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短篇小说季 春风剪(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9 08:5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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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廖小琴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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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短篇小说季 春风剪

《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短篇小说季 春风剪试读:

春风剪

作者:廖小琴排版:KK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8-01ISBN:9787532498369本书由上海少年儿童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春风剪一,完全暗了下去。我知道若是再不回家,后果就更严重了。天

六月的胡同涌动着铺天盖地的花香。我已在这香味中浸泡了近半小时,全然没有心思再去捕捉栀子花的淡雅、金盏菊的清芳,还有茉莉花的甜腻了。有人从我身边经过,是邻居,我忙将脸贴向墙壁,脚步声在我身后犹疑片刻后,坚定地走了过去。

我轻轻松了一口气。

院里的灯亮了。

被栀子花香包裹着的昏黄灯光瞪大眼,看见了我。

如果是妈妈先回家就好了,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如此祈求。可是,站在院内的分明是爸爸。

爸爸正在浇花。“干什么去了?”

花洒中的水喷溅在月季、夜来香、三角梅上。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跳,我听见那些花儿发出“咕咚”的吞咽声。“玩饿了吗?”爸爸又说,然后,回过头。

他看着我。

我紧张极了。我说不出话。“你将头发剪啦?”他的声音立时低了下去。“嗯。”

爸爸继续浇花。他不再理我。浇完后,他还是不理我。他走进屋,“嘭”地关了门。往日,他不会这样。往日,他会和我讲一些当天所遇的趣事,说说单位上那些爱出风头人物的糗事。可是,现在,他不理我。

在理发店里,我已无数次想象过他见我剪了短发的情景,想他怒火冲天,想他将我狠狠揍一顿,想他不再理我,想他给我买来假发,想他拽住我的短发朝妈妈吼,“你瞧瞧,你看看,像什么模样,像什么模样。”当然,他“嘭”地关上门,也曾在我想象之中,所以先前惶恐和忐忑的心反而在重重的关门声中安静了下来。

我蹲在院里。等妈妈。

门口很快传来碎步声。

我从那丛三角梅处站起来时,吓了妈妈一跳。“你真给剪了?”妈妈伸出手,摸向我的头,好像要证明她并非处于幻境。“剪了。”“我以为你这次也是说说。”

是吗?我也曾以为这次只是说说,就像我无数次看到朋友短发后,都会回家宣布“我要剪发”一样。只是,这次真的不一样。因为,我想送洛湛一份特别的礼物。二

我和洛湛小学就同班。那时,他坐我前面,喜欢穿白色的衬衣。我喜欢将笔尖直着朝向前方,洛湛上课却喜欢扭来扭去,结果就是他的衬衣总会不小心蹭到我的笔尖上。“花小鱼,你赔我。”下课后,洛湛不依。“是你自己不小心。”“赔。”他将蹭墨的地方挪到我眼皮下。“我要去厕所。”我这么一说,洛湛就干瞪眼。一般来说,等我回到教室,就会发现他衬衣上的墨点淡了许多,而再过一会儿,那墨点就会消失殆尽。这是因为洛湛的同桌是徐眉。徐眉很爱干净。她不忍看一件衬衣上有墨点。“花小鱼,你如果再不收拾好你的笔,下次有你好看。”为洛湛打理干净后,徐眉总忘不了回头警告我。“你会给我什么好看?”我打趣徐眉。徐眉看我一副死不悔改的顽固样,眉毛一抬,“把你拖到理发店,剪成短发。”

班上谁都知道我从未剪过短发。不剪短发是因为爸爸。爸爸喜欢长发。“女孩就该有女孩的样,长发多好看,剪个短发男不男女不女。”这是有同学到我家,我爸永远会唠叨的话题之一,如果对方正好是长发,以为他夸呢,如果对方正好是短发,除了不乐意,还会觉着他“神经”。

就因为爸爸的“唠叨”,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不再有短发好友。还好,当她们知道爸爸“嗜爱”短发后,又纷纷给予我同情。其实,她们不必如此。我不剪短发,是因为我的确喜欢长发,用妈妈的话说就是,“长发多好啊,长发可以扎马尾巴,可以梳麻花辫,可以用丝巾束起,可以别好看的发卡……”

有时,我也会和妈妈讨论爸爸为什么喜欢长发。是因为奶奶一直是长发,还是因为他初恋女友是长发?或者压根像以前有人变态地恋小脚女人一样,爸爸心理上也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不过,这个癖好无伤大雅,何况我和妈也乐意有一头茂密的长发。

徐眉无数次威胁过要剪我的头发。有时,是因为洛湛。有时,是因为我和她交恶或是我们好得像姐妹时。

上初中,洛湛、我和徐眉不幸地又分到同一班。只是,这一次,徐眉不再是洛湛的同桌,而我由坐在洛湛的后面变成了坐在他的前面。因为,他长高了,徐眉也长高了。而我,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这都是因为你顶着一头黑森林的缘故。”每每我抱怨我的海拔过于低矮时,洛湛的目光就会穿越过我的头发,笑侃。长高的他已不复从前的腼腆,和我说话也不再脸红,更不会脖粗了,而且笑起来很干净很剔透,时间对他进行了很好的耕耘,对徐眉也是,唯独对我很吝啬,仿佛在不经意间将我遗忘了。“对哦,就是因为你有茂密黑森林的缘故。”洛湛笑侃我时,徐眉总会在一旁附和。他们总是一唱一和,仿佛演双簧,以前我根本不会介意他们的“双簧”,但在一个明媚的春天,当我们一起骑车去郊游,当我看见洛湛被桃花映红的脸无比好看时,我开始介意了。我开始怀念小学,怀念和洛湛相互背诵课文的日子。

那时,洛湛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学习委员和班长的背诵是相互监督的。每一次,无论我背得结结巴巴,还是叽咕叽咕一通胡言乱语,洛湛都会在课文上划一红钩,以示“通过”。而每一次,当我拿着语文书到洛湛面前时,徐眉就会停止朗读,帮着洛湛“监督”我。“她背错了。”徐眉提醒。“她应该重背。”徐眉又说。

洛湛装着没听见。“你这明明徇私舞弊,假公济私。”看到洛湛的红钩,徐眉不顾我的白眼,喋喋不休。“免得她浪费我时间。”洛湛解释。“这样考背诵题时,她就傻眼了。”洛湛又说。“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徐眉就会咯咯笑起来,笑的时候还不忘看我一眼。洛湛也看我,似笑非笑。我讨厌他俩笑,于是,抄起书,一人头上给狠狠拍一下。

然后,轮到洛湛拿着书到我面前时,我总会死死地看着书,看他是不是漏掉“地、的、得”或是“了、着、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每次,我大笔一挥,在洛湛书上划“叉”时,他就不紧不慢地抛出这话。我才不管。如果没有徐眉,也许我会饶过他。

可是,上了初中,洛湛仍是班长,徐眉仍是文娱委员,而我却什么也不是了,成绩也无法和洛湛并驾齐驱了。“那是因为黑森林都吸光了你的营养。”洛湛又拿我的长发说成绩。“就是,就是,干脆剪了吧。”徐眉起哄。“真是难以想象你剪了短发啥样。”洛湛笑着,伸手想拽住我的长发。我却一闪。谁也没有见过我剪短发,我的头发只有修一修,我的头发永远过肩。以前,是因为爸爸喜欢。后来,是因为习惯。还有,我害怕改变。三

