了我的想法。“那个花园,请你告诉我,那个花园是不是你的?”

她突然停下脚步,惊愕不已地看着我,然后用英语十分冷漠、十分伤感地回答,“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哦,你是英国人,太棒了!”我机灵地高呼。“可是,那个花园肯定是属于这座房子的吧?”“是的,但这座房子不属于我。”她身材高高瘦瘦的,脸色苍白,穿着颜色灰暗的晨衣,说话简洁、温和。她没有让我坐下,和几年前接待普雷斯特夫人的时候一样,如果她就是那个侄女的话。于是,我们就在那气势恢弘但空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对面站着。“那么,你能否告诉我,我应该找哪位?我恐怕是太唐突了,但你知道,我想要个花园,真的必须有个花园!”

她的脸显得并不年轻,但很率真,脸色不鲜艳,但还算清秀。她长着一双大眼睛,但不是很明亮,头发相当浓密,但显然没有怎么梳理过,一双纤细的手也可能不怎么干净。她很不自然地扣紧十指,脸上露出迷茫而又惊慌的神色,脱口而出说,“哦,不要把它抢走,我们自己很喜欢这个花园!”“那么,你们用得上它吗?”“哦,当然。如果没有这个花园……!”她的脸上露出了苍白微弱的笑容。“这是最好的享受,不是吗?这也是我想要这个花园的原因。我想在威尼斯呆几个星期,也可能在这里呆一整个夏天,要完成一些文学工作,读一些东西、写一些东西,所以,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有宽敞的室外空间,这就是我觉得非要有一个花园不可的原因。我希望你能体谅。”我挤出了尽可能最亲切的微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这个花园?”“我不知道。我不明白,”那个可怜的女人喃喃地说。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她软弱无力的惊愕来应对我这个陌生人,我感觉得到,她实在是不知所措。“我只是想从这些窗口观赏这个花园,就是你的这些壮观的窗口,如果你能让我打开百叶窗的话。”然后,我朝房子的后面走过去。我刚走到一半,就停下脚步,似乎相信她会跟着我去,所以想等她。我这样肯定是很唐突的,但我尽量向她表现得彬彬有礼。“我看过附近所有能居住的房子,但似乎不可能找到带花园的。当然,在威尼斯这样的地方,花园是很稀罕的。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喜欢花园是很荒唐的,如果你喜欢这么想的话,可是我没有花就不能生活。”“下面并没有什么花。”她朝我走了过来,似乎她并不信任我。我是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把她拉过来的。我继续向前走,她一边跟着我一边接着说,“我们有一些花,但都是十分普通的花。种花的费用太高,而且还需要男人。”“让我做那个男人怎么样?”我问。“我不用工资。或者由我请个花匠。你会拥有威尼斯最美丽最芳香的花。”

对此,她发出一声微弱的颤音表示反对,但这声音听起来也像是我对花园的前景的轻描淡写也让她狂喜不已似的。过了片刻,她气喘吁吁、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不认识你……我们不认识你呀!”“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或许你对我的了解还多一些,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如果你是英国人的话,我们还基本可以算是同胞。”“我们不是英国人,”看着我打开一扇气派堂皇的窗户的百叶窗,我的同伴基本不作抵抗地说。“你的英语说得真漂亮。我能问问你是哪里人吗?”从上面看下去,那个花园确实寒酸得很,不过我看一眼就知道它有很大的潜力。她没有反驳,而是显得极其茫然,十分温柔。接着,我装得非常惊讶地说,“你不会说你碰巧也是美国人吧?”“我不知道。我们曾经是。”“曾经是?你们的籍贯总不会变吧?”“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现在似乎什么也不是了。”“你们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这个我不感到奇怪,这座大宅也很有年头了。我想这个花园对你们都很有用处,”我接着说,“但我保证,我不会妨碍你们的。我会一直十分安静,安静地呆在角落里。”“对我们都很有用处?”她跟着我含含糊糊地说,但她并没有走到窗口,而是盯着我的鞋子看。她似乎觉得我能够把她扔出去。“我是说你们全家人,不知道你们有多少家人?”“除我之外,只还有一个。她年纪很大了。她从来不下楼。”

