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经典世界名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9 09: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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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勃朗特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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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经典世界名著)

呼啸山庄(经典世界名著)试读:

前言

《呼啸山庄》是英国十九世纪著名诗人和小说家艾米莉·勃朗特的经典作品。这位女作家在世界上仅仅度过了三十年便默默无闻地离开了人间。应该说,她首先是个诗人,写过一些极为深沉的抒情诗,包括叙事诗和短诗,有的已被选入英国十九世纪及二十世纪中二十二位第一流的诗人的诗选内。然而她唯一的一部小说《呼啸山庄》却奠定了她在英国文学史以及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

在小说中,作者的全部心血凝聚在希斯克利夫形象的刻画上,她在这里寄托了自己的全部愤慨、同情和理想。这个被剥夺了人间温暖的弃儿在实际生活中培养了强烈的爱与憎,辛德雷的皮鞭使他尝到了人生的残酷,也教会他懂得忍气吞声的屈服无法改变自己受辱的命运。他选择了反抗。凯瑟琳曾经是他忠实的伙伴,他俩在共同的反抗中萌发了真挚的爱情。然而,凯瑟琳最后却背叛了希斯克利夫,嫁给了她不了解、也根本不爱的埃德加·林顿。造成这个爱情悲剧的直接原因是她的虚荣、无知和愚蠢,结果却葬送了自己的青春、爱情和生命,也毁了对她始终一往情深的希斯克利夫,还差一点坑害了下一代。艾米莉·勃朗特刻画这个人物时,有同情,也有愤慨;有惋惜,也有鞭笞;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呼啸山庄》通过一个爱情悲剧,向人们展示了一幅畸形社会的生活画面,勾勒了被这个畸形社会扭曲了的人性及其造成的种种可怖的事件。

第1章

1801年,我去拜访了一下我的房东——就是那个将要给我惹来大麻烦的孤独的邻居。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我真不敢相信,英格兰境内竟然能找到好像世外桃源的地方,这里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堂。希刺克厉夫和我正是分享这儿荒凉景色的最恰当的两个人。他是一个非常好交往的人!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黑眼睛正躲在眉毛下猜疑地看着我。当我自我介绍自己时,他把手指更深地藏到背心袋里,完全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就在这一瞬间,我对他产生了亲切之感,而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到。“希刺克厉夫先生吗?”我说。

他点头回答,“是。”“先生,我是洛克乌得,您的新房客。我一到这儿来就马上向您表示敬意,希望我决定要租画眉田园,没有使您不方便。昨天,我听说您想——”“画眉田园是我自己的,先生。”他打断了我的话,“只要是我能阻止,我是不允许任何人给我什么不方便的。进来吧!”

这一声“进来”是非常艰难地说出来的,表示了这样一种情绪——见鬼!他嘴上尽管这么说着,但他靠着的那扇大门却始终没有向我打开。我在这种情况下接受邀请,我对这个似乎比我更怪僻的人十分感兴趣。

他看见我的马的胸部几乎要碰上栅栏了,竟也伸手解开了门链,然后阴郁地领我走上石路。当我们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他大声喊道:“约瑟夫,把洛克乌得先生的马牵走。拿点酒来!”“我想他全家只有这一个人吧,”那句双重命令引起了我这种想法:“难怪石板缝间长满了青草,恐怕只有牛才能替他们修剪篱笆哩。”

约瑟夫是个年纪很大的人,也可以说是个老头——也许很老了,但是还很健壮结实。“求主保佑我们!”他牵过我的马时,别别扭扭地不高兴地低声自言自语着,而且还那么愤怒地盯着我的脸,他那缺齿的嘴,让我善意地猜想他一定需要神来帮助才能消化他的食物,但他那虔诚的突然的祝福跟我这突然来访是毫无关系的。

呼啸山庄是希刺克厉夫先生的住宅的名字。“呼啸”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形容词,形容这地方在大风暴的天气里所承受的种种骚动。确实,这儿一定是随时都流动着振奋精神的纯洁空气。房屋那头有几棵矮小的枞树过于倾斜,还有那一排瘦削的荆棘都朝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好像在向太阳乞讨温暖。人们从这些树木变化可以猜想到北风吹过的威力了。多亏建筑师有远见,把房子盖得很结实——窄小的窗子深深地嵌在墙里,墙角有大块的凸出的石头保护着。

在跨进门槛之前,我停下来观赏房屋前面大量的稀奇古怪的雕刻。在正门附近,除了有许多残破的怪兽和不知羞的小男孩外,我还发现“1500”年代和“哈里顿·恩萧”的名字。我本想说句话,向这傲慢无礼的主人请教这地方的历史,但是从他站在门口的样子来看,是要我赶快进去,否则就马上离开,而我在参观内部之前并不想让他感到不耐烦。

不用经过任何穿堂过道,我们直进了这家的起居室,他们十分有见地,干脆把这儿叫作“屋子”。一般所谓屋子是把厨房和大厅都包括在内的,可是我认为在呼啸山庄里,厨房是被迫撤退到另一个角落里去了。我隐约辨别出里面有喃喃的说话声和厨房用具的磕碰声。在大壁炉里我并没看出烧煮或烘烤食物的痕迹,墙上也没有铜锅和锡滤器之类在闪闪发光。在屋子的另一头,在一个大橡木橱柜上摆着一层层的白色盘子;一些银壶和银杯散放着,一排排,垒得高高的直到屋顶,它们射出的光线和热气互相映照得灿烂夺目。橱柜从未上过漆,只是有一处被摆满了麦饼、牛羊腿和火腿之类的木架遮盖住了。壁炉台上有很多种老式难看的枪,还有一对马枪。为了装饰起见,还有三个画得俗气的茶叶罐靠边排列着。地是光滑的白石铺砌的;椅子是高背的,旧式的样子,涂着绿漆;一两把笨重的黑椅子藏在暗处。橱柜下面的圆拱里,躺着一条猪肝色的母猎狗,一窝唧唧叫着的小狗围着它,还有些狗在别的空地跑来跑去。

如果这屋子和家具属于一个纯朴的北方农民,他有着顽强的面貌,以及穿短裤和绑腿套挺方便的粗壮的腿,那倒没有什么稀奇。这样的人,坐在他的扶手椅上,一大杯啤酒在面前的圆桌上冒着白沫,只要你在饭后舒适的时间,在这山中方圆五六英里区域内走一趟,总可以看得到的。但是希刺克厉夫先生和他的住宅,以及生活方式,却成为一种古怪的对比。在外表上他像一个黑皮肤的吉普赛人,在衣着和风度上他又像个绅士——一个典型的像乡绅那样的绅士:或许有点邋遢,懒洋洋的,但并不难看,由于他有一个挺拔、漂亮的身材,又有一副有些忧郁的样子。也许有人会怀疑,他由于某种程度的缺乏教养而傲慢无礼。我心灵深处却产生了同情他的感觉,觉得他并不是这种人。我直觉地知道他的冷淡是由于对矫揉造作——对互相表示亲热感到厌烦。他把爱和恨都掩饰起来,他认为被人爱或恨,是一种鲁莽的事。不过,我如此下判断可太早了——我把自己的个性慷慨地给予了他。希刺克厉夫先生遇见一个算是熟人的人时,便把手藏起来,也许另有和我所想的完全不同的原因。

