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 中文版 世界经典文学名著系列 Wuthering Heights(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9 14: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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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艾米莉·勃朗特

出版社: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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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中文版 世界经典文学名著系列 Wuthering Heights

呼啸山庄 中文版 世界经典文学名著系列 Wuthering Heights试读:

第一卷

第一章

1801年

我刚刚拜访了我的房东——一个以后令我陷入麻烦的孤僻邻居。这里真是一个美丽的乡村!我都不能相信,在整个英格兰,还能找到如此一处远离尘世的地方。一个厌世者的完美天堂。希思克利夫先生和我,倒是很适合一起来分享这片荒芜的景色。一个绝好的伙伴!他想象不到,当我骑马上前,看到他眉毛下那双充满猜忌的黑眼珠时;等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没有伸出手,反而多疑地把手指更深地插进马甲里时;我内心,对他倒是有了几分好感。“希思克利夫先生吗?”我问。

点了一下头算是应承。“我是洛克伍德先生,您的新房客,先生。为表敬意,一到了这里,我就赶紧来拜访您,希望我坚持要求租下画眉田庄,不会给您带来什么不便。我听说您昨天有些想法……”“画眉田庄是我自己所有的,先生,”他打断了我的话,紧皱眉头。“如果我能阻止,就不会让任何人给我带来不便。进来!”

这句“进来”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表达了“见鬼去吧”的情绪。嘴上这么说,他靠着的门却一动不动。而我想正是这样的情况,让我决意接受他的邀请。我对这个似乎比我还怪癖的人,产生了兴趣。

看到我的马的胸脯快要撞上了栅栏了,他竟然伸出手解开门链,随即阴郁地领着我走上石板路。刚一进院子,他就嚷道:“约瑟夫,把洛克伍德先生的马牵走,再拿些酒来。”“我猜想,这就是这里唯一的家仆了”这是这个双重命令给我的反应,“这也难怪石板之间杂草丛生,恐怕只有牲口在做修剪树篱的工作呢。”

约瑟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也可以说,就是个老头——也许很老了,尽管人还挺壮实。“求上帝保佑!”他牵过我的马时,愤愤地低声嘟囔,与此同时,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只能善意地猜想,他一定需要上帝来帮助他消化他的食物,因而他的那虔诚的祷告,与我的突然来访毫无关系。

呼啸山庄是希思克利夫先生住所的名字。“呼啸”是当地一个寓意很深的形容词,用来形容这地方在狂风暴雨时,大气的翻涌喧嚣。的确,他们这里一直都流通着清新纯净的空气。看看房子边上几棵过度倾斜的矮小的枞树,看看一排瘦削的荆棘都朝一个方向伸展枝条,仿佛在乞求太阳的眷顾,便可猜想到北风吹过山巅的力量了。所幸的是,建筑师很有远见地把房子盖得很结实:狭窄的窗子深深地嵌在墙内,墙角都用凸出的大石块保护着。

跨进门槛之前,我停下来观赏房屋正面的大量雕塑,特别是正门上的那个。在正门上方,我在众多残破的怪兽和不知羞的小男孩中间,发现了“1500”这个年份和“哈雷顿·厄恩肖”这个名字。我本想议论几句,向这位傲慢无礼的主人请教这座住宅的简史,但是从他站在门口的架势来看,分明是要我赶快进去,否则马上离开,而我还没看过厅堂内室之前,不想让他感到不耐烦。

不用经过任何穿堂过道,一跨步我们就进了这家的起居室。他们别出心裁地把这里称作“堂屋”。通常堂屋包括厨房和客厅,但是我认为在呼啸山庄里,厨房是被挤到了另一个角落,至少我隐约听得出里边有唧唧喳喳的说话声,炊具的磕碰声;在大壁炉那里,我并没有看出煎烤、煮或烘焙的痕迹,墙上也没有任何铜锅和锡滤器在闪闪发光。屋子的另一头,在一个橡木大碗橱上,摆着一排排的白色盘子,还点缀着一些银壶和银杯,一排排地直垒到屋顶,他们射出光线和热气,互相辉映,光彩夺目。房子没有被吊过顶,整个屋顶构造光秃秃的,一目了然。只有一处,被摆满燕麦饼、牛腿、羊肉和火腿的木架遮盖住了。壁炉上方,挂着几支难看的老式枪,还有一对马枪,而为装饰起见,还有三只漆得俗气的茶叶罐靠边摆着。地面是用光滑的白石板砌成;椅子都是高背的,结构简陋,漆成绿色;一两把笨重的黑椅子藏在暗处。橱柜下面的圆拱里,躺着一条巨大的酱色的母猎狗,身边还围着一窝唧唧叫着的小狗,还有几条狗在别的暗处里呆着。

这样的屋子和陈设,若是属于一个普通的北方农民,有着一副倔强的面孔,一双粗壮的腿,穿上齐膝短裤,打上绑腿,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你若是饭后选准时间,在这山区随便走上五六英里,就会看见这样一个人,安坐在扶手椅里,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大杯浮着泡沫的麦芽酒。

但是,希思克利夫与他的住宅和生活方式,形成了奇怪的对照。从外表上看,他就像一个皮肤黝黑的吉卜赛人,可是从衣着举止上看,他又是个绅士,也就是,像许多乡绅那样的绅士,也许有点衣冠不整,但是他的不修边幅并不难看,因为他拥有着挺拔英俊的身材,还有一副忧郁的样子。或许有人怀疑他有些缺乏教养,而带有几分傲慢。我却对他产生了同情,觉得并非这么回事:我的直觉告知,他的冷淡是由于厌恶炫耀感情——对彼此亲热表示厌烦。他把爱与恨都藏在心底,并且认为被他人爱或恨是很不体面的事。不行,我如此判断可能是太早了:我把自己的特性加到了他身上。希思克利夫先生跟我一样,遇到算是熟人的人,就把手藏起来,但是原因却跟我的完全不同。但愿我的气质有些独特:我亲爱的母亲曾经说我不会有一个舒适的家,直到今年夏天,我才证实自己的确不配有那样一个家。

那时,我在海边享受着一个月的好天气,偶然结识了一个非常迷人的姑娘,她还没有留意我的时候,在我眼里她已是一位真正的女神。我从未讲述过“我的爱情”,不过,如果神色可以传情的话,就是最蠢的傻瓜也看得出,我已然是神魂颠倒,后来她明白了我的情意,向我回送了一个眼波——那种可以想象的最甜蜜的眼波。我怎么办呢?说起来真丢脸——我像个蜗牛似的,冷冰冰地退缩了。她越看我,我就缩得越冷越远。直到最后,那可怜的天真姑娘怀疑起自己的感觉来,自以为猜错了,感到很窘迫,便说服母亲带她离开了。由于这古怪的性情,使我得了个冷酷无情的名声。多么冤枉啊,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

我在壁炉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房东坐在对面的那一把。为了填补那沉默的间隙,我想去摸摸那条母狗。这条狗离开了它那一窝小狗,饿狼似地偷偷溜到我的腿后面,撅起嘴唇,白牙齿上淌着口水,垂涎欲滴。我的爱抚却引得它从喉头发出了一声长吠。“您最好别碰这条狗,”希思克利夫先生也同样吼了一声,用力跺了一下脚警告它。“它不习惯被人娇惯——它不是当作宠物养的。”接着,他大步走到一个边门,又大嚷道:“约瑟夫!”