这就几乎确认了朱莉安娜的身份,我再次感觉异常激动,不过,我还是努力保持头脑清醒。“这么大的豪宅里只住你们两人?”我假装不仅感到惊讶,而且还相当愤慨。“亲爱的女士,这么说,你们肯定有剩余的空间可以出让!”“有剩余的空间可以出让?”她跟着我说。显然,这句话产生了让她自己都很不习惯的喜悦。“不是吗?你们两个安静的女士,我看得出你们俩都喜欢安静,肯定用不上五十间房间!”然后,我俨然是看到了希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于是把问题直接提了出来。“你能不能租给我两三间房间?我可以付可观的租金。这样我就能安顿下来了。”

这时,我已经奏响了能表达我的意图的音符,至于我用了什么音调,我就不必多说了。最后,我让这个接待我的人相信,我是个诚实坦率的人,不过,我当然没有试图让她相信我没有什么乖僻。我又说我要做些研究,希望有个安静的地方,也很喜欢花园,我在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找过了,就是没找到,然后向她保证,不出一个月,我可以让这座老宅笼罩在鲜花之中。我觉得是鲜花帮我满足了心愿,因为我后来发现,蒂娜小姐,就是那个战战兢兢的老处女,这个名字似乎和她不大相称,她对花也很有兴趣。所谓已经满足了心愿,我的意思是说,当我和她告别的时候,她已经向我承诺了会把我的问题汇报给她姑妈。我试探着问她姑妈是谁,她回答说:“就是波德罗小姐啊!”她显得很惊讶,似乎我应该早就知道的。我后来经过观察发现,蒂娜小姐的这种自相矛盾的表现,让她显得捉摸不定,但又很天真很有趣,很招人喜欢。这两个女士似乎成心不让外界接触到她们,但又不愿相信外界没听说过她们。我很高兴地发现,蒂娜小姐的身上还残留着与外界接触的可能性,如果我能住进这所宅子,我就可以和她们取得一定的接触。“我们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我们从来没有让外人住进来过。”她试图让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我们很穷,几乎是一无所有。那些房间,你可能想租的那些房间,都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你能怎么睡觉,能怎么吃饭。”“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可以搬进来一张床、几张桌子和几只椅子。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需一两个小时。我认识一个小个子,我需要干什么,需要用什么,随时可以雇他代办,我的贡多拉也随时可以把东西送来。当然,这么一座大宅里,应该再加一间厨房,而我的用人很好使,”这个人是我当场杜撰的,“他可以在那里为我烧排骨肉。我的口味和习惯都是最简朴的,只要有花,其余的怎么都行!”然后,我斗胆补充说,如果她们真的很穷,她们就更应该把房间租给我。我说她们真是缺少经济头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暴殄天物的。

我马上就发现,这位可爱的女士从来没听到任何人用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这样的话。我的话又幽默又坚定,但并不排斥同情,而且基本是以同情为主的。她完全可以告诉我说我的同情是不必要甚至是傲慢的,但很幸运的是她没有这么说。离开的时候,我觉得她应该会把这个问题提交给她的姑妈,隔天我可以回来听取她们的决定。“那个姑妈会拒绝的,她会认为这件事情不合常理!”不久之后,我回到了普雷斯特太太的贡多拉上,她这么对我说。这个主意是她给我出的,但是,女人真是靠不住,她却要给我泼冷水。当时是她鼓动了我,我也俨然看到了最美好的希望,现在,我对她夸口说我真的清晰地看到了成功的前景。对此,普雷斯特太太脱口而出说:“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是幻想,你只用五分钟就给她留下了深刻而美妙的印象,她是多么地渴望你能来,而且肯定能够让那个老太太回心转意。不过,要等你真的住进去了,那才能算是成功。”

