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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0 01: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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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在贻

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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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編訓詁叢稿

新編訓詁叢稿试读:

回顧我的讀書生活(代序)

我於1957年考入杭州大學中文系,畢業時我的學習成績居全班第一,也因此,我僥幸地被留校了。其時恰值組織上要給姜亮夫先生配備助手,系裏派了四個人到姜先生家裏接受面試,面試的結果,選中了我。從此,我便留在杭州大學語言文學研究室工作(這個研究室,在“文革”中被“砸爛”,我又轉到中文系任教),開始了我的真正的讀書生活。

那時的研究室,條件很不錯,導師有夏承燾先生、姜亮夫先生、胡士瑩先生、王焕鑣先生,現在看來都是一代宗師了。每年有八千元的購書費,圖書插架,琳琅滿目。我爲了看書方便,有一段時間曾借口神經衰弱,不堪集體宿舍的吵鬧,搬到資料室裏住,因此得以泛覽資料室的大量藏書。夜闌人静之時,一卷在手,青燈獨對,覺得人生的樂趣,蓋無過於此了。那時我年方廿二三歲,精力旺盛,常常看書看得錯過了喫飯時間,趕到食堂時,已經關門了,有時就到路邊小攤上買一只甜瓜充飢。每天夜晚,是我讀書的最佳時間。喫罷晚飯,我先練習一個小時的毛筆字,然後讀書。不到夜裏十二時甚至次日凌晨一二時,是不會就寢的。年年月月,樂此不疲,這樣的讀書生活堅持了四年,直到1965年“四清”運動開始,纔告一段落。

根據我的專業方向,我讀書的重自然是語言文字學方面。清人段玉裁的《説文解字注》,我從頭到尾讀過三四遍。我在自己用的本子上,先用朱筆讀過一遍,然後又密密麻麻地貼滿了浮籤,用一句套語來説,可謂“丹黄爛然”了。當時讀書雖不無重,但却談不上專精,所讀的書也不局限於語言文字學一個方面,諸凡歷史、哲學、文學以及其他雜書,我都如飢似渴地讀。《叢書集成初編》中所收的筆記小説之類,大部分我都瀏覽過。在研讀《説文段注》的同時,我也讀了不少清人的文集筆記,諸如《日知録》、《潛邱札記》、《十駕養新録》、《癸巳類稿》、《癸巳存稿》、《陔餘叢考》、《札樸》、《越縵堂讀書記》、《讀書脞録》、《純常子枝語》、《東塾讀書記》等等。我尤喜歡讀中國古典詩詞和中外長篇小説。歷代詩人詞家中,我最喜歡的是晉陶淵明,唐李商隱,晚唐的三羅(羅隱、羅鄴、羅虬),南唐李煜,清黄仲則、舒位、龔自珍、納蘭性德以及近、現代的蘇曼殊、郁達夫等。李商隱的《無題詩》、黄仲則的《綺懷詩》、龔自珍的《己亥雜詩》,我至今猶能背誦一些。清人汪容甫的駢、散文,尤爲我所崇拜,以爲誠如汪氏自叙所云:“此殆天授,非人力也。”可望而不可及。中國古典小説如《儒林外史》、《紅樓夢》等,我讀過若干遍,并且詳細地做過卡片,書上寫滿了批語。外國小説如巴爾扎克的《高老頭》、《歐也妮·葛郎台》,雨果的《悲慘世界》、《笑面人》、《九三年》,狄更斯的《大衛·科伯菲爾》,都曾使我着迷。托爾斯泰的《戰争與和平》,我僅用了一星期的時間就把它讀完,并做了數百張卡片。而使我最感動的外國小説,莫過於托翁的《復活》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這兩部巨著曾極大地震撼着我的心靈,使我久久不能忘懷。回顧那些年代(1961—1964),我感到生活中充滿了詩情畫意。除了讀書,我也熱愛大自然,喜歡欣賞自然美。秀麗的西子湖,曾經是那個時期我心目中的“戀人”,無論是她那“柳垂金綫,桃吐丹霞”的春景,還是“丹桂飄香,紫薇争豔”的秋色,都深深地使我陶醉。我常常一個人踽踽地跑到西子湖邊,靠在長椅上,對着面前的湖光山色出神。於是黄仲則的詩句便悄悄地涌上心頭:遠山如夢霧如癡,湖面風來酒面吹。不見故人聞舊曲,水西樓下立多時。