约瑟夫在地窖深处嘟囔着着,但是没打算要上来。于是,他的主人就钻到地窖去找他,留下我和那条凶恶的母狗和一对狰狞的牧羊狗,面面相觑。它们像那母狗一样,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真不愿意和犬牙打交道,就静坐着不动。然而,我以为它们不会理解无声的冒犯,便向三只狗挤眉弄眼,做鬼脸。不知道我的哪个表情激怒了那位狗夫人,它突然暴怒起来,忽地跳上我的膝盖。我把它推开,赶紧拉过桌子挡在我们之间。这一下可引起了众怒。六只大大小小、体态各异的四脚恶魔,一齐从暗洞里窜到屋中。我觉得我的脚后跟和衣摆成了它们攻击的特别目标。便一面使劲用火钳挡开几个较大的攻击者,一面又大声求援,请这家里的什么人赶紧来重建和平。

令人恼火的是,希思克利夫先生和仆人,不慌不忙地,爬着地窖的阶梯。尽管炉边已经被狗狂吠乱咬闹得大乱,我觉得他们两个的动作丝毫不比往常快一点。幸好,厨房里有个人动作比较快:一个健壮的女人,卷起衣裙,光着胳臂,两颊火红,挥舞着煎锅,冲到我们中间。运用这件武器,加上她的舌头,倒是非常有效地奇妙地平息了这场风暴。等主人上场时,她已如狂风卷过的大海一样,喘着气。“见鬼,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两眼瞪着我。刚才受到那样不友好的对待,现在还得看这样的眼色,真让人难以忍受。“是啊,真是见鬼!”我嘟哝说。“先生,就算是恶魔附体的猪群,也没有您的这群畜生凶恶。您还不如把一个客人丢给一群猛虎呢!”“人不碰它们,它们是不会惹事的。”他说着,把酒瓶放在我面前,把挪开的桌子放回原处。“狗是应该保持警觉的。喝杯酒吧?”“不,谢谢。”“没被咬着吧?”“要是我被咬着了,也会在咬人的东西身上烙上我的印记。”

希思克利夫绷紧的脸显露出一丝笑意。“得啦,得啦,”他说,“您受惊了,洛克伍德先生。来,喝点酒吧。我这房子很少有客人来,我必须承认,我和我的狗都不大懂得如何接待客人。祝您健康,先生!”

我鞠躬,也回敬了他。我开始意识到,为了一群狗的失礼而坐在那里生气,真有点犯傻。另外,我不愿意让这家伙再取笑我,因为他已把幽默转到取笑上了——也许考虑到得罪一个好房客也是愚蠢的——他的语气稍许缓和了些,说话不再简略到连代名词和助动词都略去了,而且还说起了一个他认为我会有兴趣的话题——我现在住处的优点和缺点。我发现他对我们谈及的话题很有见识。临回家前,我居然来了兴致,提出明天再来拜访。他显然不希望我再来打扰。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来。令人惊讶,和他相比,我觉得自己是多么擅长交际啊。

第二章

昨天下午雾蒙蒙的,又很冷。我本想在书房的壁炉边度过这个下午,而不打算踏着杂草和泥路去呼啸山庄了。但是,吃过午饭后(请注意:我的午饭是在十二点和一点之间。女管家,一位严肃的女士,无法理解,也不愿理会我在五点钟开饭的要求),我怀着这个懒惰的想法上了楼,刚走进屋,就看见一个女仆跪在地上,身边放着扫帚和煤斗,正用一堆堆煤渣去扑灭火焰,室内烟尘弥漫。看到这种情景,我赶紧就退了出来。我拿了帽子,走了四英里路,来到希思克利夫的花园门口,正好躲过了第一场的鹅毛大雪。

在荒凉的山顶上,地面结着坚实的黑霜,寒气刺得我四肢发抖。我打不开门链,就跳了进去,沿着两边蔓生着醋栗树丛的石板路跑去,白白敲了半天门,敲得手指的关节都疼了,狗也狂叫起来。“一家子倒霉鬼!”我心里嚷道,“你们这样怠慢客人,就该一辈子与世隔绝。至少,我不会白天还闩住门。我才不管呢——我就要进去!”下定了决心,我抓住门闩猛摇。阴着脸的约瑟夫从谷仓的圆窗里探出头来。“你干吗?”他大叫,“主人在羊圈里。要找他说话,就到这仓房尽头绕过去。”“屋里没人吗?都不开门。”我也跟着叫起来。“除了太太就没有别人,你就是折腾到夜里,她也不会来开门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呃,约瑟夫?”“我才不呢!我可不管这种事。”那脑袋咕哝着,就不见了。

雪开始下大了。我抓住门柄想再试一次。正在这时,一个没穿外套的年轻人,扛着一把草钯,出现在院子后方。他招呼我跟着他,穿过一间洗衣房和一块铺筑的场地,那里有煤棚、水泵和鸽笼,终于来到了上次接待过我的那间温暖舒适的大屋子。由煤、炭和木柴燃起的熊熊炉火,把屋子映得暖洋洋的。在准备摆上丰盛晚餐的餐桌旁,我有幸地看到了“太太”,之前我从未设想过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我鞠了个躬,等待着,心想她会请我坐下。她看着我,往椅背上一靠,动也不动,也不出声。“天气真糟!”我说。“希思克利夫夫人,我想那扇门因为您仆人的偷懒也吃了苦头:我使劲敲门,他们才听见。”

她还是不开口。我瞪眼——她也瞪眼,至少,她用那种漠然的眼神地盯着我,令我极其尴尬和不舒服。“坐下吧,”那年轻人粗声粗气地说。“他马上来了。”我听了他的话,轻咳了一下,喊了朱诺那条恶狗一声。第二次见面,朱诺总算赏脸,摇摇尾巴尖,表示和我认识了。“好漂亮的狗啊!”我又开口。“夫人,您是不是打算送走这些小狗?”“这些狗不是我的。”可爱的女主人说道,语气比希思克利夫回话时还噎人。“啊,那您喜爱的在这些中么?”我又说道,转身看着暗处的坐垫上面像是有一群猫。“谁会奇怪到喜欢这些东西!”她轻蔑地说。

真倒霉,原来那是一堆死兔子。我又轻咳了一下,向壁炉靠近些,又重复念叨了今晚不好的天气。“您就不该出来,”她说着,站起来去拿壁炉台上的两个彩釉茶叶罐。

她之前坐的地方被遮挡住光线,现在我看清楚了她的整个身材和容貌。她很苗条,显然还没有过青春期。体态袅娜,还有一张我生平从未有幸见过的精致小脸,五官精巧,非常白皙,淡黄色的卷发,或者不如说金黄色的卷发,散垂在她那细嫩的脖颈上。还有那双眼睛,若是眼神和悦一些,那会使人无法抗拒了。侥幸地是,对于我这颗容易动情的心来说,那眼神流露出的是轻蔑和几乎绝望之间的一种情绪,而在那张脸上出现那样的情绪,实在是让人很不能理解。她有点够不到茶叶罐,我起身想帮她,她猛地扭转身,如同守财奴看到别人想要帮他数金子一样。“我不需要您帮忙,”她气冲冲地说,“我自己拿得到。”“对不起。”我连忙回答。“是请您来喝茶的吗?”她问,一边把围裙系在整洁的黑衣服上,站在那里,正要把一匙茶叶倒进茶壶里。“我很想喝一杯。”我回答。“是请您来喝茶的吗?”她又问。“没有,”我勉强一笑说,“您正好可以请我喝呀。”