我亲爱的母亲总说我永远不会有个舒适的家。直到去年夏天我才证实了自己的确是完全不配有那样一个家。

我正在海边享受着一个月的好天气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迷人的人儿——在她还没注意到我的时候,在我眼中她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女神。我从来没有把我的爱情说出来,我想如果神色可以传情的话,连傻子也看得出我在没命地爱她。后来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就回送我一个秋波——那是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顾盼中最甜蜜的秋波。我怎么办呢?我羞愧地忏悔了——冷冰冰地退缩,像个蜗牛似的;她越看我,我就缩得越冷越远。直到最后,这位可怜的天真的孩子不得不怀疑她自己的感觉,她自以为猜错了,感到非常惶惑,便说服她母亲离开了这里。我的古怪的行为,使我得了个冷酷无情的名声;

多么冤枉啊,那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

我在炉边的椅子上坐下,我的房东坐在对面的一把。为了打发这一刻的沉默,我想去逗弄那只母狗。它才离开那窝崽子,正在凶狠地偷偷溜到我的腿后面,龇牙咧嘴,白牙上馋涎欲滴。我的爱抚却让它从喉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狺声。“你最好别碰这只狗,”希刺克厉夫先生以同样的声音咆哮着,跺一下脚来警告它:“它是不喜欢被人娇惯的——它不是当作玩意儿养的。”然后,他大步走到一个边门,又大叫:“约瑟夫!”

约瑟夫在地窖里面咕哝着,没打算上来。因此他的主人就下地窖去找他,留下我和那凶暴的母狗和一对狰狞的守羊狗面面相觑。这对狗同那母狗一起对我的一举一动都防范着,监视着,我并不想和犬牙打交道,就静坐着不动。然而,我以为它们不会理解沉默的蔑视,不幸的是我又对这三只狗挤挤眼,做做鬼脸。我脸上的某种变化竟然激怒了狗夫人,它忽然暴怒起来,跳上我的膝盖。我把它推开,赶紧拉过一张桌子做挡箭牌。没想到这个举动引起了公愤,六只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四脚恶魔,从暗处一齐窜到屋中。我觉得我的脚跟和衣边都成了被攻击的对象,就一面用火钳来拨挡开较大的斗士,一面又大声求援,请这家里的什么人赶紧过来重建和平。

于是,希刺克厉夫和他的仆人迈着烦躁的懒洋洋的脚步,爬上了地窖的楼梯,我觉得他们走得并不比平常快一秒钟,尽管炉边已经被撕咬和狂吠闹得大乱。幸好厨房里有人快步走来——一个健壮的女人,卷着衣裙,光着胳膊,两颊火红,挥舞着一个煎锅冲到我们中间——她运用这个武器和她的舌头,十分有效地很奇妙地平息了这场风暴。等她的主人上场时,她已如大风过后却还在起伏的海洋一般,气愤地喘息着。“见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就在我刚才受到那样无礼的接待后,他还这样看着我,真是难以忍受。“是啊,真是见鬼!”我咕噜着:“先生,听说有鬼附体的猪群,还没有您那些畜生凶呢。您还不如把一个客人丢给一群老虎!”“凡是不碰它们的人,它们不会多事的。”他说,并把酒瓶放在我面前,又把搬开的桌子移到原位。“狗是应该警觉的。喝杯酒吗?”“不,谢谢您。”“没被咬到吧?”“我要是给咬着了,我可要在这咬人的东西上打上我的印记呢。”希刺克厉夫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啦,好啦,”他说:“你受惊啦,洛克乌得先生。喏,喝点酒。这所房子里客人很少,因此我承认,我和我的狗都不太知道该如何招待客人。先生,祝你健康!”

我鞠躬,也回敬了他。我想,为了一群狗的失礼而坐在那儿生气,真有点儿犯傻。另外,我开始讨厌让这个家伙再取笑我,由于他的兴致已经转到取乐上来了。他也察觉到,平白无故得罪一个好房客是愚蠢的,语气便略微委婉了一些,说起了他以为我会有兴趣的话题——谈到我现在住处的优点与缺点。我发现他对我们所谈及的话题,是十分有才智的。在我回家之前,我竟然兴致勃勃,提出明天再来拜访。但希刺克厉夫显然不愿意我再来打搅。我感到跟他比起来自己是多么擅于交际啊,这可真是惊人,我还是要打搅他们。

第2章

昨天下午又冷又有雾。我打算就在书房的火炉边消磨一下午,不愿意踩着杂草污泥到呼啸山庄去了。

但是,吃过午饭,在我怀着这个散懒的想法上了楼,迈进屋子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仆跪在地上,身边是扫帚和煤斗,她正在用一堆煤渣封火,室内烟尘弥漫。这情景立刻把我赶出去了。我拿了帽子,走了四里路,到达了希刺克厉夫的花园门口,正好遇上了今年初降的鹅毛大雪。

土地由于结了一层黑冰而十分坚硬,冷空气使我四肢发抖。我打不开花园门链,就跳进去,沿着两边种着醋栗树的石路跑去。跑到宅院我苦苦地敲了半天门,一直敲到手指骨都痛了,狗也狂吠起来。“倒霉的人家!”我心里叫道,“你这样无礼待客,就该一辈子和人群隔离,起码不该在白天把门闩住。我才不管呢——我要进去!”如此决定了,我就抓住门把手,拼命摇它。苦脸的约瑟夫从谷仓的一个圆窗里伸出头来。“你干吗?”他大叫。“主人在牛栏里,你想要找他说话,就从这条路口绕过去。”“屋里没人开门吗?”我也叫起来。“除了太太没有别人。你就是折腾到夜里,她也不会开门。”“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呃,约瑟夫?”“别找我!我才不管这些闲事呢。”这个脑袋咕哝着,不见了。

雪开始下大了。我抓住门柄又敲了一阵。这时一个没穿外衣的年轻人,扛着一根草耙,出现在我身后,他让我跟着他走。穿过了一间洗衣房和一片铺平的地,那儿有煤棚、抽水机和鸽笼,最后到了我上次被接待过的那间温暖的、热闹的大屋子。煤、炭和木材混合在一起燃起的熊熊炉火,在屋子里放着光彩。在准备摆上丰盛晚餐的桌旁,我很高兴地看到了那位“太太”,以前我从未设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我鞠躬等候,心想她会叫我坐下。她看看我,往她的椅背一靠,不动,也不说话。“天气真糟糕!”我说,“希刺克厉夫太太,大门恐怕由于您的仆人偷懒而大吃苦头,我费了好大劲才使他们听见我敲门!”

她就是不开口,我瞪眼,她也瞪眼,她总是以一种冷淡的、漠不关心的神气盯住我,使我感到窘迫和不愉快。“坐下吧,”那年轻人粗声粗气地说,“主人就要来了。”

我坐下来,轻轻咳了一下,叫唤那只凶恶的母狗。第二次见面,它总算赏脸,摇起尾巴尖,表示我是熟人了。“好漂亮的狗!”我又开始说话。“您不喜欢它吗,夫人?”“它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这可爱可亲的女主人说,比希刺克厉夫所能回答的腔调还要冷淡些。“啊,您所喜爱的小狗在这儿呢!”我转身指着靠垫上那一堆毛茸茸的东西说。由于室内光线昏暗,我以为那一堆东西是母狗的小崽子们。“谁会爱这些东西,那才怪呢!”她轻蔑地说。

倒霉,原来那是堆死兔子。我又轻咳一声,向火炉靠近些,又把今晚天气不好的话说了一遍。“你本来就不该出来。”她说,站起来去拿壁炉台上的两个彩色茶叶罐。

她开始坐在光线被遮住的地方,现在我把她整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很苗条,显然还没有过青春期。好看的体态,还有一张我生平从未有幸见过的绝妙的小脸蛋。五官清秀,非常漂亮。淡黄色的卷发,还不如说是金黄色的,松松地垂在她那细嫩的颈上。至于眼睛,要是眼神能显得和悦些,就会使人无法抗拒了。对我这容易动情的心来说,那张脸上表现出的是轻蔑与几乎绝望之间的一种情绪,而在那张脸上出现那样的眼神,是特别不自然的。她简直够不到茶叶罐,我站起来,想帮她一下。她突然向我扭转身,像守财奴看见别人要帮他数金子一样。“不需要你帮忙,”她气冲冲地说,“我自己拿得到。”“对不起!”我连忙说。“是请你来喝茶的吗?”她问,把一条围裙系在她那整洁的黑衣服上,就这样站着,把一匙茶叶正要往茶壶里倒。“我很想喝杯茶。”我回答。“是请你来的吗?”她又问。“没有。”我说,勉强笑一笑。“您不是正在请我喝茶吗?”

