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新课标《呼啸山庄》(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0 06:56:59

点击下载

作者:(英)艾米莉·勃朗特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2016新课标《呼啸山庄》

2016新课标《呼啸山庄》试读:

译者序

英国作家大都多产,像我国曹雪芹、蒲松龄、吴敬梓等巨匠,凭一部小说而享万世之名,似不多见。艾米莉·勃朗特,仅以一部《呼啸山庄》这样普通篇幅的长篇小说,而占英国小说史上不可删除的一页,则更为醒目。

勃朗特这一姓氏,中国读者早不陌生。通常在此姓下,有夏洛蒂、艾米莉和安妮三位,人称“三姐妹星座”。她们高踞文学星空,壮丽璀璨。在我国,艾米莉的知名度,较其姐夏洛蒂,也就是小说《简·爱》的作者,迄今尚逊一筹,然而这位女作家及其作品的“含金量”,却似不应仅以一时草率权衡。

如果给艾米莉编制年谱,大约一页篇幅即已绰绰有余:她1818年生在约克郡的桑顿,比其姐夏洛蒂少长仅十八个月;和夏洛蒂一样,出身于英格兰苦寒山地一个多子女的教区牧师之家。她不到两岁时随全家迁至同郡的霍渥斯,三岁丧母,像她的姐妹一样,在鳏居的父亲和终生未嫁的姨母教养之下成长。六岁开始,零星受过一些教会慈善性女子寄宿学校教育,十九岁在哈利法克斯劳希尔女子学校任教六个月。二十四岁时,曾到比利时布鲁塞尔一家女子寄宿学校求学八个月,专习法文、德文、音乐、绘画。她属于早熟天才的类型;十一二岁开始习作诗文,二十七八岁创作《呼啸山庄》,于完成后一年出版;此前一年还与夏洛蒂和安妮共同出版了一部诗歌合集。为避时人对“妇人而为文”的刁难,三姐妹均以男性化名为笔名,艾米莉所署,是埃利斯·贝尔。她的诗和小说,当时并未赢得理解和赏识。她终生未婚,因患肺结核病不治,三十岁即辞世,生平事迹鲜为人知。

艾米莉·勃朗特像她的姐妹一样,在其短暂一生,始终处于多重劣势之下从事文学实践。所谓多重劣势,主要包括家境清贫,常需为个人求学和生活出路忧心;生为女子,幼失慈母,常遭性别歧视和家务之累;此外就是穷困和疾病带来的早夭。在这些方面,如果说艾米莉和她的姐妹尚有不尽相同之处,那也只是程度更甚。另外两点,就是她比夏洛蒂短寿以及她比夏洛蒂和安妮都更赋有诗人气质和内在生活;而更为可叹的是,由于早夭,她那身后鹊起的文名,未曾给她那颗敏感孤寂的心带来些许安慰。

尽管据说艾米莉的祖父和收养他的叔父曾经有过希思克利夫那样的身世之谜,《呼啸山庄》却不像《简·爱》等勃朗特小说,它的主要情节不是以作家经历为蓝本,而是充溢浓郁浪漫激情的虚构。读书评论界对它的理解与阐释,也向来呈多元化。它通篇像是带血腥气的恩仇故事;也有人将它看作表现压迫与反抗的写实作品,或是交织激烈情感的爱情罗曼史。20世纪以来,各种现代主义和现代主义后的批评,如心理分析、文本分析、女权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新历史主义,都从不同角度对这部小说作不同解释,使它成为恒温不降的研究热点,以至对文本中很多细节,如男女主人公究竟有无血缘关系、它的内容与作家本人感情生活的关系等,都曾大做文章。

任何一件文学艺术作品,本来就可有不同理解和阐释,越是珍品,由于其复杂性和特有魅力,就越易引发分歧。此外,以译者之谫陋,认为模糊文艺学的一些原理,确实可资运用。也就是说,鉴于作家本人艺术思维及其所表现生活的复杂性,作品中的价值相应就会表现为多义性、争议性,加之接受一方各人立场观点和审美素养有异,因此不可能、也无须要求对作品得出完整划一的理解和感受;如此,将各种理论、方法的理解互为参照,得出更全面准确的认识,反而可以避免接受上的片面化和绝对化。据此,我们反躬自问,对于《呼啸山庄》尽管百家,这部小说引人注目之处究竟何在?窃以为,那就是一对两小无猜伴侣舍生忘死的恋情。凯瑟琳对林顿允婚后的两句话说得好:“我爱他(指希思克利夫)并不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这种整个灵魂的合二为一,与我国民间常言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谓一脉相通。他们的恋情,爱与恨交织,欢乐与痛苦并存,但却屡遭摧残与阻挠而不熄灭,原因正在于此。艾米莉处理这一恋情,主要是以散文诗的笔触描述,以风景画的背景衬托,以奇幻的梦境渲染。这也就是这部小说的主要艺术特色。

如果穿过爱情故事的岩层继续深入,立即会接触到更深的一层,那就是有关人与自然的关系。凯瑟琳对保姆解说自己的梦境时说,天堂不是她的家,在那里,她一心只想回到荒原。她与希思克利夫之所以相像得难解难分,正因为他们同为荒原(也就是大自然)之子,他们同属于尚未被文明驯化、野性十足、保持了更多原始人性与情感的人。他们的恋情,与荒原上盛开紫花的石楠共生,浑然天成,粗犷奔放,顽强对抗虚伪的世俗文明,象征着人与自然的合一。凯瑟琳背叛希思克利夫而误嫁林顿,虽使世俗文明稍逞一时之威,并未切断他们之间本质的联系。他们死后,肉体同归泥土,灵魂遨游荒原,代表了人向自然的归复,天人合一的永恒。这是艾米莉·勃朗特本人宇宙观、世界观的体现。

夏洛蒂和传记作者告诉我们,艾米莉生性独立、豁达、纯真、刚毅、热情而又内向。她颇有男儿气概,酷爱自己生长其间的荒原,平素在离群索居中,除去手足情谊,最喜与大自然为友,从她的诗和一生行为,都可见她天人合一宇宙观与人生观的表现,有人因此而将她视为神秘主义者。其实人与自然的关系,从来就是人类文明史上重要的命题,艾米莉不过是步历代哲人、隐者、科学家、艺术家后尘,通过生活和创作,身体力行地探寻着人与自然的关系。

由于艾米莉一生经历简短,她既未受完整系统教育,又没有爱情婚姻实际体验,人们对于她能写出《呼啸山庄》这样深刻独特的爱情绝唱也曾疑惑不解。对这一问题,早有人以“天才说”作出解释,而经过百余年的研究考据,传记作者和评论家又提出了更加令人信服的凭据。艾米莉以及她的姐妹,虽然生长在苦寒单调的约克郡,她们的父亲帕特里克·勃朗特却来自北爱尔兰,母亲玛丽亚·勃兰威尔是康沃尔人。这一对父母所属民族的祖先,同属具有冲动浪漫气质的凯尔特人,而且二人都不乏写诗为文的天分:帕特里克又一向怀有文学抱负,曾自费出版诗集;玛丽亚出嫁前写给帕特里克的情书,也是文采斐然。继承了父母的遗传基因,又受到荒原精神的陶冶哺育,艾米莉的艺术天才无疑并非无源之水;而且她家那座荒原边缘上的牧师住宅,外观虽然冷落寒酸,内里却因几个才智过人的子女相亲相携而温馨宜人。他们自幼相互鼓励、切磋,以读书写作为乐。这一方面大大冲淡了物质匮乏之苦;同时也培养锻炼了他们的写作功力。艾米莉的写作,从诗开始,她在着手创作《呼啸山庄》之前十六七年间,陆续写出习作诗文《贡代尔传奇》和短诗,如今所见,仅近二百首诗。姑且不论它们本身的艺术价值,这些文字起码也是创作《呼啸山庄》这部不朽之作的有益准备。换言之,她写《呼啸山庄》,是她写诗的继续。她的诗,真挚、雄劲、粗犷、深沉、高朗,这也是《呼啸山庄》的格调。