她猛地把茶叶倒回去,连茶匙一起,又坐到椅子上。她皱起前额,翘起红红的下唇,像个要哭的孩子似的。

这时,那个年轻人已经换上一件十分破旧的上衣,直挺挺地站在壁炉前,斜着眼看我,仿佛我和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我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仆人:他的衣着和谈吐都很粗俗,完全没有在希思克利夫夫妇身上所能看到的优越感。厚厚的乱蓬蓬、从不梳理的棕色卷发,脸上像熊似的长满胡子,手像普通劳动者的手一样黝黑,不过,他举止随便,几乎算得上傲慢,没有一点家仆服侍女主人的殷勤姿态。既然没有关于他身份的确凿证据,我觉得最好还是不去注意他的古怪行为。五分钟过后,希思克利夫进来了,多少算是把我从那窘境中解脱出来了。“您瞧,先生,我来了,说话算话!”我装作高兴地说,“我恐怕要给这场大雪困上半个钟头,您能不能让我暂时避一避。”“半个钟头?”他说,一边抖落衣服上的雪片,“我奇怪,您怎么专挑这么个暴风雪天出来闲逛。您知道您冒着迷路掉进沼泽的危险吗?熟悉这荒野的人,还经常在这样的晚上迷路呢。而且我可以告诉您,最近这天气是不会好转的。”“也许我可以从您的仆人中找一位向导,他可以在田庄住到明天早上——您能给我找一位吗?”“不,我不能。”“哦,真是的!那么好吧,我只得靠自己的本事了。”“哼!”“您是不是该沏茶啦?”穿着褴褛的年轻人问道,将凶狠的眼神从我身上移向年轻的女主人。“他也喝吗?”女主人请示希思克利夫。“沏就是了,可以吗?”如此蛮横地回答,倒把我吓了一跳。这样的语调显露出他真正的坏性子。我再也不想把他称作多棒的伙伴了。茶沏好后,他邀请我说:“先生,请往前挪一挪椅子。”于是,我们大家,包括那个粗野的年轻人,都围坐在桌子旁。吃饭时,一片沉寂。

我想,如果是我引来了这片乌云,我就有义务努力去驱散它。他们不可能每天都这么沉闷不语地坐着吧。不管他们脾气有多坏,总不至于每天都绷着脸吧。“真奇怪,”我喝完一杯茶,接过第二杯时说,“真奇怪,习惯可以陶冶我们的情操和想法:希思克利夫先生,许多人无法想象,像您所过的这种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也有幸福存在,可是我敢说,有您的一家人围着您,还有您可爱的夫人,如同女神般守护着您的家和心灵……”“我可爱的夫人!”他打断了我的话,脸上浮起了近乎恶魔般地讥笑。“我可爱的夫人——她在哪儿?”“我是指您的太太希思克利夫夫人。”“哦,是呀——噢!您是想说即使她的肉体死去之后,她的灵魂还站在守护神的岗位上,守护着呼啸山庄的产业。是这样么?”

我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便试图加以纠正。我本该看得出双方年龄的差距,不可能是夫妻。一个大概四十岁多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男人在这个年龄段,很少会幻想女孩会为了爱情而嫁给自己。那种幻想是留给我们老了后,聊以自慰的。而那另一个人,看样子还不到十七岁。

随即,我又灵机一动:“我胳膊旁的这个用盆喝茶,手也不洗就吃面包的家伙,或许就是她丈夫:他自然是小希思克利夫。这就是住在偏远地区的结果:她完全不知道天下还有更好的男人,就嫁给了那个乡下佬!真是可惜——我必须留点神,可别让她因为我而懊悔自己的选择。”最后的这份想法似乎有点自负,其实倒也不是。我旁边这个人有些令人讨厌,根据经验,我知道,我这个人还是多少有点吸引力的。“希思克利夫夫人是我的儿媳妇,”希思克利夫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说着,掉过头,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朝她望去,一种憎恨的目光。除非他的面部肌肉长得极为反常,不像别人那样,能展现心灵的语言。“啊,当然——现在我明白了,您才是拥有这位和善仙女的有福气之人。”我转过头,对我旁边那个人说。

这比刚才还要糟糕,年轻人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像是要动武的架势。不过,他似乎马上又镇定下来了,只是冲我嘟囔了一句粗野的脏话,结束了这场风波。那脏话,我装作没有听见。“可惜,您都猜错了,先生!”主人说道“我们两个都没有福气拥有您这位好仙女,她丈夫死了。我说过她是我的儿媳妇,因此,她当然是嫁给了我儿子。”“那这位年轻人是——”“当然不是我儿子!”

希思克利夫又笑了,似乎把那笨熊当作他儿子的玩笑,开得简直太鲁莽了。“我的名字是哈雷顿·厄恩肖,”另一位吼道,“我劝您放尊重些!”“我没有表示不尊重呀。”我答道,心里暗笑他说出名字时的神气。

他一直盯着我,盯得我都不敢回视他了,担心自己忍不住打他个耳光,或是笑出声来。我开始感到在这个愉快的家庭里,我有些碍事。精神上的沉闷气氛不仅压倒了,而且大大抵消了我周围物质上的舒适。我暗想,假如我再敢第三次来这座房子,一定要小心谨慎。

用餐完毕,谁都没说一句客套应酬的话,我就走到一扇窗前察看天气。我看到一片凄凉的景象:黑夜提前降临,在一阵凛冽的旋风与令人窒息的大雪中,天空和群山模糊在一起。“要是没有向导,我怕是回不了家了,”我禁不住叫起来。“道路可能已经被埋住了,即使还露着,我也辨不清往哪儿迈步。”“哈雷顿,把那十几只羊赶到谷仓的门廊里。要是整夜呆在羊圈,就得给它们盖点东西,前面挡块木板,”希思克利夫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接着说,更加焦急。

没有人回答我。我环视四周,只看到约瑟夫给狗带来一桶粥,希思克利夫夫人俯身对着火炉,烧着一包火柴玩,这包火柴是她刚才把茶叶罐放回壁炉台时碰下来的。约瑟夫放下粥桶之后,挑剔地扫视了一下屋里,然后扯着沙哑的喉咙喊起来:“真奇怪,大家都出去了,怎么就你闲站在那!还要胡闹!不过,你是个废物,跟你说也没用。你也一辈子改不了,去见鬼吧,像你妈那样!”

起初,我还以为他这番陈词是对我讲的,我非常恼怒,便朝这老混蛋走去,想把他踢出门外。但是,希思克利夫夫人的回话制止了我。“你这个胡说八道、不正经的老东西!”她回答道,“你每次提到魔鬼名字的时候,你就不怕被魔鬼活捉?我警告你不要招惹我,否则我就叫魔鬼帮忙,把你勾去。站住!瞧瞧这儿,约瑟夫,”她接着说,一面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大黑书。“我要让你看看我的巫术学已经进步了多少,不久就可以完全精通了。那头红母牛不是偶然死掉的,而你那风湿病也算是上天的报应!”“哦,邪恶,邪恶!”老头喘息着,“愿上帝把我们从邪恶中拯救出来!”“不,混蛋!你是个被上帝抛弃的人!滚出去,不然我就要狠狠地伤害你!我要把你们全都用蜡和泥捏成模型①,谁先越过我定的界限,他就会——我不说他会被怎样——不过,你等着瞧吧!快滚吧,我在盯着你呢②!”