她把茶叶放回去,连匙带茶叶,一起收起来,索性就又坐在椅子上。她的前额蹙起,红红的下嘴唇翘起,像一个小孩要哭似的。

这时,那年轻人已经穿上了一件十分破旧的上衣,站在炉火前面,用眼角看着我,就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我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仆人了。他的穿着和言语都显得没有教养,完全没有在希刺克厉夫先生和他太太身上所能看到的那种优越感。他那厚厚的棕色卷发乱七八糟,他的胡子像头熊似的长满面颊,而他的手就像普通工人的手那样变成褐色。但是,他的态度很随便,几乎有点傲慢,而且一点没有家仆伺候女主人那种谨慎殷勤的样子。既然没有关于他的身份的明白证据,我觉得最好还是不去注意他那奇怪的举止。五分钟以后,希刺克厉夫进来了,算是把我从这不舒服的境况中解脱出来了。“您看,先生,说话算话,我又来啦!”我说道,装着高兴的样子,“我恐怕要被这天气困住半个钟头呢,您能不能让我在这儿避一下。”“半个钟头?”他说,抖落他衣服上的雪片,“我奇怪你为什么要挑这么个大雪天出来逛荡。你知道你是在冒着迷路和掉进沼泽地里的危险吗?熟悉这荒野的人,常常还会在这样的晚上迷路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最近天气是不会转好的。”“或许我可以在您的仆人中间找一位带路人吧,他可以在山庄住到明天早上——您能给我找一位吗?”“不,我不能。”“啊呀!真的!那我只得凭我自己的本领啦。”“哼!”“你是不是该准备茶啦?”穿着破衣服的人问,他那凶狠的眼神从我身上移到那年轻的太太身上。“请他喝吗?”她问希刺克厉夫。“准备好,可以吗?”这就是回答。他说得如此蛮横,竟把我吓了一跳,这句话的腔调暴露出他真正的坏性子,我再也不想称希刺克厉夫为一个绝妙的人了。茶准备好了之后,他就这样请我,“现在,先生,把你的椅子拉过来。”于是我们全体,包括那粗野的年轻人在内,都拉过椅子来围桌而坐。在我们品尝食物时,四周一片沉寂。

我想,如果是我引起了这块乌云,那我就该负责努力驱散它。他们不能每天都这么阴沉缄默地坐着吧,不管他们的脾气有多坏,也不可能每天脸上都带着怒容吧。“值得羡慕的是,”我喝完一杯茶,接过第二杯时说,“值得羡慕的是您的生活习惯,您的趣味和思想,很多人就不能想象,像您,希刺克厉夫先生,所过的这么一种与世完全隔绝的生活里也会有幸福存在。可是我敢说,有您一家人围着您,还有您可爱的夫人,您的心灵上的主宰——”“我可爱的夫人!”他插嘴,脸上带着几乎是魔鬼般的讥笑。“她在哪儿,我可爱的夫人?”“我的意思是说希刺克厉夫夫人,您的太太。”“哦,是啦——啊!你是说甚至在她的肉体死去了以后,她的灵魂还站在家神的岗位上,而且守护着呼啸山庄的产业。是不是这样?”

我发觉我弄错了,便试图改正它。我本来该看出双方的年龄差异,不像是夫妻。一个大概40了,正是精力健壮的时期,男人在这时期,很少会有女孩子们是由于爱情而嫁给他的,那种梦是留给我们到老年聊以自慰的。另一个人呢,看上去却还不到17岁。

于是一个想法在我心上一闪,“在我胳膊肘旁边的那个傻瓜,用盆喝茶,用没洗过的手拿面包吃,可能就是她的丈夫——希刺克厉夫少爷,当然是。这是合理的推断:只由于她完全不知道天下还有更好的人,她就嫁给了那个乡下佬!憾事……我必须当心,我可别引起她悔恨她的选择。”最后的念头好像有点自负,其实倒也不是。我旁边的人在我看来几乎让人讨厌。根据经验,我知道我多少还有点吸引力。“希刺克厉夫太太是我的儿媳妇,”希刺克厉夫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说着,转过头用一种特别的眼光望着她——一种憎恨的眼光。尽管他脸上的肌肉生得极反常,也会像正常人一样地表现出他心灵的语言。“啊,当然——我现在看出来啦,您才是这慈善的天仙的有福气的占有者吧。”我转过头来对我旁边那个人说。

比刚才更糟,这年轻人满脸通红,握紧拳头,简直像要动武的架势。可是他马上又镇定下来了,只冲着我咕噜了一句粗野的骂人的话,结束了这场风波,这句话,我装作没听见。“不幸,你猜错了,先生!”主人说,“我们两个都没那种福气占有你的好天仙,她的男人死啦。我说过她是我的儿媳妇,因此,她当然是嫁给我的儿子。”“这位年轻人是……”“当然不是我的儿子!”

希刺克厉夫又微笑了,似乎把那个粗人当作他的儿子,简直是把玩笑开得太鲁莽了。“我的姓名是哈里顿·恩萧,”另一个人吼着,“而且我劝你尊重它!”“我没有表示不尊敬呀。”这是我的回答,心里暗笑他报出自己姓名时的严肃神情。

他死盯着我,盯得我都不想再回瞪他了,由于我担心自己会耐不住给他个耳光或是笑出声来。我开始感到在这个愉快的一家人中间,我确实是碍事。那种精神上的阴郁气氛不止是抵消,而且压倒了来自我四周物质上的舒适。我暗想,第三次敢于再来这屋里时一定要小心谨慎。吃喝完毕,谁都没说句应酬话,我就走到一扇窗子前去看看天气。我看到一片悲惨的景象——黑夜提前降临,天空和群山混杂在一团凛冽的旋风和使人窒息的大雪中。“现在没有带路人,我恐怕不能回家了,”我禁不住叫起来。“道路已经埋上了,就是还露出来的话,我也看不清往哪儿走。”“哈里顿,把那十几只羊赶到谷仓的走廊上去,如果整晚呆在羊圈就得给它们盖点东西,前面也要挡块木板。”希刺克厉夫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更焦虑了。

没有人理会我。我回头看看,只见约瑟夫给狗送来一桶粥,希刺克厉夫太太俯身向着火,烧着火柴玩,这堆火柴是她刚才把茶叶罐放回炉台时碰下来的。约瑟夫放下了他的粥桶之后,找碴似地把这屋子巡视一遍,扯着沙哑的喉咙喊起来:“我真奇怪别人都出去了,你怎么能就闲在那儿站着!可你就是没出息,说也没用,你一辈子也改不了,就等死后见魔鬼……跟你妈一样!”