爸爸还在生气。“她越来越不听话。”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客厅里的动向。“她长大了嘛。”妈妈为我辩解。“你瞧瞧,她剪了多难看,简直和一男生差不多了,走出去,人家还以为她是我兄弟呢。”“扑哧。”妈妈忍不住笑了,我也忍不住想笑,他能有我这么小的“兄弟”吗?“其实,你不觉得小鱼剪短头发精神多了,也清爽多了?过段时间,我也想剪。”“你敢!”“看了十多年的长发你还没腻啊?反正,我想换换了。”“这下好啦,我一下子多了两兄弟。”爸爸气呼呼地嚷着。门外的妈,门内的我,却不约而同笑起来。我扑倒在床上,捂着被子笑。笑着笑着,心,却慢慢难受了起来。

决定剪短发是这个学期之初,是二月。

那天,洛湛和他的同桌刘小天交换看着新年里拍的照片。“这个女孩是谁啊?”我听见洛湛问。我听见他的声音里有惊奇和欢喜。“我表妹,怎么样,挺漂亮吧?”“凑合吧。不过,她的短发蛮好看。”洛湛说。“哦呀,原来我们的班草喜欢短发女生啊。”刘小天在笑。我的心却“怦”地跳了一下。“如果我剪了短发,会是什么样呢?”那天,放学回家,我在镜子前站了很久很久,我不停地问着自己,不停地想象自己短发的模样。

可是,我没有勇气。“怎么样,去剪了吧?”徐眉知道我剪发的想法后,不停怂恿。“再想想。”我犹豫。我为自己想剪短发的理由难为情。

徐眉没有告诉我她也想剪短发。我是突然发现她的头发变短的。“怎么样,好看吧?”她的目光在得意地瞥了我一下后,便锁定了洛湛。

洛湛不置可否。可是,我却发现早上升旗时,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徐眉站立的方向。

爸爸和妈妈还在客厅里说着,嚷着。后来,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有那么一两次,我还似乎听到爸爸在笑。原来,想象中的暴风骤雨不过几个小时就悄然过去了,原来爸爸也是可以接受我的短发的。我低下头。我听见有只鸟从我的胸膛呼啸而过。我站立到镜子前。

在理发店匆匆瞥了一眼自己后,我就没有再看自己。“剪短点。”我对那位将头发烫染成栗色的阿姨要求。“好,剪短点。”她笑着,拿过一把锃亮的剪刀。

我闭上眼。我看到漫山遍野的鲜花正怒放,我没有看到洛湛,也没有看到徐眉。

我一直闭着眼。我害怕看见陌生的自己。“好啦,可以睁开了。”理发店的阿姨拍肩。

我只看了一眼。那是我吗?头发真的好短哦。

等我逃出理发店,站在大街上时,我才反应过来——“剪短点”,我想说的是剪短点,留长一点,可是那位阿姨却理解为“剪长一点,留短一点”,比我预想的还要短。

我不敢回家。我在街上游荡,且不敢看橱窗中的自己。我怕爸爸骂,我还怕镜中的自己。而且,这么短的头发,洛湛见了会说什么呢?四

五月一到,随着毕业的气息日益逼近,大家开始纷纷互赠礼物。徐眉送了我一个美丽的发卡,是她以前喜欢过的,而洛湛送了我一个铁皮人。“我周末特意去为你挑的哦。”洛湛说。“是吗?可惜,我没时间为你挑什么。”我咧嘴笑,边笑边看着徐眉送给洛湛的一条幸运绳,那绳子现在系在洛湛的手腕上。洛湛也送了另外一个铁皮人给徐眉。徐眉说,她不喜欢。洛湛说,你不喜欢就送给小鱼好啦,小鱼说过要在铁皮人中种薰衣草。是吗?我说过吗?也许吧,但我已忘记。

报考前,徐眉问我想上哪个高中,洛湛也问。我没有回答。我反问他俩。他俩报的是同一所高中。“你也报吧。”洛湛说,“说不定我们仨又同班。”“我想报香河。”我说了另外一所高中的名字。我是在那一刻才决定。我不再想和洛湛同校同班了。

我送了徐眉一个水晶挂坠。是我自己买来黄水晶,慢慢穿成的挂坠。书上说,黄水晶代表友谊。我和徐眉一直算不上特别好,但我们一直同班,九年呢,有差不多两千多天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拥有那么多相同的回忆。“你送洛湛什么?”徐眉高兴地将黄水晶往光洁的脖子上戴时,问我。“还没想好。”

其实,我早已想好。在洛湛于我留言簿上写下“花小鱼,你剪了短发一定要通知我,我想看看你短发的模样”时已想好。

只是,真的好忐忑。

班上的互赠风早已刮过,接踵而来的是各种摸底考试,然后是中考。“小鱼,你送我的东西呢?”走出考场时,洛湛等在门口。他的眼睛亮亮的,一如小学初见他时的明亮。“明天就送你。”

明天!

明天,我们全班约在公园照相、吃喝,还有狂欢。“那我等着哦。”洛湛说。然后,他习惯性地伸出小指。我笑着,也伸出小指,和他轻轻拉了拉,又弯下大拇指和他的大拇指盖了章。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这是我和洛湛最后一次伸出小指,最后一次弯下大拇指了。

徐眉在身后叫我。我装着没听见。

我急匆匆地走出校门。那个理发店已在我脑海中闪现过无数遍,我很顺利地就找到。是的,我多么想将“短发的模样”作为礼物,送给洛湛。“早点睡。”妈妈推开门,看着我。“嗯啦。”“放心,你爸气已经消了。”她笑着,比出了一个难看的剪刀手。“其实,我也没想到你真给剪了。”妈妈又说。“挺难看吧?”我收回镜中的目光,问妈妈。“换发型就是换心情,换另外一种心思瞧自己,挺好的。”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仿佛我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心思她已全然洞晓。五

一夜无梦。

早上刚一醒来,就接到徐眉的电话。“今天穿漂亮点,要照相呢。”徐眉提醒。“知道啦。”“洛湛说,你今天送他礼物?”“嗯啦。”“好吧,那等会儿见。”徐眉的声音低了下去,并匆匆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又接到洛湛的电话。“我骑车,会经过你家门口。”洛湛说。“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我看向窗外。

窗外,有花香弥漫,有花朵在开,而爸爸正推着自行车出门。他说:“出去玩,小心点。”说这话时,他还看了我一眼。

爸爸出门后,我也出门了。我没有径直去公园。

我去了附近一家礼品店。我要为洛湛重新挑选一样礼物。因为,我决定将“短发的模样”留给我自己。

拿过饰品店小姐包扎好的礼物时,我又情不自禁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短短的头发,倔强的单眼皮,碎花棉衬衣下是一条已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我很喜欢自己的新模样。因为,我听到了锦帛撕裂后如雨的蝉声,还有风在昔日的春天快乐裁剪的声音。

画爱

一着手里的画,洛湛呆呆地在窗前站了很久。他从来没有见过看如此让他吃惊的画!从来没有。

旁边的办公桌上,有一大摞画。整整三十一张。是今天下午洛湛上完六(3)班的绘画课后,收上来的课堂作业。“用一幅水粉画表现出你心中的‘爱’。”没错,洛湛就是这样对大家说的。