小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增添了一副嘲弄恶毒的神情,约瑟夫真的吓得直哆嗦,急忙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祷告,还喊着“邪恶!”我想,她这样做一定是因为无趣,闹着玩的。现

在只有我们俩了,我想向她诉诉我的烦恼。“希思克利夫夫人,”我诚恳地说,“您得原谅我打扰您。我如此做,是因为,就看您的面容,我想您一定是热心肠的。请指出几个路标,我也好知道回家的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走,就跟您不知道怎么去伦敦一样!”“顺着您来的路往回走。”她回答,仍然安坐在椅子上,面前点着一支蜡烛和那本摊开的大书。“建议虽简单,但也是我能提出的最稳妥的办法了。”“那么,假如您听说我被人发现死在沼泽或积满雪的泥坑里,您的良心就不会自问,说您也有一定的过错吗?”“怎么会呢?我又不能送您。他们不会允许我走到花园的墙尽头的。”“您送?在这样的夜晚,为了我的便利,就是请您出这门槛,我也不忍心啊。”我叫道。“我是要您告诉我怎么走,不是要您带路,或者,去劝劝希思克利夫先生给我派个向导。”“派谁呢?只有他自己、厄恩肖、齐拉、约瑟夫和我。您想要哪一位?”“庄上没有伙计吗?”“没有,就这些人。”“那就是说,我今夜不得不待在这里了。”“这事您可以跟主人商量,我管不着。”“我希望这对您是一个教训,以后别在这些山里乱跑,”厨房门口传来希思克利夫的严厉喊声,“至于待在这儿,我可没有招待客人的住房。您要住,就得跟哈雷顿或约瑟夫合睡一张床。”“我可以睡在这间屋子的一把椅子上。”我回答。“不行,不行!陌生人毕竟是陌生人,不管他是穷是富,我不愿意让任何人出入我防范不到的地方!”这个没礼貌的坏蛋说道。

遭受这般侮辱,我的忍耐现在也到了极限。我十分气愤地骂了一声,从他身边掠过,直奔院子,匆忙中正撞到了尼恩肖。天色漆黑,以至于我找不到出口;正在到处乱转的时候,听见了他们之间的一桩文明举止的另一例证。起初,那年轻人似乎想帮帮我。“我想陪他到花园那里。”他说。“你陪他下地狱去吧!”他的主人,或者不管是他的什么人,大声嚷道,“那谁来照看马呢,呃?”“一条人命总比一夜没人照看马重要些,总得有人去的。”希思克利夫夫人喃喃说道,比我预想的善良些。“我不听你差遣!”哈雷顿反击道,“你要是珍视他,最好就别出声。”“那我就希望他的鬼魂缠住你,我还希望希思克利夫先生再也找不到一个房客,直到画眉田庄变成废墟!”她尖声地回答。“听吧,听吧,她在咒他们哪!”约瑟夫嘟哝着,我向他走去。

他坐在不远的地方,借助一盏灯笼的光亮在挤牛奶。我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灯笼,高喊着我明天把它送回来,便奔向最近的边门。“老爷,老爷,他把灯笼偷走啦!”这老头一边喊叫,一边追我。“喂,‘咬人精’!喂,‘狗子’!喂,‘狼’!抓住他,抓住他!”

一开小门,两个毛茸茸的怪物便扑到我的喉头上,把我扑倒了,灯也扑灭了。这时,希思克利夫和哈雷顿一起放声大笑,这严重激怒了我,也让我羞愤至极。幸好,这两个畜生似乎只想伸伸爪子,打打哈欠,摇摇尾巴,并不真想把我活吞下去,但是,它们也不容我再站起来,我被迫躺在那里,直到它们恶毒的主人愿意来解救我。那时,我帽子也丢了,气得直抖,我命令这些歹徒放我出去——再多留我一分钟,我就让他们遭殃——我语无伦次地说了些威胁、要报复的话,颇有点李尔王①的风范。

由于过于激愤,我流了好多鼻血,希思克利夫还在笑,我也还在骂。如果不是旁边有个人比我理智些,比我的这位款待者仁慈些,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局面。这个人就是齐拉,那个健壮的女管家。她终于挺身而出,询问这争斗的真相。她以为他们有人对我大打出手,可是又不敢责难她的主人,便向那个年轻的恶棍开火了。“好啊,厄恩肖先生,”她喊道,“我不知道你下次会干出什么好事!我们是要在我们自己家门口杀人吗?我看我也不能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瞧瞧那可怜的小子,他都快喘不过气了!嘘,嘘!你可不能再这样了。进来,我给你治治。好啦,别动。”

边说这些话,她边猛地把一壶冰冷的水泼在我的脖子上,随即把我拉进厨房。希思克利夫先生跟在后面,他偶尔的快乐很快消失,恢复到他习惯的阴沉。

我难受极了,头晕目眩,因此不得不在他家住下。他让齐拉给我一杯白兰地,然后就进里屋了。她对我的不幸遭遇劝慰了几句,然后奉主人之命,给了我一杯白兰地,看我稍稍恢复了一些,便带我去睡觉了。

第三章

齐拉带我上楼时,嘱咐我

遮挡住蜡烛的光线,不要出声。因为主人对她安排我住的那个房间有着古怪的念头,从不愿意让任何人住在那。

我问是什么原因。

她说不知道,她在这里也才住了一两年,这一家还有很多怪事,她也就不再好奇了。

我自己昏昏沉沉,也无法再问,就闩上了门,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床在哪儿。全部家具只有一把椅子,一个衣橱,还有一个大橡木箱,靠近箱顶的地方开了几个方洞,像是马车的窗子。我走近这箱子往里面看,发现它是一张样子特别的老式卧榻,设计得非常实用,省去了家里每个人都要占一间屋子的必要。实际上,它构成了一个小套间,里面有个窗台,可以当桌子用。

我拉开嵌板门,拿着蜡烛进去,再把嵌板门拉上,觉得安全了,可以避开希思克利夫和其他人的监视。

在我放蜡烛的窗台上,有几本发了霉的书堆在一个角里。窗台的漆面有些划得乱七八糟的字迹。不过,这些字迹只是用各种字体,有大有小地重复写着一个名字——凯瑟琳·厄恩肖,有些地方改成凯瑟琳·希思克利夫,然后又成了凯瑟琳·林顿。

我无精打采地把头靠在窗子上,连续地拼着凯瑟琳·厄恩肖——希思克利夫——林顿,直至我闭上眼睛;但是,还没闭上五分钟,黑暗中猛地闪出一片白色字母,像鬼怪一样活灵活现——空中布满了“凯瑟琳”。我惊醒过来,想赶走这扰人的名字,我发现烛芯倒在一部古旧的书上,使那地方发出一股烤牛皮的气味。我剪了剪烛芯,在寒冷和持续恶心的作用下,我感到很不舒服,便坐起来,打开那本烤坏的书,放在膝上。这是一本《圣经》,细体字体,有很浓的霉味。扉页上写着“凯瑟琳·厄恩肖藏书”,还注有一个日期,大约二十五年前。