我这时还以为这一番滔滔不绝的秽语是对我而发的。我十分愤怒,便朝着这老流氓走去,打算把他踢出门外。可是,希刺克厉夫夫人的回答制止了我。“你这胡扯八道的不正经的老东西!”她回答,“你提到魔鬼的名字时,你就不怕给活捉吗?我警告你不要惹我,否则我就要特意请它把你勾去。站住!瞧瞧这儿,约瑟夫,”她接着说,并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大黑书,“我要让你看看我学魔法已经进步了多少,不久我就可以完全精通。那条红牛不是偶然死掉的,而你的风湿病也该算作天赐的惩罚!”“啊,恶毒,恶毒!”老头喘息着,“求主拯救我们脱离邪恶吧!”“不,混蛋!你是个被上帝抛弃的人——滚开,不然我要狠狠地伤害你啦,我要把你们都用蜡和泥捏成模型!谁先越过我定的规矩,我就要——我不说他会倒什么样的霉——可是,等着吧!我可在监督着你呢。”

这个小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增添了一种嘲弄的恶毒神情。约瑟夫真的吓得直哆嗦,赶紧跑出去,一边跑一边祷告,还嚷着“恶毒!”我想她的行为一定是由于无聊闹着玩的。现在只有我们俩了,我想对她诉诉苦。“希刺克厉夫太太,”我诚恳地说,“您一定得原谅我麻烦您。我敢于这样,是由于您既有这么一张脸,我敢说您的心地一定好。请指出几个路标,我也好知道回家的路。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走,就和您不知道怎么去伦敦一样!”“顺你来的路走回去好啦,”她回答,依然安坐在椅子上,面前一支蜡烛,还有那本摊开的大书。“最简单的办法,可也是我所能提出的最稳当的办法。”“那么,要是您以后听说我被人发现已经死在泥沼或雪坑里,您的良心就不会低声说您,也有一定的过错吗?”“怎么会呢?我又不能送你走。他们不许我走到花园墙那边的。”“您送我?在这样一个晚上,为了我的方便就是请您迈出这个门槛,那我也不忍心啊!”我叫道,“我要您告诉我怎么走,不是领我走。要不然就劝劝希刺克厉夫先生,给我派一位带路人吧。”“派谁呢?只有他自己,恩萧、齐拉、约瑟夫、我。你要哪一个呢?”“庄上没有男孩子吗?”“没有,就这些人。”“那就是说我不得不住在这里啦!”“那你可以和主人商量。我不管。”“我希望这是对你的一个教训,以后别再在这山间乱游荡。”从厨房门口传来希刺克厉夫的严厉的喊声:“至于住在这儿,我可没有招待客人的床铺。你要住,就跟哈里顿或者约瑟夫睡一张床吧!”“我可以睡在这间屋子里的一把椅子上。”我回答。“不行,不行!生人毕竟是生人,无论他是穷是富。我不习惯让任何人进入我防范不到的地方!”这没有礼貌的坏蛋说。

遭受了这个侮辱,我的忍耐到极限了。我十分气愤地骂了一声,在他的身边擦过,冲到院子里,匆忙中正撞着恩萧。天当时是那么漆黑,以至我竟找不到出口。我正在乱转,又听见他们之间有教养的举止的另一例证。起初那年轻人好像对我还友好。“我陪他走到花园那儿去吧,”他说。“你陪他下地狱好了!”他的主人或是他的什么亲属说道。“那么谁看马呢,呃?”“一个人的生命总比一晚上没有人照看马重要些。总得有个人去的。”希刺克厉夫夫人轻轻地说,比我所想的和善多了。“不用你命令我!”哈里顿反击了。“你要是重视他,最好别出声。”“那么我希望他的鬼魂缠住你,我也希望希刺克厉夫先生再也找不到一个房客,直到山庄全毁掉!”她尖刻地回答。“听吧,听吧,她在咒他们啦!”约瑟夫咕哝着。

我向他走去。他坐在说话听得见的近处,借着一盏提灯的光在挤牛奶,我就毫无客气地把提灯抢过来,大喊着我明天把它送回来,便奔向最近的一个边门。“主人,主人,他把提灯抢走啦!”这老头一面大喊,一面追我。“喂,咬人的!喂,狗!喂,‘虎狼’!抓住他,抓住他!”

一开小门,两个一身毛的妖怪便扑到我的喉头上,把我扑倒了,把灯也扑灭了。这时希刺克厉夫与哈里顿一起放声大笑,这大大地激怒着我,也让我感到羞辱。幸好,这些畜生倒好像只想伸伸爪子,打呵欠,摇尾巴,并不想把我活活吞下去。但是它们也不容我再起来,我就不得不躺着等它们的恶毒的主人在什么时候来解救我。我帽子也丢了,气得直抖,我命令这些土匪放我出去——再多留我一分钟,就要让他们遭殃——我说了很多断断续续的、威胁的、要报复的话,用词之恶毒,颇有李尔王之风。

这剧烈的运动使我流了大量的鼻血,可是希刺克厉夫还在笑,我也还在骂,如果不是旁边有个人比我理智些,比我的款待者仁慈些,我真不知道怎么下台。这人是齐拉,健壮的管家婆。她终于挺身而出,询问这场斗争的真相,她以为他们肯定是有人对我下了毒手。她不敢攻击她的主人,就向那年轻的恶棍开火了。“好啊,恩萧先生,”她叫道,“我不知道你下次还要干出什么好事!我们是要在我们家门口谋害人吗?我看在这家里我可再也住不下去啦——瞧瞧这可怜的小子,他都要背过气啦!喂,喂!你可不能这样走,进来,我给你治治。好啦,别动。”

她说着这些话,把她提着的一桶冰冷的脏水倒掉,又把我拉进厨房里。希刺克厉夫先生跟在后面,他的偶尔的快乐很快地消失了,又恢复他的习惯的阴郁。

我非常难过,而且头昏脑涨,因此不得不在他的家里借宿一夜。他叫齐拉给我一杯白兰地,然后就进屋去了。她呢,对我不幸的遭遇安慰一番,而且按主人之命,给了我一杯白兰地,看见我稍稍恢复了一些,便带我去睡了。

第3章

她把我带上楼时,劝我把蜡烛藏起来,而且不要出声。由于她的主人对她带我去住的那间卧室有一种奇怪的看法,而且从来不愿意让任何人在那儿睡。我问是什么原因,她回答说不知道。她在这里才住了一两年,他们又有这么多古怪事,她也就不去多问了。

我自己昏头昏脑,也问不了许多,插上了门,向四周看看想找张床。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个衣橱,还有一个大橡木箱。大橡木箱靠近顶上挖了几个方洞,像是马车的窗子。我走近这个东西往里看,才看出是一种样子特别的老式卧床,设计得十分方便,足可以省去家里每个人占一间屋的必要,实际上,它形成一个小小的套间。它里面的一个窗台正好当张桌子用。我推开嵌板的门,拿着蜡烛进去,把嵌板门又合上,觉得安安稳稳,躲开了希刺克厉夫以及其他人的戒备。

在我放蜡烛的窗台下,几本发了霉的书堆在一个角落里,窗台上的油漆面也被字迹划得乱七八糟。不过那些字迹是用各种字体写的一个名字,有大有小——凯瑟琳·恩萧,有些地方又改成凯瑟琳·希刺克厉夫,跟着又是凯瑟琳·林悖。