水粉不是每个学生都用得好,但色彩却都明丽。有的画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有的画着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有的画着温暖的灯光,有的画着温暖的火堆,有的则画着紧握的双手……都很阳光,都让人熨帖。“爱就应该是这样子嘛。”翻看的时候,洛湛情不自禁在心里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可是,手里的那幅画却猛地跳了出来,将洛湛被“爱”温暖起来的好心情打击得七零八落。

画,只用了两种颜色,红色和绿色。

红色画的是一只高大、狰狞的鬼,鬼的手中高高扬着一根长长的红色鞭子;而绿色则画的是一具骷髅,一具矮小、可怜巴巴看着鞭子击打而来的骷髅。

洛湛乍看到这幅画时,吓了一跳。心怦怦怦地跳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竟也突突地开始跳动。他倒吸了一口气,又稳了稳心神,才仔细看起那幅画。

画上的红鬼咧开的大嘴里有着一颗一颗尖利的牙,那些牙仿佛会随时扑过去将对面的骷髅撕得粉碎,但更令人心悸的却是凶狠的三角眼眼神和凶恶的表情。而小骷髅呢,身上的每一根绿骨头都仿佛在控诉红鬼的鞭笞。

校园里已渐次安静下来,落日用最后的心情将窗前那株梧桐树的影子勾勒在一条青石板路上。洛湛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画上没有落名字。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但明显后者的可能性更大。那么,究竟是谁画的这幅“鬼”呢?

洛湛将三十一幅画都拿了过来,一张一张地看,下面都有落名,很显然对照班级的花名册一查就会知道是谁。可是,那种方法实在也太笨了点吧。洛湛的手伸向衣兜。他想抽烟,但是空空如也的衣兜提醒他已戒烟很久。

梧桐树的影子一点一点地从青石板上消失殆尽,已是傍晚。

洛湛打开教研室的灯。班上只有几个学生喜欢用这种对比强烈的色彩,而这幅画技法上虽然不突出,但也算中上水平。洛湛在心里将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学生在心里慢慢过着。蓦地,他的脑海中闯进了一个留着平头,左耳打着耳钉,皮肤白皙的男孩。二

跑啊跑,不停地跑,可是脚步声就在身后。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被追上。可是,无论如何,无论怎么努力,无论如何拼尽全身的力气,那声音还是在身后。前面是悬崖了,万丈悬崖,只能停下来,只能回过头。

不是鬼,是一个人,手中执着一根红色鞭子的人。看见洛湛回头,鞭子“呼”的一声就挥了过来。洛湛下意识躲闪开,然后“啪”——洛湛醒了过来,重重地从床上摔下。

黑暗中,洛湛睁开双眼。

这样的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梦见红色的鞭子却是第一次。洛湛觉得有些好笑,很显然是受了那幅画的影响。

他从地上爬起来,“咕咚咕咚”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满杯凉水喝下后,梦里的紧张感才慢慢地消去,连同浑身的汗。

拉开窗帘,满天星斗映入眼帘。

洛湛试图辨认出牛郎星、织女星,还有心宿二,但跳入脑海的却是十一年前的自己,是那个也正当十三岁的男孩。

那时的自己是典型的乖学生,成绩好、思想好,不擅长交际,但和所有的同学都还相处得不错。只是,在父亲那里这一切却并不够。他希望他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成为一流的画家。可是,洛湛的心气却偏偏不高,对画画也说不上喜欢。要说喜欢,他更对音乐有感情,如果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也应该是一位击鼓手。

只是,这样的想法和愿望他从来只是放在心里。每次面对父亲对自己在画画上的批评,他都沉默不语;而对父亲的层层追逼——每天做完作业后必须画两小时的画,周末上绘画课,假期上绘画特训课,洛湛一概接受,只是内心却逐渐充满怨和忿——故意在父亲检查画稿时将画面搞得很脏,故意在调色上出错,故意将命题画的主题理解错。每次看到父亲皱起的眉头,或是气呼呼的样子,他就觉得解气,有时甚至觉得过瘾。直到长大,直到现在,那股怨气都还不时在他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无论父亲发表任何见解或言论,他都会找出相反的理由驳他,辩他。他喜欢看他生气,看他无可奈何,似乎这样才证明自己已长大,自己已成人,凡事已可自己做主。只是在这样夜深人静,洛湛面对自己时才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一直想“打倒父亲”,更准确地说是打倒主宰着自己的权威。而对父亲的怨和忿,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怨和忿,怨忿自己当年的懦弱和不敢坚持做自己。

洛湛最终没有成为父亲希望的大画家,但也没有走上击鼓手的路。他成了一名绘画老师。这是他年少时没想到的,也是父亲始料未及的。不过,还好,他还算比较喜欢这份职业。虽然,还谈不上是热爱的事业。三

第二天早上,在去学校的林荫道上,洛湛遇上了杨楠。她是洛湛的大学校友。“听说,丁弥的老爸是做生意的?”洛湛漫不经心地问着。抬头就可见的天空中有一只山雀飞过。“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有事求别人?”杨楠的步子慢下来,扭头看着身后双手插在裤兜、慢悠悠走着的洛湛。“呃,这个嘛……”洛湛故意停了下来。早上起来后,他就在想是不是该将丁弥画“鬼”的事告诉身为班主任的杨楠,但犹豫了一会儿,便打定了主意。“是不是有人托你找工作?他爸叫丁超,是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老总,管着几百上千号人呢,恐怕没时间管你那些杂碎事。”

原来叫丁超啊。洛湛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嘴上却说:“哦,是吗?听说,他是一位儒商?”“你究竟打听他干什么?”杨楠警觉起来,拿眼瞥看洛湛。洛湛却不惊不诧,依然慢慢地踱着步。反正,离上课时间还早着呢。“无聊呗,想问问那些光辉人物在现实中什么样。”洛湛调侃道。“我服了你。”杨楠用眼狠狠地剜了洛湛一下,然后急匆匆地朝六(3)班的教室奔去。

中午休息的时候,洛湛来到操场上。

他嚼着口香糖,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看着一群个头快赶上自己的男孩子踢玩着足球。其中,那个跑得最快、身子最灵活的矮个家伙就是丁弥了。“丁弥!”等操场上只剩下几个男孩的时候,洛湛忍不住了。“丁弥!”洛湛又叫了一声。

叫丁弥的家伙却装作没听见,仍将足球控在自己的脚下,踢得欢快不已。

洛湛站了起来。他想走过去将那个家伙揪到自己的面前,但,总算忍住了。

旁边有男生开始提醒那家伙:“喂,洛湛在叫你呢。”“他在叫‘丁弥’,又没叫我。”话说得很大声,很显然是说给洛湛听的。洛湛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过了一会儿,才又叫了一声“丁尔”。这次,那家伙抱着球过来了,慢腾腾地。“啥事?”丁弥,或者说丁尔总算“慢”到了洛湛的面前。“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洛湛眯缝着眼,看着面前的男孩。他毕竟只有十三岁,表面上无论怎么样地桀骜不驯,眼睛里却透出一丝不安和忐忑。