我合上它,又拿起一本,再拿起一本,直至我把它们全部查看了一遍。凯瑟琳的藏书是经过挑选的,那磨损的情况表明,它们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虽然用得并不十分得当:几乎没有一章,躲得过钢笔写的批注——至少,看上去像是批注。书页上留下的每一片空白,都被涂满了。有些是不连贯的句子,有的采取正规日记的形式,出自小孩子那种未成型的手笔,写得潦潦草草。在一张空余书页的上端,(刚一看到它时,还把它当作宝贝呢),我很高兴地看见了我的朋友约瑟夫的一副绝妙的漫画像,画得虽无技巧,但却有力。我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凯瑟琳顿时产生了兴趣,开始辨认她那已褪色的、“象形字”一样难认的笔迹了。“可怕的礼拜天!”下面一段这样开头,“真希望父亲能再回到人世。欣德利是个可恶的继承人——他对希思克利夫太凶恶了——希和我要反抗——我们今晚采取初步行动。”“整天下大雨。我们不能到教堂去,因此约瑟夫势必将大家集合到阁楼。这时候,欣德利和他老婆在楼下舒舒服服地烤火——我敢说——他们绝对不会去读《圣经》——而希思克利夫,我,还有那可怜的乡巴佬却得受命拿着我们的祈祷书爬上楼。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袋谷子上,一面哼唧,一面哆嗦,指望着约瑟夫也哆嗦,这样一来,他为了自己也会给我们少布点道了。真是痴心妄想!礼拜整整持续了三个钟头,可我哥哥看见我们下楼的时候,居然还有脸叫喊:“什么,已经完啦?”以前每到礼拜天晚上,我们还被允许可以玩耍,只要我们不太吵闹。现在,只要一点点笑声,就得罚站墙角!“你忘记了这里是有主人的了,”那暴君说。“谁第一个惹我发脾气,我就把他毁掉!我要求的是绝对的肃静。哦,小子!是你吧?弗朗西斯,亲爱的,你走过来时揪一下他的头发,我竟然听见他打响指。”弗朗西斯狠狠地揪了揪他的头发,然后走过去,坐在她丈夫的大腿上。他们就在那儿,像两个小孩似的,一直亲吻和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全是些愚蠢的胡扯,我们听了都感到害臊。我们在柜子的圆拱里面,尽量弄得让自己舒适些。我刚把我们的围裙系在一起,挂起来当窗帘用,谁知约瑟夫有事从马厩里走来,他一把扯下我刚挂上的“帘子”,还打了我耳光,扯着哑嗓子嚷:“老爷刚刚下葬,安息日还没过完,福音还在你们耳边回荡,你们竟敢玩起来了!不害羞啊!给我坐下,坏孩子!只要你们想看书,这里有的是善书。坐下来,想想你们的灵魂吧!”“说完,他就强迫我们坐好,好让我们能从远处炉火借到微弱光亮,看他塞给我们的那本破书。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安排。我拿起那本脏书的书皮,哗啦一下,使劲扔进了狗窝,并赌咒说我讨厌善书。希思克利夫把他那本书踢到同一地方。这一下就弄出了声音!”“欣德利少爷!”我们的牧师嚷道,“少爷,快来呀!凯茜小姐把《救世盔》的书皮撕下来了,希思克利夫把脚印踩到《走向毁灭的宽阔大道》的第一卷上!你放任他们这样下去,简直太可怕了。唉,换作是老主人,一定会狠狠打他们一顿——可是他不在啦!”“欣德利从火炉边的天堂匆匆赶来,抓住我们俩,一个抓住衣领,一个抓住胳膊,把我们用力扔进了后厨房。约瑟夫断言,魔鬼一定会来抓我们,就如同我们活着一样确定。受到如此安慰之后,我们便各自找了个角落,等候魔鬼大人的到来。我从书架上拿到这本书和一瓶墨水,把门推开一点,漏进点亮光,写写字消磨了二十分钟,可是我的同伴不耐烦了,建议我们俩披上挤牛奶女工的外套,在旷野上跑跑。真是个绝妙的主意——那么,要是那个凶恶的老头儿进来,他也一定会以为他的预言应验了——我们就算是跑到雨里,也比呆在这里强,这里真是又湿又冷。”

我猜想凯瑟琳实现了她的计划,因为接下来的句子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她伤心地哭泣。“我做梦也没想到欣德利会让我这样哭泣!”她写道,“我头痛,痛得我都无法入睡;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哭。可怜的希思克利夫!欣德利骂他是流氓,不许他再跟我们一起坐,一起吃饭;他还说,不许他和我一起玩,还威胁说,要是我们违抗他的命令,他就把希思克利夫赶出家去。他总是责怪我们的父亲(他怎么敢呀?),说他对待希太宽厚了,还发誓说,要将他贬回他应有的地位……”

我对着字迹模糊的书页开始打起盹儿来,眼睛从手稿溜到印的字上,我看见一个红色花饰标题——《七十个七次①,与第七十一个七次的第一次——杰贝斯·布兰德哈姆牧师在吉默顿沼泽区教堂的虔诚布道》。当我迷迷糊糊地猜测杰贝斯·布兰德哈姆如何发挥他这个题目时,我却倒在床上睡着了。唉,都是因为坏茶和坏脾气惹的祸!不然怎么能让我度过这么可怕

的一夜呢?回忆曾遭受过的痛苦,我记不得还有哪一次能与这一夜相比了。

还没等我忘记自己身处哪里,就开始做起梦来。我觉得是早晨,我动身回家,由约瑟夫带路。路上的雪有几码深,我们蹒跚着往前走去,我的同伴不停抱怨我没带一根朝圣用的拐杖,告诉我不带拐杖就永远进不了家,他还得意地挥舞着一根大头棍棒,我想这就是他所谓的拐杖了。起初,我觉得这很荒谬,我怎么会需要这样一个武器,才能进自己的家。接着,一个新念头一闪。我不是回家,我们是去听著名的杰贝斯·布兰德哈姆宣讲《七十个七次》的经文,不论是约瑟夫,牧师或是我,只要触犯了“第七十一个七条的第一条罪”,就要被人当众揭发,而且从教会除名。

我们来到小教堂——我散步时,还真的去过那里两三回。它位于两山之间的一个山谷里:一个被填高的山谷,附近有一片沼泽,听说,那里的湿气中含有泥炭的成分,对于存放在那里的几具尸体,可以产生防腐作用。房顶至今保存完好;但是,因为这里牧师每年只有二十镑薪资,再加上一座有两间屋子的房子马上要变成一间,没有哪个教士愿意来这里担任牧师的职位,特别是最近传说,他们的教民宁愿让他饿死,也不愿从自己的腰包里多掏一个便士,来养活他们。然而,在我梦里,杰贝斯有专心听讲的满堂会众。他布道了——我的天!多么了不起的一篇布道啊!共分四百九十节,每一节完全相当于一篇普通的布道,而且每一节讨论一种罪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搜索出来这么多罪过的。他对解说词句有他独到的方式,好像教友必然时时刻刻会犯不同的罪过。那都是些古怪的罪过,是我以前从未想到过的古怪的罪过。