译者十余年前在一篇文章中曾提及,《呼啸山庄》是一部纯诗人写的小说,而不是哈代那样诗人兼小说家、更不是狄更斯那样纯小说家写的小说。就传统写实小说的基本要素人物和情节来说,《呼啸山庄》中的人物只有男女主人公最为突出,而且实际上是他们二人的感情特征最为突出——而人的感情又本应是诗的首要元素。小说中其他人物,则缺乏像他们一样深刻强烈的感情内涵,因此大多淡而无味甚至不尽合乎常理。如伊莎贝拉之爱希思克利夫和小凯茜之爱小林顿,都是作家自己牵强作伐。唯有希思克利夫和凯瑟琳,真实、天然,充满魅力,兀立于其他人物之上,紧紧抓住读者,令人无暇挑剔、苛责。在结构方面,作为小说主体的爱情故事,发展到二人诀别,凯瑟琳长逝,似乎高潮已过,随后希思克利夫继续经受感情煎熬并向林顿、恩肖两家报复,应是从高潮至结尾的下坡路,到他五天四夜绝食梦游,则是一个回头浪,故事也就近于尾声,而这期间却穿插设计了大量第二代人的爱情纠葛,最后还布置了遥遥在望的大团圆,使本可精彩的结尾泛起了泡沫。艾米莉在这里似乎脱离了作诗而落入编写小说的迷阵。这恰从反面证明,艾米莉本为诗人,写诗,不论是以韵文还是散文,才是她的强项,《呼啸山庄》正是她以散文写的诗,它的巨大成功、突出魅力以及其中一些败笔,都源出于此。

通过写诗走上小说创作,不少作家都是这条路上的过来人;而再通过小说而充分展露一向未得尽展的诗才,艾米莉却得说是一个鲜见的实例。昔人曾将波兰音乐家肖邦称为钢琴诗人,我们以此对应,也可将艾米莉·勃朗特称为小说诗人。她超然物外,不计功利,在简短三十年的一生,仿佛只为写作而活,而且终于在写作中无意间实现了自我,也永葆了自我。她的时代,与我们已相去遥远,她的毕生因年轻而血气方刚,她的作品因诗化而夸张极端,这使即将跨入21世纪的人也常感惶惑、犹豫;但是,在物质文明不断进步发展的另一侧面,有识之士出于对物欲横流、人性歪曲和自然破败的忧患,则在一次次呼唤人间真情和回归自然,《呼啸山庄》的曲调,也总能与这常作呼唤的一代代新声和谐共振——这大约就是这部小说永远的“现实”意义。张玲

第一卷

第一章

1801年——我拜罢房东刚刚回来——这位离群索居的芳邻往后还够让我麻烦的呢。这一带地方的确是妙不可言!我看整个英格兰再也找不出这么远隔尘嚣的安身之处了。真是厌世者得其所哉的天堂——而希思克利夫先生和我又刚好凑成一对儿,可以共享这一派荒寂。好一个顶呱呱的伙伴!我骑马走上前去就望见他那一对黑眼睛,满腹狐疑地觑在眉毛底下;待我报出自家姓名,他更是决心设防,将那些插在背心里的手指头往里插得更深。在这样一种阵势之下,他很难设想,我对他是心怀何等的热忱。“你是希思克利夫先生吗?”我问他。

点了一下头就算是回答。“先生,我是洛克伍德先生,你的新房客。我刚一到达就不揣冒昧立刻前来拜访,是想表明,我一再恳求希望租下画眉田庄,没有给你造成不便。我昨天听说,你原先曾经有些担心——”“画眉田庄归我所有,先生,”他不觉一愣,打断我的话头说,“要是我挡得住,我绝不允许什么人给我造成不便——进来!”“进来”这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表示的是“滚蛋!”的意思。甚至他倚着的那扇门,对这两个字也并未应声启动。我想正是此情此景让我决定接受他的邀请,因为我觉得,一个比我自己还要落落寡合得出奇的人,倒也很有点意思。

他看到我那匹马的前胸都快要蹭到栅栏了,才当真伸手打开链闩,然后阴沉着脸领我走上甬道。我们走进院子的时候,他大声呼叫:“约瑟夫,把洛克伍德先生的马牵过去;再拿点酒来!”“我想这大概就是咱们的全班家仆了吧,”这一声双料的命令使我作如是想,“怪不得石板缝里长了草;牛成了仅有的篱笆修剪工。”

约瑟夫年纪不小了,不对,是个老人,也许还很老,尽管精神矍铄,身体健壮。“老天爷帮帮俺们吧!”他从我手里把马牵过去的时候,憋着一肚子火气压低嗓门自言自语,一边说还一边朝我脸上扫了一眼,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让我不得不慈悲为怀,设想他必定是需要神力来帮助消化他那顿饭食,所以他那脱口而出的虔心求告和我的不速而至并无瓜葛。“呼啸山庄”是希思克利夫先生住宅的名字。“呼啸”是当地一个意味深长的形容词,用来描绘在狂风暴雨恣意肆虐的天气,它坐落的处所那种喧嚣噪乱的情景。其实这里想必是一年四季空气明净,清新爽朗。你只要看一看房子尽头那些疏疏落落、干枯低矮极力倒向一边的枞树,还有那朝一边伸着细枝、好像在向阳光求乞的荆棘,就会想见从山那边刮过来的北风的那股劲头了。幸亏建筑师有先见之明,把房子造得结结实实:狭窄的窗户都深深地砌在墙壁里面,房子的四角都有巨大突出的石块护卫着。

迈进门槛之前,我站住观赏了一下房子前脸上大肆装点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雕饰,特别是正门周围的那些。在门楣上方那一大堆碎裂的鹫头飞狮和不知羞臊的小男孩中间,我看出了“1500”这个年份和“哈顿·恩肖”这个姓名。我本想来一点儿评说,再向这位乌云满面的房东打听出点儿这个地方的简史,可是他站在门口的那副姿态,就像是要求我要么赶快进去,要么干脆一走了之,而我可不想尚未登堂入室一窥奥秘,就撩拨得他更加不耐。

一迈步我们就进了这一家的起居室,根本没有什么穿厅或过道:这里他们美其名曰“堂屋”。通常堂屋包括厨房和客厅,不过在呼啸山庄,我看厨房整个给挤到别的地方去了;至少我听出来在尽里边有人咕咕哝哝地说话,还有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响声;而且在大炉子那边,我看不出什么烤、煮或是烘的迹象,也看不见墙上挂着什么锃光瓦亮的铜煎锅和锡漏勺。屋子的一头,确实倒是映照出了堂堂皇皇的光和热,因为那儿有一口又宽又大的橡木橱,上面摆着一些巨大的白镴盘,中间还夹着银壶、银杯,一排高出一排地一直码到了屋顶。这里的屋顶从没装过顶棚,整个内里结构只要留神尽可一览无余,只有一处地方给放着燕麦饼、一串串牛腿、羊肉和火腿的支架挡住了。壁炉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粗制滥造的旧枪和一对马枪,壁架上一溜摆了三个涂得花里胡哨的茶叶桶作为装饰。地面是光滑的白石板。几把椅子都是高背的,结构简陋,漆成绿色。在背亮的那一边,还藏着一两把笨重的黑椅子。橱柜下面的拱洞里卧着一条猪肝色短毛的大母猎狗,四周围着一群汪汪乱叫的小狗崽儿,还有几条狗则在另外一些隐蔽处所蹿进蹿出。