也许没料到洛湛会说出这样的话,丁弥当即愣了一下,然后,才故作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一句:“啥事?”“这画是你画的?”洛湛从挎在腰间的帆布包内拿出那张“鬼”画。“是又怎样?”刚松懈下的警觉,马上又回到丁弥的身上,连同脑袋上那一根根的头发都提高了警觉,就像遇上敌人的刺猬,竖起尖刺,随时准备战斗,而把真实的自己藏在那些“刺”下。“你忘记写上自己的名字了。”洛湛说。“哦。”丁弥接过洛湛递过来的画,又接了递过来的笔,放下球,将画摊开在自己的膝上,“唰唰”两笔,落上了“丁尔”两个字。“字写得不错,龙飞凤舞。”洛湛接过,很认真地看了看。“那是,几年书法也不是白练的。”听到洛湛的表扬,丁弥绷紧的脸放松下来,嘴角里有掩饰不住的些许得意。“看来,那句‘付出必有所得’还是不假的。”洛湛说着,将画放回了包内。“耳钉,快将球拿过来!”一胖男孩叉着腰,站在操场中央,朝丁弥喊起了话。

丁弥转过身,朝操场内翻了一个白眼。“洛湛,现在可不是上课时间。”又有男孩朝洛湛嚷着。洛湛,是的,他们从来都叫他名字,不叫他老师。这是洛湛要求的。他不习惯学生们叫他老师,也不太喜欢。“去吧。”现在,的确不是上课时间。

丁弥拍着球朝操场上走去,然后,又拍着球转过身,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怎么知道那画是我画的?”“蒙的。”洛湛说。四

洛湛坐在石阶上不想动。“为什么偏偏出这么一个题,让学生去画?”洛湛问自己。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绘画老师也曾出过同样的题目。全班的学生中,洛湛是绘画功底最好的,但也是那一次作业中唯一不及格的。

整张画纸被涂成了黑色。

老师问洛湛画的是什么。洛湛说是一整块石头,黑色的石头。老师说,我让你画“爱”,而不是石头。洛湛不吭声,拒绝重新画。

绘画老师很生气,将洛湛拽到办公室。她以为洛湛是觉得她题目出得不够好,或是藐视她的绘画水平。理所当然地,这事闹到了班主任那里。母亲被请了去。回家后,训话的却是父亲。具体说的什么已忘记,只记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一条无形的鞭子不停抽打,伤得体无完肤。后来,他实在急了,才嚷了一句:“我没乱画,在我心里,你给我的就那样。”他没有说出那个“爱”字。但,父亲却听懂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因为洛湛的那句话,还是因为洛湛渐渐长大了,父亲居然松懈下来,不再像过去那样大声斥骂,也不再强求他周末或假期去绘画班。而洛湛的绘画技艺也因此没有再提高多少,但后来为什么偏偏就报考了有关专业,毕业后还成了绘画老师?洛湛始终没有明确的答案。也许是因为没有办法再燃起做一名击鼓手的梦了吧。

那天晚上,洛湛在网上搜索了“丁超”。

网络是无比强大的东西,只要输入相关的条件,想要的资料立刻就会呈现,让很多人很多事都无处遁形。丁超是名人,是成功人士,很容易找到。除了简介,还有电视采访。

的确是儒商。名校毕业,海归人士,精通三国外语,擅长钢琴、二胡,还获得过某些奖项。洛湛在心里慢慢为其写着简历。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普通大学毕业,电视台工作,只略懂英语,擅长摄影,没听说得过什么大奖。

在一段电视采访中,有主持人问丁超是不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和自己一样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我不希望他走我的老路,我希望他能成为一名杰出的钢琴师。”

看到这里,洛湛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那个推着平头,戴着耳钉,眼神总是流露出目空一切的小家伙成为钢琴师?洛湛实在无法想象。

笑完后,洛湛的心里悲悲凉凉的。五

天气转热。夏天的味道开始弥漫。正是梧桐树恣意将枝和叶打开的时候。

洛湛已在梧桐树下站了好一会儿。有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轻落在他的脸上。果然,胳膊下夹着足球的丁弥从杨楠的办公室里晃了出来。洛湛忙往前走。

放学后,洛湛准备去杨楠办公室倒水时,却看到丁弥慢腾腾地进去了。于是,他退了出来。在梧桐树下,他猜着那个家伙被“请”去的原因。是丁超又给杨楠打电话,让她又给敲敲警钟?据说,从一年级开始,工作繁重的丁超就有每周电话联系丁弥班主任的习惯。或者,是那家伙上课又偷偷玩足球了?不过,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名字的事吧。“丁尔”是丁弥这学期自个儿改的名。一开始,杨楠以为是丁超或是丁弥的母亲让改的,于是让他们办理有关证明,以便学校备注相关档案。可是,问下来压根就没这回事。不过,这就苦了个别老师,在课堂上叫“丁弥”没人睬,作业本上全都是“丁尔”,没了统计学业情况簿上的“丁弥”。倒是那些同学,很快就将“丁尔”、“耳钉”叫开了。“喂。”等丁弥走到自己的身后时,洛湛才招呼着满脸都写着“不满”的丁弥。

丁弥却装着没听见。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洛湛在前面慢慢走。丁弥慢慢在后面走。上学、放学,上班、下班,都必须经过那条林荫道,没有第二条路。他跟他只好同行。“你喜欢踢球啊?”洛湛漫不经心地问道。“嗯。”过了好一会儿,在他身后才有声音传来。“我不喜欢踢球,中国的足球没多少希望。”

林荫道上有的是木椅。洛湛坐了下来。“没有希望,才需要有人制造希望。”丁弥站在洛湛的面前。

洛湛抬起头。蓬勃年少的脸上满是认真。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上面,辉映出一片亮灿。瞬间,洛湛竟有些目眩。“你爸知道你喜欢踢球吗?”洛湛用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丁弥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知道又怎样?”说话人的言语中立刻爆出火药味,“他不喜欢我踢。”

洛湛沉默下来。自己分明是明知故问嘛。“虽然如此,应该还不至于真用鞭子抽你吧?”洛湛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你不觉得无形的鞭子比有形的鞭子更可怕?”没想到,答话的人却直接迎向了他的目光,使得洛湛的心思无处躲闪。

有人经过。有鸟飞过。有歌声飘过。有栀子花微醺的气息吹过。

洛湛低下头。有蚂蚁在最后一天的最后时光里忙忙碌碌。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仿佛看到十三岁的自己站在自己的面前,问着相同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洛湛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说道:“也许,你应该让他知道你想怎么样,告诉他一个真实的你,真实的想法,真实想做的事,真实想成为的人。否则,即使你变成了骷髅,他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是红鬼。”

听话的人抬头看着洛湛,唇角边露出一丝微笑:“洛湛,你讲得太深奥,我不懂。”“不过,也许你说得对,即使我变成骷髅,他也不知道他的鞭子有多厉害。”过了一会儿,听话的人才轻轻补充道。

那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洛湛决定回家看看母亲,还有父亲。他给母亲买了一条连衣裙。他想陪父亲喝一会儿茶,说说自己的工作,问问他最新拍的纪录片。

还有,他带了一幅画回去。这么多年,他为母亲画了无数幅画,却从来没有为父亲画过。

带回去的那幅画上有一轮艳阳,炽热,光芒四射,激情中包裹着满满当当的爱,虽然它曾那么猛,那么烈,也曾灼烧过年少奔跃的心,但里面的内核却是爱。这是洛湛无法否认,也不曾去否认的。可是,从画一块石头到画一轮太阳,其间的酸甜苦辣又有谁知?“你会让我重新画那幅画吗?”那天,在学校门口分手的时候,丁弥问洛湛。

洛湛想了想,才说道:“我不会的。不过,也许某一天,你自己想重新画它。”“那你会给它评一个‘差’吗?”