可惜呀,好景不長,這種寧静而又饒有詩趣的讀書生活,僅僅維持了四年。到了1965年,先是“四清”運動,接着是“文化大革命”,一場亘古未有的特大風暴席卷着中國大地,没有哪個地方可以安得下一張平静的書桌。可是,説來也許人們不相信,正是在這“十年動亂”期間,我的讀書生活開始跨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即由博覽群書打基礎轉而爲進行專門性的研究。那時我是“逍遥派”,没有事情幹,不讀書無以打發日子,於是我就研究起《楚辭》來。我把杭州大學和浙江圖書館所收藏的楚辭書都設法借了出來,一一研讀。我發現《楚辭》中有許多訓詁問題前人并没有解決。我把這些問題記在心裏,運用我在研究室時所學得的一文字音韻訓詁知識,再徵之以各種古代文獻,試圖加以解決。我那時是確實下了一番苦功的,還爲此鬧過一些笑話。比如有一次我到肉店買肉,一邊排隊,一邊捧着一本書在看,看得入神了,不覺時光之流逝,猛一擡頭,肉店已關了門,長長的隊伍也不見了,獨我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這件事,至今人們傳爲笑談。有時候,夜裏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便立即爬起來翻書,自然,覺是睡不成了。就這樣,我在“文革”期間對《楚辭》的訓詁做了一番比較深入的研究,斷斷續續地寫成《楚辭解詁》一文。這篇文章凡七易其稿,參考的書有近百種,後來有一部分發表於中華書局編輯出版的《文史》雜誌。該文連同後來我寫的《唐代白話詩釋詞》一文,曾獲得1984年中國社會科學院首届青年語言學家奬金。當我得知獲奬的消息後,我的腦子中登時浮出了曹雪芹那兩句自道甘苦的詩:“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雖然有狂妄,却也不能説不是實情。

1976年,“四人幫”被粉碎,雲霧散而青天見,我同大多數知識分子一樣,得以理直氣壯,正兒八經地研究學問了。在蔣禮鴻師的影響熏陶下,我由傳統

訓詁學

的研究而跨入俗語詞研究的新領域。這時讀的書,多爲歷代的筆記小説、詩詞曲、禪宗語録、敦煌文書之類。自1978年至1984年這個階段,我的創作力似乎特别旺盛,總共寫了六十餘篇論文,其中一部分已結集爲《訓詁叢稿》一書,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回顧我的讀書生活,有些什麽經驗或者教訓可言呢?我覺得有如下幾是可以對我的同輩人或比我年輕的朋友們談談的:

一、讀書要博,研究要精。我的意思是説,讀書的面不妨寬一些,中外古今文史哲,都要涉獵一些,這對於提高一個人的文化

素質大有益處。有人問我:你是搞訓詁學的,何必去讀那些外國小説?這不是浪費時間嗎?我不這樣看。誠然,外國小説對我的訓詁研究確實幫不了忙,但是作爲人類歷史上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像托爾斯泰、巴爾扎克等文學巨匠的作品,不管你是搞哪一行的,都應該有所知曉。否則,即使你在某一研究領域作出了成就,也難免是一個淺陋局隘和枯燥乏味的人。但是,談到做研究工作,我又認爲必須專精,切忌博雜。揚雄《法言·問神篇》有云:“人病以多知爲雜。”看來“雜”確是一種毛病。東一鎯頭西一棒,很難搞出什麽名堂來。誠然,我們的前輩學者中確乎有一些“通儒”,他們在衆多的學術領域中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而我們的才氣、學力、基礎和條件均不足以支持我們像他們那樣去做,我們寧可現實一些,在自己這塊小小的領域内,精耕細作,以期得到較好的收成。比如我是研究訓詁學的,而於訓詁中,又偏重於歷代俗語詞的研究,我大抵只能在這個範圍中做文章,而不敢有所旁鶩。因爲我知道,一旦越出了這個範圍,我就有可能鬧笑話。