这房子和家具如果是一个普通北方庄稼人的,倒也不算稀罕。这种人常常是生就一副倔强的面容,穿着过膝短裤,扎着绑腿,使两条腿显得又粗又壮。如果你在晚饭后挑好时间去,那么在这一带山区方圆五六英里到处都会看到这种人:坐在圈手椅里,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大杯冒泡的麦酒。但是希思克利夫先生与他的住所和生活方式却形成一种奇特的反差。从外貌看,他是个黑皮肤的吉卜赛人,从服装和举止看又是位绅士——也就是像许多乡绅一样的绅士:也许颇有点不修边幅,不过还不至于看着使人觉得不大得体,因为他的身材挺拔,相貌端正,而且还带点郁郁寡欢的神气,有人也许会觉得这是他因教养不足而显得自大——我对他则心生一丝同情,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我凭直觉知道,他矜持的根源出自讨厌矫揉造作地表露感情——讨厌将彼此的情意表露在外。他或爱或恨,同样都是深藏不露,而且他又把为别人所爱所恨,都视作对他的冒犯——不行,我这样离题太远了——我这是把自己的一套想法肆意扣在他的头上。希思克利夫先生遇到可能交上的朋友,会不伸出手来,这和我也会这样做的理由可能完全不同。就让我总想着我的脾气差不多得说是独一无二算了:我亲爱的母亲过去常说,我一辈子也不会有一个舒适温馨的家,而且刚好在今年夏天,我就证明了自己不配有这样的家。

那时候我在海边享受了一个月的好天气,和一个极其迷人的姑娘殷勤为伴,她尚未对我属意的那阵儿,在我眼里真是仙女一般。我言谈中间“从来没有吐露过我的爱情”,可是如果说眉目自能传情,那么最不开窍的傻瓜也能猜想到,我已经神魂颠倒了。她终于懂得了我的心思,而且回送秋水一泓——要多甜美就有多甜美的一泓秋水——可我是怎么办的呢?我羞愧难当地招认——就像一只蜗牛,冷冰冰地缩回来了,每一次秋波一瞬,都让我显得更冷,缩得更远;这一来,这位无辜的小可怜儿对自己的感觉也起了疑心,为自己闹的误会不胜惶惑,竟撺掇着她妈妈溜之乎也。

正是由于这样秉性乖张,我就得了一个故作无情的令名,只有自己心里明白,这有多么冤枉。

我在炉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是正对着我的房东走过去的那一把,为不显得冷场,我想伸手去摸摸那条大母狗,她已经离开了她那窝小崽儿,像狼一样偷偷溜到我的腿后面,撅着嘴巴,露出白牙,流着口水,准备咬我一口。

我的抚摸引得她从嗓子里发出一长串咆哮。“你最好还是别理这条狗,”希思克利夫先生应和着狗的咆哮,发出一声嗥叫,还把脚在地上一跺,镇住了那条跃跃欲试的狗。“她还不习惯,还没给宠坏——不是当宠物养的。”

然后他大步走向一个边门,又大叫一声:“约瑟夫!”

约瑟夫在地窖深处隐隐约约地咕噜了几声,可是并没有要上来的样子,所以主人就下去找他,留下我一个人和这条凶恶的母狗面面相觑,还有那两条凶险狰狞、浑身粗毛的牧羊犬,他们和母狗一起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严加提防。

我静静地坐着,还不想马上同他们那些獠牙打什么交道——可是我想他们不会懂得沉默也是一种侮辱,便对这三个狗东西挤眉弄眼,做起了鬼脸。这一下可糟了,不知是哪一副面相惹恼了那位女士,竟然让她暴跳如雷,直向我的膝盖猛扑过来。我把她一下扔了回去,又急忙把那张桌子拉过来,挡在我们中间。这一来更激怒了这整个的一窝蜂,六七条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四条腿的恶魔,从藏身之处一下蹿了出来,扑向他们共同的目标。我感到他们专门攻击我的脚后跟和上衣下摆,于是我一方面使出了最大的劲,抡起拨火棍挡开那几条大狗,同时不得不高声叫喊,要这家子来人帮助重建和平。

希思克利夫先生和他那个仆人从通地窖的阶梯爬上来,那慢慢腾腾的样子令人恼火。我觉得他们就像平常一样,没有加快一分一秒,尽管壁炉这边狗群又咬又叫,闹得雷鸣电闪,风狂雨暴。

幸好一个人从厨房里赶出来先解了围。这是一个健壮的妇人,扎着长袍,光着胳臂,红光满面。她把煎锅当武器,抡着冲到我们中间,再加上大喊大叫,这场风暴就像变魔术似的一下子平息了,等到主人来到现场的时候,只剩下了她,胸脯仍然一起一伏地就像狂风过后的大海一般。“真见鬼啦,怎么回事?”他瞪了我一眼问道。受到了这样的怠慢之后,又看到他这副神气,简直叫人难以忍受。“真是见鬼啦!”我咕噜起来,“就是那群魔鬼附体的猪也不会像你这些畜生这样凶神恶煞似的,先生。你兴许还会让一位生客跟一群老虎待在一块儿呢!”“不管是谁,只要什么也不去碰,他们是不会找他麻烦的,”他一边说,一边把推开了的那张桌子推回原位,还把一瓶酒摆在我面前,“这些狗保持警惕是尽职尽责。喝杯酒吧?”“不喝,谢谢你。”“没挨咬吧,你?”“我要是挨上了,早给那个咬人的畜生打上戳子了。”

希思克利夫绷着的脸放松了,咧开嘴一笑。“得啦,得啦,”他说,“你是慌了神儿啦,洛克伍德先生。来吧,喝点酒。这宅子里客人太金贵了,所以我和我养的那几条狗——我愿意坦白地说——都不大懂怎样待客了。祝你健康,先生!”

我鞠了一躬,并且也向他祝酒。这时我也渐渐悟出,为了那一群狗没有规矩就坐着憋气,未免太傻;再说我也不愿意让这个家伙再看着我幸灾乐祸;因为他的情绪往那方面转了。

他大概是出于深谋远虑,觉得得罪一位好房客未免愚蠢,说话也就不再那么简短生硬,删掉代名词和助动词,并且引出他认为我会有兴趣的话题,谈起我目前幽居的那个地方的长处和短处。

我觉得,他在我们触及的这种话题上见解非常精明,而且在告辞回家以前,我已经给鼓动得主动提出明天再次拜访他了。

他显然不希望我再打扰。可我不管怎样还是要去。我觉得,同他一比我居然如此爱好交际,真是不可思议。

第二章

昨天下午雾气重重,天气寒冷。我很想把这段时光消磨在书房的壁炉边,不愿意跋涉穿过石楠草荒地和一片片泥淖到呼啸山庄去。

然而等到吃过正餐(请注意:我是在12点到1点之间吃正餐;这位女管家——同这所房子一起捎带租下来的一位就像主妇一般的太太,不能或者是不愿领会我的要求,给我在5点钟开饭),我怀着这个偷懒的打算上了楼,一进屋就看见一个女仆跪在那儿,身边放着好些刷子和煤桶,正在把一堆堆煤渣压在炉火上,扬得满屋都是讨厌的煤灰。这番景象让我只好立刻转身回来,戴上帽子,步行了四英里,来到希思克利夫的花园门口,这时刚好及时躲过了开头飘下来的鹅毛大雪。

在荒凉的小山包上,泥土结着黑霜变得生硬,寒气砭人肌骨,让我浑身哆嗦。我打不开链闩,就跳了过去,跑过两边是丫杈横生的醋栗树的石板甬道,敲门求进,一直敲到指节疼痛,狗吠大作,也无人回应。“这一家真可恶!”我心中不禁骂道,“你们这种天生来的刻薄怠慢,让你们活该与人老死不相往来。我起码还不至于大白天也把门锁上吧——我可不管了——我非进去不可!”