洛湛笑了笑,“不会。我不会去否定你内心真实的感受。”

晚上的时候,洛湛收到一条手机短信:那的确是我内心真实的感受,但是被我艺术地放大了,呵呵。过了一会儿,他又收到一条短信:其实,他并没有红鬼那般可怕,而我也没有骷髅那般可怜。

洛湛什么字也没回,只回了一个微笑。一个会心的微笑。

老爸的“神经史”

一爸又犯神经病了。”暑假刚一回家,就听我妈嚷嚷。“你

我不相信。“你瞧瞧屋里乱成什么样就知道了。”我妈脚蹬在门槛上,生气地指着屋内。我将脑袋伸进去一看——的确够乱!

本来放在柜子里的棉被放在了茶几上,本来搁放在床下的老木箱拖放在了堂屋,而衣柜的门则大大打开,衣服堆叠在一起,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镜子、木梳、烛台、油灯之类的东西则全堆放在屋角。“你再去看看厨房。”我妈的手又指向厨房。

厨房也的确够乱!泡菜坛倒立,坛里的腌萝卜、腌大蒜全都倾倒在一个大盆里,散发出一股酸甜的味道,而锅碗勺之类的东西则全从墙上跑到了案板上。“他今天不收拾干净,休想让我给他做饭吃。”我妈气愤地一屁股坐在了院里的石凳上,然后开始数落我爸最近的斑斑劣迹。

原来,自从我爸迷上中央电视台“鉴宝”类的节目后,就开始琢磨起家里的坛坛罐罐,上了年头的瓷碗,放在旮旯里扑满灰尘的花瓶,摔成两截的石磨,堂屋里放着的佛龛。总之,将家里翻了一个底朝天。为了避免我妈唠叨,他甚至哄她去娘家住了几天,美其名曰“休假”。“那个骗子,幸亏我今天赶回来,要不他将家卖了,我都不知道。”“哪能啊,他再神经,也不会将家卖了。”我本想帮她骂骂爸,谁知话出口就变了味。“我就知道你爷俩一个样。这次,你可千万别给我像去年那样跟着瞎掺和。”

去年啊?

去年,我和爸都迷上打乒乓球。村里人都去村活动室打乒乓球,可爸说那么多人围着一张乒乓球台忒没意思。“我们自己做一个乒乓球台吧。”爸说。

我完全同意。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拆了妈的案板。“瞧瞧,这案板不大不小,抛光后两头一放上板凳,就是一张球台。”我爸对此很得意。可我妈却大发雷霆,原因很简单,那案板她用了十多年,够好够长,家里来客时,碗筷都摆放得开,现在让爸换了一张小菜板,当然不肯了。“不做!哪天案板重新换回,哪天我就做饭。”她这分明是“没有案板不做饭”嘛。我爸没办法,自己做了两顿饭后,又乖乖将案板抬放了回去。“算了,我们还是自己砌一个。”爸又宣布。

我没意见。

于是,爸从镇上买了水泥、洋灰,还跑去附近的石料场,拣选了一些石块拖运了回来。嗨,你还别说,他还真在院里砌出了一个标标准准的乒乓台。这下好了,大家都不去村活动室玩了,改到我家院里玩了。我爸球技依然很逊,依旧靠边站。“神经病。”每次看到他眼巴巴地盯着球,我妈就来气。后来,她一生气,就将球台敲了一个大洞,又在上面放满兰花盆,这下大家才又将切磋球技的场地转移回活动室,但经此折腾,爸对乒乓球的兴趣已大减,说没意思,还不如打篮球。“打什么球,你是劳动少了。”我妈说。从那以后,妈就不再帮着往花圃挑水,而是让爸一个人“劳动”了。二“爸呢?”我不想就去年的事和妈纠缠,否则她可以一直追溯到很久以前,最后的结论就是“她嫁给了一个不务正业和常犯神经病的家伙”。“去花圃了。”

七月,正是茉莉花、三角梅、紫罗兰等花盛开的季节,村里的花圃一家靠着一家,每一处都是一块锦绣天地。可惜,我家的花圃却不是。我家的花圃没有花开。

爸种的是菊花,要等到十月才开呢。

看见我,爸很高兴。“你妈气消了吗?”“没有,你就等着回去挨骂吧。”我有些幸灾乐祸。

听了我的话,爸的脸果然转瞬暗沉了许多,有些担心起来。“谁想到她今天就回来了,我还想你回来帮着我找找呢。”爸果然想拉着我下水。“有值钱的东西吗?”“有,肯定有!你想想你爷爷奶奶是啥年代的人,肯定有好东西留下。”

爷爷奶奶的好东西?据我所知,那个泡菜坛就是他们留下的,还有石磨、风斗、镰刀,对啦,阁楼上一个破斗笠和蓑衣也是他们留下的。“寻宝呢,其实,关键不是能寻到什么,关键是过程,寻找的过程,懂吗?”见我感兴趣,爸来劲了,“怎么样,儿子,加入我的队伍?”

爸擦着手上的泥巴,满怀期待地看着我。说实在的,妈还在气头上,我们就联合,这是非常不对的,但谁让我的确对寻宝有兴趣呢,想想家里一堆破铜烂铁突然价值千金,多有诱惑力啊。

可惜,我和爸顶着妈的重重压力,外加愤恨的目光、咬牙切齿的态度,只不过寻得一把民国时期的梳子、一个解放时期的搪瓷缸。“这些东西不值钱,一是年代太近,二又不是名家所制。”镇上经营文具店的刘老板看过我们拿去的东西后,马上予以否定。刘老板六十多岁,戴着一副老花镜,据说退休前是市文教局的,搞过古玩鉴别。所以,爸很迷信他,在对家里进行“洗劫”之前,还特意拜师向他学习了一天的古玩知识。“他说不值钱肯定就不值钱了,以后拿去送你媳妇吧。”爸当即就将梳子拿给我保管,还将搪瓷缸擦得锃亮,拿来泡茶喝。三

本来以为我们的寻宝活动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徐泉叔的一番话又撩拨了爸。“你为什么不去村后那古墓看看?”徐泉叔站在村活动室外,大声对爸说。“里面只一张石桌,有什么看头?”爸说。

徐泉叔说的古墓,我也去过,大抵村里的男人和小孩都去过。不知何年何月,里面的东西早就被盗劫一空,从爷爷那辈起里面就除了一张石桌,还是一张石桌,当然偶尔也会多出糖纸啊脚印之类的东西。“去看看呗,说不定慢慢鼓捣,能再寻出点啥。”徐泉叔撺掇着。爸动心了。