我真的觉得那是成功,但也只是对我这样的评论者,一个没有亲身追求过人的人,才把它当成成功。我第二天早上回去的时候,那个小女佣直接把我带进那间狭长的大客厅,相比上次,客厅里视野很开阔,光线也明亮得多,有一扇门敞开着,上次接待我的人正是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的。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兆头。那是一间会客厅,十分宽敞,但十分简陋,显得年久失修,天花板上的画已经退了色,房间里有几个窗户,在一个窗口下坐着一个形状怪异的人。这一情景让我的心和上次一样突突地跳了起来,而根据后来的一连串情况,我意识到,随着这个女佣出了客厅并把门关上,我要真正与阿斯彭的最精致、最著名的诗歌中所提到的那个朱莉安娜面对面了。后来,我慢慢习惯了她,尽管始终未能完全习惯,不过,看到她坐在我面前,我的心更是疯狂地跳了起来,似乎耶稣为了我又复活了一次。她的存在似乎在一定意义上包含并表达着他本人的存在,刚看她第一眼的时候,我比此前乃至此后任何时候都觉得更接近他。是的,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的情绪变化,甚至记得我看见那个侄女不在场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寒意。前一天,我已经和她熟悉了,但现在真正和这位绝对像古董的姑妈单独在一起,却几乎超越了我的勇气,尽管这是向往已久的。她的形状太奇怪了,简直就是复活的僵尸。我后来仔细一看,发现我们并不是真的面对面,因为她的眼前蒙着一块样子可怕的绿色纱巾,那几乎就成了她的面罩。我随即认为,她是故意披上面罩的,这样她就可以把我完全看清楚,而我却完全看不清她。与此同时,这又让我猜想里面或许藏着一个可怕的骷髅头。这个神似的朱莉安娜是个狞笑的骷髅,这个幻觉在我头脑里存续一段时间。然后,我意识到她的年纪已经非常非常大了,在这么大的年纪,死神随时会将她带走,甚至不留给我实现目的的时间。我接下来的想法是上个意识的纠正,这个想法让我的心又亮堂了起来。她也许下个星期甚至明天就会去世,到时我就可以扑向她的遗物,搜索她的各个抽屉。同时,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她身材已经缩得很小,腰板已经只能弯着,双手搭在膝上。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包着一块黑色的旧蕾丝,没有露出一根头发。

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我的情绪压抑着我,让我保持安静,而她所说的话却是我怎么都意料不到的。三“我们的房子离市中心很远,但那条小运河很方便。”“这里是威尼斯最可爱的地方,我想象不出还有哪里更迷人,”我急忙回答。那个老太太的声音很细很虚弱,但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有教养,想到这个人的嗓音曾经传进阿斯彭的耳朵里,我更感到惊叹不已。“请你到那边坐下。我听得很清楚,”她很平静地说,似乎我刚才是在对她大吼似的,而她所指的那把椅子和她有一定的距离。我坐到那把椅子上,然后对她说我完全明白,我未经引见就来见她,确实很唐突,我只能指望她的宽容。也许,另一位女士,我前一天有幸见到的那一位,已经向她说明了我对花园的钟爱。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有勇气迈出这么超越常规的一步。我看一眼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她自己已经住习惯了,所以熟视无睹,不明白它会给一个陌生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而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地方值得我冒险追求。承蒙她愿意接见我,我十分感激,这能不能表示我没有完全被排除在考虑之外?这个想法让我欣喜不已。我可以用名誉向她保证,我是最没有恶意、最不招人讨厌的人,如果我和她们一起住在这座豪宅里,她们可能甚至不会意识到我的存在。我会遵守任何规章、任何禁忌,我只要能欣赏那个花园就满足了。而且,我很乐意向她提供保证人,他们都是最好的保证人,在威尼斯和英格兰,甚至在美国,都是很有名望的人。

她十分安静地听着,一动不动,我感觉到她在看着我,眼光十分尖锐,尽管我只能看到她那张苍白枯萎的脸的下半部分。尽管经历了沧桑岁月,她的面容还是很优雅清秀,表明她曾经是个绝世美女,也曾经面色红润,体态丰腴。我说完之后,她继续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话。“如果你这么喜欢花园,为什么不到陆地上去?那里可以找到许多比我们这个好得多的花园。”“哦,我不是单纯地喜欢花园!”我微笑着回答,然后富有想象力地接着说,“我喜欢的是在大海中间的花园!”“这里不是大海的中间。你不怎么能够看到水。”

这让我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琢磨着她是不是想证明我是个骗子。“看不到水?可是,亲爱的夫人,我是坐船直接来到大门口的呀!”