我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抓住门闩,拼命摇晃。怪头怪脑的约瑟夫从粮仓的圆窗里探出头来。“你干啥?”他大声叫道,“俺家老爷在羊圈,你要跟他说啥,打粮仓那头绕。”“里边没人来开门吗?”我也对着他大声叫嚷。“除太太,没人;就由着你骂到夜,她也不会开。”“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吗,嗯,约瑟夫?”“关俺啥事?俺可管不着。”那个脑袋一边咕噜着,一边缩回去了。

雪开始越下越大。我抓住门把手,以图再试。这时一个没穿外衣、扛着干草叉的年轻人从后面场院里走出来。他招呼我跟着他走,穿过洗衣房和一块铺砌过的场地——那里有堆煤的小仓房、抽水机和鸽子棚——最后进入昨天接待我的那间又宽大、又暖和、又舒适的堂屋。

煤块、泥炭和木柴混在一起烧出的熊熊火光,照得人心神愉快;桌子已经摆好,只等端上丰盛的晚餐了,我很高兴看到桌旁那位“太太”,我以前从没想到,他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我鞠了一躬,站在那儿,心想她总会请我落座。她盯着我,把身子朝椅背上一靠,仍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风雪可真厉害,”我说道,“希思克利夫太太,你们家仆人偷懒,恐怕你们家的门也得跟着倒霉;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让他们听见我在叫门。”

她就是不开口。我瞪着眼——她也瞪着眼。不管怎么说,反正她是把眼光定在我身上,神情冷淡,漠不关心,叫人格外局促不安。“坐下,”那小伙子粗声粗气地说,“他马上就会来。”

我从命坐下,清了清嗓子,用朱诺称呼那条恶狗,她在这再次见面之时居然摇晃起尾巴尖,屈尊表示与我相识。“多漂亮的狗!”我又开腔了,“你有意把那些小狗崽分出去吗,太太?”“他们可不是我的。”这位和气的女主人说。可她说得比希思克利夫本人的答话还要令人反感。“啊,原来你宠爱的东西在那儿!”我接下去又说,同时把身子转向一个不大显眼的坐垫,上面好像满是猫之类的东西。“宠爱那些东西才怪呢。”她轻蔑地批了一句。

真够丧气的,原来那是一堆死兔子——我又清了一下嗓子,向壁炉挪近一点,又议论起晚上的大雪。“你根本就不应该出来。”她边说边起身,从壁炉架上够着两个彩绘的茶叶罐。

她原先坐的地方是背光的,此时我可就清清楚楚看出了她整个的形体容貌。她很苗条,显然未过少女时代:身段优美,那张端庄秀丽的小脸儿,我这辈子还无福一见:娇小玲珑,肤色白皙,发卷淡黄——倒不如说是金黄——松软地披散在她那纤细柔嫩的脖子上,一对明眸要是顾盼含情管保叫你难以招架;不过我这颗多情易感的心总算是福星高照,她这双秀目流露出来的只是介乎藐视一切和有点无可奈何的神色,让人看了只觉得别扭。

那些茶叶罐,她不大够得着,我活动了一下想帮帮她;她却突然转向我,那副神气就像守财奴看到谁想帮着他数他的金币似的。“我不要你帮忙,”她脱口而出,“我自己能拿得着。”“请你原谅。”我急忙回答。“是请你来喝茶的吗?”她一边要我回答,一边把围裙系在她整洁的黑长袍上,然后就站在那儿,把一匙子茶叶悬空举在茶壶口上。“我很愿意喝杯茶。”我回答说。“是请你来的吗?”她追问了一遍。“不,”我半带微笑说,“你就是照理该请我的人呀。”

她把茶叶甩了回去,把匙子和所有东西都放回去,然后满脸不高兴地坐回原位。她眉头紧皱,孩子似的撇着下嘴唇,就要哭出来了。

与此同时,那个年轻人已经往自己身上披了一件褴褛不堪的上衣,在炉火前站直身子,居高临下斜着眼看着我,就像我们有尚未清算的不共戴天之仇。我渐渐疑惑起来,他究竟是不是仆人;他穿着粗劣,谈吐鄙俗,毫无能从希思克利夫先生和太太身上看得出来的那股神气劲儿。他那头厚密的棕色鬈发乱七八糟,从未修剪,脸腮上长满乱蓬蓬的胡子,双手像普通做苦活的工人一样变成了棕黑色;不过他的举止还是带点自由自在,甚至高人一等的神气,他对待这家的主妇也丝毫没有露出家庭仆役那种察言观色小心侍奉的样子。

他的地位既然一时难以确认,我想对他那种阴阳怪气的举止还是不理为妙。就这样过了5点钟,希思克利夫走进来,多少将我从不自在的境地解脱出来。“你看,先生,我说好要来就来了!”我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大声说道,“我恐怕要让这种天气给留上半个钟头了,不知你能不能让我这段时间里在这儿暂避一下。”“半个钟头?”他说着话把衣服上白花花的雪片抖下来,“我奇怪你竟会专门等暴风雪这么紧溜达到这儿来了。你知道,你有陷进沼泽地的危险吗?对这些荒原了如指掌的人,在这种风雪黄昏都常常迷路,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眼下可没有天气好转的指望。”“也许我可以从你那些小伙计当中找一个向导吧,他可以在我田庄那边过夜,明天早晨再回来——你能给我匀出一个来吗?”“不行,我不能。”“啊,真的!那么好吧,我就得凭我自己的那份本事了。”“嗯!”“你是要沏茶吗?”身穿褴褛上衣的那个小伙子一边把那凶狠凝视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到那位年轻太太身上,一边问道。“要给他沏点茶吗?”她转向希思克利夫问道。“快弄好,不是你沏吗?”他这声回答那么粗暴,把我吓了一跳。他说这句话的腔调,显露出一种不折不扣的坏脾气。我再也不想把希思克利夫叫作顶呱呱的伙伴了。

等到准备齐全,他就这样邀请我了——“好了,先生,把你的椅子往前挪挪。”于是我们所有的人,连同那个粗野的年轻人在内,都挪到桌子周围。大家津津有味地吃喝起来之时,整个屋内鸦雀无声。

我想,如果说这片乌云是由我而起,我就有义务努力把它驱散。他们不可能每天都这样铁青着脸,寡言少语地坐着,而且不管他们脾气能有多坏,他们平常也不至于总是这样愁眉苦脸的。“真是不可思议,”我一口气喝完一杯茶,正要接过另一杯的当口,开言说道,“真是不可思议,风俗习惯居然能这样养成我们的兴趣爱好和思想见地。许多人就无法想象,像你,希思克利夫先生,这样过着完全遁世隐居的生活,究竟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然而,我敢说,生活在你这样一个家庭中间,有你那位贤惠的太太,像吉祥仙子似的对你的全家和你的心灵呵护备至……”“我贤惠的太太!”他打断我的话头,脸上露出一副凶神恶煞般的冷笑,“她在哪儿——我那位贤惠的太太?”“我是指希思克利夫太太,你的妻子。”“噢,是呀——嗯!你指的是,尽管她的肉体已经消逝,她的灵魂还在担当守护天使的职务,呵护着呼啸山庄走好运,是这样吗?”