他拉上我,带上手电、花锄,在妈“神经病”的结论和白眼中出了门。

虽说是古墓,但因为常有孩子出入,所以一点也不阴森,相反里面很凉爽很干燥。我坐在石桌上,亮着手电。爸在灯光下,掘得很认真很仔细,用小花锄一点一点地掀着泥巴。嗨,你还别说,爸居然在泥巴里发现了一个碗。“我们发了。”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碗从泥土里刨出后,极度兴奋地压低声音对我说。

很快,我们在古墓掘到碗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这下,你又要大发了。”有人酸溜溜地说。“你种什么花,干脆直接去寻宝算了。”也有人开玩笑。

而我妈,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对爸,还有那口碗一概冷眉冷眼。

和爸去镇上找刘老板那天,我在村口遇上了徐小天。他朝我笑,笑得鬼眉鬼眼。“你爸种花是能手,寻宝也不赖哦。”徐小天说。他说话的内容虽然是褒义,但用的却是讥讽的语调,我一时吃不准他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去吧,你爷俩这次肯定捡到金元宝了,说不定那碗值个几百上千呢。”徐小天还在笑。我想也许是他嫉妒了,就像他嫉妒我的成绩总比他好那么一点点。

我们去的时候,刘老板正忙着,但他还是将那碗拿起看了看。“不得了,这次你可寻到真货了。”刘老板惊呼起来。

我和爸马上激动起来。“值钱吗?”“值,明朝货,值一万多呢。”刘老板笑着说道。

我们还想就此深入“讨论”,刘老板却被人找走了。我和爸只好喜滋滋地打道回府,准备第二天再来找他。可是,还没回村,我们寻到明朝碗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刘老板说的。”没想到,我们“鉴宝”时,凑巧被经过的麻二叔听去了。这下可热闹了。大家全站在村口候着我爷俩,除了我妈。

于是,爸开始详细地向大家描述他如何喜欢鉴宝节目,如何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妈如何骂他,他如何毫不屈服,而徐泉叔又是如何建议他去古墓,他又如何用小花锄慢慢刨出了那个不起眼的瓷碗。大家都啧啧不已,只有徐泉叔脸上白一阵黑一阵。

那天晚上,徐泉来到我家里。四

和徐泉叔到我家的,还有他老婆。两个人都满脸堆笑。爸像迎财神般将他俩迎进了屋,我妈却满脸狐疑地瞅着他俩,就差在脑门上画上一个大问号了。这也难怪,妈最不喜欢的就是徐泉叔老婆,说她势利、嘴碎。

坐定后,徐泉叔期期艾艾地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他老婆,将他往旁边一掀,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听了她的讲述后,爸有些愣,我也有些愣,只有妈还冷静。“这么说,那碗是你家的?”妈问。“嗯啦。”“谁能证明?”“我,我家小天。”那女人将肥实的胸脯拍得“啪啪”响。“还有呢?”“还有……”那女人说不出来了。“还有,我去埋那只碗的时候,有只兔子从古墓旁跑过,我还在那里吸了一支烟。”徐泉叔苦着脸说。

妈瞪着他。我估计她是想说,老婆和孩子作证不算,既然还有兔子,就让那只兔子来证明,既然你还点燃过一支烟,你让吞咽过你烟的风来证明。反正,我心里是这么想着。事情很简单,徐泉叔为了捉弄爸,将一只一直放在鸡圈里的碗拿去埋在了古墓,没想到那碗居然是真的古董,所以来讨要了。“这事我们要商量商量。”最后,妈大手一挥,算是下了逐客令。看到他俩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才想起徐小天的笑为何那么诡秘了。“算了,还是将碗还他们得了。”关院门的声音刚一落,爸便说话了。“你神经啊,他说是他家的就他家的?”“乡里乡亲,他不用撒谎吧?”“你二百五,他捉弄你,你还帮着说话。”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想啊,我们两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了一个碗,闹得大眼瞪小眼有什么意思。再说了,就这样我们拿了,卖了,心里也过不去,好像占了别人的便宜,你我都不是贪便宜的人,何必呢……”爸给妈不停戴着“高帽”,我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想到徐小天的诡笑当然不想还了,但爸说得的确有些道理,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又和他站到了同一条战线。妈势单力薄,连骂了几个“神经病”才作罢。

第二天一早,爸就将那个他捂了一晚的碗送还给了徐泉叔。那两口子当然高兴,一上午都笑得嘴都合不拢,可惜到下午就笑不出了。原来,刘老板听说我们村的“热闹”事后,着急了,说昨天就顺口一说,为的是和爸玩笑玩笑,实际上那碗就普通的一个碗,还比不过一个新碗的价格呢。你瞧瞧,都把爸当什么了,玩笑开大了吧。不过,我妈可解气了,逢人就说:“别说一万元的东西,几万的东西若是别人的我们家米宝也不会要。”五

八九月一过,十月来了,爸种的白菊、黄菊刚一开,城里的花商就将车停在了我家院里。村里人大都种的玫瑰,可惜太多,有点滥市了,反而是爸的菊花卖了不错的价。“你爸种花还行,其他事上就一神经。”妈边乐滋滋地反复数着卖花挣的钱,边说着。从小,我就听她左一个“神经”,右一个“神经”,早已听习惯了。“知道吗,你爸前几天又犯神经了。”“啥事啊?”对爸的事我都很好奇。“记得那副麻将吗?”

我不知道妈在说什么。“就是以前你爸当兵时,他战友送他的那副麻将。”

哦,她这么一说,我想起那副小小的麻将。小时候,我还倒出来玩过呢,可惜麻将太小,来玩的客人都瞧不上眼,每次看爸一拎出,就嚷:“换大的,换大的。”“怎么啦?”“你咋和你爸一样脑子有问题。”妈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又扯上脑子的问题了?“那副牌是骨牌,听说还值几个钱呢,可你知道你爸和米大展换了什么吗?”“换什么啦?”“一套小人书。”

小人书!我只能说我爸的思维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听来听去,我才知道本家的大展伯听说爸手里的骨牌值点钱,于是便开动脑筋说想用东西和爸交换,没想到爸脑筋都不带转,马上就同意了,还说他从小就眼羡大展伯家收藏的那套《三国演义》。妈不同意,爸就说:“骨牌是麻将,放在家里,终有天会让米小宝玩物丧志,书多好啊,还能给他树立爱书的榜样呢。”听听,关键时刻,爸就拿我当挡箭牌了。妈死活不肯,爸就先斩后奏,然后骨牌就变小人书了。

爸在花圃忙。他拿着花剪打理着一些残枝败菊。“对哦,换了一套《三国演义》。”爸颇有些自得。“亏了吧?”“亏什么,我早就想要他家的这套书了,从我穿开裆裤就想看,可他死抠,硬不外借。”“书店里有卖呢。”“我知道。我在城里的书店也看见过,但能比吗?他那套可是第一版,那纸张,那印刷,都不是现在的纸张现在的印刷能比的。”爸说得振振有词。他越这么有理,我便越觉得他亏大了。还好,他是一个不错的花匠,不至于败得让我和妈没饭吃。

我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呢,嗨,没想到半个月后,那副骨牌又回到我家了。“你爸就是一神经病。”周末,我刚一进门,妈又嚷嚷。“他又咋啦?”不知为什么,我现在一听妈说爸“神经”就想笑。“米大展的儿子上网,说是查到那套小人书现在值不少钱呢。结果,人家没急,你爸急了,说自己反正将那套书全看完了,又不吃亏,就将那副牌又换了回来。”