哦,我太疲倦了。不停地扭动,打呵欠,瞌睡,再醒过来!又不停地掐自己,扎自己,揉眼睛,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用胳膊肘碰碰约瑟夫,让他在牧师要讲完时,告诉我一声。我是注定要听完的了——最后,他终于讲到“第七十一个七次的第一次”。在这紧要关头,我忽然来了灵感,突地站起来,谴责杰贝斯·布兰德哈姆是个罪人,犯下了基督教徒不需饶恕的罪过。“先生,”我叫道,“一直坐在这四面墙之间,我已经忍受并且宽容您布道中的四百九十条罪过。有七十个七次我拿起帽子,打算离去,有七十个七次您又硬逼着我坐下。这第四百九十一次实在太过分了。难友们,揍他呀!把他拖下来,砸他个稀巴烂,让这个熟悉他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他!”“你就是罪人!”一阵肃静之后,杰贝斯探过他的坐垫,大声叫道,“你有七十个七次打呵欠、作怪脸,我有七十个七次与自己的灵魂商量——瞧,这是人类的弱点,也是可以宽恕的!第七十一个七次的第一次来啦。教友们,你们可以把圣书上写的判决在他身上执行了!所有的圣徒都有这种荣耀!”

话音刚落,全体会众举着他们朝圣的拐杖,一起向我冲来。我没有武器用来自卫,便与约瑟夫扭打在一起,夺他的手杖——他离我最近、也是最凶狠的行凶者。人潮拥挤中,有些拐杖交错在一起,本来要砸向我的,却打在别人的脑袋上。刹那间,整个小教堂噼里啪啦乱成一片:每个人都和身边的人动起手来。布兰德哈姆也不愿意闲着,雨点似地拼命敲打布道坛,宣泄着他的热情,声音响亮,最终惊醒了我,使我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究竟是什么让我梦到了大混战?在这场梦中骚乱中,是谁扮演了杰贝斯的角色?原来,只是狂风呼啸而过时,一棵枞树的树枝打到了我的格子窗,它的干果擦过窗格砰砰作响。我又狐疑地听了一会,终于找到了骚扰源,然后便翻身睡着了,又开始做起梦来。如果可能的话,这次的梦比刚才的还要不好受。

这一次,我记得我躺在那个橡木箱似的套间里,清楚地听见呼啸的狂风,雪纷纷地飘着。我听见,还是枞树枝反复地发出捉弄人的声响,而且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它太烦人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决心让它安静下来。我觉得我从床上起来,试着去打开窗子。窗钩是焊在钩环里的——这情况我醒着的时候就发现了,可是又忘了。“不管怎么样,它必须给我静下来!”我嘟囔了一声,用指关节敲碎了玻璃,伸出手臂去抓那烦人的树枝。我的手指没抓住树枝,却握住了一只冰冷的小手的手指头!极度恐怖的梦魇压倒了我,我试图缩回手臂,可是那只手却紧抓不放,一个极其凄惨的声音抽泣着说:“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你是谁?”我问,同时极力想把手挣脱。“凯瑟琳·林顿,”那声音颤抖地回答(为什么我会想到林顿呢?我有二十次把林顿念成了厄恩肖),“我回家来了,我在荒野上迷路了。”在它说话时,我模糊地看见一张孩子的脸在向窗里张望。恐惧使我狠了心,发现无法甩掉这小东西,我就把它的手腕拉到破了的玻璃上,来回地摩擦,直到血流下来,浸透了被褥。可它还在哀哀哭求:“让我进去吧!”并且紧紧抓住我,我简直快被吓疯了。“我怎么能呢?”我终于说,“如果你要我放你进来,就得先放开我呀!”

那手指松开了,我把手从窗洞外抽回来,赶忙把书堆成金字塔形状挡住洞口,捂住耳朵不听那可怜的哀求。似乎捂了一刻多钟,可是等我再听时,那悲戚的声音还在哀求。“走开!”我叫喊着,“你就是再乞求二十年,我也决不会让你进来!”“已经二十年了,”那声音哭着说,“二十年啦,我已经流浪了二十年了!”

随即,外面响起了轻微的刮擦声,那堆书也动起来,仿佛有人在往里推。我想跳起来,可是四肢不能动弹,于是便惊恐地大声叫喊。使我困惑的是,我发现这叫喊并非幻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我的房门口,有人用力推开了门,一束微光透进了卧榻上方的方洞。我还在发抖地坐着,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闯进来的人好像有点犹豫不决,喃喃自语。最后,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显然并不指望有人回答:“这儿有人吗?”

我想最好承认我在这儿吧,因为我听出了希思克利夫的声音,如果我不出声,恐怕他还要进一步搜查。想到这儿,我就转身推开了挡板。这个动作所产生的后果,是我久久不会忘记的。

希思克利夫站在门口,穿着衬衣裤子,拿着一支蜡烛,烛油滴到他的手指上,那张脸就像他身后的墙壁一样苍白。橡木板第一声嘎吱响,吓得他像触了电一样!手里的蜡烛甩出好几英尺远,他极度恐慌,以至于几乎无法捡起蜡烛。“只不过是您的客人,先生,”我大声叫道,想给他留点面子,不要再露出胆怯的样子。“我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惊叫起来。很抱歉打扰了您。”“哦,该死,洛克伍德先生!但愿你……”我的主人开口说道,他发现拿不稳蜡烛,就把它放在一把椅子上。“谁把你带到这间屋子的?”他接着问,一面将指甲掐进手心,咬紧牙齿来控制下颚的抽搐。“是谁?我真想现在就把他赶出门去!”“是您的仆人齐拉,”我答道,一面跳到地板,匆忙穿好衣服。“您赶她走我不管,希思克利夫先生,她真是活该。我猜想她是要利用我再次证实这地方闹鬼。嗯,还真是——挤满了妖魔鬼怪!我和您讲,您有理由把它关闭起来。没有人因为睡在这样一个陋室里而感谢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希思克利夫问道,“您在干什么?既然您已经在这儿了,那就躺下过完这一夜。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再发出那恐怖的声音了,那没法叫人原谅,除非有人要割您的喉咙!”“要是那小妖精从窗口钻进来,很可能就会掐死我!”我回答说,“我可不想再忍受您那些好客的祖先们的迫害了。杰贝斯·布兰德哈姆牧师是不是您母亲那边的亲戚?还有那个小妖精,凯瑟琳·林顿,或者凯瑟琳·厄恩肖,或者……不管她叫什么吧——她一定是个给偷换了的孩子①——恶毒的小鬼魂!她告诉我她已经在荒野上流浪二十年了。我毫不怀疑,她是因为罪孽深重,而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话刚出口,我就想起那本书上希思克利夫和凯瑟琳两个名字的联系,我把这事全给忘了,这才醒悟过来。我为自己的粗心而脸红,不过,我没有进一步表现出我察觉了自己的冒失,赶紧加了一句——“实际上,先生,我前半夜是在……”——说到这里我又止住了,我是想说“读那些旧书”,那样就会暴露我不但知道手写的内容,而且知道印刷的内容。于是,我改