我懒洋洋地把头靠在窗子上,连续地拼着凯瑟琳·恩萧——希刺克厉夫——林悖,一直到我的眼睛闭上为止。可是还不到五分钟,黑暗中就有一片亮得刺眼的白闪闪的字母,好像鬼怪活现——空中充满了许多凯瑟琳。我跳起来,想驱散这突然冒出的名字。我发现烛芯靠在一本古老的书上,使那靠着的地方发出一种烤牛皮的气味。我剪掉烛芯,灭了它。加上寒冷与持续的恶心,很不舒服,我便坐起来,把这本烤坏的书打开,放在膝上。那是一本圣经,印的是细长字体,有很浓的霉味。书前面的白纸写着——“凯瑟琳·恩萧,她的书”,还注了一个日期,那是20多年以前了。我合上它,又拿起一本,又一本,直到我把它们都检查过一遍。凯瑟琳的藏书是经过选择的,而且这些书损坏的情况说明它们曾经被人反复地读过,尽管读得不十分得当,但没有一章躲过钢笔写的评语,印刷者留下的每一块空白都涂满了。有的是不连贯的句子,其他的是正规日记的形式,出于小孩子那种字体未定的手笔,写得乱七八糟。在一张空余的书页上面(也许一发现它还把它当作宝贝呢)我看见了我的朋友约瑟夫的一幅绝妙的漫画像,使我大为高兴!漫画很粗糙,可是很形象。我对于这位素不相识的凯瑟琳顿时产生兴趣,于是开始辨认她那已褪色的难认的怪字了。“倒霉的礼拜天!”底下一段这样开头。“但愿我父亲还能再回来。辛德雷是个可恶的代理人——他对希刺克厉夫的态度太凶——希和我要反抗了——今天晚上我们要进行第一步。“整天下大雨,我们不能到教堂去,因此约瑟夫肯定非要我们待在阁楼里不可。辛德雷和他的妻子在楼下舒舒服服地烤火——随便做什么,我敢说他们肯定不会读圣经,——而希刺克厉夫、我和那不幸的乡巴佬却受命拿着我们的祈祷书爬上楼。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袋粮食上,又冷又哆嗦。希望约瑟夫也哆嗦,这样他为了他自己也会给我们少讲点道了。做梦!做礼拜一直拖了三个小时。可是我的哥哥看见我们下楼的时候,居然还有脸喊叫,‘什么,已经完啦?’从前每到星期天晚上,还允许我们玩玩,只要我们不太吵,现在我们只要偷偷一笑,就得罚站墙角啦!“‘你们忘记这儿有个主人啦,’这暴君说,‘谁先惹我发脾气,我就把他毁掉!我坚决要求完全的肃静。啊,孩子!是你么?弗兰西斯,亲爱的,你走过来时扯扯他的头发,我听见他捏手指头响呢。’弗兰西斯痛快地揪揪他的头发,然后走过来坐在她丈夫的膝上。他们就在那儿,像两个小孩似的,整个钟点又接吻又胡扯——那种愚笨的甜言蜜语连我们都感到羞耻。我们在柜子的圆拱里面尽量把自己弄得舒适些。我刚把我们的餐巾结在一起,把它挂起来当作幕布,忽然约瑟夫进来。他把我手中的餐巾扯下来,打我耳光,叫着‘主人才入土,安息日还没有过完,祈祷的声音还在你们耳朵里响,你们居然敢玩!你们好不害羞!坐下来,坏孩子!只要你们肯看,有的是好书。坐下来,拯救你们自己的灵魂吧!’”“说完这些话,他强迫我们坐好,让我们能从远处的炉火那边得来一线暗光,看他塞给我们的那没用的经文。我忍受不了这种折磨。我拿起这本脏书的书皮,哗啦一下,用劲地把它扔到狗窝里去,赌咒说我讨厌这些书。希刺克厉夫把他那本书也扔到同一个地方。“‘辛德雷少爷!’我们的牧师大叫,‘少爷,快来呀!凯蒂小姐把《救世盔》的书皮子撕下来啦,希刺克厉夫使劲踩《走向毁灭的广阔道路》的第一部分!你让他们就这样下去可不行。唉!换了老头子,一定会好好地打他们一顿——可他不在啦!’”“辛德雷从炉边跑过来,抓住我们俩,一个抓领子,另一个抓胳膊,把我们都扔到后厨房去。约瑟夫断言在那儿‘老尼克’一定会把我们活捉的。我们受到如此摧残之后,便各自找个角落静等待‘老尼克’降临。我从书架上伸手摸到了这本书和一瓶墨水,便把门推开一点,漏进点亮光,我就写字消磨了20分钟。可是我的同伴不耐烦了,他提议我们可以披上挤牛奶女人的外套,到旷野上跑一跑。一个挺有意思的建议——那么,要是那个坏蛋约瑟夫进来,他一定会认为他的预言实现啦——到旷野上去!在雨里我们也不会比在这儿更湿更冷的。”

我猜想凯瑟琳实现了她的计划,由于下一段字说的是另一件事。她伤心写道:“我做梦也想不到辛德雷会让我这么哭!”她写着,“我头痛,痛得我不得不把头抵在枕头上,我的泪水把枕头浸湿了。可怜的希刺克厉夫!辛德雷骂他是流氓,再也不许他跟我们一起坐、一起吃啦。而且他说,不许他和我在一起,还威胁说,要是我们违背命令,就把他赶出去。他还怪我们的父亲(他怎么敢呀?),说他对待希刺克厉夫太宽厚了,还发誓说要把他降到应有的地位去。”

我对着这字迹模糊的书页开始打瞌睡了,眼睛从手稿转到印的字上。我看见一个红颜色的花字标题——“七十乘七,与第七十一的第一条。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在吉默吞飕的教堂宣讲的一篇神学论文。”在稀里糊涂地看完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怎样发挥他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终于倒在床上睡着了。咳,这倒霉的大雪和可恶的人啊!为什么让我度过这么可怕的一夜呢?回忆我遭受到的痛苦,我记不起有哪一次是能和这一夜相比的。

我开始做梦,在我还没忘记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就开始做梦了。梦中,我觉得是第二天早晨了,我往回家的路上走,有约瑟夫带路。一路上,雪有好几尺深。在我们蹒跚着向前走的时候,我的同伴不停地责怪我,弄得我心烦。他骂我没带一根拐杖,告诉我不带拐杖就永远也进不了家,他还得意地舞动着一根棍棒,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拐杖了,我认为要凭这么一个玩意才能进自己的家,那是荒唐的。接着一个新的念头一闪。我并不是去那儿,我们是在长途跋涉去听那有名的杰别斯·伯兰德罕讲“七十乘七”的经文,而不论约瑟夫,或是牧师,或是我,只要犯了这“第七十一的第一条”,就要被人当众揭发,而且被教会除名。

还是在梦里,我和约瑟夫来到了教堂。我平常散步时真的去过那儿两三回。它在两山之间的一个山谷里:一个高出地面的山谷靠近一片沼泽,听说那儿泥炭的湿气对存放在那儿的几具死尸可以产生防腐作用。这儿的教士每年收入只有20镑,传说他们的“羊群”(教民)宁可饿死他们,也不愿从腰包里多掏出一分钱来养活他们。但是,杰别斯有专心听讲的满堂会众。他讲道了——老天爷呀!什么样的一篇讲道呀,共分490节,每一节完全等于一篇普通的讲道,每一节讨论一种罪过!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搜索出来这么些罪过。他对于解说词句有他独到的方法,好像教友必然时时刻刻会犯不同的种种罪过。这些罪过的性质十分古怪:是我以前从没想象过的一些古怪离奇的罪过。

啊,我是多么疲惫啊!我是怎样地折腾,打呵欠,打盹,又清醒过来!我是怎样掐自己,拍自己,揉眼睛,站起来,又坐下,而且用胳膊肘碰约瑟夫,要他告诉我还有没有讲完的时候?我是注定要听完吗?最后,他讲到“第71的第一条”。正在这时,我不由地站起来,痛骂杰别斯·伯兰德罕是个犯了那种任何基督徒都不能饶恕的罪过的罪人。“先生,”我叫道,“坐在这四堵墙壁中间,我已经一连忍受而且原谅了你这篇说教的490个题目。有70个七次我拿起我的帽子,打算离去——有70个七次你强迫我又坐下。这第491可叫人受不了啦。信教的难友们,揍他呀!把他拉下来,把他捣烂,让这个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地方,从此再也见不到他吧!”“你就是罪人!”一阵肃静之后,杰别斯从他的坐垫上起身大叫。“70个七次你张大嘴作怪相——70个七次我和我的灵魂商量着——看啊,这是人类的弱点,这个人是不可以宽恕的,第71的第一条来啦!弟兄们,把写定的判决在他身上执行吧。所有的圣徒有这种光荣的权力!”