二、方法要講究,學風更重要。做學問有兩最爲緊要,一是方法,二是學風。近來對方法談得很熱鬧,我却認爲學風問題更爲重要。所謂學風,也就是做學問的態度。應當提倡什麽樣的學風呢?我認爲應當提倡去華崇實的學風,也就是説要去掉浮華和趕時髦的一套,提倡老老實實,實事求是。這個話雖然是老生常談,卑之無甚高論,甚至頗有不合時宜,冒莘莘學子之大不韙,但我認爲這個問題在實踐中并未解決。有些青年同志還没有打好起碼的基礎,却斐然有述作之志;有的同志熱衷於西方的這個論、那個論,而對於我們的傳統文化却所知甚少,文章中一涉及古代的東西,往往鬧笑話。我就看到一篇研究《楚辭》的文章,其中引用了馬其昶的《屈賦微》一書,肯定是從馬茂元先生的《楚辭選》一書轉引的,馬先生稱馬其昶爲“先大父”,這位作者也跟着稱“先大父”,可見他根本不知道“先大父”是什麽意思,蓋誤以爲官職之稱了。這類的笑話并非個别的,限於篇幅,我在這兒不能多舉。還有的同志以爲靠了外來的新方法,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會當凌絶頂,一覽衆山小”。我認爲這種想法是不切實際的。

三、做學問要重創造、貴發明。我認爲判斷一個人學術成就的大小,主要不應看他著作的多寡,而要看他有多少發明和創造。與其出十本粗製濫造、雷同剿襲的書,不如出一本精雕細刻、有獨到之見的書。清人顧亭林有云:“嘗謂今人纂輯之書,正如今人之鑄錢。古人採銅於山,今人則買舊錢,名之曰廢銅,以充鑄而已。所鑄之錢既已粗惡,而又將古人傳世之寶,舂剉碎散,不存於後,豈不兩失之乎?承問《日知録》又成幾卷,蓋期之以廢銅;而某自别來一載,早夜誦讀,反復尋究,僅得十餘條,然庶幾採山之銅也。”(《亭林文集·與人書》)真正有價值的著作,應當是採山之銅,而不應是舂剉碎散的舊錢。清人戴震也説:“知十而非真知,不如知一之爲真知也。”善哉斯言。清人有所謂皖派、吴派,我服膺皖派,而不大佩服吴派,理由即在於皖派具有發明創造精神,吴派則否。我用了十年的時間研究《楚辭》的訓詁,所得不過一篇萬把字的論文,假如我用這些時間和精力編寫一部《楚辭注釋》之類的書,我想也并非不能勝任,但我没有那樣做。當然,不應當鄙薄普及工作和資料纂輯工作,只是我的性情使我選擇了前述寫一篇論文的做法而没有去編纂一部大書。

四、做學問要刊落聲華、甘於寂寞。所謂甘於寂寞,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指耐得起苦,能於枯寂落寞之中得其真味和樂趣。没有這種精神,學問是很難做得成的。(至少考據之類的學問是如此)寫到此,我想起張舜徽先生有一段話,説得極好,且抄在下面:

蓋著述之業,談何容易。必須刊落聲華,沉潛書卷,先之以十年廿載伏案之功,再益以旁推廣攬披檢之學,反諸己而有得,然後敢著紙筆。艱難寂寞,非文士所能堪。(《清人文集别録》下册,頁549)

可見,艱難寂寞,是學問家所必經的一關。甘於寂寞的第二層含義,是指能够自覺地抵拒外界名與利的誘惑,始終忠實於學術,獻身於學術,這尤難做到。我讀《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唐慧立、彦悰著),感到那種宗教家的虔誠、毅力和韌性,是一個人成就一番大事業所必備的主觀條件,做學問亦何莫不然,只是一般凡夫俗子難於達到那種境界而已。我自己雖然以“甘於寂寞”自勵,但也常常有耐不住寂寞的時候,莊子之所謂“内熱”,荀子之所謂“熱中”,常常侵蝕着我的良知,使我不能做到如《楚辭·橘頌》所云“深固難徙,更壹志兮”,“蘇世獨立,横而不流兮”。

我還年輕,讀書甚少,人生的修養尤其不足,本没有資格在這裏放言高論。但編輯同志約我撰稿,盛意難却,遂謰謱如上。“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我只好用陶淵明先生的話來爲自己開脱了。1988年2月6日於杭州道古橋(原載《文史知識》1988年第9期)訓詁學

訓詁學的作用

關於訓詁學的作用,大體上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指導語文教學,二、指導古籍整理,三、指導辭書編纂。一 指導語文教學