口往下说:“在拼读刻在窗台上的名字。一种单调的消遣,希望能有催眠的效果,就像数数一样,或是——”“您这样对我说话,是什么意思?”希思克利夫非常粗暴地大吼,“怎么——怎么敢,在我家?——天哪!他这样说话真是疯了!”他愤怒地敲着自己的额头。

我不知道是该回击他的话,还是该继续我的解释。不过,他似乎非常激动,我都可怜他了,继续说我做的梦。我向他重申,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凯瑟琳·林顿”这个名字,只是读的次数太多,在我进入梦境,想象力失控时,这印象就真人化了。在我说话的时候,希思克利夫慢慢退到床后面,最后坐了下来,几乎全被床遮住了。然而,从他那不均匀、时断时续的呼吸中,我猜想他在极力平息过于强烈的情感。不想让他看出我已察觉出他内心的冲突,我便继续穿衣服,弄出很大的声响,又看看表,自言自语抱怨夜太长:“还不到三点!我本想赌咒说已经六点了。时间在这儿停滞不动了。我们昨晚一定是八点钟就睡了!”“冬天总是九点睡,四点起床,”主人抑制住了一声呻吟,说道。从他胳膊动作的影子来看,我猜想他从眼角抹去了一滴眼泪。“洛克伍德先生,”他接着又说,“您可以到我屋里去。您现在下楼,太早了。您那孩子似的喊叫,早把我的睡意赶跑了。”“我也一样,”我回答说,“我到院子里走走,等到天亮我就走。您不必担心我会再来打扰。我交友寻乐的毛病现在已经治好了,不管在乡下还是在城里。一个理智的人应该明白跟自己做伴就足够了。”“可爱的伙伴!”希思克利夫嘟囔着。“拿着蜡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马上去找您。但是,别到院子里,狗没拴住,也别去堂屋——朱诺在那儿站岗放哨,还有——不,您只能在楼梯和走廊那里走走。但是,您去吧!我过两分钟就来!”

我遵照他说的,离开了那间小屋。当时不知道狭窄的走廊通到哪里,我就站住了,无意中目睹了房东的一桩迷信举动。这很奇怪,原来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理智。他爬到床上,猛地打开窗子,用手一拉,不受控制的热泪夺眶而出。“进来吧!进来吧!”他哽咽着,“凯茜,来啊。哦,来吧,再来一次!哦!我的心肝,这次听我的吧!凯瑟琳,最后一次!”

这幽灵显示出幽灵惯有的反复无常,没有任何要现身的迹象,但是暴风雪却呼啸而至,甚至吹到我站的地方,而且吹灭了蜡烛。

这番听似混乱的话语中,夹杂着深沉的悲痛,使得我出于怜悯而忽略了他荒谬的行为。我退了出来,一面是生气自己听了这些,一面是烦恼自己讲了那个荒唐的噩梦,因为正是它才引发了巨大的悲痛,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小心翼翼地下楼,来到后厨房,那儿还有一丝火苗,我把它们拨拢在一起,点燃了蜡烛。这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除了一只有斑纹的灰猫,从灰堆里爬出来,冲我不满地喵了一声,算是致意。

两条圆弧形的长凳,几乎把灶台围起来了。我躺在一条长凳上,那老猫跳上了另一条。我们俩都昏昏欲睡,没想到有人闯进了我们的栖息地。这个人就是约瑟夫,他从天花板的活板门放下一架木梯,晃悠悠地走下来:我想,就是通往他阁楼的通道吧。他狠狠瞪了一眼我拨弄起的微弱火苗,忽地把猫从板凳赶走,自己坐在那空出的位置上,开始往那三英寸的烟斗塞烟叶。我在他的圣地的出现,显然被当作一种冒失行为,不屑理睬。他默默地把烟斗塞进嘴里,交叉双臂,吐着烟圈。我让他享受不被打扰的奢侈;他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深深叹了口气,站起来,像进来时一样严肃地离开了。

接着,有人迈着更轻快的脚步进来,这次我张口想说一声“早安”,可是又把嘴闭上了,没有问候成。原来,哈雷顿·厄恩肖正在屋角找一把铲子或铁锹去铲雪,同时还在进行他独特的祈祷——一连串咒骂他所触碰到每一件东西。他扫了一眼板凳后面,张大了鼻孔,认为对我用不着客套,就像对我的猫伙伴一样。

从他做的准备看,我猜我可以走了。于是,我离开了我的硬板凳,准备跟着他走。他注意到这一点,就用铲子头戳向一扇内门,用一种含糊不清声音告知我:如果我要换个地方,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那扇门通向堂屋,女人们已经忙活起来了。齐拉正在用力拉着一只巨大的风箱,把火苗吹上了烟囱;希思克利夫夫人跪在壁炉边,借着火光在看一本书。她把手遮在眼睛前面,挡住火炉的热气,她似乎很专心地读着,只有在骂仆人将火星溅了她身上,或者时不时推开一只总是用鼻子凑到她脸上的狗时,她才会分心。我惊奇地看见希思克利夫也在那儿。他站在炉火边,背对着我,刚对可怜齐拉发过一顿脾气,她不时地停下手上的活,扯着围裙的一角,发出气愤的哼哼。“还有你,你这个没用的——”我进去时,他正转过身对着他的儿媳妇发作,用了一个绰号,虽然是和鸭子、羊一样无害的词儿,不过通常用破折号来代替。“你又在这儿,玩你那些无聊的把戏!其他人的人都在挣饭吃,你却靠我的怜悯过日子!把你的破烂扔掉,找点活儿干。你总是在我眼前烦我,你要为此付出代价。你听见没有,该死的贱人?”“我会扔掉我的破烂的,因为即使我拒绝的话,你也会逼迫我扔掉的,”年轻的女士说着合上了她的书,把它扔在一把椅子上。“不过,就算你骂烂了舌头,我也不会做任何事情,除非我愿意!”

希思克利夫举起他的手,说话人显然熟知它的分量,连忙跳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我无心观赏一场猫争狗斗,便快步走上前去,好像急于到炉边去取暖,并没意识到打扰了他们的争吵。他们两人都还有礼貌地暂缓了进一步的争吵。希思克利夫忍住了,把拳头放进他的口袋;希思克利夫夫人撅着嘴,走向远处的一把椅子,在我待在那儿的余下时间里,她遵守诺言地坐在那儿,就像一座雕像似的。我也没有待太久。我谢绝了与他们共进早餐,天一亮,我就趁机逃到了外面。现在外面的空气清新,宁静,又寒冷得像无形的冰。

我还没走到花园尽头,我的房东就喊住了我,说是要把我送出这荒野。幸亏他这样做了,整个山脊像一片波浪起伏的白色海洋。它的起伏与地面的凸凹并不一致:至少,许多凹坑都被填平了。还有满眼的山冈,采石场的残迹,抹掉了我昨天走过时留在脑中的图像。

我还曾注意到,在路的一侧,每隔六七码,就有一排立着的石头,一直延续到荒野的尽头;这些石头都竖立着,涂上了石灰,以便在黑暗中作为引导,也是为了防止遇上现在这样的大雪,搞不清路旁的沼泽和坚实的路径。但是,除了星星点点露出的几个黑点之外,这些石头都不见踪迹了。当我自以为我走的弯曲道路是正确的时,我的同伴却发现有必要一次次警告我直走、向左拐或向右拐。