话音刚落,全体会众举起他们的朝圣拐杖,一起向我冲来。我没有武器用来自卫,便开始扭住约瑟夫,离我最近也最凶猛的行凶者,抡他的拐杖。在人潮汇集之中,好多根拐杖交叉起来,朝我而来的打击却落在别人的脑袋上,顿时整个教堂乒乒乓乓乱成一片。每个人都对他邻近的人动起手来,而杰别斯也不甘心闲着,便在讲坛板壁上使劲来一阵猛敲,好发泄他的热情,声音响亮得惊醒了我,使我说不出来的轻松。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人联想起那么大的骚乱呢?在这场吵闹中是谁扮演杰别斯的角色呢?只不过是在狂风悲叹而过时,一棵枞树的枝子碰到了我的窗格,它的干果在玻璃窗上碰得嘎嘎作响罢了!我心怀疑虑地倾听了一会,明白骚扰得我不安的就是它。然后我转身又睡了,又做梦了,这梦比先前的那个更不愉快。

这一回,我记得我是躺在那个橡木的套间里。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风雪交加,我也听见那枞树枝子重复着那捉弄人的声音,而且也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可是它使我太烦了,因此我下定决心,如果可能的话,把这声音制止。我觉得我起了床,并且试着去打开那窗子。窗钩是焊在钩环里的——这情况是我在醒时就看见了的,可是又忘了。“不管怎么样,我非止住它不可!”我咕噜着,用拳头打破了玻璃,伸出一个手臂去抓那搅人的树。我的手指头没抓到它,却碰着了一只冰凉小手的手指头!恶梦的恐怖压倒了我,我极力把手臂缩回来,可是那只手却拉住不放,一个极忧郁的声音抽泣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你是谁?”我问,同时竭力想把手挣脱。“凯瑟琳·林悖,”那声音颤抖着回答(我为什么想到林悖?我有二十遍念到林悖时都念成恩萧了)。“我回家来啦,我在旷野上走迷路啦!”在她说话时,我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一张小孩的脸向窗里望。恐惧使我狠了心,发现想甩掉那个人是没有用的,就把她的手腕拉到那个破了的玻璃上,来回地磨着,直到鲜血滴下来,染湿了床单。可她还是哀哭着,“让我进去!”而且还是紧紧抓住我,简直要把我吓疯了。“我怎么能呢?”我终于说。“如果你要我让你进来,先放开我!”手指松开了。我把自己的手从窗洞外抽回,赶忙把书堆得高高的挡住窗子,捂住耳朵不听那可怜的祈求,捂了有一刻钟以上。可是等到我再听,那悲惨的呼声还继续哀求着!“走开!”我喊着,“你就是求我20年,我也绝不让你进来。”“已经20年啦,”这声音哭着说,“20年啦。我已经作了20年的流浪人啦!”接着,外面开始了一个轻微的刮擦声,那堆书也挪动了,好像有人把它推开似的。我想跳起来,可是四肢不能动弹,于是在惊骇中大声喊叫。使我狼狈的是,这喊叫声并非虚幻,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走近我的卧房门口。有人用力把门推开,一束光从床顶的方洞外微微照进来。我坐着还在哆嗦,并且在擦着我额上的汗。这闯进来的人好像犹豫不定,自己咕噜着,最后他轻轻地说:“有人在这儿吗?”显然并不希望有人回答。我想最好还是承认我在这儿吧,由于我听出希刺克厉夫的口音,我害怕如果不声不响,他还要进一步搜索的。这样想着,我就翻身推开嵌板。我这行动所产生的影响将使我久久不能忘记。

希刺克厉夫站在门口,穿着衬衣衬裤,拿着一支蜡烛,烛油滴到他的手指上,脸色苍白得像他身后的墙一样。那橡木门第一声嘎的一响吓得他像触电一样,手里的蜡烛掉在地下几尺远,他恐惧万分,以至于他连捡几次也捡不起来。“只不过是你的客人在这儿罢了,先生。”我叫出声来,免得他露出更胆怯的样子而使他丢面子。“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不幸在睡着时叫起来了。我很抱歉打搅了你。”“啊,上帝惩罚你,洛克乌得先生!”我的主人开始说,把蜡烛放在一张椅子上,由于他做不到拿着它不晃动,“谁把你带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他接着说,并把指甲抠进他的手心,磨着牙齿,为的是控制腭骨的颤动。“是谁带你来的?我真想把他们就在这会儿赶出门去!”“是你的佣人,齐拉,”我回答,跳到地板上,急急忙忙穿衣服。“你赶她吧,我不管,希刺克厉夫先生。她活该,我猜想她是打算利用我来再证实一下这地方闹鬼罢了。咳,是闹鬼——满屋是妖魔鬼怪!我对你说,你是有理由把他们养起来的,他们是你的祖先。所有在这么一个洞里睡过觉的人是不会感谢你的!”“你是什么意思?”希刺克厉夫问道,“你在干吗?既然你已经在这儿了,就躺下,睡完这一夜!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别再发出这种可怕的叫声啦。那没法叫人原谅,除非你的喉咙正在被人切断!”“要是那个小妖精从窗子进来了,她也许就会把我掐死的!”我回答说。“我不准备再受你那些好客的祖先们的迫害了。杰别斯·伯兰德罕牧师是不是你母亲的亲戚?还有那个疯丫头,凯瑟琳·林悖,或是恩萧,不管她姓什么吧——她一定是个容易变心的——恶毒的小灵魂!她告诉我这20年来她就在旷野上流浪——我不怀疑,她正是恶有恶报啊!”