我自觉失言,想尽力弥补。我本应看得出来,双方年龄悬殊,不大可能是一对夫妇。一位是四十岁上下,正是智力强盛的阶段,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少会异想天开,以为大姑娘会由于爱情而嫁给他;那种梦是留着安慰我们那垂暮之年的。而那另一位则看来还不到十七岁呢。

这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乡巴佬,正端着茶缸喝茶,没洗手就啃面包的,可能就是她丈夫吧;他当然是小希思克利夫了。她这样把自己这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只是因为全然不知世界上还有比他好的人,结果就是将自己活活埋葬!太可惜了——我可得留神,别让她因为我而对自己的婚姻选择懊悔。”

最后这个设想看来像是我有些自以为了不起吧;其实不然,我这位邻座简直可以说是令我作呕。而我凭经验知道,我还算是有点魅力的。“希思克利夫太太是我的儿媳妇。”希思克利夫说。这一下就确证了我的揣测。他一边说,一边转头朝她那个方向很特别地瞅了一眼,充满仇恨的一眼——除非他只是错长了一脸横肉,像其他类似的人那样,从脸上并不能看出他灵魂深处要说的话。“啊,这就对了——我现在明白了,你真是艳福不浅,拥有这位仁爱为怀的仙女。”我转过身来对我这位邻座说道。

这一下可比刚才更糟了,这位年轻人满脸通红,握紧拳头,分明是一副准备动手打人的架势。不过他好像立刻就恢复了自制,强压着将这通怒火只化作一句冲我而来的伤人恶语,然而我竭力装作没有听见。“不幸你都没猜中,先生!”我那位房东说,“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特殊的荣幸拥有你说的这位吉祥仙子。她那口子死了。我既然说她是我儿媳妇,那她必该是嫁给了我儿子。”“那么这位年轻人是——”“不是我儿子,管保没错!”

希思克利夫又笑了,似乎是说把他认作那头笨熊之父,这玩笑开得未免过于鲁莽了。“我叫哈顿·恩肖,”那一位吼叫一声,“我还是劝你,对她放尊重点!”“我并没有表示不尊重。”我回了他一句,觉得他通名报姓时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气十分好笑。

他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我也回瞪着他,可是不想瞪得那么长久,因为我怕弄得忍不住要扇他几个耳光,或者笑出声来。我渐渐明确无误地感觉到,我在这样一些舒畅宜人的家庭成员中动辄得咎。这样一种阴沉沉的气氛不仅压倒,而且抵消了我从四周得到的物质享受;我决心谨言慎行,不要再在这个房顶下面第三次冒失了。

吃喝结束的时候,谁也没有讲一句应酬话,我走到窗前去察看天气。

我看到的景象令人堪忧:黑夜提前降临,狂风怒吼,大雪纷飞,天空与山峦变成混沌一片。“我想没有向导,现在我是回不了家啦,”我不禁惊呼起来,“路都给埋上了吧,而且即使还露在外面,恐怕也是咫尺难辨。”“哈顿,把那十几只羊赶进粮仓的门廊洞去。要是把它们留在羊圈里过夜,就得给它们盖上点什么,再在前面挡块木板。”希思克利夫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越来越焦急地接着说。

对我的问题,谁也没有回答;我看看周围,只见约瑟夫给那些狗提了一桶粥来,希思克利夫太太正把身子弯向炉火,拿一把火柴点着玩,那是她刚才把茶叶罐放回原处的时候从壁炉架上碰下来的。

约瑟夫把桶放下来,用找碴儿的眼光把屋子扫了一遍,然后用带着挖苦的口气粗声嘎气地叫喊:“俺真纳闷儿,别人家都出去干活了,你咋觍脸闲待在那儿,真糟透啦!可你是个没用的东西,对你说管啥用——你一辈子也改不了那臭毛病;你就随你娘前头的样儿见鬼去吧!”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这一大堆唠叨是冲着我来的;于是我气愤已极,向那个老恶棍跨上一步,打算一脚把他踢到门外。

可是希思克利夫太太的答话却把我拦住了。“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伪君子,”她回击说,“不管什么时候你提到魔鬼的名字,你就不怕他亲自把你抓走?我警告你:切不要来惹我,不然,我就要请他特别垂爱把你抓走。别走,看这儿,约瑟夫,”她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部大开本黑黢黢的书来。“我让你看看我的‘魔法’已经练到什么道行了——马上我就有能耐练到法力无边,把这宅子整得干干净净的。那头红母牛不是平白无故死的;你的风湿病也不能不算是老天爷赏赐的吧!”“啊,歹毒,歹毒!”那个老头子喘着气说,“求上帝把俺们从邪恶中救出来吧!”“不会的,败类!你这个没人要的东西——滚,要不我就揍烂你。我要给你们全都捏蜡人和泥人;谁头一个破坏了我立的规矩,就得——我先不说出来他会遭什么——不过,你等着瞧吧!走,我可一直盯着你呢!”

这个小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故意装出一副恶毒的神色,约瑟夫还当真吓得直哆嗦,慌忙跑了出去,一边祈祷一边大喊着:“歹毒!”

我看她想必是为了开一个并不有趣的玩笑才这样说话行事的,好了,现在既然只剩下了我们俩,我就要想方设法让她关心一下我的困难了。“希思克利夫太太,”我真诚地对她说,“你一定会原谅我打扰你——因为,我想,就凭你这样一副面相,你就不会有坏心眼。请你指点几个路标,好让我顺着它们认路回家——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回去,就像你不知道怎样才能到伦敦一样!”“就沿着你来的路走,”她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回答,面前还点着一支蜡烛,摊开那部大开本的书。“这是个很简单的建议,不过也是我所能提出的最妥善的了。”“那么,你要是听人说发现我死在大雪覆盖的沼泽或是坑洼里,你的良心难道不会嘀咕,说你也负有一部分罪责吗?”“那怎么会呢?我又不能够护送你,连花园围墙边儿上,他们都不会让我去。”“让你!在这样的夜晚,我要是贪图自己方便要求你跨出门槛一步,我都会觉得不安,”我叫嚷起来,“我是想让你告诉我路,不是要你引路;要不然,去劝劝希思克利夫先生,让他同意给我个向导。”“派谁?这儿有他本人,恩肖,泽拉,约瑟夫和我。会给你哪一个?”“难道农庄里就没有别的小伙计吗?”“没有,就只这几个人。”“那么,这样说来,我不得已只好留下了。”“那你自己去找你的房东解决吧。这和我不相干。”“我希望这对你是一个教训,再别在这些山上冒冒失失地瞎转悠,”希思克利夫的厉声叫喊从厨房门口传过来,“至于说留下来过夜,我可没有预备留宿客人的东西;你要是住下,就得和哈顿或者和约瑟夫合睡一张床。”“我可以就在这个屋子里睡在椅子上。”我回答说。“不行,不行!陌生人毕竟是陌生人,不管是富是穷——我可不愿意让任何人在我无法防范的时候待在这一类地方!”这个不讲礼貌的坏蛋说。

我对这种侮辱真是忍无可忍,用恶语回敬了他一句,就从他眼前冲到院子里去,匆忙中和恩肖撞了一个满怀。天那么黑,我都看不清从哪儿出去了;我在来往摸索的时候,听到另一些话,证明在他们相互之间还是有文明言行。

开头,那个年轻人像是要对我表示友好同情。“我可以陪他走到林苑尽头。”他说。“你可以陪他下地狱!”他那位主人——或者不管有什么亲属关系——大声叫嚷道,“那么谁应该去照看那些马呢,呃?”“一条人命总比一夜没有照看马更重要吧,总得有谁陪他去呀。”希思克利夫太太嘟囔着;她的好心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你发号施令的份儿,”哈顿反驳说,“即便你很看重他,你最好也别多嘴。”“那么我希望他的鬼魂缠住你;我还希望,一直等到那个田庄变成废墟,希思克利夫先生也永远找不到另一位房客。”她尖刻地回答。“听听,听听,她咒他们呢。”约瑟夫咕噜着,这时我正朝着他走过去。

他坐在还能听得见说话的那个地方,正就着一盏提灯挤牛奶。我唐突地一把抓过提灯,一边喊着我明天叫人把它送回来,一边向最近的那个便门冲过去。“老爷,老爷,他把提灯硬拿走啦!”那个老头子一边嚷嚷,一边跟着我追出来。“嘿!‘咬人的东西’!嘿,恶狗!嘿,‘恶狼’!抓住他,抓住他!”