我们很少交谈,他在画眉田庄入口处停住了,说我到这儿就不会再走错路了。我们的告别仅仅是匆匆鞠了个躬,然后我就凭着自己的能耐,继续往前走,因为门房那里还没有租出去。从大门到田庄是两英里,我觉得我却走了四英里,在树林里迷了路,还陷进雪坑里被雪埋到齐脖子:这种困境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不管怎样,无论我迂回了多少路,我踏进家门时,时钟正敲十二下,这说明呼啸山庄到这里的通常路线,恰好是每英里走了一小时。

我的管家和她的帮手们冲过来迎接我,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说他们已经对我完全不抱希望了,每个人都猜想我昨晚已经死掉了,正琢磨着如何去寻找我的尸体。我叫他们安静下,现在不是看见我回来了嘛。我已经冻得心都要僵了,艰难地上了楼,换上干衣服以后,来来回回地走了三四十分钟,来恢复体温。我又走到书房,虚弱地像只小猫,就连仆人为我生起来暖烘烘的火炉,和给我提神的热气腾腾的咖啡,也差一点无法享受。

第四章

我们是多么自负反复无常啊!我本来下定决心断绝一切社交往来,而且感到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我,这个软弱的可怜虫,与消沉和孤独抗争到黄昏,最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断绝社交的念头。当迪安太太送晚饭时,我装作是想了解一下我住所的情况,趁我吃饭时叫她坐下来谈谈,真心地希望她是个喜欢闲聊的人,或是让我精神焕发,或是催我入眠。“你在这儿住了很久了吧,”我开始说,“你不是说过十六年了吗?”“十八年啦,先生,女主人出嫁时,我就跟过来伺候她;她死了以后,主人留下我来做女管家。”“这样啊。”

接着沉默了一会。我担心她不是个喜欢闲聊的人,除非谈论她自己的事,而那些事我又不感兴趣。然而,她把双拳放在膝上想了一会儿,沉思的云朵笼罩着她红润的脸上,她突然说:“唉,自那以后变化太大了!”“是啊,”我说,“我想你目睹了不少变迁吧?”“的确,伤心事也不少。”她说。“哦,我要把话题转到房东家里来了!”我暗想,“开场的一个好话题——那个漂亮的年轻寡妇,我对她的身世很感兴趣:她是本地人,还是更可能是个外乡人——无礼的本地乡都不愿与她亲近。”

怀着这个想法,我问迪安太太为什么希思克利夫会把画眉田庄租出去,自己宁可住在一个位置和房屋都差很多的地方。“难道他没有足够的钱来好好维护这份房产?”我问道。“有钱的,先生!”她回答。“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钱,而且每年都在增加。是的,是的,他有足够的钱去住比这更好的房子。不过他很吝啬——手很紧。即使他曾经想要搬到画眉田庄,一听说有个好房客,他就决不会错过这个多赚几百镑的机会。真是奇怪,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还这么贪钱!”“他好像有过一个儿子?”“是的,有过一个——已经死了。”“那么,那个年轻女子,希思克利夫夫人就是他的遗孀?”“是的。”“她原本是哪里人呢?”“唉,先生,她是我已故主人的女儿,凯瑟琳·林顿是她的闺名。我把她带大的,可怜的小东西!我真希望希思克利夫先生搬到这儿,那我们又可以在―起了。”“什么!凯瑟琳·林顿?”我惊呼道。可是,转念一想,我又断定那不是我那幽灵似的凯瑟琳。“那么”,我接着说道,“我住的那房子的前主人是姓林顿?”“是的。”“那么,厄恩肖是谁,就是哈雷顿·厄恩肖先生,跟希思克利夫先生住在一起的那个?他们是亲戚吗?”“不,他是已故林顿夫人的侄子。”“那就是那个年轻女士的表兄弟了?”“是的,她丈夫也是她的表兄弟:一个是母亲那边的侄子,一个是父亲这边的外甥:希思克利夫娶了林顿先生的妹妹。”“我看见呼啸山庄房子的正门上方刻着‘厄恩肖’。他们是个古老的家族吧?”“非常古老,先生。哈雷顿是他们家的最后一代,就像凯瑟琳是我们家的最后一代——我是指林顿家族。您去过呼啸山庄吗?请原谅我冒昧地问,不过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希思克利夫夫人?她看起来很好,也很漂亮,不过,我想,不是很快乐。”“唉,我不觉得奇怪!你觉得主人怎么样?”“一个非常粗暴的家伙,迪安太太。他的性格就是那样吗?”“像锯齿一样粗暴,像岩石一样坚硬!你跟他越少交往越好。”“他人生中一定是经历过很多坎坷,这才变得这么粗暴。你了解他的身世吗?”“就像一只杜鹃的身世,先生——我全都知道,除了他哪里出生,父母是谁,以及当初怎么发的财。哈雷顿像只羽毛没丰满的篱雀似的给赶出去了①!这个可怜的孩子是整个教区里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骗的。”“好啦,迪安太太,做点善事告诉我有关我邻居的事吧:我觉得,我就是上了床也睡不着;因此,坐着聊上一个钟头是很好的。”“噢,当然可以,先生!我去取点针线活,然后您希望我坐多久,我就坐多久。不过您已经着凉了:我看见您在打哆嗦,您得喝点粥驱寒气。”

这位好心的女人急忙走开了,我朝火炉跟前凑了凑。我觉得头发热,身上发冷;而且,我的大脑和神经一兴奋,几乎有些发昏,这到不是不舒服的感觉,而是有些害怕(现在还在害怕),害怕昨晚和今天早晨的事会有严重的后果。

她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和一个针线篮子。她把粥放在铁架上,又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显然很高兴发现我是个如此容易亲近的人。

她没等我再请求,就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在我来这儿之前,我差不多总待在呼啸山庄,因为我母亲是带欣德利·厄恩

肖先生的,也就是哈雷顿的父亲,我常和孩子们一起玩。我也干干杂活,帮忙割草晒草,在农场上转来转去,吩咐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一个晴朗的夏天早上——我记得是开始收割的时候——老主人厄恩肖先生走下楼,穿着要出远门的衣服。他向约瑟夫交代了一天要做的活儿之后,便转向欣德利、凯茜和我——因为我正和他们一起坐着喝粥,他对他儿子说:“喂,我的帅小伙,我今天要去利物浦,要我给你带点什么吗?你喜欢什么就选什么,不过要挑个小一点儿的东西,因为我来回都要步行,一趟就有六十英里,那是很长的路啊!”欣德利说要一把小提琴,然后主人又问凯茜小姐。凯茜还不到六岁,可是她能骑马厩里的任何一匹马了,因此她说要一根马鞭。主人也没有忘掉我,因为他心肠好,尽管有时候有点严厉。他答应给我带一口袋苹果和梨,然后他亲亲他的孩子们,说声再见便出发了。

他走了三天,我们都觉得时间漫长极了,小凯茜总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第三天晚上,厄恩肖夫人盼望他在晚饭时间前回来,她把晚饭一小时一小时地往后推迟,可是还是没有他归来的迹象,最后两个孩子连去大门口张望都跑腻了。天黑下来了,她要他们去睡,可是他们却苦苦请求让他们等着。就在十一点左右,门闩给轻轻地拉开了,主人走了进来。他倒在椅子上,又是笑又是哼,叫他们都站开,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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