这些话还没落音,我立刻想起那本书上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两个名字的联系,这点我完全忘了,这时才回想起来。我为我的粗心脸红,可是,为了表示我并没觉察到我的冒失,我赶紧加一句,“实际上是,先生,前半夜我在……”说到这儿我又停住了,差点说出“阅读那些旧书”,那就表明我不但知道书中印刷的内容,而且知道那些用笔写出的内容了。因此,我马上改口,这样往下说,“在拼读刻在窗台上的名字。一种很单调的工作,想使我睡着,像数数似的,或是……”“你这样对我滔滔不绝,到底是什么意思?”希刺克厉夫大吼一声,蛮性发作。“怎么?你怎么敢在我的家里?天呀!你这样说话肯定是发疯啦!”他愤怒地敲着他的额头。

我不知道是跟他抬杠好,还是继续解释好。可是他好像大受打击,我都可怜他了。于是我继续说我的梦,肯定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凯瑟琳·林悖”这名字,只是念得过多才产生了一个印象,当我不能再约束我的想象时,这印象就化为真人了。希刺克厉夫在我说话的时候,慢慢地往床后靠,最后坐下来,差不多是在后面隐藏起来了。但是,听他那不均匀的呼吸,我猜想他是拼命克制过于强烈的情感。我不想让他看出我已觉察出了他处在矛盾中,就故意在穿着时,发出很大的声响,又看看我的表,自言自语地埋怨夜长。“还没到3点钟哪!我本来想发誓说已经6点了,时间在这儿停滞不动啦!我们一定是8点钟就睡了!”“在冬天总是9点睡,4点起床,”我的主人说,压住一声呻吟。看他胳膊的动作,我猜想他正从眼里擦去一滴眼泪。“洛克乌得先生,”他又说,“你可以到我屋里去。你这么早下楼也影响别人;你这孩子似的大叫已经把我的睡魔赶掉了。”“我也一样。”我回答,“我要到院子里转转,等到天亮我就走。你不要怕我再来打搅,我这交友寻乐的毛病现在治好了。无论是在乡间或在城里,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应该该明白跟自己做伴就够了。”“愉快的伙伴!”希刺克厉夫咕噜着,“拿着蜡烛,你想去哪儿就去吧。但是,别到院子里去,狗都没拴住。母狗在大厅里站岗,还有……不,你只能在楼梯和过道那儿转转。可是,你去吧!我过两分钟就来。”

我服从了,离开了这间卧室。当时由于不知道那狭窄的小屋通到哪里,我就只好还站在那儿,没想到却看见我的房东做出一种迷信的举动,这很奇怪,看来他只是表面上有头脑罢了。

他上了床,扭开窗子,一边开窗,一边涌出控制不住的热泪。“进来吧!进来吧!”他抽泣着。“凯蒂,来吧!啊,来呀——再来一次!啊!我心爱的!这次听我的话吧,凯蒂,最后一次!”幽灵表现出幽灵常有的反复无常,她偏偏不来!只有风雪猛烈地急速吹过,甚至吹到我站的地方,而且吹灭了蜡烛。

在这突然涌出的悲哀中,竟有这样的痛苦伴随着这段发狂的话,以致我对他的怜悯之情使我忽视了他举止的愚蠢。我避开了,一面由于自己听到了他这番话而暗自伤感,一面又因自己诉说了那荒唐的恶梦而烦躁不安,由于就是那个噩梦引出了这种悲痛。至于悲痛怎样产生,我就不明白了。我小心地下楼,到了后厨房,那儿有一丝火苗,我把它们拨拢在一起,点着了蜡烛。没有一点动静,一只灰猫从灰堆里爬出来,哀声怨气地喵儿一声向我致敬。

两条圆弧形长凳,几乎把炉火围起来了。我躺在一条凳子上,灰猫跳上了另一条。我们两个都在打瞌睡,没想到有人来捣乱,原来是约瑟夫放下一个木梯,它经过一个活门直通阁楼里,我猜想这就是他上阁楼之路了。他向着我拨弄起来的火苗狠狠地望了一眼,把灰猫从凳子上赶下来,自己坐在空出的凳子上,开始把烟叶塞进三寸长的烟斗里。我在他的“圣地”出现,显然被他看作是一件莽撞事情。他默默地把烟斗递到嘴里,两臂交叉着,喷云吐雾。我让他享受安逸,不打搅他。他吸完最后一口,深深地吁出一口气,站起来,像走进来时那样庄严地又走出去了。

接着有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进来了。我正要张开口说早安,可又闭上了,由于哈里顿·恩萧正在做他的独特的早祷——在屋角搜寻一把铲子或是铁锹去铲除积雪时,他碰到每样东西都要对它发出一连串的咒骂。他向凳子后面扫了一眼,张大鼻孔,认为对我用不着客气,就像对那只灰猫一样。看他做铲雪的准备,我认为我该走了,我站起来打算跟他出去。他注意到这点,就用他的铲子头指指一扇黑门,表示如果我要离开,就必须走这儿不可。

那扇门通到大厅,女人们已经在那儿活动了。齐拉用一只巨大的风箱把火苗吹上烟囱;希刺克厉夫夫人,跪在炉边,借着火光读着一本书。她用手遮挡着火炉的热气,不让热气伤她的眼睛。她似乎很专心地读着,只有在骂佣人不该把火星溅到她身上来,或者不时推开一只总是用鼻子向她脸上凑近的狗的时候才停止阅读。我很惊奇地看见希刺克厉夫也在那儿,他站在火边,背对着我。由于他刚刚对可怜的齐拉发过一通脾气,齐拉不时地停下工作,拉起围裙角,发出气愤的哼哼声。“还有你,你这没出息的哟。”我进去时,他正转身对他的儿媳妇发作,并且在形容词后面加个无伤大雅的词儿,如鸭呀,羊呀,有时往往什么也不加,只用一个“哟”来代表了。“你又在那儿,玩你那些无聊的把戏啦!其余的人都能挣饭吃,你就只靠我!把你那废物扔掉,找点事做!你老是在我眼前让我烦,你要得报应的!你听见没有,该死的贱人!”“我会把我的废物扔掉。由于如果我不想扔,也会被强迫扔掉的。”那少妇回答,合上她的书,把它扔在一张椅子上。“可你就算骂掉了舌头,我也是除了我喜欢做的事以外,别的什么都不干!”

希刺克厉夫举起他的手,说话的人显然熟知那只手的分量,马上跑到—个较安全的远一点的地方。我无心观赏一场猫和狗的打架,便轻闲地走向前去,好像是很想在炉边取暖,根本不理会这场中断了的争吵似的。好在彼此都还有足够的礼貌,暂时停止了进一步的争吵。希刺克厉夫不由地把拳头放进他的口袋里。希刺克厉夫夫人撅着嘴,坐到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当我待在那儿的一段时间里,她果然说话算话,扮演一座石像。我没有待多久,我谢绝与他们共吃早餐,等到曙光初放,我就趁机逃到外面的自由的空气里,它现在已是清爽、宁静而又寒冷得像块无形的冰一样了。

我还没有走到花园的尽头,希刺克厉夫就喊住了我,他要陪我走过旷野。幸好他陪我,由于整个山脊好像一片波浪起伏的白色海洋。它的起伏和地面的凸凹不平已不复存在,许多坑已被填平了,而且蜿蜒的丘陵以及石矿的残迹,都从我昨天走过时在我脑中所留下的地图中抹掉了。昨天我曾注意到,在路的一边,每隔六七码就有一排直立的石头,一直延续到荒原的尽头。这些石头都竖立着,被涂上了石灰,是为了在黑暗中标志方向的,也是为了碰上像现在这样的一场大雪,把两边的小路弄得模糊不清而设的。但是,除了星星点点看得见这儿那儿有个泥点以外,这些石头存在的痕迹都消失了。当我以为我是正确地沿着弯曲的道路向前走时,我的同伴还是时不时地需要警告我向左或向右转。

我们很少交谈,他在画眉园林门口站住,说我到这儿就不会走错了。我们的告别仅只是匆匆一鞠躬,然后我就向前走去。从大门到山庄是两英里,我觉得我给走成四英里了。我在树林里迷了路,又陷在雪坑里被雪埋到齐脖子——那种困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在我进家时,钟正敲12下,这说明从呼啸山庄循着通常的道路回来,每一英里都用去了整整一个钟头。