可不,茶几上还放着。我细细地看了又看那副牌,是骨头做的,虽然看不出是什么骨头,但说不定以后也能值一点钱,可我没将这话对妈讲,指不定她连我也骂“神经”呢。

放下书包,我去花圃。远远地,就听到爸在花丛中快活地哼着歌,很多人,包括我妈都觉得爸傻乎乎的、神经兮兮的,但我却看到爸的洒脱,还有他的自在。我很爱他,虽然他有时的确有些“神经”。

花间少年郎

一,有钱吗?”初春的一个清晨,张小丁见了我,劈头就问。“喂“干吗?”我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这么说,你有?”张小丁嘴一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有。”“借给我100。”他手一摊,往我面前一送。“不借。”借这家伙钱,简直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很可能是有去无回。“不借,我就告发你前天逃学的事。”张小丁又笑起来。这家伙怎么有那么多的笑啊,真恨不得撕烂他笑着的嘴脸。如果是我,别说爸才死一年多,就是死了十年八载,我都没心思笑。“你敢。”我拿眼瞪他。“徐婶。”他扯开嗓门,朝我家大喊。“张小丁,啥事?”院门口马上出现了我妈的脸。“你,坏蛋。”我咬牙又切齿。“借不借?”张小丁笑着瞥看我妈,压低了声音。“借。”我艰难地从喉咙处挤出一个字。“哦,徐婶,我是说你家的萝卜好大啊,比我妈种的大多啦。”张小丁大声奉承。我妈一听,也不辨真假,马上乐和起来,只是张小丁的妈在自家厨房听见了,嚷道:“你徐婶勤快,哪像你妈只顾花枝招展。”说完,从屋内马上飞出一阵母鸡下蛋般咯咯的笑声。“可惜你再打扮都没有徐婶好看。”张小丁大声地回了他妈一句。“那是,因为你徐婶坯子好呗。”张小丁的妈又在厨房内笑起来,伴随着的还有锅铲和铁锅相碰的声音。

这对母子咋就那么喜欢笑啊?真是一对活宝!

我从妈的箱底偷偷取出一张百元钞。过年时,从压岁钱里扣存下的钱都放在“敌人”的地盘。“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还是张小丁教我的呢。

张小丁站在院外的桃树下等我。“你得给我写张借条。”“行,没问题。”我以为张小丁搪塞,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

借条

今有张小丁从刘秋哥处借走一百元(备注:人民币,非冥币),并准备于年内还清。

借款人:张小丁

证明人:豆奶

3月5日于桃花树下

张小丁接过我手中的纸笔,唰唰地写好后,还顺带拉上我家大花狗豆奶当了证明人,真亏他想得出。“你借钱干啥?”虽然手握借条,但我仍很忐忑。“你管不着。”“我得确保资金流向啊。”“别废话,反正保证年内还你就是。”

张小丁对借钱的目的很隐讳。“他是不是想和铁金刚玩赌啊?”同桌徐二满知道这事后,马上嚷嚷。“不会吧?”

张小丁贪玩、会玩,那是学校出名的,出格的事也干过,但说到“赌”还不至于吧。“你别忘了他和铁金刚在山洞玩了一天牌的事。”嗨,这事啊。徐二满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那还是去年夏天的事呢。张小丁一上午没来上课,下午时学校里却热闹起来,说是校长抓了几位“赌徒”。大家趴在窗户上一看,却是张小丁和铁金刚,还有铁金刚班上另外两个同学。铁金刚是学校有名的“混混”,真想不出张小丁和他在一起能干什么。在班会的“大检讨”中,我们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早上突然下暴雨,张小丁怕淋着,于是躲进路边一处可以栖身的小山洞。没想到,铁金刚和他俩同学也躲在里面。雨,总不见停。铁金刚身上正巧带有扑克,于是四个人就玩上了,没有赌钱,赌的是钻胯和贴胡子。为此,张小丁连作业本都撕了,贴了铁金刚满脸。后来,雨停了,几个人却上了瘾,一定要分出胜负,于是连中午饭也顾不上,就在那山洞中耗上了。“我不该去躲雨;躲雨,也不该玩牌;玩牌,也不该一定要分胜负,更不该大呼小叫,还被路过的校长抓住了……”班会上,张小丁“痛心疾首”地检讨道。“你这哪是在做检讨,分明是在分析为啥会被抓到嘛。”瞧瞧,我们的班主任多厉害,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实质,为此张小丁还写了三千字的检讨。三千字呢。

后来,张小丁告诉我,他都快吐了。“你知道吗,我爸死的时候,我就吐了。”张小丁又补充了一句。他说这话时,我有些无措,只是拿眼盯他。其实,一点也看不出张小丁曾为他爸伤心,也看不出他有多想念他。至少,他极少提到“爸”这个字。我猜想是张小丁和他爸从小就不在一起生活的缘故。徐二满却说,张小丁和他妈一样,缺心眼。缺心眼,就是没心没肺。张小丁的爸在城里工作,据说很快就能将他母子接到城里过好日子,谁知却突然得了重病,从城里回来没几天就死了。大家都替他妈难过时,没想到张小丁的妈也不叹气也不抹泪,只是来了一句:“祸福在天,人莫强求。”这不是缺心眼是缺什么。还有,张小丁和他妈就住我们隔壁,我妈天天尖着耳朵,想听到几声类似“呜呜”之音,可惜并没有遂愿,听到的无非是母子俩的笑谈、吵嚷,或是鸡鸭相争。“没心没肺。”每当听到他们笑时,我妈就黑脸。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张小丁母子非要哭哭啼啼、悲悲戚戚的才是有心有肺。大人的逻辑真难懂!二

自从徐二满提醒后,我就更关注张小丁的举动了,如果他真将我的钱拿去赌,不但借条废纸一张,我还可能担当提供赌资的罪名呢。可是,张小丁拿了钱后,压根就没有去找铁金刚,而是去了镇上。

莫非,他要去打台球?

我和张小丁玩过台球。可惜,那次运气不佳,被我爸抓住,还让我俩在村活动室外的乒乓球台上打了一下午的“台球”。不过,我爸的台球是两块大砖头而已,而且他还临时给我俩做了两根球棍,让我俩掇着砖头玩。亏他想得出。可惜,后来,我才知道这主意不是他想出的,而是张小丁的妈给出的。“那娘们脑瓜子灵着呢。”我爸在我妈面前毫不掩饰对张小丁妈的欣赏,害得那晚他比我还惨,连饭也没吃上。

可是现在,张小丁却绕过台球厅,径直去了后面一小院,出来时,手里便多出了一包东西。“你究竟在鼓捣什么?”一起回去的路上,我想解开那包看看。可是,张小丁却宝贝似的护着。“好东西。”“什么好东西?”一条叫“好奇心”的虫豸开始噬咬我。“罂粟。”张小丁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

我吓了一跳。

村里的徐爷就偷着在隐蔽的山沟里种过罂粟,而且我和张小丁还碰巧看过那些开得红艳艳的花。不过,那花不久就被铲除了,徐爷也被抓去拘留了三个月呢。“你要那……那东西干什么?”我瞬间口干舌燥。“傻瓜,当然是种呗。”张小丁得意地紧了紧手中的东西。“你妈知道?”“不知道。”“那你迟早会被抓。”我沉痛地说道,并且预见到他将被一群警察包围。“是吗?”张小丁又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好看的牙。

他不信?