我刚刚打开了那扇小门,两个毛乎乎的大家伙就蹿向我的喉头,把我扑倒了,把提灯也扑灭了。这时希思克利夫和哈顿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把我那满腔怒火和委屈都煽到封了顶。

幸好这两个畜生只是想张牙舞爪,摇尾示威一番,并不是真想把我活剥生吞;但是他们也决不能容忍我重新站起来。我无奈只好躺在地上,一直等到他们那些幸灾乐祸的主人愿意前来解救。这时候我也掉了帽子,直气得浑身发抖,我吩咐这些歹徒立即让我出去——如若胆敢再耽搁一分钟,就要他们遭殃——我语无伦次地扬言要报仇雪恨,用词尖刻恶毒至极,大有李尔王的味道。

我怒火中烧引来鼻孔流血不止;可是希思克利夫仍然笑个不停,我也就大骂不止。要不是恰在此时来了一个比我清醒理智、也比我的东道主仁厚善良的人,我真不知道这番景象会如何收场。此人就是泽拉,那位虎背熊腰的女管家;她听见外面乱作一团,于是挺身而出探究底里。她以为他们之中有谁对我下了毒手,又不敢批评主人,于是就把那个小流氓痛痛快快地数落了一通。“好哇,恩肖先生,”她大声叫喊,“我摸不准你往后还要干些什么!难道咱们要在自个儿门口杀人害命?我看,这房子里我是再也待不下去啦——看看这位可怜的小伙子,他都要背过气去啦!哎哟,哎哟,你快别这样啦——进来,我给你治治。好啦,你可别动。”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一桶冰冷的水哗啦一下浇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把我拖进厨房里。希思克利夫先生也跟进来了。他那一阵兴高采烈顷刻又化作阴阳怪气的故态。

我恶心得很厉害,而且头昏眼花,浑身无力;这样就不可避免地只好暂寄他的檐下了。他吩咐泽拉给我一杯白兰地,然后就走过去进了里屋;泽拉看到我这狼狈相,就对我抚慰了一番,又执行了主人的命令,由此我也有点缓过来了,于是她就领我去睡觉。

第三章

她一边领我上楼,一边叮嘱我得把烛光挡严实,也别弄出声来,因为她主人对她要打点我去住的那间卧室,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而且从来不愿意让任何人在那儿借宿。

我问她是什么原因。

她回答说,她也不知道。她在这一家不过才待了一两年,而且这一家人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行径,她已经根本不以为怪了。

我自己已是精疲力竭,也顾不上好奇打听,插上门,就在屋子里到处扫视寻找床铺。这里全部家具也就是一把椅子,一个衣橱和一个巨大的橡木箱子,靠近顶部,开了几个方洞,好像马车上的窗子。

我走近它朝里面一看,才明白这是个旧式木床之类很特别的东西,设计得非常适用,这样,家里每个人就不一定非得都独自占用一间屋子了。事实上,它成了一间小小的套间,窗台架打开就可以当做桌子。

我把镶板滑门向两边推开,拿着蜡烛跨进去,然后把它们重新拉紧,感到不会再受希思克利夫先生和其他一切人的监视,这才放下心来。

我把蜡烛放在窗台疲架上,那上面有几本发了霉的书,堆在一个犄角。窗台的漆面上,划满了字迹。不过这些字迹只不过都是一个姓名,用大大小小各种字体翻过来掉过去地写的都是凯瑟琳·恩肖,有些地方变成凯瑟琳·希思克利夫,然后又变成凯瑟琳·林顿。

我疲沓沓、懒洋洋地把头靠在窗上,继续拼读凯瑟琳·恩肖——希思克利夫——林顿,直到合上了双眼;但是,休息还不到5点钟,从黑暗中忽然闪现出几个白色的字来,就像鬼怪一样活灵活现——空中顿时拥出了一大群“凯瑟琳”;我抬起身子想驱散那个硬闯进来的名字,这才发现蜡烛芯靠在了一本旧书上,发出一股烤牛皮的臭味。

我剪了剪烛芯,因为受了风寒感到很不舒服,而且还老是感到恶心,索性坐起来,把那烤坏了的一大本书放在膝头上摊开。原来这是一本《圣经》,用瘦长体字排印,闻着霉味很重,衬页上写着“凯瑟琳·恩肖藏书”,还有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日期。

我合上这本,拿起一本又一本,直到最后把每一本都翻了一遍。凯瑟琳的藏书是精选的,从书本磨损的情况看,当年曾经经常使用,虽然不见得都用在正道上。几乎没有一个章节逃得过墨水笔写的批语——至少看来像是批语——只要排字工人在哪里留下一点点空白,哪里就有批语。

有的批语是一些互不相关的句子,另外一些则用了正规日记的形式,是用一种尚未定型的稚气童体胡乱涂鸦。在一张空白页的天头——头一眼看到这一页的时候大概可以说是发现了宝藏,上面画了一幅我那位朋友约瑟夫的精彩漫画像,虽然画得稚拙,可是线条却勾得很有力度。