我那坐在家里不动的管家和她的随从冲出来迎接我,七嘴八舌地嚷着说她们都以为我是没指望的了,每个人都猜想我昨晚已死掉了,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找我的尸体。我叫她们安静些,而且我也快要冻僵了。我艰难地上楼去,换上干衣服以后,来来回回走了三四十分钟,以便恢复元气。我到我的书房里,软弱得像一只小猫,这一点精神也没有了,几乎没法享受仆人为我而准备的一炉旺火和热气腾腾的咖啡了。

第4章

我们是些多么没用的三心二意的人啊!我本来下决心远离一切尘世的来往——感谢我的福星高照,终于找到了一个人类几乎都无法通行的地方——但是,我这个软弱的可怜虫,与消沉和孤独苦斗直到黄昏,最终还是不得不升起降旗。在丁太太送晚饭来时,我装作打听关于我的住所必需的东西,请她坐下来守着我吃,真心地希望她是一个真正的爱唠叨的人,希望她的话不是使我兴高采烈,就是催我入眠。“你在这儿住了很久了吧,”我开始说,“你不是说过有16年了吗?”“18年啦,先生,我是在女主人结婚时,就跟过来侍候她的。她去世后,主人就把我留下来当他的管家了。”“哦。”

接着一阵静默。我担心她不是一个爱唠叨的人,除非是关于她自己的事,可那些事又无法使我发生兴趣。但是,她沉思了一会,把拳头放在膝上,她那红红的脸上罩着一层云雾,突然脱口而出:“啊,从那时起,世道可变得真厉害呀!”“是的,”我说,“我猜想你看到不少变化了吧?”“我见过,也见过不少烦恼呢。”她说。“啊,我要把话题转到我房东家里来了!”我思忖着。“谈这话题倒不错!还有那个漂亮的小寡妇,我很想知道她的身世。她是本地人吗?不,她很可能是一个外乡人,因此这些怪戾的本地居民就跟她合不来。”这样想着,我就问丁太太,为什么希刺克厉夫把画眉田园出租,宁愿住在一个地点与房屋都差得多的地方。“他难道还不够富裕得把产业好好整顿一下吗?”我问。“富裕啊,先生!”她回答。“他有钱,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钱,而且每年都增加!他富得足够让他住一所比这更好的房子。可是他有点——吝啬。而且,如果他打算搬到画眉田园的话,但他一听说有个好房客,他就不会搬过来,他绝不会放弃这个多赚些钱的机会。这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可还要这么贪财,这真奇怪!”“他好像有过一个儿子吧?”“是的,有过一个,死啦。”“那位年轻的太太,希刺克厉夫夫人,是他儿子的遗孀吧?”“是的。”“她是从哪儿来的?”“唉,先生,她就是我那已故的主人的女儿啊……凯瑟琳·林悖是她的闺名。我把她带大的,可怜的东西!我真希望希刺克厉夫先生搬到这儿来,那我和她又可以在一起了。”“什么?凯瑟琳·林悖!”我十分吃惊地叫道。可是只经过一分钟的回忆,我就确信那不是我那鬼怪般的凯瑟琳了。“那么,”我接着说,“我以前的房主人姓林悖啦?”“是的。”“那么和希刺克厉夫先生住在一起的那个恩萧,哈里顿·恩萧又是谁呢?他们是亲戚吗?”“不,他是过世的林悖夫人的侄子。”“那么,是那年轻太太的表哥啦?”“是的,她的丈夫也就是她的表兄弟。一个是母亲的侄子、一个是父亲的外甥,希刺克厉夫娶了林悖的妹妹。”“我看见呼啸山庄的房子的前门上刻着‘恩萧’这个字。他们是个古老的家族吧?”“很古老的,先生,哈里顿是他们最后一个了,就像我们的凯蒂小姐也是我们最后一个——我意思是说林悖家的最后一个。你刚刚去过呼啸山庄,我冒昧地问一声,我很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希刺克厉夫夫人吗?她看起来很好,也很标致。可是,我想,她不太快乐。”“啊呀,那我一点也不奇怪!你看那位主人怎么样?”“简直是一个粗鲁的人,丁太太。他的性格就是那样吗?”“像锯齿一样地粗,像岩石一样地硬!你跟他越少交往越好。”“他一生肯定经历过一些坎坷,才让他变成这么一个粗暴的人吧。你知道一些他的身世吗?”“就像一只布谷鸟的一生似的,先生——除了他生在哪儿,他的父母是谁,还有他起初怎么发财的以外,其他的我全知道。哈里顿就像个羽毛还没长全的篱雀似的给赶出去了!在整个教区里只有这孩子最不幸,是唯一一个意想不到自己是怎么被欺骗的人啊。”“啊,丁太太,做做好事,告诉我一点关于我邻居的事吧。我觉得即使上床睡觉,我也不会安心的,因此行行好坐下聊一个钟头吧。”“啊,当然可以,先生!我就去拿点针线来,然后你愿意我坐多久,都可以。不过你着凉啦。我看见你直哆嗦,你得喝点粥驱驱寒气。”

这位值得尊敬的女人急忙地走开了,我朝炉火边更挨近些。我觉得头发热,身上却发冷,而且,我的神经和大脑受刺激到发昏的地步。这使我觉得,不是不舒服,而是使我简直害怕(现在还害怕),担心今天和昨天的事会有严重的后果。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带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盆子,还有针线篮子。她把盆子放在炉台上后,又把椅子拉过来,显然为有我做伴而高兴呢。

在我来这儿住之前——她开始说,没等我邀请就讲开了——我差不多总是在呼啸山庄的。由于我母亲是带辛德雷·恩萧先生的,他就是哈里顿的父亲,我和孩子们也在一起玩惯了。我也给他们干杂活,帮忙割草,在庄园里闲逛,无论谁叫我做点什么我都做。一个晴朗的夏日清晨——我记得那是开始收割的时候——老主人恩萧先生下楼来,穿着要出远门的衣服。在他吩咐了约瑟夫这一天要做些什么之后,转过身来对着辛德雷、凯蒂和我——由于我正在和他们一块儿吃粥——他对他的儿子说:“喂,我的漂亮人儿,我今天要去利物浦。给你带点什么回来呢?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吧,不过要挑个小东西,由于我来回都步行,60英里,挺长一趟路哩!”辛德雷说要一把小提琴,然后他又问凯蒂小姐。她还不到六岁,可是她已经能骑上马厩里任何一匹马了,因而选择一根马鞭。他也没有忘掉我,由于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尽管有时候他有点严厉。他答应给我带回来一口袋苹果和梨,然后他亲亲孩子们,说了声再见,就动身走了。

他走了三天,我们都觉得好像很久了,小凯蒂常常问起他什么时候回家来。第三天晚上恩萧夫人希望他在晚饭时候回来,她把晚饭一小时一小时的往后推迟。可是,没有他回来的迹象。最后,孩子们连跑到大门口张望也腻了。天黑下来了,她要他们去睡,可是他们苦苦地请求允许他们再等一会儿。在快到11点钟时,门闩轻轻地抬起来了,主人走进来。他倒在一把椅子上,又是笑又是哼,叫他们都站开,由于他都快累死了——哪怕给他英伦三岛,他也不会再走一趟了。

走到后来,就跟奔命似的!他说,打开他的大衣,这件大衣是被他卷成一团抱在怀里的。“看这儿,太太!我一辈子没有给任何东西弄得这么狼狈过,可是你真得当作是上帝赐的礼物来接受,尽管他黑得简直像从魔鬼那儿来的。”

我们围拢来,我从凯蒂小姐的头上望过去,窥见一个肮脏的,穿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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