她的回答含含糊糊,甚至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是的,如果你有船的话。可是我没有,我已经许多年没坐上贡多拉了。”她说这些话,似乎是在谋划一个她通过道听途说了解到的莫名其妙的诡计。“我向你保证,我是很乐意为你效劳的!”我回答说。不过,我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很不得体,可能对我产生不利的影响,因为这让我显得太急切了,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但那个老太太还是不露声色,她的态度让我十分着急,因为这表明她对我的认识比我对她的认识更充分。她并没有对于我的慷慨提议表达感谢,而是说我前一天见过的那个女士是她的侄女,她马上就会进来。她是故意叫她暂时回避的,她想先单独和我见面,自然有她的理由。然后,她又陷入沉默,而我则琢磨起她所谓的理由,以及她还会提出什么问题,接着又掂量着是否要说一些夸奖那个侄女的话。最终,我说我很高兴再次见到现在不在场的这位朋友,鉴于我肯定让她觉得很古怪,她接待我的时候是极有耐心的。我的夸奖又让波德罗小姐说了几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很有礼貌;她是我自己调教的。”我正要说难怪她的侄女举止优雅,可是我及时克制住了自己,这时那个老太太接着说,“我不在乎你是谁,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无关紧要。”这句话很像是打发人的客套话,似乎接下去就要说,既然她已经看到了我这么个卤莽的怪物的脸,已经消遣够了,我也就可以走了。因此,当听到她接着用温柔和蔼的颤音说了下面一句话的时候,我感到异常惊讶:“你想要多少房间都可以,如果你付给我一大笔租金的话。”

我只犹豫了一小片刻,刚好足够掂量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尤其是在目前这种状况下。首先,我觉得她肯定想要很大一笔租金,接着我又很快地想到,她心目中的“一大笔”,可能和我的概念不同。我觉得,我的审慎并不是太形于色,所以我的回答还是显得很自然。“我很乐意付租金,而且,不管你觉得我付多少合适,我都愿意提前付。”“那么,一个月一千法郎吧,”她马上说。这时,那块绿色的纱巾还蒙在她脸上,让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这个数字,按大家的说法,真的很吓人,我刚才的逻辑错了。她索要的这“一大笔租金”,根据威尼斯的标准,可算是个天文数字。用这一笔租金,在任何一个同样偏僻的角落,我都可以租整整一座同样气派的老宅,在里面整整住上一年。不过,只要我有钱,我还是愿意花的,所以我很快做出了决定。我愿意微笑着支付她索要的租金,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决心白拿她的东西,作为补偿。而且,如果她索要五倍于此的租金,我会直接提出这个要求,因为和阿斯彭的朱莉安娜讨价还价,我会觉得很恶心。我居然会和她谈钱,这已经是很奇怪的了。我明确对她说,她的观点和我的一致,隔天我就会很乐意地把三个月的租金交到她的手上。听到我的答复,她显然感到心满意足,没有想到应该叫我先去看看房间。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她的平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们刚达成协议,那扇门就打开了,那位年轻一些的女士出现在门口。一看到她的侄女,波德罗小姐就几乎高兴地喊叫出来:“他答应给三千,明天就给我们三千!”

蒂娜小姐一动不动地站着,她那双很有耐心的眼睛,从我们一人身上转到另一人身上,来来回回了几次,之后才开了口,但嗓音压得很低。“你是说法郎吗?”“你是说法郎还是美元?”那个老太太问我。“我想你说的是法郎,”我摆着坚定的笑容说。“那样很好,”蒂娜小姐说。然后,她就感觉到这个问题不归她问。“你知道什么?你这么无知!”波德罗小姐冲着她说,虽然语气相当柔和,不算尖酸刻薄,却是冷冰冰的。“是的,对钱,我对钱一无所知!”蒂娜小姐急忙奉承说。“我相信你有你自己熟悉的领域,”我冒昧地很诚恳地说。当前的对话,尤其是关于美元和法郎的讨论,让我觉得很痛心。“她小的时候教养很好。是我亲自管的,”波德罗小姐说。“可是,她后来什么都没有学。”“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蒂娜小姐很温和地反驳,但绝对不含讽刺的意味。“是的,不然……!”她的姑妈更刻薄地说。她显然是想说,不然,她的侄女甚至活不下去,不过,蒂娜小姐并没有觉察到这一层意思,虽然听到姑妈向一个陌生人透露她的历史时她脸红了一阵。波德罗小姐接着对我说:“你明天什么时候送钱来?”“越早越好。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中午就来。”“我一直在这里,但我也有作息时间。”那个老太太似乎警告我不要以为她的方便是想当然的。“你是说你接待人的时间吗?”“我从不接待人。不过明天中午我会等你把钱送过来。”“很好,我会准时的。”我接着又说,“我能不能和你握手庆祝我们缔结契约?”我以为一点形式总是应该有的,我觉得握手会容易一些,因为我肯定其他的形式是办不到的。而且,尽管波德罗小姐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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