我内心立即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凯瑟琳发生了兴趣,于是开始仔细辨认她那褪色难解的天书。“糟糕的礼拜天!”画下面的那段话这样开始,“我爸爸要是能再活过来该有多好。换上这个欣德利可真是讨厌——他对希思克利夫的所作所为坏透了——希和我要造他的反——我们今天晚上就迈出了第一步。“整天都下着瓢泼大雨。我们去不了教堂,这样约瑟夫就得召集大家在顶楼上读经,可欣德利和他老婆却留在楼下的壁炉前舒舒服服地烤火——我敢保他们干什么也不会念《圣经》——希思克利夫加上我,还有那个倒霉的小牛倌,都要听命拿着祈祷书上楼——我们排成一溜坐在粮食袋上,连哼哼带哆嗦地,希望约瑟夫也打哆嗦,这样他为了自己也就会少给我们说点教了。这是枉费心机!礼拜足足做了三个钟头。可是等我们下楼的时候,哥哥见了还有脸嚷嚷:“‘怎么,已经完了?’“礼拜天晚上,一向是让我们玩的,只要不大吵大嚷就行;可现在只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就够罚我们站墙角的!“‘你们忘了,这儿你们还有个少爷呢,’那个霸道的家伙说,‘谁要是带头把我惹火了,我就要把他打翻在地!我就是要让每个人都规规矩矩,一声不响。噢,是你吧?弗朗西丝,宝贝儿,你从他那儿走进去的时候,顺手揪住他的头发;我听见他用手指头打榧子呢。’“弗朗西丝使劲地揪了他的头发,然后就走过去坐在她丈夫的怀里,他们俩在那一个钟头里就像两个小小孩,又是亲嘴,又是瞎扯——尽是些愚笨的甜言蜜语,我们都羞于说出口的。“我们待在食具橱的拱洞下,尽力把自己弄得舒服一点儿。我把我们的护襟拴在一起,挂起来当做一块布帘,这时候约瑟夫有事从马厩那里走进来。他把我的手工活扯下来,打了我耳光,还声音沙哑着喊道:“‘老爷刚刚下葬,安息日还没过,布道的声音还在你们俩耳朵眼儿里响,你们倒胆敢玩起来了。你们俩也不害臊!坐下,坏孩子!要是你们想念书,这儿的好书足够念的。你们俩坐下,想想你们俩自个儿的灵魂吧!’“他一边说这些话,一边硬要我们端端正正坐好,这样就可以借着远处炉火照过来的微弱光亮,读他硬塞给我们的那本破烂书。“我可不受他的支使。我抓住这本破烂书的书背,把它一下狠命扔进那个狗窝,还赌咒发誓地说我最恨好书。“希思克利夫把他那一本也踢到同一个地方去了。“这一来就闹翻了天!“‘欣德利少爷!’我们这位家庭牧师叫道,‘少爷,到这块儿来!凯茜小姐把《救世之盔》的书背给毁啦,希思克利夫把《毁灭之坦途》的第一部踢出了个窟窿!你要让他们再这样闹下去,那可不得了啦。要是老爷在,就会狠狠揍他们一顿——可是他过世了呀!’“欣德利急忙从壁炉边他那个安乐窝里跑过来,他一只手抓住我们当中一个人的领口,另一只手又抓住另一个的胳膊,猛地一下就把我们俩全都扔进了后厨房。约瑟夫还硬说,魔鬼管保会从那儿活活把我们抓走。受到这样一番安慰,于是我们俩就各自找了一个隐蔽的犄角藏起来,静待魔鬼到来。“我够着了这本书,还从书架上拿下一瓶墨水,又把屋门半掩着,好给我透进点光来,然后才有了这20分钟写字的时间;可是我那个伙伴等得不耐烦了,出了个主意说,我们去把挤奶女工的罩衣偷出来遮在头上,到荒原去跑一阵。这个主意真妙——而且,要是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头子进来了,他就会相信,他的预言果真应验了——我们就是待在雨地里,也不会比待在这儿更湿更冷。”

我猜想,凯瑟琳实现了自己的计划,因为下面的词句开始写另一件事:她渐渐喜欢伤心落泪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欣德利能弄得我哭得这样厉害!”她写道,“我头疼,疼得无法着枕头;而且就算这样,我也还是放不下。可怜的希思克利夫!欣德利骂他是个流浪儿,不让他和我们坐在一起,还再不许他和我们一起吃饭;他还说,他和我不许一起玩,还威胁说,如果我们不遵从他的命令,就要把他赶出这个家。“他一直责怪爸爸(他好大胆!),说他对希太娇纵了,还发誓说要让他退回到他本来该待的地位上——”

我读着这张字迹模糊的书页,慢慢就昏昏沉沉打起瞌睡来,我的视线从手写的字溜到印刷的字上去了。我看到饰有花边的红色标题……《七十个七次和第七十一个七次的第一。牧师杰伯·布兰德亨在吉默顿·索礼拜堂的布道文》。我半醒半睡,脑子里昏昏沉沉正想琢磨出杰伯·布兰德亨会怎样宣讲他这个题目的时候,就埋在被褥间睡着了。

唉,这都是茶点粗劣,脾气不好闹出来的结果!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我过上这样可怕的一夜呢?我想不起来,从我能忍受痛苦以来,还有哪一夜能和这一夜相提并论。

几乎在我还能感觉到身处何方的时候,我就做起梦来了。我觉得已经是早晨;我已经启程回家,约瑟夫当我的向导。路上的雪有几尺深;我们踉踉跄跄往前走,我那位伙伴却一路不停地絮絮叨叨,埋怨我没有带一根朝圣用的棍子,说不带这样一根棍子,我就永远也进不了那所房子,同时还虚张声势地舞弄起他那根头上沉甸甸的棒子,那玩意儿我只知道应该这样叫。

有一阵子我觉得真荒唐,怎么我还需要带上这么一件兵器才能进入我自家的住处呢。随后在我脑子里又闪出一个新想法。我不是在往那里走;我们是在赶路,去听那位大名鼎鼎的杰伯·布兰德亨宣讲布道文中的“七十个七次”;而且,要不是约瑟夫,就是那个布道人,或者是我,犯了“第七十一个七次中的第一”条大罪,要给当众揭穿,逐出教门。

我们来到了那座礼拜堂跟前——在我平日散步的时候,我确实经过那儿两三次:它坐落在两个山包之间的山谷里一处不太深的山洼,靠近一片沼泽,据说那里泥炭所发出的潮气,对存放在堂里的几具遗体完全起到了涂抹香油药草以防腐烂的效用。礼拜堂的屋顶到现在为止还保存得完好无损,不过教士的薪俸每年只有二十镑,那一共两间的一所房子很快就有变成一间的危险,所以没有哪个教士愿意接受这里的牧师职务,特别是目前又有传说,那伙教徒宁肯让他饿死,也不愿从他们自己的腰包里多掏一个便士来增加教士的俸禄。然而在我做的梦里,杰伯却是会众满堂,而且都聚精会神听他布道。他在宣讲——啊哟,仁慈的上帝呀!——多么了不起的一篇布道词:分成了四百九十节——每一节都和平常在讲台上的一篇讲词旗鼓相当——而且每一节都单独讲一种罪孽!我也说不清,他从哪儿搜罗到了这些罪孽;他解说词意都有他自己的方式,而且似乎会友都得在每一个不同的场合犯不同的罪。

这些罪孽都具有千奇百怪的性质,我以前从没想到会有这样古怪的罪过。

啊,我变得那样困乏。我那样地扭来扭去,哈欠连天,点头磕脑,一下子又警醒过来!我那样地对自己又是掐,又是扎,又是揉眼睛,还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并且用胳臂肘拐约瑟夫,让他告诉我,杰伯是不是已经干完了。

我活该倒霉,要把这场布道全都听完——最后他讲到“第七十一个七次中的第一”了。在那个节骨眼上,我突然心血来潮,激动得站起身来,斥责杰伯·布兰德亨是罪人,犯了任何基督教徒都不会饶恕他的大罪。“先生,”我大声嚷道,“我坐在这儿,圈在这四面墙壁之内,一口气耐着性子听了,并且宽恕了你大讲特讲的四百九十条。七十个七次我拿起帽子准备走了——七十个七次你十分荒谬地强迫我又重新坐下。四百九十一次未免太过分了。受苦受难的会友们,向他进攻吧!把他拉下来,砸他个粉身碎骨,让这块知道他的地方也不再认识他!”“你就是那人!”在一阵肃静之后,杰伯大叫一声,把身子向他面前的垫子伸过来。“有七十个七次你龇牙咧嘴做怪相——有七十个七次我劝说着我的良心——嗨,这是人类共同的弱点;这也还是可以宽恕的!接下来的是第七十一个七次中的第一个了。教友们,按照写出来的判决处理他吧!上帝的每一个选民都有这种荣幸!”