我國的傳統語言學(舊稱小學)大體上包括三個部分,即:音韻學、文字學、訓詁學。(《四庫全書總目·經部四十一小學類一》云:“惟以《爾雅》以下編爲訓詁,《説文》以下編爲字書,《廣韻》以下編爲韻書,庶體例謹嚴,不失古義。”)音韻學的研究對象是字音,文字學的研究對象是字形,訓詁學的研究對象是字義(從現代語言學的觀來看,應該説是詞義),特别是先秦兩漢的古字古詞,尤爲訓詁學之所側重。我們閲讀和講授古代的文言文,最大的難在於詞彙。(王力先生説:“學習古代漢語最重要的是詞彙問題。”)既然訓詁學的研究對象是古代的字義和詞義,那麽它跟閲讀和講授文言文的關係也就可想而知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訓詁知識(包括訓詁學的基本原理、基本技能和基本方法)正是我們閲讀和講授古文的一個器,而且是一個有力的器。下面試從五來看一看訓詁學在這方面的作用。(一)訓詁學可以指導我們確認古代詞語的正確含義

語言是發展的,詞彙和詞義也處於不斷發展的過程中,語言中除了少數基本詞彙的意義無多大變化外,其餘一些詞的含義都有程度不等的變化。訓詁學的妙用之一,就在於它能够幫助我們去發現這種變化(那怕是極細微的變化),從而對古代作品中某一詞兒的含意作出正確無誤的解釋,不至於用詞的今義去誤解詞的古義。舉例來看:《觸龍説趙太后》:“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於身。”在這幾句話中,埋伏着兩個釘子,一個是“少益”,一個是“和”。對於“少益”,有的注解説:“少,副詞,稍稍。益,副詞,更加。”(王力先生主編《古代漢語》修訂本册一,頁126)有的則意譯爲“稍微更加喜歡喫東西”(《古代散文選》上册,頁48,人民教育出版社1980年版)。對於“和於身”的“和”字,有的注解説:“和,使身體舒適。”(北京大學中國文學史教研室選注《先秦文學史參考資料》頁335,高等教育出版社1957年12月第1版)按:以上的訓解都不正確。先看“少益”,如果按照“少,稍稍;益,更加”的訓釋來串講“少益耆食”這句話,便是“稍微更加喜歡喫東西”。這是不合漢語的語言習慣的,稍微與更加相剌謬,二者不能並立。問題出在對益字的詞義缺乏正確的詮解,其實益字在這裏并非更加之意,而是稍的意思,“少益”是同義並列複合詞,亦作稍益,益亦稍也。《史記·李將軍列傳》:“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漢書·蘇武傳》:“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這兩例中的益字即作稍字解。楊樹達《詞詮》卷七:“益,副詞。稍也,漸也。”這是訓詁家從大量的語言材料中所總結出的可靠的結論。“少益耆食”的益字正應作稍解,“少益耆食”針對上文“殊不欲食”而言,是説稍稍喜歡喫東西。(參看陳增傑同志《詞語考釋雜記》,中國訓詁學研究會第二届學術討論會論文,油印本)但在現代漢語中,益字已不復有稍義,於是便會引起誤解。再看和字,注家訓“和於身”爲“使身體舒適”,似乎講得通,但是根據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帛書,和字在這裏原是一個誤字,帛書原文作“智於身”,“智”通“知”,《方言》三:“知,愈也,南楚病愈者謂之知。”“知於身”是説有益於身體。(參看《戰國縱横家書》頁77,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可見訓和字爲“使身體舒適”,實際上是據訛字而以意猜測之,可謂郢書而燕説了。《魯仲連義不帝秦》:“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其中“請”字,有的注解説:“請,客氣語,有請求允許的意思。以,以爲,認爲。”并譯爲:“燕國嗎,那麽請您允許我認爲它是會聽從你的。”(《古代漢語》修訂本册一,頁118)這個解釋總感到别扭:一個“請”字,怎麽會有“請您允許我”這樣複雜的意思?其實,“請”字在這裏應該訓爲“誠”,“則吾請以從矣”即是“則吾誠以從矣”,譯爲白話,即是:“那麽我誠然認爲它是會聽從你的。”這樣解釋,文從字順,無增文成義之嫌。“請”能不能訓爲“誠”?回答是肯定的。訓詁知識告訴我們:請、誠在先秦典籍中有通用之例,如《墨子》一書中即經常以請代誠,孫詒讓《墨子閒詁》即指出請、誠通用。《韓非子·五蠹》:“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有的注解説:“國家給以利益的人不是國家要用的人。”(《古代漢語》修訂本册二,頁409)這是把利字理解爲利益之利。今按:這是以今義誤解古義,利字在此應是養的意思。同是這幾句話,在《韓非子·顯學》中就寫作:“國平則養儒俠,難至則用介士,所養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養,此所以亂也。”兩相對勘,則知利猶養也。利作養解,在先秦兩漢的文獻中有不少例證,詳觀《經籍籑詁》卷六三“利”字條,不贅引。《馮諼客孟嘗君》:“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有的注解説:“存,存在,這裏指生活。”(《古代漢語》修訂本册一,頁99)按:無論訓存爲存在,還是生活,都顯得生硬。存字在此應訓爲養,不能自存即是不能自養,也即是不能自己養活自己。存字古有養義,如《淮南子·時則》:“季夏,存視長老,行稃鬻;仲秋,養長老,行稃鬻飲食。”《淮南子·天文》:“戊子受制,則養老鰥寡(王念孫謂當作“養長老,存鰥寡”),行稃鬻,施恩澤。”《春秋繁露·治水五行》:“土用事,則養長老,存幼孤,矜寡獨,施恩澤。”以上書證中的存字均與養字爲對文,足證存有養義。(參看王念孫《讀書雜志·淮南内篇第三》“養老鰥寡”條)然則訓存爲養,不但文從字順,而且有古訓爲依據。