我不知道张小丁如何处置那包罂粟籽的。反正,他没撒在他家菜地,也没撒在他家院里。三

春天慢慢过去,初夏来的时候,村里开始疯传张小丁妈和李大鹏的事。

李大鹏,邻村人,兽医,老婆死后,已做鳏夫四年。“听说,张小丁的妈要和李大鹏结婚了。”饭桌上,我妈喜滋滋地告诉我爸。“他俩一寡妇一鳏夫正合适。”我爸却不理睬我妈莫名其妙的眼神,正色说道。“你说他俩谁先勾搭谁?”“什么谁勾搭谁,是苏二娘去撮合的,好端端的事咋到了你们娘们的嘴里就变了味?”我爸翻了一个白眼给我妈。

这么说,是真的了?“你妈真要嫁给李大鹏?”我问张小丁。“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啊。”张小丁两手一伸,故意仰天叹了一口气。看得出这小子压根就没将这事当回事。“你不想你爸啦?”我故意问。

张小丁果然愣了一下。“能不想吗?可是,想他又有什么用。”这一次,张小丁没有笑。“其实,想一个人的时候,怎会轻易让别人看见。”过了一会儿,张小丁又说了一句。这么说,他偶尔也会想他爸?我爸说,有几次他很晚从外面回来,看见张小丁默默地蹲在院外。我妈也说过,有几次傍晚时居然看见张小丁和他妈站在他爸坟前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也许张小丁说得对,想一个人,岂会让别人轻易看见。“你看看我腰上的东西,就知道我想不想他。”突然,张小丁对我撩开他的裤腰。我不知道他的裤腰和想念他爸有啥关系。“这是我爸的皮带。他走后,我就一直束着。”可不,张小丁的腰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条很宽很大的黑色牛皮带。说实在,那牛皮带在张小丁的腰上显得很是宽绰,很是突兀。不过,我没说。我想张小丁一定也知道。

过了几天,我们在放学路上遇见了李大鹏。“大鹏哥,大鹏哥。”大家齐声扯开嗓门,吼着。只有张小丁没吼,他蹲下系根本就没有松的鞋带,并且系了又系。以前,张小丁可不这样,他对来村里补锅的、修鞋的一律来劲,常常带头起哄,对李大鹏尤其如此。“张小丁。”这次,李大鹏没理我们。

张小丁仍在系鞋带。“张小丁,明天到我家吃饭。”“不去。”“我和草榴准备了好吃的。”草榴是李大鹏的独女,十五岁,比张小丁还大两岁呢。“不吃。”

张小丁说话时一直弯着腰。“张小丁肯定不喜欢李大鹏当他爸。”后来,徐二满说。“我喜不喜欢不重要,关键是我妈喜欢啊。”我将徐二满的话转告张小丁时,张小丁却如是说。所以,我还是没有搞清楚张小丁到底喜不喜欢李大鹏当他爸。四

周末的时候,张小丁几乎不再和我们玩。他显得很神秘。我相信一定和那些“罂粟”有关。

我不知道张小丁为什么要种罂粟。徐爷说他种罂粟纯粹是好奇。那么,张小丁呢?

听说,罂粟壳放入汤料中很美味,罂粟提炼后就是毒品,能让人飘飘欲仙。当然,罂粟还能挣大钱。可是,张小丁要毒品干什么,要钱干什么?我开始整日整夜想这些问题。有时,甚至还梦见张小丁被警察抓了。我很想将张小丁种罂粟的事告诉某个人,可是徐二满是大嘴巴,他知道了他妈就会知道,他妈知道就等于全村知道,但告诉爸和妈,还不如直接去找张小丁的妈。可是,张小丁说,如果我告诉他妈就不还钱了。

真是折磨人!

张小丁才不管我为他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呢。他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而每个周末当我下定决心跟踪他,或是死皮赖脸地赖着他时,他都会像泥鳅般滑掉,成心不让我逮着。“我不知道那家伙在干什么。”一天,趁他妈边刷牙边巡视院外的萝卜、青菜时,我凑了过去。“你没有发现他有啥……”我故意顿住。

张小丁的妈果然停了刷牙,将方才放在青菜萝卜上的目光收回,放到了我的脸上。“他说他在干大事。”他妈眯缝着眼,然后“噗”的一声,将漱口水均匀地喷在几株高傲的辣椒上。我还想说点什么,可他妈哼着歌,甩着新买的一条墨绿色长裙进了院。真是没心没肺的娘们!

我一定要找到张小丁的“秘密基地”。如果有必要,我还想将那些罂粟全拔了去。我越来越觉得宁可不要那100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小丁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可是,我还没有付诸行动,张小丁又干了一件没有逻辑的事——他不同意他妈和李大鹏所定的婚期!

他妈和李大鹏商量好在7月8日行“过门礼”。也就是在众人皆知的情况下,他妈从我们村被李大鹏接到邻村。两人早说好两边住,结婚证也拿了,婚期在五月就说定了,只等7月8日那天走个过程。可是,张小丁却突然跳出来,说7月8日不吉利,让推迟到8月20日。“那家伙成心捣蛋嘛。”李大鹏气呼呼地对我爸抱怨。“顺他呗,他说不吉利肯定有他理。”没想到,张小丁的妈对此却不以为然,“做寡妇那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做一个月。”听听,这什么话,真是有其子必有其母。“你该不是想等罂粟熟了,毒了李大鹏吧?”我和张小丁玩笑。“对哦,就是要毒毒他。”没想到,张小丁却一脸坏笑地说道。

我死缠着张小丁要去看看那些罂粟。“不行!”张小丁却拒绝地干脆利落。“还不到时候。”接着,他又补了一句。五

张小丁不但踪迹越来越诡秘,还干起了收破烂的事。“徐婶,把这个破脸盆送我。”张小丁将我妈撂在墙角的破盆,托在手里,笑脸相问。“干吗?”我妈却翻了一白眼。“卖破烂,换零花钱用。”“花二梅,你家小子要改行卖破烂啦!”我妈扯开嗓门,喊着张小丁妈的名。“随便他啦,反正暑假没事。如果你家有,就打发打发他一点吧。”张小丁的妈隔着院墙,扯着嗓门回应。“他也在我家拿了两个破盆。”那天下午,徐二满告诉我。“在我家还拿了三个呢。”徐二满那刚掉乳牙的堂弟也凑了过来。

我的乖乖,没想到我们村破盆这么多。早知道,我也收破烂,少说也能卖个二三十元。不行,我得去找张小丁,让他请客,至少要请我吃一个烤饼才行。

可是,张小丁又不在家。

这次,我和张小丁只是擦肩而过。因为,我瞧见后山坡的树林有个穿白T恤的影子一晃而过。那是张小丁。

张小丁走得不紧不慢。我跟得不紧不慢。这就是暑假的好处。暑假可以让我们走路的节奏从容许多。

张小丁穿过树林,爬上一道山梁后,突然不见了。我正疑惑时,脑袋上却“啪”地挨了一小石子。“特务!”是张小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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