随着他这句结束语,全体会众都抡起朝圣的手杖,一齐冲过来把我团团围住,我赤手空拳毫无自卫的武器,于是开始和距离我最近、攻击我最猛的约瑟夫格斗,夺他的棒子。这么多人拥挤在一起,有几根棍子就相互架住了;有些向我头上抡过来的棍棒却落到了别人的脑壳上。此时,整个礼拜堂里乒乒乓乓你敲我打的声音此起彼落。每个人都和近边的人交手,布兰德亨也不怠慢,将满腔热情化作急雨般地奋力叩击讲坛木板。这声音是那样的响亮,终于使我感到了难以言传的轻松,它们让我醒了过来。

究竟是什么引起了这场惊天动地的混战,又是什么在这场哄闹中扮演了杰伯的角色呢?那只不过是一株枞树的树枝随着呼啸的狂风碰到了我的窗格子,上面干硬的球果乒乒乓乓地敲打着窗玻璃!

我将信将疑地谛听了一会儿,探查出了扰我安眠的东西,于是翻身再睡,又做起梦来:如果真有可能,这次真比刚才做得更加令人不快。

这一次我记得是躺在那个大橡木橱里,我清清楚楚觉出狂风怒吼,大雪纷飞;我也听到了枞树枝条又发出它那戏弄人的声响,并且认定它正是弄出那声音的真正缘由:不过它扰人太甚,所以我下了决心,要尽可能让它不再作声。我觉得,我从床上爬起来,设法去打开窗框上的搭扣。那个挂钩扣是焊在扣环里的,这种情况我醒着的时候看到过,可是却忘了。“不管怎样,我一定得让它不再响!”我喃喃自语,用拳头一顶,捅碎了玻璃,伸出胳臂抓住那根一直捣乱的树枝,不料我的手没有抓住那根树枝,却碰上了一只冷冰冰的小手的手指头!

一阵噩梦般的强烈恐惧向我袭来;我想掣回胳臂,那只手却将它紧紧抓住,接着是一阵极为凄惨的悲泣。“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你是谁?”我问,同时竭力想使自己挣脱开。“凯瑟琳·林顿,”那个声音颤抖着回答(我为什么会想到林顿呢?我刚才有二十遍都把林顿念成了恩肖),“我正往家里走,在荒原里迷了路!”

就在它说着的时候,我影影绰绰看出有一张孩子的脸从窗外向里探望——恐惧让我变得残忍了,我发觉无法将这个东西抖落开,就把那只手腕拉到碎玻璃碴上来回划,直到流出血来,染透了铺盖;但它还是哀泣:“让我进去吧!”而且一直死死抓住不放,几乎都要把我吓疯了。“我怎么能让你进来呢?”我终于说了,“如果你想要我让你进来,你得先放开我呀!”

那些手指松开了,我把我自己的手从洞口抽回来,急忙码起下面大上面小的一堆书把它挡住,再用手把耳朵堵上,不去听那苦苦的哀求。

我大约把耳朵堵了一刻多钟,然后等我一放开就又听到那悲悲切切的乞求仍然呜咽不断。“走开!”我大声喊道,“我决不会让你进来——哪怕你求告二十年!”“已经二十年了,”那声音哀哀戚戚,“二十年,我已经做了二十年的流浪人啦!”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轻轻抓挠的声音,那一堆书活动起来,就像是在给往里面推似的。

我想要跳起来,可是四肢都动弹不得;这时我已经吓得发了疯,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我发觉我那呼喊并非心之所想。急促的脚步一路走到我的门口。一个人用强而有力的手把屋门推开,于是一丝微弱的光亮从床架顶上的方洞透了进来。我坐着还直打哆嗦,擦着额头上出的汗;闯进来的那个人显得犹豫不定,在那儿自言自语。

最后他用一种半似耳语的声音问了一句,显然并没指望回答。“有谁在这儿吗?”

我考虑最好还是承认我在那儿,因为我听出来是希思克利夫的语声,如果闷声不响,我怕他会进一步搜寻。

打好了这个主意,我就翻身拉开两扇门板——我可有很长时间都难以忘记我这个举动所发生的影响。

希思克利夫站在床门口,只穿着衬衫和裤子,拿着蜡烛的手指上滴上了蜡油。那张脸和他身后的墙一样煞白。那橡木床开头的咯吱一响,仿佛电击似的吓了他一大跳;蜡烛从他手里一下子蹿到了几尺远的地方,他激动万分,简直连蜡烛都拾不起来了。“不过是你的客人,先生,”我大声说,竭力使他不要继续暴露他的胆小怯懦而丢人现眼。“我真倒霉,睡着睡着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叫喊起来,真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啊,让上帝惩罚你,洛克伍德先生,但愿你下——”,房东这样开了言,把蜡烛放在椅子上,因为他发觉无法把它把稳。“谁带你到这间屋子来的?”他接着说下去,指甲抠进了手心,牙齿咬得咯吱吱响,以免上颌不由自主地打战。“究竟是谁?我真想立刻就把他们从这所房子里轰出去!”“是你们家的女仆泽拉,”我一边回答一边跳到地上来,急速穿上衣服。“你要是那么干,我根本不会管,希思克利夫先生,那她完全是活该。我想,她是要拿我来当试验品,好再一次证明这里闹鬼——嗯,确实——挤满了精灵鬼怪!我告诉你,你有理由把它关起来。谁也不会为了在这样一个鬼窝里打过盹就感谢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希思克利夫问,“而且你要干些什么?既然你已经在这儿了,那就去躺下,睡完这一夜吧;可是看在老天爷的分儿上,别再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来啦——再闹就没法原谅了,除非你想要人掐断你的脖子!”“要是那个小魔鬼从窗子钻进来了,她大概早就把我勒死了!”我回敬了他一句,“我可不会再去忍受你那些慷慨好客的先辈们的纠缠了——杰伯·布兰德亨牧师不是你母亲家的亲属吗?那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凯瑟琳·林顿或者姓恩肖,或者不论她姓什么吧——她一定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小坏蛋!她告诉我,这二十年她一直在这个尘世上流浪:我毫不怀疑,这正是她大逆不道理所应得的惩罚!”

我刚刚说出这几句话,就回想起那本书里希思克利夫和凯瑟琳这两个名字是连在一起的,刚才我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才猛然想起来,我为自己这样疏忽大意而脸上发烧。但是我没有表示出已经更明确地意识到这是一种冒犯,而是匆匆忙忙地接下去说:“其实是这样,先生,我今天前半夜是消磨在——”说到这里我倏地打住了——我本来是要说“翻阅那几本旧书”,可是那就会泄露出我知道那些写的和印的内容;于是我马上改口,这样说下去:“拼读刻画在窗台上的名字,打算用这种单调无聊的消遣来催眠,就像数数,或者——”“你用这种方式对我说话,究竟是什么用意?”希思克利夫暴跳如雷,怒吼起来,“你怎么——怎么敢,在我的房檐下——天哪!他这样说话,准是疯了!”他狂怒不已,捶打自己的前额。

我不知道究竟是应该对这样的话语动气呢,还是继续解释;不过看他激动得那样厉害,我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就向他讲述我做的噩梦,断言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凯瑟琳·林顿”这个称呼,不过因为反复念了多次,才产生了某种印象,在我无法控制自己想象的时候,它就变成一个人,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了。

我一边说着,希思克利夫一点点退到床那边,最后坐了进去,几乎藏在里面看不见了。不过听到他呼吸那么反常,而且时断时续,我猜想,他是在拼命压抑他那狂暴的情绪,不让它发作。

我不愿意让他知道我听出了这番挣扎,在继续穿戴的时候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看了看自己的表,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起这一夜的长短来:“还不到3点钟呀!我本来是会发誓说已经到了6点钟的——时间在这里停滞不前了——我们必定是8点钟就回来睡觉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