白居易《琵琶行》:“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有的注解説:“聲聲思,一聲聲都含有哀怨的情思。”(十三校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上册,頁375)這是以情思釋思字,未爲確詁。思字古有憂、悲、哀、愁之義,聲聲思即是聲聲悲、聲聲哀。《詩·大序》:“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文選》卷一九張華《勵志》詩“吉士思秋”,李善注云:“思,悲也。”《淮南子·繆稱》:“春女思,秋士悲。”思、悲對文,則思即是悲。《文選》卷一八成公綏《嘯賦》:“情既思而能反,心雖哀而不傷。”思、哀對文,則思即是哀。陳子昂《宿空舲峽青樹村浦》:“客思浩方亂,洲浦寂無喧。”思一作愁(《全唐詩》册二,頁912,中華書局1960年版)。張説《南中别陳七李十》:“畫鷁愁南海,離駒思北風。”(《全唐詩》册二,頁952)愁、思對文,明思有愁義。李白《天馬歌》:“願逢田子方,惻然爲我悲。”悲一作思(《全唐詩》册三,頁1684)。李群玉《長沙紫極宫雨夜愁坐》:“春燈含思静相伴,雨夜滴愁更向深。”(《全唐詩》册九,頁6599)思、愁對文,明思有愁義。《洛陽伽藍記》卷一引北魏莊帝五言詩:“思鳥吟青松,哀風吹白楊。”思、哀對文,則思即是哀。凡此,均足證明思字古有悲、哀、愁、憂之義。但是思字的這一古義在現代漢語中已經消失,注家爲思字的今義所惑,於是訓“聲聲思”的思字爲情思,又覺得未妥,復添哀怨二字以足其義,殊不知這樣一來,却又犯了增字爲釋的毛病。究其致誤之源,即在於訓詁方面欠妥。(二)在遇到衆説紛紜的疑難問題時,訓詁學可以幫助我們進行裁斷,以決定取捨,避免盲從

在古文教學中,有時會遇到一些衆説紛紜、莫衷一是的疑難問題。歸根到底,不外乎兩種情況:要麽各家説法都不對,要麽只有其中一種説法對,其餘的説法不對。但是要想判斷各家説法的是非得失,就必須具有一定的訓詁修養,否則即會進退失據,無所依從。例如:《史記·項羽本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虜秦吏卒。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諸將微聞其計,以告項羽。”“微聞”二字,有的注爲“略略聽到”(王利器等選注《史記選注》頁83,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此處爲顧學頡注),有的則注爲“暗中聽到”(北京大學中國文學史教研室編注《兩漢文學史參考資料》頁105),哪一種説法對呢?這是要有訓詁知識纔能作出裁斷的。我們説後一種注解對。首先,從文章本身來看,後面的微聞與前面的竊言相呼應,竊言就是私下裏議論,微聞就是暗中偷聽。其次,訓微字爲暗中,有訓詁上的根據。《爾雅·釋詁》:“隱、匿,微也。”是微有隱匿之義,隱匿與暗中義相通。《漢書·景十三王傳》:“淮南王謀反時,寄微聞其事。”這個微聞也是暗中探聽的意思。因是謀反,自不免偷偷摸摸,不欲人知;既是偷偷摸摸,不欲人知,則外人便非暗中探聽而不能得知。《説文》有一個“”字,訓爲“司也”,“司”就是伺探、伺察之“伺”的本字。(《玉篇》即作:“,伺也。”)則“”字當爲“微”的後出專字,用以表示伺探、伺察之意。《墨子·迎敵祠》:“謹微察之。”微察就是伺察,孫詒讓用王念孫説讀微爲“”,自是確詁(孫説見《墨子閒詁》)。微察、微聞,其中的微字都包含着“隱也,匿也”這樣一個基本意思。所以我們能够判斷:訓微聞爲暗中聽到是正確的,訓爲略略聽到則是以今義誤解古義,是不正確的。(三)在遇到課本或選本中當注而未注的疑難問題時,訓詁學可以幫助我們進行獨立的研究,從而求得正確的答案,以彌補課本或選本在注釋方面的不足

古文選本中常常會遇到這樣的現象:就是應該加以注釋的地方,反而付之闕如,不予注釋。這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注不出,因而加以回避;二是把難的當成容易的,以爲無需乎注釋。不管哪種情況,對於我們閲讀和理解古文都是不利的。而訓詁知識則可以使我們敏鋭地覺察這種當注而未注之處,并且通過撢研,覓得答案。例如:《隆中對》:“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内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荆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衆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其中“保其巖阻”一句,初中語文課本第五册注云:“巖阻,險阻,指形勢險要的地方。”這裏只注了巖阻,而未注保字,大概以爲保就是保守,此義習聞慣見,因而無需乎注釋的吧?其實,這裏首先應該加注的正是保字,保字在此是依恃、憑仗之義。這裏是説:依恃、憑仗着險要的地理形勢,在搞好内政、外交的基礎上,進一步出兵秦川,圖霸業、興漢室。保字若訓爲保守,便會變積極爲消極,與原意大相徑庭。訓保爲恃,於古有徵。《離騷》“保厥美以驕傲兮”,保就是恃(王逸《楚辭章句》訓爲保守,未當。清人林仲懿《離騷中正》、近人衛瑜章《離騷集釋》訓爲恃,得之)。《左傳·僖公二年》“保於逆旅”,《僖公二十三年》“保君父之命”,杜注並訓爲恃。《吕氏春秋·誠廉》“阻兵而保威”,高誘注:“保,恃也。”《莊子·列禦寇》“人將保女矣”,司馬彪注:“保,附也。”附猶依也。《漢書·高帝紀上》“欲誅蕭、曹,蕭、曹恐,逾城保高祖”,王念孫謂“保者依也”(見《讀書雜志·漢書第一》“逾城保高祖”條)。《漢書·武五子傳》“揚州保疆”,李奇曰:“保,恃也。”《顔氏家訓·勉學》:“父兄不可常依,鄉國不可常保。一旦流離,無人庇蔭,當自求諸身耳。”依、保互文,則保猶依也。凡此,均足證明保有依恃、憑仗之意。《屈原列傳》:“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其中勞苦倦極的極字,高中課本第四册無注。有的教師在講課中把極字解爲極,大誤。在這段文章中,“勞苦倦極”與“疾痛慘怛”文相儷偶,勞苦、倦極、疾痛、慘怛都是並列結構,極字不能解釋爲極、極盡,是灼然無疑的。訓詁知識告訴我們:極有疲憊之義,倦極是同義複詞,極猶倦也。《廣雅·釋詁》:“疲、憊,極也。”是極有疲、憊之義。王褒《聖主得賢臣頌》:“庸人之御駑馬,亦傷吻弊筴而不進於行,胸喘膚汗,人極馬倦。”(《文選》卷四九)極、倦對文,則極亦倦也。殷芸《小説》:“晉明帝爲太子,聞元帝沐,上啓云:‘伏聞沐久勞極,不審尊體如何?’答云:‘去垢甚佳,身不極也。’”(《類説》第四十九引)其中“不極”的極字,一本作“勞”(見《余嘉錫論學雜著》上册,頁292《殷芸小説輯證》)。明極有勞義,而勞、倦義相通。又《世説新語》中習見“小極”一詞,有時亦作“小倦”,可證極就是倦(參看余嘉錫《世説新語箋疏》頁95,中華書局1983年8月第1版)。再進一步考察,我們發現《説文》心部有一字,訓爲“也”(即憊),這個字正是倦極之極的本字。就這樣,通過訓詁的推求,我們便弄清了課本中缺注的極字的含義及其所以得義之由,從而彌補了課本注釋的不足。(四)課本或選本如有誤注之處,訓詁學可以幫助我們發現這種錯誤,并加以匡正

課本或某些古文選本中的注釋一般説來是對的,但是誤注的地方也不是没有,這就要求我們審慎地加以鑒别,進而匡正其疏失之處。例如:《屈原列傳》:“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高中課本第四册注:“意思是,絶没有受塵世的滋濁垢污。”細看此注,是用受字來對譯獲字,這又犯了以今義誤解古義的毛病。獲字在此是辱的意思,“不獲世之滋垢”,即不爲世之滋垢所辱。《廣雅·釋詁》:“濩、辱,污也。”又:“獲,辱也。”是獲(濩)有辱義之證。(參看王念孫《讀書雜志·史記第五》“不獲”條;又《廣雅疏證》卷三上“濩、辱,污也”條,卷三下“獲,辱也”條。)《塞翁失馬》:“其父曰:‘此何遽不爲福乎?’”其中遽字,初中課本第一册注道:“遽,就。”《察今》:“其父雖善遊,其子豈遽善遊哉?”高中課本第一册注:“豈遽……難道就……遽,遂,就。”觀以上二注,都是訓遽爲就,未確。據王念孫考證,遽也是何的意思:“連言何遽者,古人自有複語耳。遽字或作詎、距、鉅、巨,又作渠,……或言何遽,或言奚遽,或言豈遽,或言庸遽,或言寧渠,其義一也。”(《讀書雜志·漢書九》“何遽不若漢”條,又《讀書雜志·荀子六》“豈鉅知”條)王氏的話是對的。顔師古注《漢書》,訓遽爲迫促,楊倞注《荀子》,訓遽爲速遽,都是被遽字的常義所惑,中學課本訓遽爲就,爲遂,蓋即源於顔師古、楊倞之誤注。(五)訓詁學能够使我們不但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

要想讀懂讀透一篇古文或一首古詩,不能滿足於知道其中的字、詞、句應該怎樣解釋,還要進一步研究爲什麽可以這樣解釋,這就是所謂知其所以然。要想達到這一高標準的要求,需要憑借訓詁知識,因爲訓詁學是解釋古代書面語言并進一步闡明爲什麽可以這樣解釋的一門學問。離開了訓詁學的指導,缺乏必要的訓詁知識,我們在古文的閲讀和教學中便很難做到由表及裏、由淺入深,學生問一個爲什麽,便往往無詞以對。舉例來看:

樂府詩《陌上桑》:“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其中的“盈盈”和“冉冉”,一般都注爲緩慢的樣子,這是不錯的。但是進一步問:爲什麽盈盈和冉冉會有緩慢之義?恐怕就不是每位教師都能回答得出了。《説文》:“盈,滿器也。”這跟緩慢之義不相涉,盈作緩慢講,實是的假借。《説文》:“,緩也。从糸,盈聲,讀與聽同。”從盈聲,、盈殆可通假(此用聞一多説)。再看冉字,《説文》:“冉,毛冉冉也。”與緩義也不相干,段玉裁注云:“冉冉者,柔弱下垂之貌……《離騷》‘老冉冉其將至’,此借冉冉爲冘冘。”(見《説文》九下冉字段氏注語)按:段説是。《説文》:“冘,冘冘,行貌。”段注:“古籍内冘豫義同猶豫,巴東灧澦堆亦曰猶豫,《坤元録》作冘豫,樂府作淫豫。然則冘是遲疑蹢躅之貌矣。”(《説文》五下冂部冘字下段氏注語)遲疑蹢躅之貌也正是緩慢之義。《觸龍説趙太后》:“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其中郄字,各種選本都注爲疲憊、不舒適,是對的。但是何以郄字會有疲憊、不舒適之義?這就需要運用訓詁知識加以考察:首先,我們知道郄是郤的異體字,而郤作疲憊解,則又是、、的假借。《説文》:“,勞也。”《廣雅·釋詁》:“困、疲、羸、劵、,極也。”《方言》:“、,倦也。”勞也,極也,倦也,都是疲憊之義。而疲倦之義與不舒適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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